51 话本刊情史
◎“要么吃饭,要么滚。”◎
《礼记》云:冠者, 礼之始也。
初八便是二皇子赵律衍的及冠日,礼部早已备好冠礼所需之物品,如今端午休沐结束, 礼部上下再次投入至冠礼事宜中, 不敢有任何纰漏与懈怠。
柳柒是礼部尚书, 赵律白及冠之事全权由他负责。
自从水榭事件后, 他就鲜少见到赵律白了,赵律白那日吃醉了酒,以至于酒后犯糊涂, 虽在第二日登门致歉了, 但是柳柒心里依旧存有芥蒂, 故而后来与赵律白有关的邀约他全都推拒了去。
——他和赵律白之间只有简单的君臣关系,除此之外再无旁的牵扯。
柳柒当年和云时卿瞒着家人偷偷入京大考, 直到衣锦还乡时其父才得知他高中状元了,柳笏为此闷闷不乐了好几日, 后来京中派人来扬州请柳柒入京赴任,柳笏不得不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凡事莫要强出头, 锋芒不可太盛,切记别参与皇室的争斗,更不能和皇家的人走得近。
然而父亲的四条忠告,他全都违背了。
如今他扶持的皇子就要及冠, 可夺嫡之路远未结束。
柳柒揉了揉发胀发紧的眉心, 吃下半盏凉茶方才得以缓解。
正这时, 宫里来人传话, 道是陛下有急诏, 让柳柒入宫面圣。
天气日渐炎热, 备受人青睐的消暑小食冰元子逐渐在宫中兴起, 柳柒赶到清居殿时,昭元帝正盘膝坐在矮几前享用酒醪果脯冰元饮。
“柳相来了,”昭元帝抬头笑看向他,“外头天气热,快尝尝御膳司新送来的冰元子。”
柳柒揖礼后撩开袍角在矮几另一侧坐定:“谢陛下恩赐。”
昭元帝放下羊脂玉汤匙,一只手臂颇随意地倚在桌沿上:“近来西北不太安宁,大夏兵队在玉门关外频频作祟,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与我朝交战了。”
柳柒道:“陛下七年前御驾亲征力退强敌,致使大夏有好几年未敢侵犯我朝边境城市,如今卷土重来,想是已经休养得宜了。”
昭元帝道:“玉门关有萧千尘镇守,朕倒是不担心,朕担心的是回元那群蛮子。当年我们与大夏交战时,回元就蠢蠢欲动,试图攻打庆州,若非永安侯及时调兵增补,恐怕庆州早已被他们占领。现今的回元吞并了好几个部族,正值兵强马壮时,所以忍不住在庆州挑起了战火。”
柳柒蹙眉:“何时的事?”
昭元帝道:“四月末。”
柳柒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却见昭元帝握住汤匙搅动着碗里的碎冰沫:“罢了罢了,回元之事暂且不议,明日就是二殿下的冠礼,宗庙祭祀之事可有备妥?”
柳柒道:“此事乃臣亲自督之,一切都已准备完毕。”
昭元帝点了点头,须臾又道:“此前尚衣库给律白做了及冠礼服,朕瞧着有些不妥,前些日子又命尚衣库增改了一番,可否请柳相替朕掌掌眼?”
柳柒眸光翕动,他虽为礼部尚书,但是皇子及冠的大礼服皆由尚衣库以及殿中省与陛下交接,无需他一个外臣来过问。
昭元帝这般说,柳柒隐约觉察出几丝异样,于是婉言道:“臣粗鄙,恐难替陛下分忧。”
昭元帝笑了笑,旋即丢下汤匙,并用食指轻敲桌案,内侍官当即会意,将备好的大礼服呈来。
侍立在清居殿的几名宫婢立刻走近,小心翼翼地展开二皇子的祭服,柳柒纵目瞧去,那祭服乃青罗表、绯罗红绫里、涂金银钑花饰。
青罗衣绣有龙、山、雉、火以及虎蜼五章,而红罗裳上则绣着粉米、藻、黼和黻四章;红罗蔽膝上绣山、火二章。
除此之外,还有青褾、襈、裾,以及涂金银钩鞢和瑜玉双佩。
而另一位内侍官手里捧着的那顶冠毫无疑问是白珠九旒,冠为青,至尊之色。
——此乃皇太子的衮冕!
柳柒瞪大了双目,不可置信地看向昭元帝:“陛下……”
朝中人人皆知二殿下不受圣宠,陛下仅有的三个儿子里,唯独他这位嫡出的皇子需以君臣之礼和陛下相处。
皇后娘娘走得早,赵律白又无母族可依靠,这些年处处受人掣肘,就连端午佳节都无法从昭元帝那里分出几分父爱。
如此处境的一位皇子,想要争夺太子之位何其艰辛?柳柒业已做好了赵律白被封王授封地的准备,岂料陛下竟暗改主意,将本该是王爷穿戴的祭服换成皇太子的衮冕。
他完全猜不透陛下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如果是前者,那么二殿下这个太子不一定当得长久;若是后者……陛下为何要处处冷落二殿下?
正当柳柒疑惑不解时,昭元帝问道:“柳相觉得殿下的祭服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柳柒回神,拱手道:“臣觉得甚妥。”
昭元帝微笑道:“此事朕尚未对外公开,还望柳相暂且替朕守住这个秘密,二殿下那边也别去说。”
柳柒怔了怔,旋即应道:“臣遵旨。”
既然陛下要册立赵律白位太子,那么及冠赋词就要更改。为免节外生枝,柳柒离开清居殿之后没有返回礼部衙门,而是就近去了丞相办公的都堂,在那里秘密拟了一份赋词,转而亲自呈给昭元帝过目。
等他忙完这一切已是掌灯时分,柳逢见他疲惫不堪,遂问道:“公子,现在要回府吗?”
柳柒坐入轿内,用指腹轻轻按揉眉心:“去衙门一趟,还有些小事未处理。”
今日虽奔波劳累,心底却甚是舒爽,太子之位总算有了着落,他也可以暂歇一口气了。
这个点衙门内的官吏大多都已离去,仅几位当值的还聚在一处唠嗑。
吏房的桌案上摆了一碟瓜子两碟水果,几人就着这些小食开始议论起明日二皇子及冠之事——
“宫里没什么消息传出来,估摸着二殿下这回只能被封王了。”
“这不是明摆的事实么,二殿下不受宠,德才兼备又如何,怎争得过有亲娘亲舅舅扶持的三殿下?”
“话可不能这么说,事关国祚,册立储君一事陛下断不会马虎,毕竟凭一己喜恶封王封侯封太子乃昏君所为,咱们的陛下仁厚爱民,岂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你们可别忘了,陛下这么多年迟迟不立储君,多半是为了迎回先帝的遗腹子。本就有太子,如何再立?”
“先太子早就随孝贤仁德皇后葬身在凤仪宫了,哪还有什么遗腹子?”
“陛下既然认定先太子还活着,我等作臣子的岂能揣测圣意?”
“别管什么先太子不先太子的,咱们尚书大人可是二殿下的左膀右臂,跟着尚书大人押宝准没错。”
“那可不一定,我倒觉得三殿下胜算的可能性——”
这人话音未落便止了声,他迅速从凳子上弹跳而起,对门外那位紫袍金带的青年拱手揖礼:“柳相。”
其余几人也循声回头,纷纷起身揖礼:“见过柳相。”
——也不知他来了多久,是否将方才的对话全部听进耳朵里了。
柳柒点点头迈步入内:“我来取几本旧册子。”
一人问道:“柳相需要什么册子,卑职替您寻来。”
柳柒将自己所需的几本册名报给他,旋即坐在桌前静静等候。
桌上堆满了瓜壳果皮等物,余下三人见此立马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拂走秽物,而后默默站在一旁听训。
柳柒淡声开口:“尔等方才所谈论的事,本官只当没听见,若这话叫别人听去了,莫说你们项上人头不保,恐怕家里人也会遭受牵连。”
那几人战战兢兢齐声应道:“卑职不敢!”
柳柒抬眸看了他们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待取来册子就离开了,途经礼部司公房时,见里面掌着一盏灯,便去瞧了瞧。
房门应声而开,伏在桌案上的人惊恐地抬起头来,见来人是柳柒,神色渐渐平和,继而起身向他揖礼:“下官祝煜见过柳相。”
柳柒道:“礼部司不需要留人当值,祝大人为何还在这里?”
祝煜垂目应道:“下官尚有公务未处理完,晚些再回去。”
自从上次与他交接册目之后,柳柒就没再见过祝煜,眼下才过去小半个月,这位探花郎整个人似乎轻减了不少,本该清冷俊雅的面容,如今莫名多了几分沉郁,全无当日打马游街时的少年意气。
柳柒微蹙着眉,关切道:“祝大人可是不适应礼部的公务?”
“下官并无不适,”祝煜抬头,眼底有几分惑色,“敢问柳相,可是下官有何懈怠之处,令您生厌?”
柳柒展眉:“我见祝大人气色不佳,便有此疑问,祝大人勿要多虑。”
祝煜淡淡一笑:“下官无恙,劳柳相挂念了。”
回到府上天色已暗,柳柒脚不着地忙碌了大半日,难免疲乏饥饿。
他如今食欲恢复,不再惧怕油腻荤腥,腹中的孩子更是怪胎般的存在,只要他这个做父亲的安然无恙,不论吃下什么东西都不会伤害孩子一分一毫,是以柳柒没有任何忌口,全凭喜好进食。
他回到后院更换了常服,很快便有小厮将晚膳送至房内,依旧是三菜一汤,并两碗米饭两双玉箸以及两把汤匙。
柳柒拧眉:“为何又备了两副餐具?”
柳逢道:“这是给云大人准备的。”
昨天傍晚,云时卿踩着点来到相府,正好赶上柳柒用晚膳,他厚着脸皮蹭了饭,离去时还叮嘱了柳逢,让他明日多备一份餐具。
没想到他竟如此听话,真给那人备有碗筷,连汤匙也不落。
柳柒侧目而视:“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柳逢:“……听公子的。”
柳柒虽呛了他一句,却并没有让他把碗筷撤走,只默默坐下开始用膳。
不多时,院内墙角处似有脚步落地的声音,柳逢朝窗外看去,果真是云时卿到来了。
云时卿为了夜行便利,时常以玄衣为主,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袭红绸锦衣,更显风流与张扬。
柳柒兀自埋头用膳,对他的出现视而不见。
柳逢识趣地退出屋子,并贴心地拉上了房门。
云时卿在桌前坐定,打趣道:“柒郎肯给我留饭,却不肯留我在此过夜,用过之后就翻脸不认人,当真是无情至极。”
柳柒不悦地抬眸:“要么吃饭,要么滚。”
云时卿拿起玉箸默默扒饭,不多时又开始聒噪:“大人听说了吗,最近京中的书坊又开始刊印话本了,其中以《宿敌丞相惹风月》第二、三卷最为畅销,里面的内容不及往常那般淫-秽了,有所收敛。”
柳柒眉心突突直跳:“你以前看过?”
“大人虽下令查禁了那些话本,但黑市里依旧有孤本,我花重金收购了几册,闲来无事翻阅了一通,故事虽无趣,但胜在情-事香艳。”云时卿暧昧一笑,“下官每次与大人玩的那些,都是从书中学来的。”
柳柒凭借良好的教养压下了心头的怒意,没与他争执,亦未吵闹,权当是饿昏了头,所闻所见皆是幻觉。
云时卿又絮叨了一会儿,见他不搭理自己,这才安安静静地用膳。
饱足后,柳柒去花园散步消食,云时卿虽然在他的后院里无法无天,却始终顾及着他府上有旁人设下的眼线,便没去招惹是非。
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异香从窗外飘来,云时卿警惕地投去视线,却发现那异香很快便消失了。
这香气邪得很,似乎有些熟悉。
云时卿沉思片刻,猛然记起了这味道的来源——执天教教主沐扶霜!
他迅速跳出窗外,如墨的夜色中残存着一抹余香。
【作者有话说】
本章里关于皇太子衮冕的描写参考自《宋史.舆服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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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并肩又作战
◎“孩子出生之后必定早夭,回天乏术。”◎
浴房里灯烛明亮, 空气中氤氲着一股子温泉活水的硫磺气息。
柳柒从浴池起身之际,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他迅速勾过浴巾披在身上, 极目望去, 一袭绯衣匆匆走近, 隔着纱幔问道:“你没事吧?”
柳柒拧了拧眉:“你希望我有事?”
云时卿没与他逗趣, 正色道:“沐扶霜方才出现在相府里,我以为他是来找你麻烦的。”
不待柳柒疑惑,他又道, “你且多加小心, 我跟过去瞧瞧。”
云时卿的轻功堪称一绝, 他与柳柒虽厮混了数日,却极少在相府过夜, 每每离去时都是三五更天,从未惊动过街道上巡卫的禁军。
云时卿今日穿的是一件绯色的圆领锦衣, 不利于夜间行动,但他还是追着那抹异香穿行在宵禁之后的汴京城里, 越过数条街巷后,终于来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高门外——
沈府。
大理寺少卿沈离的私宅。
异香在此中止,云时卿停步不前。
沈离此人与他的老师韩瑾秋一样,同为执法官, 无党无派, 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清流人物, 且他年纪轻轻, 又从不与江湖中人打交道, 沐扶霜为何要找他的麻烦?
云时卿与沈离没有公事对接, 私底下亦未过来往, 本不想去管这事儿,但他心底有一个疑问未解,犹豫几息后还是绕到了僻静处翻墙入内。
沈府的守卫不及相府森严,云时卿爬了数日的墙头,于此道早已烂熟于心,轻而易举就避开了当值的护卫。
他循着那香气来到后院,然而偌大的内宅竟无一人把守,寝室内唯有一豆灯影,昏黄幽暗,半点生气也无。
云时卿方才走得匆忙忘了捎一把趁手的兵器,沐扶霜那个老魔头纵横江湖数十载,其功夫与手段了得,上次他仗着有佩剑在手侥幸与沐扶霜过了几招,若是空手搏斗,定无胜算。
他和沈离非亲非故,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
正当云时卿决意离去时,一抹黑影踩着墙角的榆树落入院中,来人穿着夜行衣,大半张脸都藏在面巾之下,只露出了一双漂亮的眸子。
他手里握着一把做工精湛的长刀,柄上镶嵌着一枚价格不菲的朱红宝石,无需出鞘就能觉察出凌厉杀气。
云时卿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谁,他快步近前将其拦住,低声斥道:“你来干什么?沐扶霜手里有蛊铃,他随便摇一下你半条命都没了!”
