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真假戏中情
◎“如此负心薄情郎,使吾夜夜心慌慌”◎
赵律白鲜少缺席早朝, 饶是腿伤未愈也不例外。
散朝后,他与柳柒一道走出大庆殿,见柳柒神色有些倦怠, 遂关切道:“砚书气色欠佳, 可是身体不虞?”
柳柒的腰和腿还有些软, 面上却平静无波:“近来天热, 臣不久前贪吃了几碗冰元子,腹肚颇为不适,今日方才见好。”
“无碍便好。”赵律白道, “听说你这几日告假没去衙门和都堂, 我甚是担忧, 前天去你府上探望时,门房小厮却说你出府未归, 倒是教我担心了许久。”
两日前他和云时卿正云翻雨覆之际,隐约听到了柳逢的通报, 道是淮南王来访。云时卿将他抱在腿上坐着,一边掐着他的腰往下掼一边说道:“告诉淮南王, 就说你家公子去金恩寺礼佛了,恕不招待。”
回忆一闪而过,柳柒柔声道:“令殿下担忧记挂,是臣之过。”
赵律白微微一笑, 将话题轻巧揭了过去:“现在天气愈来愈热, 过两日去金恩寺时记得多备两套换洗的夏衣。”
柳柒问道:“殿下要去金恩寺?”
赵律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复又笑了笑:“再过两天就是先皇的诞辰, 陛下于太庙祭祀, 后携群臣前往金恩寺礼佛三日。这是陛下方才早朝时所说, 莫非砚书没有听见?”
柳柒微怔, 几息后应道:“听见了,臣方才没有反应过来。”
赵律白无奈道:“你身体抱恙,回府后好生歇一歇罢。”
柳柒颔首,恭声道:“殿下关怀备至,臣感激不尽。”
赵律白正要开口,目光扫过他的脖颈,在颈侧的发根之下窥见了一点玫色的痕迹。
此处与衣领相接,柳柒抬头时,领口不着痕迹地贴上了肌肤,正好将那点可疑的玫色给掩盖过去了。
赵律白默了默,旋即失笑:“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两人于宣德门外道别,柳柒目送赵律白离去后方才乘轿回府,至后院时,孟大夫正在为云时卿敷药,偌大的房间内充斥着刺鼻的草药气息。
柳柒拧紧了眉心,疑惑道:“他前些日子并未用药,孟大夫今日为何替他敷了草药?”
“云大人肋骨的伤加重了,不得不加些药外用巩固。”孟大夫也深锁着眉梢,叹息道,“老朽颇为不解,明明云大人的心脉已经痊愈,断掉的肋骨也恢复得甚好,怎么几日不见,伤势反倒加重了。”
自五月十二那日起,云时卿便和柳柒在这间屋子里厮混胡来,他因有伤持身,多数时候都是借助外物令柳柒欢愉的。
柳柒性子极倔,从不肯在云时卿面前低头服软,纵然被玩得神魂俱散也不肯说些告饶的话。这四天的时间里,那双缅铃几乎没怎么离开他的身体,云时卿也断断续续为他献了不少阳气,两厢对比之下,似乎谁也没喘过几口气。
也正因为此,云时卿的伤势才会加重。
柳柒没有看床上那人,而是古井无波地道:“云大人并非安分守己之人,伤势加重乃情理之中的事,孟大夫只管下猛药便是。”
云时卿接过话说道:“下官是否安分守己,全凭大人说了算。”
孟大夫在相府待了六七年,深知他二人不合,而云大人在此处养伤的日子里,他们俩没少拌嘴。
但孟大夫心里也清楚,自家公子腹中的孩子不会凭空出现,且从这几日的观察与相处来看,云大人十有八-九便是这胎儿的另一位父亲。
为免殃及池鱼,孟大夫动作麻利地给云时卿上完药就离去了,寝室内登时沉寂下来。
柳柒褪去官服,换了一身素色的道袍,未系腰带,疏松宽敞,甚是舒坦。
接连被折腾了好几日,纵然是身强体壮也有些吃不消,腿肚子这会儿还酸软着。
柳柒心底有气,却又没处可撒,只得默默咬牙承受。
用过早膳后,他也懒得出去消食了,便在窗前那张贵妃榻上躺下,打算补一补觉。
不多时,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撑开眼皮瞧了瞧,那对表演皮影戏的夫妇正扛着一堆器物往里间搬来,另有几名小厮将槛窗前的帷幔拉拢,光线被隔绝在外,屋内瞬间变得昏暗无比。
柳柒坐起身,问道:“本官并未传唤二位,你们何故至此?”
表演皮影戏的男人赶忙应道:“回柳相的话,小人与拙荆是奉了这位郎君的命令,特意将银幕梆子等搬至此处。”
云时卿站在绣鹤的黄梨木屏风后,一双冷厉眉眼隐在光影之中,教人看不清情绪。
须臾,他朝柳柒走来,步履沉稳有力,丝毫也看不出他还负伤在身。
“下官前些日子看了好几场皮影戏,耳濡目染之下从师傅们这里偷学了一支,”云时卿在贵妃榻前徐徐蹲下,“大人可否赏个面子,让下官为大人表演一支戏?”
柳柒犹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会耍皮影?”
云时卿道:“刚学的。”
见他眼底有惊讶,云时卿不多解释,起身朝银幕后方走将去,那对夫妻已把渔鼓筒、小锣、梆子、简板等物准备妥善,妇人点燃了夜壶灯,银幕后登时有淡金色的光芒显现。
柳柒疏懒地倚在引枕上,静候好戏登场。
少顷,一只通体雪白的皮影出现在银幕后,它面容清俊、身形颀长、腰后有九条上翘的绒尾,若没猜错,这应当是位狐郎。
小锣和渔鼓筒“叮铃铛啷”一通响,那狐郎悠悠然迈开了步:“凡尘俗事难了,红尘孽债不消,吾与那冤家结了怨,如今正是因果来相报。”
又一阵叮铃铛啷的乐鼓敲响,银幕后的狐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位背着木剑的黑衣道士:“吾本山中静修仙,师命难违入凡间,心不坚惹了美狐郎,命吾舍弃修为偿姻缘。”
这支戏名为《狐缘》,戏中的狐妖原本是一位貌美的女狐,自打云时卿要求将她换成男狐后,夫妇俩便一直唱的是男狐与道士的故事。
梆子声敲击结束后,狐郎赫然出现,指着那道士便是一通数落:“如此负心薄情郎,使吾夜夜心慌慌,许诺姻缘恐为假,朱砂木剑把吾杀。”
道士愤愤道:“吾为道士汝为妖,三千世界分两道,无奈媚术能瞒天,枕上绸缪把吾骗!”
狐郎拂了拂袖,吃吃一笑:“心不诚,志不坚,贪了淫邪把色恋,癫癫癫,如何飞升证道去成仙?”
柳柒话本看多了,难免觉得《狐缘》有些庸俗,但一想到