柳柒侧眸,淡声道:“我想知道是谁找他要的昆山玉碎蛊。”
云时卿道:“此事不急于一时。”
柳柒冷哼:“蛊没种在你身上,怀孕的也不是你,你当然不急。”
云时卿此刻不想同他吵架,耐心将就着:“大人还是先回罢,沐扶霜的实力远在你我之上,纵是我们联手也未必打得过他。”
柳柒还想反驳,忽闻屋内传出一声闷响,两人齐齐回头,不等云时卿再说什么,柳柒就已提刀冲了进去。
沈离跌坐在榻前,寝衣有些凌乱,似是被人强行从被褥里拽了出来。
沐扶霜双臂环抱倚在床柱上,见有人破门而入,狭长的狐狸眼顿时绽出一分浅笑:“沈少卿,有人来救你了。”
沈离回头瞧去,竟是一位蒙面的黑衣人,他手里握着一把精铁宝刀,足见身手不凡。
沐扶霜道:“阁□□内蛰伏有我教的禁蛊,本座手上这串铃铛开始发烫,此刻贸然前来救人,就不怕本座操控你的生死吗?”
“沐教主在江湖上声名远播,武功造诣更是常人所不能及,何至于用‘飞霜榴火’来助长自身的威力?”云时卿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把佩剑,站在柳柒身旁悠闲地说道。
沈离怔了怔:“云大人,你怎会在此?”
云时卿不答反问:“沈少卿何时与这魔头有了牵连?”
沐扶霜笑道:“本座与他没有半点牵连,本座今夜来此,是取他性命的。”
云时卿不解:“不知沈少卿与沐教主有何恩怨?”
沐扶霜把玩着锐利明艳的红色指甲,疏懒地道:“本座杀人只看心情,不讲恩怨。”
云时卿道:“沐教主快意恩仇,令人钦佩。然而沈离是我朝大理寺少卿,若就这么被你平白无故杀了,陛下颜面何存?朝庭颜面何存?纵然执天教在江湖中的威望极高,可朝庭的百万铁骑也不是吃素的,如果真较量起来,教主是否有胜算?”
“你在威胁本座?”沐扶霜眯了眯眼,哂道,“就算是当今皇帝见了本座也得对本座和颜悦色,你竟拿此事威胁我?”
话毕曲起五指朝他袭来,紫色身影如疾电闪过,只眨眼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柳柒挥刀替他挡下这一击,云时卿知道自己惹怒了这魔头,当即拽着柳柒退出屋外。
“想跑?”沐扶霜鬼魅般的身影立时出现在院中,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本座今日大发慈悲不动用蛊铃,你二人若能接下本座十招,本座就放你们离去。”
柳柒自始至终没有开过口,云时卿用余光了他一眼,而后与沐扶霜讨价还价:“教主纵横江湖数载,即便赢了我们两个小辈也不光彩,如果我们能侥幸接下教主十招,还请教主告诉我,究竟是谁向你讨要了昆山玉碎蛊。”
沐扶霜扬了扬眉,应道:“好。”
云时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柳柒道:“我与这魔头交手时你趁机脱身。”
“用不着你教我。”柳柒说罢便用指腹推开了剑鞘,挥刀刺向沐扶霜。
云时卿也没犹豫,配合他加入了战局中。
刀光剑影并进,沐扶霜徒手接下他们的攻击,只过了几招就窥出了其中的玄机,不由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连刀法与剑术的路子都一样。”
云时卿道:“我们的关系三天三夜也讲不清楚。教主可要说话算话,如今已接了你两招,十招圆满后还请教主如实相告。”
沐扶霜勾唇浅笑:“别贪心,先活下来再说。”
柳柒和云时卿对视一眼,再次刀剑齐出,十分默契地攻击着沐扶霜的膻中穴,然而沐扶霜功力深厚,进可攻退可守,非等闲人能近身也。
交战许久,他却并未主动出招,一直在摸索这两个年轻后生的路数。
他们虽然全力以赴,但还有真正的实力没展现出来。
他得等。
沐扶霜是用毒高手,沈府后院今夜当值的几名护卫全被他毒杀,尽管此刻刀声剑鸣不绝,也无人前来支援。
沈离方才挨了一掌,那魔头虽然只用了不到一成的力,却也令他疼得够呛,胸腔内饱胀滞闷,呼吸间满是血腥气,五脏六腑也隐隐作痛。
他艰难地走出寝室,正欲开口呼救,试图引来前院之人的注意,可沐扶霜竟先他一步劈出掌风,杀心毕现。
柳柒眼疾手快地用刀气化解了这致命的一击,并把沈离推进屋内,沉声叮嘱道:“沈少卿好生呆着,别再出来了。”
沈离怔了怔,再回神时,柳柒已然折回,与云时卿并肩作战。
云时卿察觉到他们师兄弟二人和沐扶霜的差距过大,长此下去恐无胜算的可能。
打斗间,云时卿福至心灵,分出几分精力说道:“我听说沐教主与韩御史——也就是当年的青龙祭司君岚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关系,但由于执天教有禁令,不允许教内之人互生情愫,君大祭司为了护教主周全,甘愿自断经脉、舍去一身功力离开执天教。”
沐扶霜闻言一顿,出招时竟慢了几息,教他二人钻了空子,刀剑齐发,直取他的心脉。
沐扶霜很快便回过神来,用内力震退了他们的进攻。
云时卿见他反应有异,趁热打铁道:“沐教主当年与君大祭司也算是可歌可泣,没想到十几年后再相见时,君大祭司竟与一个年轻俊秀的后生走得近,沐教主心有不甘,特来取那后生的性命。”
沐扶霜眸光翕动,眉心不自禁拧作一团,脸色青白相交,怒意涌上眉梢。
云时卿笑道:“可惜啊,即便沐教主保养得再好,却早已进入不惑之年,就算没有沈离,韩瑾秋身旁还会出现别的年轻后生,甚至比沈离更体贴、更俊美。”
——这是他情急之下的揣测,可据沐扶霜的反应来看,这个揣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沐扶霜面色冷凝,厉声斥道:“黄口小儿,你懂什么!”
与人交手时最忌被牵动情绪,一旦动了怒,便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柳柒见时机已经成熟,当即对云时卿投去一个眼神,后者会意,迅速将内力注入剑体,几道剑气齐发,如寒风扫过庭院,震碎了树梢枝头的新叶。
柳柒纵身凌空,足尖踩着那把剑,注入剑体的内力顺着柳柒脚底的几处穴位游入四肢百骸,顷刻间内力陡增。
刀剑再次合璧,沐扶霜还未来得及发挥余力,柳柒手里的长刀就已穿透他的肩胛,鲜血涌出皮肉,顺着刀刃缓缓流泻。
沐扶霜无视掉肩头的伤,目光凝在柳柒的脸上,嘴角绽出一抹狞笑:“柳相的刀法不错,只可惜啊,这样好的刀法用不了几年就要失传了,将随着柳相一起埋葬在九泉之下。”
柳柒瞳孔微张,并非因为他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而是后面那句“一起埋葬在九泉之下”。
云时卿见势不对,朗声提醒道:“别被他的话分心了!”
话音刚落,沐扶霜一掌击中柳柒的胸口,将他击出几丈之远。
云时卿立刻把人接住,见沐扶霜还在运功聚力,毫不犹豫地带着柳柒跃出了院墙。
只瞬息间,沐扶霜就追了过来。
师兄弟二人再次施展刀剑合璧,然而这位教主此刻用尽了全力,他们的招数再难伤他分毫。
恍惚间,云时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侧头看向柳柒,止分神了这一刻,便硬生生吃了沐扶霜两掌,心脉被内力震伤,顿时吐出几口鲜血。
沐扶霜肩头的伤并不严重,却也不容小觑,他没再发力,于是收了手疏懒一笑:“你二人与我的功力悬殊太大,莫说接我十招,恐怕连五招也撑不下去。”
柳柒拉下面巾,嘴角还残存着几丝血迹。他握紧佩刀淡声说道:“不试一试怎知撑不下去?”
沐扶霜道:“本座实话告诉你们,莫说接下十招,纵然是一百招,本座也不会轻易说出是谁从我这里拿了蛊。”
话说至此,他勾唇一笑,“不过本座倒是可以发发善心,将方才未说完的话讲给柳相听。”
柳柒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沐扶霜道:“昆山玉碎蛊极阴极淫,需倚仗男子的精气而活,若得到的阳气足够多,便会有受孕的可能。
“若本座没看错的话,柳相应当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只可惜,这孩子是蛊虫催发的,出生后必定——”
“住口!”云时卿揩掉嘴角的血迹,沉声打断他的话,“我和柳柒已经接了你三招,还剩七招,我一人足以。”
沐扶霜冷笑:“再来一招你就没命了。”
“那可不一定。”云时卿握住长剑,不遗余力地向沐扶霜袭来。
然而他内伤严重,不多会儿便败下阵,硬生生又接了那魔头一掌。
柳柒立刻替他封住穴位,转而看向沐扶霜:“教主不必再动手了。”
沐扶霜笑道:“还是柳相知趣。”
柳柒道:“方才教主说,孩子出生之后必定会怎样?”
云时卿张了张嘴,猛地吐出几口血,将到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沐扶霜笑意渐浓,说道:“孩子出生后必定早夭、回天乏术。而你的心髓日日供蛊虫吸食,积弊积弱,寿数大减,至多十年便会撒手人寰、魂归九泉。
【作者有话说】
过年真的好忙,我晚上九点才回到家开始码字,两点半还没写完,困成狗了都T-T
老婆们看看我下本要写的预收吧qaq《情敌喝醉后喊我老婆》,点进专栏就能看到啦!成年人之间互相拉扯的故事!感谢在2024-02-05 00:43:34~2024-02-06 03:3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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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太庙及冠礼
◎“你那么恨我,若知道此事,定要来我面前招摇。”◎
明日便是二皇子的及冠之礼, 整个皇都戒备森严,宵禁后巡城的禁军更是增派了一倍之多。
云时卿接了沐扶霜三掌,五脏六腑皆已受损, 柳柒带他回府时好几次都差点惊动了禁军。
“这个老魔头咳……咳咳……是我低估了他。”云时卿甫一开口便血流不止, “若真接他十招, 大人就得为我收尸了。”
柳柒淡声道:“我现在和收尸有什么区别?”
云时卿伤势严峻, 浑身上下只一张嘴还能动:“此言差矣,大人现在顶多是救我,若真扛着一具尸体回府, 那么大人以后便是鳏夫了。”
柳柒懒得与他拌嘴, 回到寝室后当即命柳逢前往东苑请了孟大夫过来, 孟大夫闻讯赶来,替云时卿号过脉之后神色骤变, 而后解开他的衣襟,胸膛处紫黑一片, 煞是狰狞。
孟大夫伸手轻轻触按云时卿的胸膛,顿时教他的脸上显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柳柒紧了紧眉心, 问道:“这是中毒了?”
孟大夫摇头:“非也,云大人的肺腑被内力震伤,左侧肋骨断了两根,淤血难出。好在心脉未受损, 否则药石无医。”
沐扶霜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云时卿纵然能打, 可他到底不是混迹江湖的人, 接了沐扶霜三掌还能活命已是对方手下留情了。
柳柒听见孟大夫那句“好在心脉未受损”便没有多问了, 孟大夫默默展开针囊, 用银针替云时卿疏通了胸口的经脉, 回头时才发现柳柒嘴角有一丝干涸的血迹,担忧道:“公子也受伤了?”
“小伤,无碍。”柳柒道。
孟大夫放不下心,替他诊过脉之后适才舒口气。
云时卿犹疑道:“沐扶霜方才那掌虽未用力,可他也吐了血,当真无碍?”
孟大夫头这是一回被人质疑医术,冷哼道:“老朽说没事那就是没事,即便有事,老朽也能将他医好!公子何其信任老朽,当年不惜跋山涉水请老朽来——”
“这里没什么事了,孟大夫回房歇息去罢。”柳柒淡声打断他的话。
孟大夫默了默,将到嘴的话咽回腹中,随后向他请辞离去。
柳逢也没多待,从容地退出门外。
明天便是二皇子的冠礼——确切地说,是立储的日子。柳柒身为礼部尚书,需在皇子祭祀时以赞者的身份诵祝词。
为免在大礼上出现纰漏,他换掉夜行衣后准备及早入睡,云时卿见他越过自己躺在床的内侧,不禁打趣:“本以为大人要去书房就寝,没想到竟愿意与下官同床共枕。”
柳柒扯过被褥:“这是我的寝室,我为何要去书房?更何况你如今负伤在身,我也不必防着你。”
云时叹息道:“原来大人一直防着下官啊。”
柳柒此刻并无多少睡意,索性与他说起话来:“你是从何处得知了沐扶霜与韩御史的往事?”
“瞎猜的,”云时卿道,“沐扶霜与沈离素不相识,为何要去寻他麻烦?唯一的解释便是韩瑾秋。韩瑾秋曾说他与沐扶霜之间有点旧怨,正因为此才自废武功离开了执天教。”
话说至此,云时卿哼笑道,“他沐扶霜是何等人物,若是真有恩怨直接把人杀了便是,再不济也可以把人留下来慢慢折磨。可他却甘心放韩瑾秋离教,如此胸襟,多半是余情未了。
“沈离是韩瑾秋的学生,平素与他走得近,如今被沐扶霜瞧见,兴许是误会了什么,故而才会想到要杀了沈离以绝后患。”
若非如此,沐扶霜也不会被分神,让柳柒有机会伤到他。
沉吟片刻后,柳柒将话锋一转:“孩子早夭、以及我寿数大减之事你一早就知道对不对?”
云时卿眸光翕动:“我也是今日才知晓。”
柳柒侧首看向他,倏尔一笑:“是吗?”
云时卿没有转头,目不交睫地盯着帐顶:“我骗你做什么。”
柳柒道:“也对,你那么恨我,若知道此事,定要来我面前招摇。”
云时卿颦蹙着眉,不悦地转过脸盯着他看,柳柒恍若未觉,侧身向里合眼入眠。
翌日天破晓时,金恩寺的僧人就已来到太庙,皇子冠礼非同寻常,需要有道场支撑方显仪式之隆重。
内侍官和宫娥们将祭祀之物品陆陆续续送来此处,旭日东升时,皇城司使欧阳瑜率十数名禁军高手护送礼部尚书及侍郎、郎中等人入太庙,柳柒手里捧着一套衣冠,正是今日册封皇太子的衮冕。
不多时,满朝文武陆续进入太庙,在阼阶以北的席间落座。
赵律白挽了发,着彩衣候在东房,面南而立。
至巳时,昭元帝与礼部尚书柳柒于祭台前拜祭天地,待祭拜结束,柳柒始念祝辞:“古者冠礼筮日筮宾,所以敬冠事。二皇子赵律白今逢冠日,礼宾于宗庙,上敬天地、下示万民,始承祖宗之礼法,三冠其身,谓成人也。”
言罢,内侍省都知于祭台鸣鞭,三响后赵律白自东房行出,于西阶前的蒲团上坐定。柳柒款步近前,替他整理好衣冠与头发,温声道:“殿下今日及冠,从此便是肩负国之职责的成人,万望谨言慎行,履践孝悌忠顺之道。”
赵律白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他,几息后方才拱手揖礼:“敬谢柳相之教诲。”
百官静坐席间,皆目不转睛地看向这边的两人。赵律衍吃下一杯清酒,见他的二皇兄缓缓起身朝昭元帝走去,却因腿伤未愈之故而略有些跛,忍不住嘲笑了一声。
师旦侧眸,低声道:“此乃太庙,殿下之言行需格外谨慎。”
赵律衍放下酒杯,很快便敛去了眸中的嘲弄之色。
昭元帝头戴玉珠十二旒,身穿玄色十二章衮冕服,庄严肃穆,威严尤甚。
赵律白来到他身前,恭身揖礼:“陛下。”
昭元帝示意他平身,很快便有内侍官将一加冠所需的发冠、笄、栉、服等物呈递而来,并为赵律白更换了衣物。
昭元帝从紫檀木盘里取来一顶缁布冠戴在赵律白头上,肃然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考寿惟祺,介尔景福(1)。朕与吾儿加缁布冠,望不负初心、不忘根本,自此有治人事之权。”
一加冠礼成,赵律白叩谢天子,而后起身,对席间的臣工拱手见礼,众人亦回礼之。
很快便是二加冠,内侍官又呈来皮牟冠和皮牟服,待其更衣之后,昭元帝再次为他戴上头冠:“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2)。朕与吾儿加皮牟冠,谨以己身,为国效力。”
继而便是三加冠。
朝中上下皆知赵律白不受圣宠,且陛下总拿先太子做借口而迟迟不立储君,因此众人对今日的大典并未上心,只当是普通的及冠封王礼。
直到宫娥替赵律白换上一身九章玄衣时,寂静的席间总算沸腾起来。
“这不是皇太子的衮冕吗,为何会用在二殿下的及冠礼上?”
“殿中省和尚衣库是否弄错了,如此至关重要的祭服,怎可出差错?”
“莫非陛下要册立二殿下为太子?!”
此言一出,臣工纷纷面露诧异之色,师旦等人更是目瞪口呆,凝目看向西阶的昭元帝和赵律白。
赵律衍紧握双拳,咬牙道:“这不可能!”
师旦当即低声劝道:“殿下稍安勿躁,咱们先静观其变。”
不仅是席下众人,就连赵律白本人也错愕不已,直到昭元帝从内侍官手里接过白珠九旒之冕时方才醒神:“父皇……”
连称谓也变了。
昭元帝替他戴上九旒冕帽,泰然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甘醴惟厚(3)。朕与吾儿加白珠九旒之冕,自此为大邺之储君,可入太庙,行祭祀之权。”
一语落,储君立,群臣参拜。
耳畔不断有“太子殿下千岁”的声音,赵律白恍若未闻,直到柳柒近前,拱手道一声“臣柳柒见过太子殿下”,他才如梦初醒,旋即在昭元帝身前跪下:“儿臣定不负圣恩,上敬天地,履践君臣之道;下顺万民,恪行民生为本。”
赵律衍仍直勾勾地看向前方,嘴里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父皇最不喜的就是赵律白,怎会突然册立他为太子?一定是柳柒搞的鬼!”
师旦握住他的手,压低嗓音道:“殿下慎言,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眼下我们身处太庙,万不可造次,待祭祀结束回宫之后,臣再去面见皇上——殿下莫要忘了,赵律白还有把柄在我们手上呢。”
赵律衍目眦尽裂,视线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质问道:“云大人何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他怎么没有到场?”
师旦道:“云大人身体抱恙告了假,正在府上休养。”
赵律衍冷哼:“他倒是挺会挑日子生病!”
三冠加身,尊贵显赫,宾醴冠者,礼初成。
席间宾客敬冠者以甜酒,而冠者以美酒祭拜先祖。
若论祖制,赵律白还应拜谢生母,然而他的母后走得早,师贵妃如今虽然凤印执手暂理六宫,但她始终只是一介嫔妃,无法取代嫡皇子的生母,故此这一流程便省略了去。
待祭拜结束,昭元帝方才为赵律白赐字:“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4)。朕授吾儿‘珩’之一字,愿吾儿铭记忠孝之德行,协朕理政,担负国之重责。”
至此,礼成。
昭元帝此番虽是秘密立储,但是拥立赵律白的臣民数不胜数,亦算是众望所归。只不过三皇子一党吃了哑巴亏,对此甚是愤懑。
然而废黜储君与册立储君同样艰难,如非天怒人怨,想要把赵律白拉下来绝非易事。
自太庙出来后,柳柒意欲回府,这时有人朝他走来,拱手笑道:“柳相,大喜啊。”
柳柒回头,微微一笑:“师中书所言不实,本官一没娶妻二没纳妾,何来大喜之说?”
师旦道:“陛下悄无声息册立二殿下为太子,柳相难道不觉得是一件喜事吗?”
柳柒道:“册立储君乃国祚所需、万民所需,确为大喜。”
师旦捋须一笑:“到底是百姓所需,还是柳相所需?”
柳柒面上情绪甚是平静,语调犹如晌午的风,带着几分暖意:“此乃陛下所需。”
“好一个陛下所需,”师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柳相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了这么多年,殿下能有今日,柳相功不可没。”
柳柒暗道这人不愧和云时卿是同一类货色,说话时蛮不讲理、尖酸刻薄、阴阳怪气,委实令人生厌。
他实在懒得与师旦周旋,索性顺着对方的话回答道:“师中书谬赞了,本官也算是不负众望,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师旦冷哼一声便离去了,柳柒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在云时卿那里吃的亏竟能从师旦身上讨回来,心中暗爽。
回到府上后,柳柒略感饥饿,于是命人备了几道爽口的糕点,待填饱了肚子适才来到后院。
云时卿负伤在身没有离去,依旧躺在他的床榻上。
柳柒步入寝室,用余光瞥了那人一眼,继而褪去官服,揶揄道:“陛下今日册立了储君,云大人眼光欠佳,未能押对宝。”
云时卿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柳柒换回常服,转身来到榻前:“中书令对此不太服气,以为册立储君一事是我怂恿陛下为之,他的刻薄程度丝毫不亚于——云时卿,你怎么?”
到嘴的话还未说完,柳柒就发现床上之人神色不对,本该俊朗的面容竟莫名有些苍白,忍不住用手探了探他的眉心。
所摸所触,一片冰凉。
云时卿眸光淡然,气若游丝地道:“大人或许,真的要守寡了。”
【作者有话说】
是谁动车晚点了五六个小时最后没能回家啊?是我!QAQ
最近确实很忙,所以更新有点晚,写到这个点我已经困得不成样子了QAQ对不起…
皇帝给老二加冠时说的话(1)(2)(3)(4)出自(土冠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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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三更引寒疾
◎“没把你的嘴打烂,当真是沐教主的过失。”◎
云时卿中了沐扶霜三掌, 初时并无大碍,孟大夫也替他将积在五脏六腑内的淤血排出了,孰料一夜过后, 原本完好无损的心脉竟开始出现断裂的迹象, 肺腑内又淤堵了不少积血。
沐扶霜乃魔教中人, 其掌法虽绵柔, 却不想阴狠毒辣至此。
柳柒在一旁静静观看孟大夫施针引血,直到最后一滴淤血顺着银针落入碗内后,孟大夫这才空出手揩掉额角的汗珠。
那只白瓷碗里盛了小半碗暗红色的泡沫血, 好在孟大夫及时将其排出, 保了云时卿一命。
孟大夫道:“老朽施针暂时稳住了云大人的心脉, 但老朽不知沐教主的功法究竟有多毒,无从保证云大人的心脉后续是否还会如此, 且云大人的肋骨曾经断过,如今二度受创, 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柳柒侧眸瞥了一眼云时卿胸口处的乌青伤痕,而后对孟大夫道:“有劳孟大夫了。”
孟大夫叮嘱道:“云大人的内伤颇为严重, 不可小觑,大人每日需按时喝药,再由老朽定期施针调理。不过云大人这几日要受些苦,身体或许会出现极寒极热的症状, 寒时保温、热时降温即可。”
孟大夫交代一番后就回到东苑了, 云时卿眼眸微阖, 面上血色尚未恢复, 仍有些苍白。
柳柒在床头站了片刻, 正要离去时, 忽闻云时卿开口:“二殿下当上太子了?”
柳柒点头:“嗯。”
云时卿淡淡一笑:“大人总算如愿以偿, 助他入主东宫。”
柳柒言简意赅地道:“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云时卿凝眸:“你就这么信任他、看好他?”
柳柒没有回话,沉吟几息后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何要信任三殿下?为何如此看好三殿下?”
云时卿似笑非笑道:“当年我出狱之后就投奔了三殿下,大人觉得我为何要信任他?”
话儿头猝不及防被引回到七年前,柳柒却不愿去回忆那些往事,遂转身往外走去:“你好生休养罢,有事唤柳逢即可,我出府走一走。”
昭元帝今日册立储君大赦天下,狱中钦犯皆可受亲朋探访,并下令将监禁在死牢里的工布王穆歧送往金恩寺带发修行,由皇城司禁军日夜监守,终生不可离开寺庙半步。
柳柒曾受乌鲁森图的嘱托,每月都会去监牢里探望穆歧,今日穆歧被送遣至更金恩寺,他特意往刑部走了一遭,穆歧见他到来,一如既往地冷嘲热讽道:“天牢里阴暗潮湿,柳相金尊玉贵的,大可不必来此遭罪。”
“本官是受令郎所托前来探望,工布王领情与否,本官并不在意。”柳柒隔着栅栏与他说话,“令郎如今是工布城之主,广施仁政,倍受百姓敬重,与穆聂赞普业已修好,共建纳藏之繁盛昌荣。”
穆歧冷哼:“认贼作父。”
柳柒道:“穆聂赞普与令郎是亲叔侄,本就不该生疏。”
穆歧漠然地看向他:“穆聂将我终生囚禁在大邺,与杀了我有何区别?吾儿和他修好,无异于认贼作父,倘若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如果有一人杀了你生父、却又待你如亲生儿子,你又会作何感想?”
柳柒肃然道:“是你不轨在先,穆聂赞普愿意留你一命已是尽了兄弟之责,你非旦不感恩,反而对其出言不逊。”
“闭嘴——”穆歧目眦尽裂,“柳砚书,我筹谋策划了数十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若非你蛊惑吾儿,我岂会落败!”
柳柒淡声道:“此乃天意,与我何干?你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草菅人命,如此做派,怎配称王?”
穆歧厉声道:“天下共主,枭雄为之!自古以来,有哪个君主的手上没沾过鲜血?有哪个帝王不是踩着百万伏尸登上了御座?”
柳柒凝眸而视,良久才开口:“为君之道,在于仁。仁者,人也。”
唯有仁者,方能得到民心。
他自幼便受圣贤书教导,老师传授给他的也是圣贤仁道。
既读圣贤书,便做圣贤人。无论为臣为君,都应以民为本。
穆歧张了张嘴,一时竟无言以对。
柳柒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道:“金恩寺乃我朝皇家寺院,庙里有众多得道高僧,愿尔入寺后静心潜修,早日涤化心里的业障。”
离开刑部时天色已晚,不过空气中尚有几分残阳的余温。
初夏的汴京城甚是喧嚣,街道上之行人摩肩擦踵,贩夫走卒之叫卖声不绝于耳。
柳柒放弃乘轿,独自穿行在人海之中,四周皆是阑珊灯影,满城华光,璀璨夺目。
相府距离刑部有好几条街的距离,他信步前行,神色飘忽,似有些心不在焉。
直至行到文墨桥、被一段皮影戏的唱腔吸引,方才回过神来。
桥头的石阶旁有一个皮影戏小摊,操控皮影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来往客旅不绝,却鲜少有人停下来听一听他们的戏。
柳柒转身走将过去,在戏幕前方的条凳上坐定,直到这支戏唱完,夫妻二人适才放下皮影从幕后朝他走来。男人笑着说道:“这位郎君可有什么想听的戏?我夫妻二人走南闯北多年,接触过不少话本,但凡是郎君想听的,我们都能为郎君演一出。”
沉吟片刻后,柳柒温声道:“两位可否随我入府,在我府上小住几日?”
夫妻俩对视了几眼,男人疑惑道:“郎君这是何意?”
柳柒道:“今日天色已晚,我有好几支想听的戏,恐怕听不完全,遂邀请二位随我入府,得闲时再排演,赏钱加倍。”
一听说赏钱加倍,那妇人当即扯了扯男人的衣角,男人笑脸相迎道:“既如此,便叨扰郎君了。”
柳柒起身离去,随后有两名小厮从人群中走出静候在皮影摊前,待夫妻二人收拾好摊具之后就带领他们回到了相府。
这对夫妻原只当柳柒是哪家王侯的清贵公子,哪成想竟是大名鼎鼎的当朝丞相,心里又惊又喜,毕恭毕敬地跟随小厮来到客房住下。
柳柒回到后院时,柳逢正端着一盆淡血水走出,他怔了怔,问道:“怎么回事?”
柳逢道:“属下惶恐,担心照顾不好云大人,特意把朱岩叫过来了,他正在给云大人擦洗身体,这些血水是白日里孟大夫施针引出的血斑,公子放心,云大人无碍。”
柳柒纠正道:“我没担心他。”
柳逢闭嘴不语。
柳柒在门外站立片刻后转身走向浴房,柳逢亦未犹豫,立刻把手里的铜盆交给檐下的小厮,继而紧步跟上,伺候他洗沐。
夜色渐深,气候转凉,柳柒沐浴结束后披着一件墨蓝色对襟长衫回到寝室,朱岩正坐在拔步床的脚踏板上一勺接一勺地给云时卿喂药,他走近几步,问道:“为何不用荻管?”
朱岩道:“少爷肋骨断裂,肺腑也受了重伤,若用荻管吸食,则疼痛难忍。”
云时卿气色仍未恢复,一双眼珠子不及往日那般有神,素来伶俐的嘴皮子也只能张开一点,全部用来喝药了。
明明昨晚还能拌嘴,今日就这副模样了。
柳柒看了他几眼,而后转身离去。
云时卿蹙眉,朱岩当即会意,仔细问道:“柳相要去哪里?”
柳柒道:“你留在此处照顾他,我去书房歇息。”
朱岩道:“这是柳相的房间,小人怎敢夜宿?还请柳相留下,小人马上就走。”
这话越听越奇怪,柳柒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
药汁很快就已见底,朱岩将床前收拾干净,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帐中浮荡着一股子刺鼻的药味儿,柳柒和云时卿干瞪着眼,谁也没开口打破这份僵局。
沉吟良久,柳柒认命般脱掉鞋袜上了床,在离云时卿两尺之外的地方躺下。
“我都这副模样了,大人还要防着我。”云时卿失笑,“你我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犯不着如此避嫌。”
柳柒侧过身背对着他,没打算回嘴。
须臾,云时卿又道,“听说大人方才带回两位耍皮影戏的师傅,可是为我解闷儿的?”
柳柒微顿,当即反驳道:“你多心了。”
云时卿闷闷地笑了一声,似是在质疑他的话。柳柒深吸两口气,回头瞪着他:“不是连荻管都咬不动了吗,我见你精力十足,全然不像受重伤之人应有的表现。”
云时卿道:“下官原本的确疼痛难耐,但自见了大人后顿觉浑身轻松,犹如神药入体,解我苦痛、除我烦忧。”
柳柒冷冰冰地道:“没把你的嘴打烂,当真是沐教主的过失。”
云时卿浅笑:“嘴烂了倒也不至于如此痛苦,胸口疼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大人能这般想,定然是心疼我、怜惜我。”
柳柒气恼万分,腹肚里唯一能掏出来的字眼便只剩“滚”了。
既然斗不赢,索性转过身合眼入眠,不理他便是。
三更天时,万籁俱寂。
如今胎儿渐长,柳柒夜里会时常醒来如厕,床头那盏落地灯彻夜不灭,以便他起床。
帐中灯影昏暗,依稀察觉到身侧之人睡得极熟,柳柒未做打扰,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下了床,半晌后再次上床躺下,手腕不经意触碰到云时卿的身体,顿时将他冻得一哆嗦。
怎会如此冰冷?
柳柒诧异地看过去,却见那人面色苍白,连双唇也失了血色,生气全无,病恹难当。
他迅速用手探向对方的面颊及额头,每一处皮肤都冷如冰块儿,煞是冻手,若非颈侧的脉博还在跳动,他几乎要怀疑此人已经咽气了。
正这时,柳清忙不迭回忆起孟大夫的叮嘱,道他这两日要受些苦,身体极寒或极热,寒时增温,热时降温即可。
“云时卿?云时卿?”柳柒轻唤两声皆未得到回应,当即从橱柜里取出两床被褥紧紧裹住云时卿,其间不断地试探他的体温,一如既往冷如坚冰。
柳柒又取来一床被褥盖在这人身上,连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的,却始终不得其法。
如此折腾了许久,他已热出了薄汗,与云时卿的冰冷大相径庭。
蓦然间,柳柒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坐在床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
犹豫几息后,柳柒迅速褪去衣衫,一并将云时卿的也解开,而后钻入厚实的被褥中,轻轻拥他入怀。
【作者有话说】
翠嘴,打烂他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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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秘事始初闻
◎“你想好了再回答。”◎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云时卿寒意外泄, 浑身冷如冰窖,柳柒严丝合缝地贴着他,捂了近半个时辰方才恢复些许温度。
腹中的胎儿虽来得古怪, 却在这时发挥了奇效, 热意源源不断地从柳柒的小腹散出来, 似暖炉般温养着他二人的身体。
其间云时卿反复发寒, 整个人昏沉入睡,半点意识也无,柳柒抱着他挨了半宿的冻, 天将亮时方才合眼入眠。
半梦半醒间, 柳柒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紫薇谷花香盈盈鸟鸣阵阵, 有位少年犯了错,正在天机崖的瀑布前罚跪。
不多时, 另一名玄衣少年背着师父悄悄闯入禁地,在他身侧嬉笑逗趣。
“哎呀呀, 向来乖巧伶俐的师弟竟然惹怒了师父,真是可恶啊~”
“啧, 师弟瞪我了,我好害怕呀~”
“洛老师做了一屉松米桂花煎托我带到天机崖来,你吃也不吃?”
“不是师兄托大,有些道理呀师兄确实比你看得更通透, 做人呢, 讲究的便是一个‘圆滑’, 师父既已生气, 你就莫再顶撞他了, 顺着他便好。争赢了又怎样, 还不是要受罚?”
聒噪了许久, 终是引来白衣少年的不满:“滚!”
玄衣少年闭嘴,而后默默从食盒里取出一碟甜香金黄的松米桂花煎,并用掌风煽动热气,故意让糕点的香味飘向另一侧。
白衣少年竭力隐忍,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瀑布。
然而下一瞬,对方猝不及防地捏住他下颌,迫使他张开了嘴,未及动怒,一块浸了蜜的桂花煎就被塞进嘴里了。
“不许吐——”玄衣少年道,“这是洛老师的吩咐,他说你若不肯吃,回去后他也要罚你。”
吃完松米桂花煎,玄衣少年就在一旁的草丛里睡过去了,直到太阳落山方才醒来:“时辰到了,咱们下山去罢。”
白衣少年跪了大半日,双膝早已麻木,甭说走路,便是连起身也格外困难。
玄衣少年蹲在他身前,轻拍自己的肩:“上来,师兄背你。”
见他纹丝不动,又道,“都是男子,怎这般扭捏?莫非你想给师兄当娘子?”
身后那少年再也忍耐不得,恼怒地将他推开:“云时卿!”
“叫我做甚?”少年的戏谑声遽然变得深沉,并着缕缕热息在颈侧漫开。
柳柒心头一紧,豁然睁开双目。
梦境散去,眼前之人已非昔日的少年,却同样令人讨厌。
他二人不着寸缕紧紧相依,能清晰地觉察到彼此的温度与晨起时的特殊反应。
“大人,你硌着我了。”云时卿笑盈盈地看着他,掌心紧紧贴在那截柔韧的腰上,薄茧划过皮肤,如鹅羽拂动,激得怀中之人猝然一麻。
柳柒眼中溢出几分怒色,当即掀开被褥从他怀里挣脱,迅速够过寝衣披在身上。
云时卿笑意不减:“大人方才梦见什么了,对我这么凶。”
柳柒充耳不闻。
云时卿又道,“下官昨夜睡得太熟,连大人脱光了投怀送抱也未可知,当真是遗憾。”
柳柒侧眸,漠然道:“你昨夜身体极寒,命在旦夕,我怕你死在此处玷污了我的床,这才勉为其难暖你一暖。”
不待他开口,柳柒欺身凑近,眉眼弯弯,温和一笑,“云大人这副模样,就算我投怀送抱了,你又能如何?”
云时卿沉吟不语,视线透过那两片松散的衣襟,直勾勾盯在胸膛处的雪肤上。
柳柒量他动弹不得,便没有退避,继而慢条斯理地开始系衣带,腰线被贴身的绸缎勾勒出来,微隆的小腹也若隐若现。
过了端午,天气愈渐炎热,柳柒所穿的中单甚是轻薄,若仔细瞧去,还能窥见胸前那两粒嫣红的梅朵儿。
有些时候,穿了衣比不穿更引人遐想。
帐中的温度仿佛在这一刻陡升,云时卿眸光晦暗,喉结轻轻滑滚,连呼吸也变得疾热。
柳柒撩起眼皮,淡淡地瞥他一眼,旋即下了床,唤侍婢入屋伺候洗漱事宜。
眼下已近正午,小厨将备好的午膳送至后院,柳柒用过膳之后就更换了官服前往衙门,今日虽不用进宫上朝,但都堂和礼部都积攒了不少公务需要他去处理。
临走之前,他对柳逢吩咐:“待孟大夫施针之后便将那两位皮影师傅请来后院。”
柳逢问道:“公子是想让他们为云大人表演皮影解闷?”
柳柒道:“我只是替这对皮影夫妻揽些生意罢了,如若云时卿点了戏,切记让他付双倍的赏钱。”
柳逢抿唇一笑,旋即点头:“属下知道了。”
柳柒不露声色地看了看他,转而走出府门。
正欲上轿时,大理寺少卿沈离便衣来访,见他要离开,几步走近了揖礼道:“柳相。”
柳柒回头:“沈少卿有何贵干?”
沈离道:“原以为柳相今日休沐,下官特来拜访,以谢柳相的救命之恩。”
柳柒温声道:“少卿大人说笑了,本官何时救过少卿?”
见他否认,沈离亦未挑明,遂婉言道:“下官前天晚上突逢大难,幸得云大人与一位高手相助,无奈下官受了点伤,昨日未能亲临府上拜访,实乃下官之过。”
柳柒笑道:“既是云大人出手相救,沈少卿只需答谢云大人就好,无需来本官这里。”
沈离顿了顿,而后拱手应道:“是。”
柳柒转身进入肩舆,在轿夫起轿之前撩开轿帘:“方才沈少卿说受了伤,不知伤势如何了?”
沈离微笑道:“一点轻伤,已无碍。多谢柳相关心。”
柳柒不禁犯惑——若真像云时卿所说那般,沐扶霜视沈离如情敌,那他定不会对沈离手下留情,凭他的手段,只需一成功力就足以让沈离命丧黄泉,为何还要放过他?
沉吟片刻后,柳柒道:“无碍便好。本官公务在身,便不留少卿了,少卿请便。”
他乘轿来到礼部,将公务处理殆尽后又去了都堂,可是还未来得及提笔批审,就见内侍省都都知覃涪匆忙赶来,气喘吁吁地向他揖礼:“下官见过柳相。”
柳柒抬眸:“发生什么事了,覃大人为何如此慌张?”
覃涪道:“晌午左右,中书令进宫参了太子殿下,此刻陛下已将太子宣至御书房内,下官见势不妙,特请柳相出面解围!”
柳柒蹙眉:“师中书以什么罪名参的殿下?”
覃涪道:“构陷手足、欺君罔上;不忠、不孝、不义。”
无论单独拧出哪一条,都足以让赵律白身败名裂。
柳柒当即放下笔毫,起身离开都堂,疾步往御书房走去。
丞相办公的都堂坐落在大庆殿以南,离御书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然而午后的日光甚是毒辣,柳柒走出没多远便被汗水浸透了里衣,小腹处不断有滚烫的热意发散,教他面颊泛红,气息急促。
昆山玉碎蛊不仅遇酒生香,更能遇冷升温,若是遇了极热也同样会散发热意,连同那个由蛊毒催发出来的“怪胎”一起折磨着柳柒的身体,令他苦痛不堪。
不过柳柒眼下没心思理会肚子里的东西,向覃涪打听道:“师中书缘何要参殿下?”
覃涪道:“似乎是因为上个月春蒐围猎之事,可具体为何,下官却不得而知。中书令将所有参奏太子的话都写在折子上了,陛下看过之后龙颜大怒,甚至将最珍爱的那套琉璃盏都摔碎了。”
陛下前日刚册立太子,中书令就忍不住要参他了,其心可鉴。
柳柒没再多问,不由加快步伐往御书房赶去。
昭元帝面色冷凝,用力将御桌上的折子扔在赵律白面前:“你自己看看!”
这道折子便是中书令师旦参他的那本,赵律白展开一瞧,平静的眸子里逐渐被震愕所填补。
“中书令所言是否属实?”昭元帝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太子,“你想好了再回答。”
赵律白的目光茫然无措地凝在折子上,嘴唇开了又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昭元帝冷哼道:“这些年朕迟迟不立太子,除了挂念泽儿之外,更多的是因为你!因为你不争气!”
他口中的“泽儿”,便是先帝之子——那位一出生就被册立为储君的孩子,赵律泽。
昭元帝又道,“天下一旦太平过了,便会有战乱起。近来北方战火滋生,回元蛮子派数十万大军进攻庆州,庆州只守不攻,恐撑不了多久。
“朕年事已高,倘若还能御驾亲征,也定不如几年前那般神勇,故而决定册立太子,让太子替朕分担明堂之事、替朕守住赵室的江山。”
“可你呢?”昭元帝在赵律白身前蹲下,愤怒地道,“人人都说吾儿德才兼备、仁爱万民,是太子的不二人选。知子莫若父,你是何品性朕岂会不知?”
赵律白讷讷地抬眸:“父皇……”
“别这么叫朕!”昭元帝斥道,“你是朕的长子,朕一直拿你当心头肉疼着,偏偏你不学无术,小小年纪就惯会操控人心,自你母亲仙去后,你更是将心机玩弄到了极致!”
赵律白唇线紧抿,双手紧握住折子,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的默认令昭元帝越发恼怒,却也越发寒心:“春蒐围猎时,你为何要陷害你的弟弟,甚至不惜派人给你的马作了手脚,令你现在都无法正常行走,这样的苦肉计当真值得吗?”
“儿臣没有陷害赵律衍,”赵律白道,“他们师家恨不能将儿臣碎尸万段,儿臣不过是自保罢了,儿臣没错!”
“自保?”昭元帝嘲讽道,“你连朕都算计,帝王心术已经被你彻底玩明白了,你还要自保什么?”
柳柒来到御书房外时,听到的便是这一番对话。
【作者有话说】
过个年快忙疯了,加更不了一点T_T
这章差点没写完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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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朝令又夕改
◎“先太子的确还在人世。”◎
操控人心, 玩弄心机。
——这是昭元帝对赵律白的评价。
柳柒在御书房外驻足不前,面上古井无波,窥不出半分情绪。
“柳相, ”覃涪试探道, “陛下平日里只听您的劝, 不若由您去说和说和, 兴许能消了陛下的火气。”
见他未应声,覃涪知他这是默认,便扯开嗓子道:“陛下, 柳相求见——”
御书房内怒声渐止, 静默须臾, 昭元帝道:“进。”
柳柒迈步入内,对昭元帝拱手揖礼:“臣柳柒问陛下安。”
昭元帝抬眸看向他, 紧皱的眉稍逐渐展平:“柳相来此有何要事?”
柳柒从赵律白身上收回视线,恭声道:“听闻中书令参奏了太子, 臣是为此事而来。”
昭元帝冷哼,指着赵律白道:“你让他自己说, 中书令参他之事是否属实。”
太子赵珩,以身为饵,借春蒐围猎构陷胞弟。
柳柒恭声道:“臣愚钝,三殿下既说自己是冤枉的, 当初在天鹿苑时为何不解释, 偏偏等到陛下册立太子之后方才开口?”
昭元帝拧了拧眉。
柳柒缓缓蹲下, 对跪在御桌前的赵律白道:“殿下是储君, 当德行磊落, 还望殿下如实相告, 春蒐落马之事是否与殿下有关。”
赵律白目不交睫地看着他, 眼底泛着水色:“与我无关。”
昭元帝怒然转身:“你还在狡辩!”
“儿臣所言属实——”赵律白哑声道,“在围猎之前,儿臣的确动过这个心思。赵律衍有母妃疼、有舅舅爱,陛下又处处偏袒他,儿臣自知争不过,便只能出此下策,想着自己受了伤,陛下就不会早早把儿臣遣去封地。但是儿臣并未真的这么做,是赵律衍买通了儿臣身边的人,他们将计就计,致使儿臣落马受伤。”
“打从一开始你便想过要设计你弟弟,还说与你无关?”昭元帝呼吸急促,“你又何尝不是将计就计!”
赵律白嘴唇微张,欲言又止。
昭元帝气急:“师中书参你的另外几条,你认也不认?”
赵律白沉吟不语。
昭元帝拾起那本奏折,再次问道,“可否要朕把这些说出来?”
“不!父皇!不要!”素来温文尔雅的赵律白仪态尽失,膝行向前,一把抓住昭元帝的袖角,“儿臣认,儿臣认!”
柳柒并不知师旦参的另外几条是什么,可他着实没料到赵律白竟就这么认了。
构陷手足、欺君罔上、不忠、不孝、不义。
任何一条都足以废掉他的太子之位。
昭元帝拂开他的手,淡声道:“柳相,太子殿下德行有亏,你说朕该如何惩罚他?”
柳柒撩开袍角,在赵律白身侧跪下:“臣以为殿下年幼,尚能改过。”
“他都二十了,还年幼?”昭元帝蹙眉,“柳相素来公正,今日怎这般偏颇?”
柳柒道:“‘公正’二字,并非人人都能做到,也不是时时都能做到。”
昭元帝静静地看了他几眼,倏尔开口:“你在责备朕偏心?”
柳柒颔首:“臣不敢。”
昭元帝哂道:“今日朕若偏心了太子,师中书明日就会在朝堂上让朕下不了台。朕的这些臣子们都厉害得很呐。”
赵律白伏地叩首:“儿臣有罪,自请献出东宫玉玺。”
柳柒愕然:“殿下不可!”
赵律白尚未起身,双肩微微颤抖,依稀可闻几声哽咽。
昭元帝闭了闭眼,无奈地叹息:“朕昨日刚立你为太子,今日便要罢黜,你可真令人失望。”话毕便离开了御书房。
柳柒沉吟良久才扶着赵律白起身:“除了春蒐一事之外,师中书究竟还参了殿下什么?”
为何连陛下也将此事瞒着不肯说出来?
赵律白眸光翕动,却未应话。
柳柒温声道,“臣是殿下的人,殿下应信臣才是。”
“你别问了,”赵律白闭了闭眼,“有些事强求不得,我既然没命做太子,又何必自取其辱?”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腿伤还未恢复,走路时仍有些跛。
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岁,却被重重宫墙围困,蹉跎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沧桑。
柳柒心中有怒,储君之争本就艰辛,他和赵律白也曾并肩前行,劈波斩浪,彼此信赖。
而如今,赵律白却瞒着他做一些为人不齿之事,甚至连师旦参奏的内容也不肯透露。
气归气,可一想到这位殿下自幼丧母、父亲又偏疼其他儿子,便不自觉地心软,实难责备。
柳柒紧步跟上,正要开口时却听赵律白道:“砚书,你回去罢,废储之事莫再相讨,此乃我咎由自取,就当……就当是给我留点颜面。”
柳柒欲言又止,静静凝视须臾适才拱手揖礼:“臣恭送殿下。”
废储诏书是在次日朝会时颁布的,昭元帝止以“太子赵珩德行有亏,有违孝悌忠顺之道”将他罢黜,并赐淮南东、西两路为其封地,号淮南王,待腿伤痊愈后即可前往淮南。
立储不过一日,如今就以简单的理由将太子废黜,必然会遭到朝臣的质疑。
吏部尚书陆麟首当其冲持笏出列:“ 老臣斗胆一问,太子殿下所犯何事,竟罪大至此!”
不等昭元帝开口,师旦便笑了笑:“储君者,人恒敬也。殿下德行有亏,如何令人敬信?更何况他违背忠顺孝悌,不该废吗?”
陆麟问道:“德行哪里有亏?哪件事违了忠顺孝悌?”
师旦面上笑意不减:“废储之事乃陛下之决定,陆尚书问我有什么用?”
陆麟冷哼道:“不是中书令参的殿下吗?中书令大人不妨将殿下之罪责说出来,也好让我等臣子明白殿下究竟做了哪些伤天害理之事。”
赵律白道:“是我有错在先,两位大人不必再争了。”
师旦得意地道:“连淮南王自己也认了,陆尚书还要再追问下去?”
陆麟看向一言不发的柳柒,沉声问道:“柳相,你也觉得该废黜太子吗?”
他是赵律白最亲近、最信赖的臣子,可现下连他都不替赵律白说话,这便让陆麟颇有些不满,也颇为失望。
柳柒没有开口,一双凤目异常冷静。
他不说话,其余想要替赵律白说话的臣子皆缄默在当下,唯有陆麟愤愤不平:“储君关乎国祚,岂有朝立夕废之理?殿下仁厚,上敬天子下恤百姓,德行如何有亏?又犯了何事才被冠上不忠不孝不悌之罪?”
昭元帝道:“事已定,便不可再更改。”
陆麟道:“陛下朝令夕改,视立储为儿戏,如何说服臣民!”
“陆麟你放肆!”昭元帝面色陡变,“朕若视立储为儿戏,何至于在太庙觐见列祖列宗?陆尚书如果还顾及淮南王的情面,就不要咄咄逼人。倘若你真想知道,朕不妨将他所作所为昭告天下,就看你能不能承受!”
陆麟愣在当下,褶皱丛生的脸上青白一片。
大庆殿内落针可闻,方才还争执不休的人此刻俱已安静下来。
昭元帝环顾群臣:“众卿可还有异议?”
师旦持笏揖礼,恭声道:“臣无异议。”
依附三皇子的臣工们异口同声地说道:“臣等无异议。”
昭元帝又问:“柳相和陆尚书呢?”
柳柒沉吟几息后说道:“臣附议。”
陆麟仍未开口,身后那群朝臣却相继说道:“臣附议。”
五更三点的早朝,至辰时四刻方才退散。
柳柒在大庆殿站立许久,腰腹甚是酸痛,回府后草草用过早膳便回房了。
云时卿在相府待了三四日,每天由孟大夫施针诊治,受损的心脉逐渐得愈,精神气倒也恢复了不少。
只是断裂的肋骨还未恢复,仍需仔细将养。
见柳柒躺在贵妃榻上,便问道:“大人为何不来床上歇息?”
柳柒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此处甚好。”
云时卿觉察出他心情不佳,又问:“今日早朝去了这般久,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柳柒因废太子一事颇为苦恼,本不想搭理他,思及他是三殿下的人,遂起身朝这边走来:“昨天中书令前往御书房秘密参了太子一本,陛下龙颜大怒,因此而废了太子,并赐其封地于淮南。”
云时卿古井无波地道:“哦~”
柳柒问道:“你可知中书令是如何参的殿下?”
“我被大人金屋藏娇了这么多日,对朝中之事一无所知。最近师中书频频派人去我府上探望,都被朱岩婉言谢绝了,我与师中书可是连面都没见过,怎会知道他的想法?”话说至此,云时卿淡淡一笑,,“陛下连储君都废黜了,竟未告知缘由?”
柳柒漠然道:“你和师中书父子那么亲密,为何连他参奏太子的内容都不知道?”
云时卿叹息:“我与师中书不过是同僚关系,至多有些利益牵扯罢了,和其子师文渊则纯粹是酒肉之交,谈不上亲密。若论亲密,谁也不及大人你啊。”
东西没问出也便罢了,反倒被他调戏一通,柳柒微恼,当即起身朝贵妃榻走去。
正这时,手腕忽然一紧,他不悦地回头,对上了一双溢满笑的眸子。
云时卿道:“大人两天前还在向下官炫耀二殿下被册立为太子了,谁知太子今日就遭到了废黜,可见做人不能太过得意。”
柳柒不露声色地挣脱他的手:“纵然太子被废,东宫之主也轮不到旁人来做。”
云时卿还想与他斗斗嘴,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变。
柳柒只当他是理亏,并未放在心上,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多时,朱岩呈一碗汤药步入屋内,仔细伺候他服下。
云时卿问道:“让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朱岩道:“沐教主二十七年前确实来过京城,彼时他还未继任执天教,是四大祭司之一的朱雀祭司。而孝贤仁德皇后和先太子死于六月初五,也就是沐扶霜来到汴京城的第二天。”
云时卿微蹙着眉,似陷入了沉思。
微顿半晌,他沉声道:“先帝暴毙于北征途中、凤仪宫无端失火、从不涉足中原的执天教却在那个时候现身……这一切绝非巧合。”
朱岩神色陡变,压低了嗓音道:“少爷慎言。”
云时卿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怕什么,这可是柳相的寝室。”
朱岩:“……”
思忖片刻,云时卿又道:“不久前左金吾卫上将军岑默被一首诗牵连入狱,差点把命交代在皇城司的牢房里。岑默可是先帝旧臣,又是孝贤皇后的表侄,按理说陛下应该不会动他才是。”
朱岩不解:“那为何陛下还……”
“正因为他是先帝的旧臣。”云时卿道,“还记得在春闱大考上写下那首大逆不道之诗的纪少游吗?他的父亲也是先帝旧臣,最后却落了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朱岩恍然道:“少爷的意思是……陛下要将先帝旧臣赶尽杀绝?”
云时卿道:“我可不敢揣测圣意。”
朱岩:“……”
我看你挺敢的。
下一瞬,朱岩似想起了什么,眼底露出几分震愕:“柳相的父亲也是先帝旧臣!”
云时卿缓缓摇头:“柳知府和旁人不一样,他手里持有先帝特令,关键时刻可以保命,也正因为此,柳柒才敢肆无忌惮地参与党政之争,即便落败,也不会牵连家人。”
朱岩唏嘘不已,朝堂水深火热,远比他想要的更为阴暗。
“你再去打探一下,中书令昨日是如何参的淮南王。”云时卿吩咐道。
“是。”朱岩点点头,旋即又道,“属下有一事不明,陛下既与先帝手足情深,为何还要对那些旧臣赶尽杀绝?”
云时卿道:“你可知陛下为何迟迟不立太子?”
朱岩道:“听说是为了先太子。但是先太子早在二十七年前就与孝贤皇后一起葬身火海了,陛下此举不过是思念幼侄。”
“思念幼侄?”云时卿冷笑,“皇家哪有什么亲情可言。
须臾,他淡声道,“或许陛下的猜测是正确的,先太子的确还在人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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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忽闻梦中梦
◎“你当年,是否对他动过心?”◎
入夜后, 柳柒辞别韩瑾秋,乘轿回到了相府。
至后院时,皮影戏夫妇正扛着一堆器物从寝室内走出, 见了他纷纷放下物什躬身揖礼:“小人见过柳相。”
柳柒微笑道:“两位不必拘礼。”
夫妇二人正准备拾起物什离开, 却听他问道:“今日演的是哪出戏?”
妇人笑眯眯地接过话:“回相爷, 今儿给里头那位相公演的是《狐缘》。不过那相公挑剔得很, 非要把女狐换成男狐,让他爱上捉妖的道士。”
柳柒水波不兴地道:“有劳两位了。”
他提着袍角迈上石阶,甫然推开房门, 一股子素雅清淡的鹅梨帐中香盈盈扑面, 煞是温柔。
朱岩替云时卿弄了一张轮椅, 这会儿正坐在轮椅上吃着最时新的果子。
见柳柒走进,朱岩当即放下果盘起身请辞:“少爷、柳相, 属下告辞了。”
“等等,”柳柒把人叫住, “你不扶他上床?”
不等朱岩伸出手,云时卿便悠悠然道:“我还不困, 晚点再睡。”
朱岩颇有些为难,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游走,末了只得遵从本心,垂着脑袋退出门外。
柳柒面无表情地绕过屏风去到内室, 云时卿在外间静坐半晌, 而后张了张嘴, 唤道:“大人。”
内室里寂静一片, 柳柒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
云时卿契而不舍地道, “孟大夫说我肋骨有伤, 短期内不宜移动, 需借由外力相助,还请大人推我一推。”
少顷,里间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云大人还不困,晚点再进来罢。”
云时卿道:“方才的确不困,但是现在眼皮开始打架,我有些撑不住了。”
等了片刻未等到人来,他又道,“既然大人不愿施以援手,下官只好自己动手转动轮椅了。若是不慎加重伤势,还望大人以后多多——”
话音未落,屏风后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抹淡雅的寒梅凝露之香幽幽拂面。
柳柒将一枚羊脂玉的小葫芦瓶儿扔到他手里:“这是韩御史给你的药,可以稳住心脉,加速伤势恢复。”
说罢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伤好之后就赶紧离开,相府不养闲人。”
云时卿拧开瓶盖,里面有两粒赤褐色的小药丸,药香甚浓。
他倾倒一枚用温水服下,而后笑道:“大人此言差矣,月中在即,云某很快就能派上用场,断不会吃大人的白食。”
柳柒眼风掠来,带着几许冷意。
云时卿适可而止,正色道:“韩瑾秋怎知我受了伤?是大人告诉给他的?”
“不是我,”柳柒道,“那晚你我在沈府与沐扶霜交手时,我被沈离认出来了,他便将此事告诉给韩瑾秋。韩瑾秋得知你心脉受损,花了两天时间为你配药,我今日正好去韩府,顺道替你将药丸带回来了。”
云时卿蹙眉:“沈离知道那黑衣人是你?”
柳柒点头:“嗯。”
云时卿又问:“那他是否已经知道了韩瑾秋的身份?”
柳柒道:“兴许吧。”
微顿几息,云时卿又问道:“大人今日去韩府作甚?”
柳柒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去做什么与你何干?”
云时卿笑道:“我猜大人定是担心我的伤,所以专程去找韩瑾秋,想从他那儿寻些法子让我早日痊愈,毕竟他和沐扶霜是旧相识,对沐扶霜的功法也十分了解。”
柳柒淡声道:“云大人不去镇守雁门关真是可惜。”
云时卿不解:“此话何意?”
柳柒哂道:“脸皮之厚,固若金汤、堪比长城。”
云时卿眼角笑意不减:“大人谬赞了。”
柳柒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云时卿赶忙拉住他的手好声好气地说道,“下官失言,大人莫怪。下官这会儿真有些乏了,还请大人推我入内歇息罢。”
柳柒缓缓回头,居高临下地道:“云时卿,你是肋骨断裂,而非腿骨。”
云时卿缄默半晌便不再装了,转而从轮椅上起身,随他一道进入了里间。
这天夜里,柳柒睡得正熟时,一只手忽然覆上他的小腹,热意源源不绝地渗透衣料,生生将他烫醒。
衾帐内灯影横斜,柳柒就着一豆昏黄侧首瞧去,只见身旁那人衣衫凌乱,皮肤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连发根也被浸得湿淋淋。
他摸了摸云时卿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滚烫似火。
——心脉受损不愈、肺腑内淤血未散,便会发热发寒。
柳柒迅速下床,将纳凉的茶水泼在布巾上,旋即解开云时卿的衣裤,用湿冷的布巾替他擦拭身体。
云时卿昏迷不醒,一双俊眉拧得极紧,嘴唇开了又合,仿佛有话要说。
柳柒凑近几分,柔声问道:“你要说什么?”
云时卿喃喃嗡嗡,全然不知所念为何。
柳柒附耳,又问道:“云时卿,你想说什么?”
“师……师……”
师?师旦?
柳柒蹙眉,正欲再开口,却听云时卿又道,“师父……二十……七……柳……”
呢喃几句就没有声音了,止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连一句完整的话也凑不出来。
师父,二十七,柳。
此乃何意?
柳柒来不及细究,迅速将布巾里的热水拧干,又泼了两杯冷茶,继续为他擦拭身子。
更夫的梆子沉沉敲响,从三更熬到四更,云时卿的体温总算得控。
柳柒疲乏不已,当即扔掉布巾躺回床上,就着满头薄汗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日光斜斜地倾洒入屋,照得满室明媚、遍地金芒。
迷迷糊糊间,似有一绵软之物爬上面颊,如鸦羽拂过,搔出几分酥麻的痒意。
柳柒难耐地拧紧了眉,不过瞬息就已转醒,睁开眼时,云时卿正在用发梢轻轻搔他的脸。
目光流转,便见此人浑身赤-条-条,连根丝也不挂。
柳柒怒不可遏:“云时卿,你竟这般不要脸!”
云时卿无辜地道:“大人委实冤枉下官了,下官醒来时便是这副模样,连亵裤也不知去了何处。”
柳柒微怔,猛然想起这个混蛋昨夜高热不止,是他把人的衣裤扒光了退热。
柳柒的耳廓渐渐染成了绯色,连呼吸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起来,然而面上却古井无波,一派淡然。
云时卿眉眼微弯,嘴角噙着几分笑,“今日已是五月十一,大人体内的蛊虫应当开始苏醒了,莫非大人昨夜来了趣,用下官解瘾?”
那双凤目冷冷地往下扫去,语带嘲讽地道:“你□□就像一条软脊之虫,教我如何得趣?”
云时卿:“……”
柳柒罕见地独占上风,心中莫名舒畅,此刻也不再去搭理他,当即起床洗漱更衣,用过早膳便前往衙门了。
诚如云时卿所言,临近月中,昆山玉碎蛊开始苏醒,情热渐起,令人焦躁难耐。再加之天气日渐炎热,这便让蛊虫愈发兴奋,更何况腹中还有一个死不掉的胎儿,无一不折磨人。
正午时分,柳柒接连吃了好几碗冰元子适才压下丹田内的热意,蛊虫暂时得到安抚,不再躁动。
处理完公务已近酉时,他揉了揉发酸发涨的太阳穴,待缓过这阵困乏劲儿之后就离开了礼部。
自从昨日陛下废储之后,赵律白便一直待在府上闭门不出,陆尚书等人前去拜访了好几次,皆吃了闭门羹。
柳柒放心不下,遂命轿夫改道,往淮南王府走了一遭。
“殿下今日腿伤加重,不宜会客,柳相请回吧。”淮南王府的护卫将柳柒拦在门外,丝毫没有放行的意思。
柳柒担忧道:“殿下的腿伤缘何加重?”
那护卫道:“小人不知。”
不等柳柒开口,便见门内疾步走出一人,厉声斥道:“不得无礼!”旋即对柳柒揖礼,“柳相这边请。”
淮南王府不过是在赵律白原来的府邸上冠了块烫金的“淮南王府”匾额,里面依然水软山温、花鸟相傍,与从前别无二致。
柳柒驾轻就熟地来到清澜居,赵律白正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里纳凉,手里握着一卷泛黄的古书。
柳柒走近后拱手揖礼:“殿下。”
赵律白放下古书,温声唤道:“砚书。”
柳柒视线下移,凝视着他的左腿:“听说殿下腿伤加重,可有其事?”
赵律白道:“不过是打发旁人的说辞罢了。”
柳柒道:“殿下为何连陆尚书都不肯见?”
“陆尚书昨日在大庆殿为了我不惜得罪陛下,我有何颜面见他?”赵律白眼神倾颓,嘴里噙着一抹自嘲的笑,“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这话大概说的就是我吧。”
柳柒道:“殿下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早日养好身体,重新获得陛下的赏识。”
赵律白疑惑道:“我该如何做?”
柳柒道:“回元入攻大邺,庆州战乱。我朝武将式微,放眼整个朝中,唯萧家父子尚且与之一战。然而镇远将军萧千尘驻守玉门关不得脱身,永安侯萧煦国与余下三子皆镇守在雁门关,以防北部蛮夷入侵。
“庆州久攻不下,回元定会增派兵力。这个时候无论是萧千尘从玉门关调兵,还是永安侯从雁门关驰援,都会削弱两大要塞的兵力,北部防线一旦露出缺口,难保其余几国不会动心思,届时中原必将大乱。
“现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殿下文韬武略,又曾上过战场,若能借此机会立下战功,陛下定不会轻易放你离开京城。”
赵律沉吟着,并未及时应话。
半晌后,柳柒又道:“陛下此番急着册立储君,大有亲征庆州之意,如果殿下没在春蒐受伤,臣斗胆猜测——陛下定会让殿下平定庆州之乱。”
闻言,赵律白眸光翕动,似有几分懊悔与不甘。
柳柒道:“倘若庆州之危一直不解,陛下就要从朝中派人前往,届时三殿下和云时卿极有可能请缨,毕竟右相之位一直空缺着,一旦云时卿立了战功,便会官复原职。”
为君之道在于控而不死,纵而不乱。
清廉也好,奸佞也罢,总归是要互相制衡的,二者缺一不可。
良久后,赵律白缓缓开口:“能得砚书,是吾之幸。没有你,我可能寸步难行。”
柳柒微笑道:“殿下知遇之恩,臣一直铭记在心。”
赵律白的眉心不自禁拧紧,须臾又展平:“砚书,我一直有个疑惑不得解,还望你如实相告。”
柳柒道:“臣定知无不言。”
“上元节那日,你曾以云时卿为由拒绝了述律公主。”赵律白问道,“你与他之间是否清白?”
柳柒倏然抬眸。
赵律白又问,“你当年,是否对他动过心?”
【作者有话说】
柒柒:我跟你谈事业,你却来扒我的感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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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婆娑繁星夜
◎“大人躲了我一日,甚是辛苦”◎
七年前史、陈两位丞相那场政斗牵连甚广, 云时卿入狱后,柳柒日以继夜四处奔走求救,彼时的他人微言轻, 无一人肯施以援手, 唯有年仅十三岁的赵律白冒险一助。
那个时候, 赵律白问了他一句话:“两相之争, 朝中人人自危,且你与云时卿之间互不待见,为何还要救他?”
——当年殿试放榜后, 汴京城上下皆知这两位状元郎不合, 却无人知晓他们曾师出同门, 同气连枝。
柳柒跪在寸尺厚的积雪里颤声回答:“云时卿是因臣而入的狱,臣不得不救他。”
如今被赵律白问及过往, 柳柒的脸上倒是古井无波,语调柔润, 春风也似:“殿下说笑了,我与他皆为男子, 如何有情?如何动心?”
赵律白深深地看他一眼,还想再问点什么,最后只能止住话头,微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 砚书不必介怀。”
柳柒没有应声, 神色平静得令人瞧不出半分破绽。
庭院深深, 寂静如许, 唯剩风动与花香盈满了清澜居。
少顷, 柳柒温声开口:“殿下今已及冠, 当择贤妻相伴, 臣此前提议的那几位姑娘,殿下或许可以考虑一下,无论娶谁,于殿下皆百利无害。”
赵律白猝然合拢手里的古旧书卷,神态不复方才的温儒:“此事以后再议。”
柳柒道:“听说师贵妃已经开始为三殿下张罗了,如若三殿下成婚后诞下子嗣,于殿下您更为不利。”
赵律白的下颌线倏然绷紧,声音略有些发沉:“我知道了。”
“天色已晚,臣便不叨扰殿下了。”柳柒起身请辞,“还望殿下慎重考虑臣方才所言之事,无论是出征庆州还是择妻,都是殿下如今的上上之选。”
赵律白道:“嗯。”
柳柒拱手揖礼:“臣告退。”
赵律白迅速起身,跛着脚朝他靠近:“用过晚膳再回去罢,你我已有许久不曾同饮同食,今日府上正好新进了一批鲜鱼,全是你爱吃的。”
柳柒笑道:“殿下爱惜臣,臣不胜感激,只是臣还要去衙门一趟,便不留下用饭了。”
赵律白又往前迈出几步,轻轻扣住柳柒的手腕,语气近乎哀求:“砚书。”
他的眸色颇为深沉,宛如幽潭,难以窥底。
极目望来时又似盛满了月华,流光溢彩。
满目皆是温情,却也尽显侵略之势。
柳柒心头一颤,当即挣脱他的束缚,从容不迫地退开了几尺:“臣告退。”
赵律白欲言又止,最终只得目送他离去。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离开淮南王府后,柳柒又往礼部走了一遭,并非有公务急着要去处理,而是体内的蛊虫已然苏醒,唯有靠云时卿的安抚方可奏效。
能熬便熬罢,他不想与云时卿太过亲密。
衙门里昏暗无光,仅剩下几个当值的小吏挤在一处嗑着瓜子儿絮絮叨叨。见柳柒到来,他们迅速前往公房点亮灯烛,并备好茶水果盘仔细伺候着。
一名小吏笑道:“柳相这么晚还来公干,着实让卑职等汗颜。”
柳柒随手翻了两本册账,目光在淮南王冠礼所需之财帛那一页多停留了几瞬:“闲来无事,到衙门坐一坐也无妨。”
那小吏嘟囔道:“奇了怪了,祝大人也是这般说的,衙门当真有这么好吗?”
这声嘟囔几不可闻,但柳柒却听了个真切。待小吏离去后,他提着一盏灯往礼部司的公房走去,拐过几道游廊,果真瞧见了一豆昏黄灯影。
祝煜正在誊写库料,听见叩门声,头也不抬地道:“请进。”
房门应声而开,一抹紫色身影闯入眼底,祝煜豁然抬头,旋即放下笔毫起身揖礼:“柳相。”
柳柒将灯笼吹灭放在门口,说道:“听闻祝大人近来总是早出晚归,本官特来瞧一瞧。”
公房内的灯烛略有些泛黄,衬得祝煜身形瘦削,柔弱不堪。
他微微一笑,恭声道:“下官每日也是按时入值,偶尔遇忙才会在衙门多待片刻。”
柳柒道:“祝大人应以身体为重,几日不见,你又轻减了不少。”
祝煜身型微僵,好半晌才讷讷开口:“有劳柳相记挂,下官感激不尽。”
柳柒目光移向更漏,而后说道:“时辰不早了,再过几刻便是宵禁,祝大人早些回府罢。”
祝煜道:“是。”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要动身的意思,柳柒淡淡一笑:“祝大人的府宅与本官只隔了一条街,不若同我一道回去罢。”
几息后,祝煜拱手应道:“下官遵命。”
祝煜太过反常了。
今春殿试放榜后,新科三甲打马游街时,柳柒曾在酒楼观瞻过。祝煜的容貌堪称是所有式子里最出挑的,与他的探花郎称号甚是相符,听闻朝中有好几位大臣曾派人向他提亲,但都被他婉言相拒了。
祝煜出身翰墨诗书之族,祖上曾在前朝为官,其父亲又是襄阳城的孝廉公,真真正正的清流之辈。
柳柒心里隐约有一个猜测,一个与祝煜的出身极其不符的猜测。
就在他沉思之际,两人已走出了衙门,衙门外的石阶旁停着两顶肩舆并一辆马车,肩舆是他和祝煜所有,而那辆马车则颇为眼生,无从辨认。
正疑惑时,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带刀侍卫朝这边走来,对柳柒拱手见礼:“柳相。”
柳柒扫了一眼他的佩刀,从刀柄的徽纹辨认出此人是三皇子府上的侍卫,于是说道:“衙门今日不办公了,你若有事,明日早些来便可。”
那侍卫道:“小人是来接祝大人的,并非公干持身。”
祝煜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柳柒觉察出他的异样,问道:“祝大人,你可识得此人?”
不等祝煜开口,那侍卫当即接过话说道:“卑职乃三殿下府上的侍卫长。殿下惜才,对祝大人的丹青倾慕已久,特命卑职来此,请祝大人过府一叙。”
柳柒道:“宵禁在即,若祝大人此刻去了三殿下的府邸,该如何回府?祝大人与三殿下身份有别,臣子夜宿皇亲府邸实为不妥,若三殿下实在怜惜祝大人的才情,不妨等祝大人得空时再来相邀。”
侍卫长顿了顿,视线在祝煜身上停留须臾,而后说道:“柳相言之有理,卑职这就回去复命。”
马车悠悠驶入夜色,祝煜松开蜷紧的手指,掌心里早已渗出热汗。
抬眸时,正好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眉眼。
柳柒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祝煜眼神闪躲,静默几息后适才躬身揖礼:“多谢柳相替下官解围。”
柳柒没有过问他的事,止温声说道:“祝大人早些回去罢。”
两人相继入了轿,乘着月色各自回府。
眼下已至戌时,相府里灯火通明。柳柒在花厅用过晚膳后便去孟大夫所在的东苑小坐了片刻,返回后院时,云时卿正巧刚结束洗沐,身上还残存着些许温热水汽,满头乌发垂泄,将那副五官衬得愈发凌厉冷锐。
体内的昆山玉碎蛊仿佛对云时卿有所感应,甫一入屋,柳柒的双腿便情难自抑地发软发颤。
——明明晨间出门之际尚且正常,现下归来竟这般失控。
他立刻封住自己的几处大穴,稳住心神后方才走进里间。
云时卿寝衣未系,露出一大片块垒分明的蜜色肌肉。他倒一杯温热的淡茶呈给柳柒,似笑非笑道:“大人躲了我整整一日,甚是辛苦,喝杯淡茶罢。”
柳柒耐着性子接下茶盏放在一旁,开门见山地道:“三殿下和祝煜是什么关系?”
云时卿挑眉:“大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了。”
柳柒目露讶色,沉声道:“今春天鹿苑围猎之时,我曾在某处密林窥见了三殿下的情事,若我没猜错的话,与三殿下行苟且之事那人正是礼部司员外郎祝煜。”
云时卿坐在八仙桌前,够过那杯温茶徐徐饮尽。
柳柒打量着他,复又道,“初时我以为是祝煜攀龙附凤、卖身求荣,直到今晚我才知晓,像祝煜这等出身书香门第之人,若非遭人强迫,断不会做出如此腌臢之事。”
云时卿问道:“你怎知是三殿下强迫他为之?”
“是与不是,我自双目清明。”柳柒肃然道,“祝煜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真正意义上的天子门生,纵是皇室子弟也不得染指。三殿下逼-奸朝廷命官,此乃大罪!”
“逼-奸朝廷命官?”云时卿哂道,“大人的话还是不要说得太过绝对。”
柳柒学着他的口吻回击着:“你与他们狼狈为奸,自然不觉此事有悖纲常。”
云时卿问道:“大人已经知道三殿下与祝探花的事了,明日是否要将此事参奏给陛下?”
柳柒冷漠地道:“莫非云大人要杀人灭口?”
云时卿微微一笑:“柒郎还怀着我的孩子,就算我云时卿再狠毒,也不会动自己的亲骨肉。”
柳柒知道他在嘲讽自己,对此也不甚在意,兀自倒一杯温茶服引,旋即离开寝室往浴房走去。
簟纹如水,繁星如织。
这天晚上柳柒宿在书房里,柳逢替他焚了安神香,倒也睡得甚是安稳。
子时一过便是五月十二,离月中又近了一日。
窗外月影婆娑,虫鸣渐散,寂静如斯。
半梦半醒间,柳柒被一阵情热逼醒,狂乱急促的心跳声犹如擂鼓震颤,疾烈不休。寝衣早已被潮汗浸透,从发梢至脚尖,无一不是水淋淋的。
他焦急难耐地睁开眼,甫然一起身,汗珠竟如暴雨般沿着下颌成串滑落,丹田内热息不止,煞是磨人。
这是第四次蛊毒发作。
相较前几次而言,这一回显然是来势汹汹,更加不可控。
柳柒浑身潮汗不止,已然情动,好在呼吸里并无媚香,足见蛊毒尚未彻底发作。
他去浴池浸泡半晌,洗掉满身汗渍后又饮了几杯凉白开,但依然无法压制体内的燥热感。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返回寝室,借由云时卿的气息安抚重新入眠。
至五更时,情热再度涌出,柳柒难受不已,胡乱地解开亵衣亵裤,很快便有一只温凉的手覆上微隆的小腹,极其舒适的温度沉入丹田内,教他舒服地呼出一口气来。
天光未明,衾帐内尚且昏暗,柳柒不愿睁开眼,便就着这份爽利往旁侧挪了几寸,贪婪地汲取那股温凉的气息。
情至浓时,他主动扣住那只手,引着它前往幽径深处。
“大人——”恍惚间,有人贴在他的耳侧,蛊惑般呢喃道,“你这么对下官,称不称得上是‘逼-奸朝廷命官’呢?”
【作者有话说】
换了张封面嘿嘿嘿
老云:春节期间,终于能吃顿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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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悦暖芙蓉帐
◎“你敢对我用这种东西,我定杀了你!”◎
柳柒心头震动, 遽然清醒过来。
他蓦地睁开眼,双瞳渐聚,一片昏暗之色纳入眼底。
云时卿的两根指头正被他紧紧纳着, 止这睁眼的间隙便动作了几次, 帐中顿时有涓涓细流漫开, 一声接一声, 泠然无比。
蛊虫对云时卿如痴如狂地迷醉着,丝毫也不反感他的侵袭,柳柒恼羞成怒, 却也恨自己这副身体不争气, 随便教他撩一下便软化成泥。
这是昆山玉碎蛊之过, 绝非他本意。
柳柒这般想。
云时卿知道他已转醒,方才还绵软的身子登时绷得极紧, 不由去呷他的耳珠,狎昵道:“大人昨日还义正辞严地与下官说理, 现在便拿着我的手去做恶,这难道不是仗势欺人、逼-奸朝廷命官吗?”
柳柒虽清醒, 却忘了去反抗,他喘着息扭开脑袋,躲避云时卿的狎亵。
云时卿捏住他的下颌,不依不饶地把这张泛粉的脸掰过来, “躲什么?”
天将破晓, 帐内隐约有了几丝光影, 柳柒在昏暗中直视着枕边人, 沉沉地道:“躲你。”
云时卿笑道:“大人一边说着要躲我, 一边却又把我的手紧紧咬住不肯放, 我到底该信你哪张嘴?”
柳柒彻底被他激怒, 抬腿蹬开那只作乱的手:“拿出去!”
云时卿一言不发地坐起身,继而将手掌放在他的肚皮上,指腹轻摩,宛如上等的紫毫拂扫而过,留下一片片极酥极麻的触感。
柳柒呼吸一凝,不等他开口,便觉察到那两根指头与旁的不一样,淋淋漓漓,仿佛被水浸泡过。
他顿时僵住,耳根如同被熟铁烙过,滚烫不休。
“大人是否已经感觉到了——”云时卿俯身看着他,如缎的长发悉数落在他的胸膛上,“如今不用脂膏,下官也能畅通无阻地进到里边儿去。”
污言秽语一句接句地迸进柳柒耳朵里,他再难忍受,一掌将人推开,旋即够过床尾的衣裤穿在身上。
这一掌力道虽不重,却正中云时卿的胸口,见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柳柒拧紧了眉,不冷不热地道:“别装了,我根本就没用力。”
云时卿捂着胸口不说话,大半张脸被墨发遮挡了,教人瞧不见情绪。
柳柒顿在当下,衣袖套了一半便停止动作了,他倾身向前,没什么感情地问道,“我伤到你了?”
“嗯。”云时卿从胸腔内震出一声虚弱的闷哼。
柳柒虽不信他,却还是凑近一观,五指小心翼翼地触上他的肋骨。
下一瞬,腕骨被人用力扣住,柳柒来不及惊疑,腰也落入了另一只宽大温暖、却又带着层层薄茧的手里。
天旋地转间,两人就已更换了位置。
柳柒眼中涌出一股子怒意:“云时卿,你这个混账!”
云时卿笑盈盈地道:“原来柒郎也会担心我啊。”
“谁担心你?”柳柒抬起膝盖就要动武,“我恨不得杀了你!”
云时卿止住他的动作,风轻云淡地道:“做个风流鬼也无妨。”
柳柒虽被这人气了足足二十来年,可肚子里翻来覆去也就只有那么几个骂人的词儿,即便一股脑儿地吐出来,对方也只是不痛不痒地笑一笑。
若说得多了,反倒像是在奖赏这个混蛋,索性不予理会。
可云时卿偏偏要与他作对,他越是不吭声,云时卿便越是放肆:“柒郎,要继续吗?”
蛊虫躁动亢奋,对这个男人的气息极度迷恋,迫使柳柒情不自禁地勾住了他的脖颈,嘴里却别扭地道:“不要。”
云时卿探下那只尚未干涸的手,用极温柔的力道握住他,轻笑一声:“嘴硬。”
柳柒猝然瞪大双眼,颈侧青筋狰狞尽显,连呼吸都加重了好几分:“你放肆!”
“下官又不是头一回做以下犯上之事,早就放肆过了。”云时卿语调浮浪,腕骨灵巧地动作着,疏密有致、缓疾得当,指根很快便被一股清冽的热潮浸染。
柳柒张嘴欲骂,然而出口的却变成了违背本心的吟音,他胡乱地去踢云时卿,系在踝骨处的羊脂玉桃核脚链亦随之晃动,煞是明艳。
云时卿被他踢中手臂,五指倏然松开。
“啪——”
下一瞬,巴掌落在柳柒的臀上,震出极清脆的一声响,方才还挣扎反抗的人立时安静下来。
他惊愕地看着云时卿,好半晌才出声:“云时卿,你竟敢打我!”
云时卿分开他的双膝,亲昵地凑近:“下官有罪,大人息怒。”
“混账!”素来温润儒雅的人双目通红、眼瞳幽黑,俨然是动了怒,“你自幼就欺负我,离开紫薇谷时师父还特意叮嘱过你,让你好好护着我,你做不到便罢了,还欺我辱——”
云时卿双唇覆上,将未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间。柳柒气急败坏,手脚并用去推去拒,无奈气力与功法俱被蛊毒鲸吞蚕食,他的挣扎便多了几分欲拒还迎之意。
直到云时卿徐徐楔进,他才停止了反抗。
唇舌相依,绵缠缱绻,柳柒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吻里逐渐败下阵来,身子愈来愈软,曲径幽深处却颇为密致。
他被云时卿仔细照拂着,每一寸都甚得爽利,怒意渐渐被另一种滋味替代,整个人心猿意马。
见他眸中浸了水色,周身肌肤也泛出粉意,便知是快要到了,云时卿不再着急去弄,反而慢条斯理地捣。
得几寸、进几尺,已经由不得柳柒了,全归云时卿来把控。
“我是欺负你不假,”云时卿一边吻他,一边说道,“但我从未想过要辱你。”
柳柒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他,眸光潋滟,情绪纷杂。
云时卿用指腹去抚他紧蹙的眉头,问道:“在想什么?”
柳柒偏过脑袋,眸中欲念未散,语调却甚是淡漠:“什么也没想。”
云时卿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过问,重新动了起来。
更漏渐逝,晨光熹微,初夏的气温并不清寒,因情动之故,衾帐内反而炙热无比。
柳柒止不住地淌汗,双臂无力地攀在云时卿的肩头,唇缝里时不时渗出一丝欲而媚的声儿,令他自己震惊之余,也刺激了云时卿。
一迭一起间,紧绷在脑中的那根弦似乎有了断裂之势,他蜷紧趾头,眼前不断有烟火炸裂的痕迹。
得到爽利后,他猝然清醒过来,双手推抵着云时卿的肩:“停、停下,你的伤……”
云时卿对此充耳不闻,柳柒又气又恼,以拳捶打,语不成调地道:“云时卿,我命、命令你停……”
云时卿又去亲吻他的唇,忽轻忽重地碾着:“你在关心我啊?”
“谁关心你了!”柳柒张嘴便咬了他一口,唇齿间顿时溢满了鲜血的味道。
云时卿不仅没躲,反而把他掼进枕间,就着血腥气加重了这个吻。
柳柒被迫又承了一次欢,云时卿肋骨断裂未愈,方才两人恩爱了许久,胸口处隐隐作痛,想来是加重了伤势,但他并未在意,该怎样便怎样,什么时候该温存怜惜、什么时候该肆意妄为,接在他的掌控之中。
帐幔摇曳,婀娜娉婷,拔步床外的灯烛已然燃尽,空气中只余一抹星火的残香。
不知过了多久,云时卿总算肯交代出来。
一抔热雨浇下,润泽了曲径幽深之地。
云时卿缓缓停下,低头看向柳柒的腹部。
胎儿已有三月余,纵然是平躺着也能瞧清些许弧度了,他用宽大炙热的手将那个孩子拢在掌心,指腹有意无意地拂了几下。
柳柒还未清醒过来,眼中布满了迷离的雾色。
“柒郎,”云时卿一边喘息一边唤他,“孩子已经显怀了。”
柳柒的腿肚仍在发颤,闻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生而夭折,何必去理会。”
云时卿的眸光骤然一变,转瞬又恢复如初,嘴角噙着一抹凉薄的笑:“那就不理会它,咱们自先欢悦。”
说罢缓缓退离。
柳柒的视线自他受伤的肋骨处扫过,转而侧过身静静躺着。
蛊虫虽然暂时得到了安抚,但离蛊毒真正发作还有两三日,一旦起了个头,接下来这几日毫无疑问要在极其过分的厮混中度过。
柳柒微拧着眉,似有几分忧虑。
正这时,云时卿从床内侧的暗屉里取出一支锦盒,扣开盒盖,两枚锃亮圆润的铜球赫然入目。
铜球彼此相连,尾端连着一根赤色的绳索,瞧着颇有些分量。
柳柒不解地投去目光,不待他开口,便见云时卿握着那球分开了他的膝盖。
“你做什么?”柳柒问道,“这是何物?”
云时卿笑盈盈地看向他:“此乃缅铃,柒郎可曾听闻过?”
柳柒面色一僵,旋即怒道:“云时卿,你疯了!”
云时卿道:“看来柒郎知道此物。都说柳相博闻广识,果真不假。”
柳柒气急恢复了几分,忍不住去蹬他:“你敢对我用这种东西,我定杀了你!”
云时卿丝毫不惧他的威胁,强势地捏住他的脚腕:“此铃儿里面灌了水银,遇热则会流动震荡,柒郎仔细吃着它,应是极欢喜的。”
柳柒摇头:“我不喜欢,拿走。”
云时卿笑道:“试一试便知道了。”
“混账!”柳柒骂道,“你若再欺负我,师父知道了定不饶你!”
云时卿狎呢道:“我倒想听听柒郎要如何向师父告状,说我在床上欺负你,对你用缅铃?还是别的什么事?”
柳柒竟羞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云时卿轻笑一声,目光下移,叹息道,“溢出来了。”
柳柒还未反应过来此话是何意,边听他又道,“得用铃儿堵着。”
“云时卿,不……”柳柒眉心皱了皱,颤巍巍地扣住他的手臂,头一回涌现出了示弱的念头。
可云时卿铁了心不打算放过他。
柳柒被箍住了脚腕,挣脱不得,很快便觉查到了一抹冰凉死物的存在,将入未入,惊骇不已。
“砰砰砰——”
正这时,房门被人叩响,柳逢的声音漫进帐中:“公子,辰时已至,您还去衙门吗?”
柳柒浑身一僵,周肌舒缩之际,那铃儿已经被他无声吞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如有错别字什么的,白天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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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铜铃乍见欢
◎“服个软,师兄便放过你。”◎
云时卿眼睁睁看着那枚锃亮的铜铃被吸了进去, 他浅笑着抬眸,揶揄道:“大人果真嘴硬,明明这般喜欢, 却不肯承认。”
水银遇热膨胀, 促使缅铃开始震动。
柳柒脑中空白一片, 似乎连呼吸都凝滞了, 全然不知身在何处。
屋外的柳逢久久未等到回应,又壮着胆子唤了一声:“公子?”
云时卿的视线落在那双不停发颤的腿上,继而朗声开口:“你家公子身体抱恙, 今日不宜出门。”
柳逢刚想问公子怎么了, 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面颊倏地一热,旋即应道:“属下知道了。”
“没人打扰我们了, 大人可放心地叫出来。”云时卿一边说话,一边又将另一枚铃儿推了进去。
那双骨线明晰的脚背遽然弓曲, 弧度漂亮,宛如拉满的弦。
系在踝骨处的五色丝桃核脚链无声抖了抖, 仿佛振出了残影。
“云……”柳柒还未来得及发怒,嗓音已然变了调。
“叫我作甚?”云时卿用食指勾着那根红绳,止轻轻拉动了一下,陷在锦被中的人浑身一僵, 眼尾顿时有两滴热泪滚落。
柳柒无力地伸直双腿, 红着眼看向那作恶之人, 嘴里不依不饶:“混账东西, 你竟敢……”
红绳又被扯了几下, 两颗铜铃顺着内里的炙烈纹路轻轻碾过, 将他的话生生截断。
缅铃震动不休, 明明是没有生命的死物,却把柳柒折磨至登峰造极,浑身覆满了潮汗,连发根也湿透了,悉数贴在他的面颊与颈侧。
“柒郎,”云时卿温声开口,语气带着诱哄之意,“你向我服个软罢。”
柳柒咬紧牙关,凤目里盈满了水光,却也含着情,但更多的是怒:“你做梦!”
云时卿水波不兴地扯动红绳,铃儿几乎快被他拽出来了,但很快又被吞了回去。
他凝神注视着榻上之人,脸上平静无波,眉眼冷厉清俊,俨然是个霁月君子。
偏偏那只宽大有力的手孟浪不堪。
柳柒刚支起半截身子,眨眼又倒了回去,云时卿眼疾手快地把他接住,低头吻了吻他的眉眼:“服个软,师兄便放过你。”
“滚……”柳柒哑着声呵斥他,身子却被他完全掌控住,连骨头缝都软化了。
云时卿无奈叹息,慈悲为怀地松开红绳,转而拉过薄被盖在柳柒身上:“真是倔。”
他的手虽不再做乱,可是埋在温柔乡里的缅铃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来,愈是温热,它便震得愈厉害,柳柒每每想拽着红绳拉出来,但都被他阻止了。
“朱岩——”正这时,云时卿朗声开口,“备水洗漱。”
屋外传来一声回应:“是。”
柳柒撩起汗津津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小腹和腿肚无一不在发抖。
“大人这几日没法儿去都堂和衙门务公,就在家好好歇歇罢。”云时卿用束腰带干净利落地捆住他的双手,而后穿好衣物下了床,并将衾帐拉严实。
不多时,柳逢和朱岩呈着洗漱之物入内,云时卿命他二人将铜盆放在床前,柳逢和朱岩会意,迅速退出门外。
他拧干布巾挑开床幔,抓住柳柒的一只脚踝,把试图往床内爬去的人拽了回来:“下官伺候大人洗沐。”
端午那日戴在他脚上的桃核五色丝早已被汗水浸湿,连同上面那几枚羊脂玉也变得滑腻起来。
“我不需要你伺候,”柳柒语不成调,“云时卿……你这个,杀千刀的。”
云时卿淡笑一声:“大人省着点力气,还有好几日呢。”
柳柒冷冷地瞥了他两眼便不再应声了,任由他替自己擦拭汗渍。
缄默须臾,柳柒不痛不痒地问道:“你的伤怎样了?”
在云时卿开口之前他又道,“我并非是在关心你,诚如你所说,还有好几日的时间来疏解蛊毒,若你伤势加重,如何满足我?”
云时卿眸色变暗,犹如深潭。他笑道:“难道柒郎还没尝够方才的滋味吗?即便我有伤在身,满足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果实在动不了,自有好东西照顾你,柒郎无需杞人忧天。”
他所谓的“好东西”,此刻正留在柳柒体内。
柳柒气不过,却也无可奈何。
他恨这蛊太过邪媚,将他置于一个任人宰割的位置。
愈是反抗,对方便愈欢喜。
良久,他在极致的愉悦中哑声问道:“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淫-邪之物?”
云时卿抬起他的手臂仔细擦拭汗液:“执天教连淫蛊都能培制出来,做几颗缅铃自然不在话下。”
柳柒忽然想起他府上还有一个叛离了执天教的祭司,顿时了然,随后又道,“何时弄来的?”
“就在昨日。”云时卿笑道,“我旧伤未愈,而大人又蛊发在即,我总得想些法子逗你开心才是。”
柳柒猝不及防地踹了他一脚,不料那铃儿竟因此而去得更深,教柳柒顿时失去力气,趾头震麻不堪。
云时卿幸灾乐祸地笑了几声,待清理干净之后便为他穿好了衣裤。
柳柒微怔:“等等,缅铃……”
云时卿道:“在柒郎学会服软之前,它会一直服侍你的。”
柳柒正要自己动手,却被他封住了手臂上的穴位,“时辰不早了,快些用膳吧,你和孩子都饿了。”
*
韩瑾秋将新配制的一瓶药丸揣进荷包里,正欲离府时,一枚孔雀翎破空而来,“嗖”地一声插在了门楣上。
空气中浮荡着几分熟悉的、勾魂摄魄的邪香,韩瑾秋微微抬眼,一抹紫色身影从天而降。
沐扶霜几步走近,眼中情绪纷杂:“君澜,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韩瑾秋淡声道:“本官乃韩瑾秋,并非你口中的‘君澜’。”
沐扶霜冷笑:“韩瑾秋——也罢,你若喜欢这个名字,那我就唤你韩瑾秋。”
韩瑾秋道:“执天教历来不入中原,更不会干涉朝廷之事。端午那晚你打伤了沈离和云时卿,他二人皆是朝廷命官,你这么做,就不怕给执天教招来横祸吗?”
沐扶霜紧盯着他,沉声道:“我只想杀沈离,是云时卿和柳柒多管闲事闯了过来,与我何干?”
“你为何要杀沈离?”韩瑾秋问。
沐扶霜悠然地拨弄着纤长的手指,嫣红指甲宛如被鲜血浸染,煞是艳丽:“我想杀便杀,何须理由。”
韩瑾秋道:“疯子。”
沐扶霜豁然逼近,一把掐住他的下颌,狠声道:“若非你当年趁我闭关之际自废武功离了教,我何至于此?!”
韩瑾秋平静地道:“属下如果不离教,教主打算如何对待我?给我种蛊操控我、还是把我锁在密室中,永远不得见天日?”
沐扶霜目眦尽裂,好半晌没再发声。
良久,他松开韩瑾秋的下颌,哑声道:“你用蛊虫强行续了筋脉,身体亏空得厉害,现在跟我回去的话,我还能救你。”
——当年韩瑾秋离教之前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旁人皆以为他寻到良医高手重续了筋脉,殊不知他是靠养蛊才能重获新生。
代价便是被蛊虫噬心而死。
体内的蛊虫已经种了十三年,数年精血喂饲,早已将它养大,随时都有可能要他的命。
韩瑾秋淡淡地道:“我离教之后活得很是自在,就算命不久矣,也无怨无悔。”
沐扶霜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旋即失笑,咬牙道:“好,好得很。”
话毕施展轻功跃上房梁,眨眼便消失不见。
待沐扶霜离去后,韩瑾秋当即乘马车前往相府。
自从得知柳柒中了昆山玉碎蛊之后,他每日都在翻阅旧籍研制解蛊之药,然而此蛊太过阴毒,纵然是他亲手所研制,也无法配出驱解此蛊的方子。
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依据其中几味至毒之虫的阳-精调制出暂时压制其淫-性的药,将蛊发时间推迟几日,关键时刻或许能保柳柒一命,不至于肠穿肚烂而死。
他来到相府时,柳柒刚用完早膳,两人在中院的花厅会面,同时到场的还有云时卿。
韩瑾秋虽早已知悉他二人之间的关系,但当云时卿在相府出现时,他还是会有些惊诧。
云时卿解释道:“端午那晚我在沈少卿府上被沐教主所伤,幸得大人相救,这些天一直在大人府上养伤。”
韩瑾秋道:“此事亦是因韩某而起,害得云大人受伤,实非我所愿。”
“韩御史给的药颇有奇效,倒是让云某少受了许多苦。”云时卿笑了笑,又道,“云某曾猜测韩御史与沐教主有一段情史,不知是否如此?”
韩瑾秋怔了怔,无奈道:“旧日恩怨,不提也罢。”话毕取下腰间的荷包递给柳柒,“这是韩某调制的几味药丸,柳相可于月中之前服下一粒,可暂时延缓蛊毒复发的时日,必要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
柳柒自入了花厅之后就没怎么开口,此刻得韩瑾秋相赠药丸,遂客客气气地接过荷包:“多谢韩御史。”
云时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韩某还有要事处理,便不叨扰了。”韩瑾秋并未发现柳柒的异样,说罢起身请辞,“柳相、云大人,告辞。”
柳柒坐在桌前略一颔首,云时卿起身送韩瑾秋走出花厅,至无人处问道:“云某心底有个疑问,还请韩御史如实相告。”
韩瑾秋道:“云大人请说。”
云时卿屏息静听片刻,确定不会有人偷听墙角后方才开口:“沐扶霜二十七年前曾来过京城,韩御史与他关系非常,是否知道此事?”
韩瑾秋诧异地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
云时卿蹙眉:“当真不知?”
韩瑾秋笑道:“韩某没有理由隐瞒。”
云时卿道:“是我唐突了,还望韩御史勿怪。”
“无妨。”韩瑾秋对他拱了拱手,旋即转身离去。
云时卿在檐下驻足,一双俊眉深锁着,似是陷入了沉思,半晌后返回花厅,柳柒早已消失不见。
他轻笑一声,紧步追了过去。
柳柒虚软无力地回到寝室,还未来得及关上房门,云时卿就已迈步入内。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被刻意压制的呼吸骤然变得放肆,急促而又炙热。
柳柒双臂的穴道还未得解,耗尽了力气才打开韩瑾秋送给他的荷包,而后颤巍巍地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正要服下时,却被云时卿夺了去:“这药只能延迟蛊毒发作的时间,治标不治本,就算大人此刻服下,日后还得与我颠鸾倒凤。”
他把药丸放回荷包里的药瓶中,狎昵道,“更何况那两枚铃儿还在柒郎体内,柒郎不想把它们取出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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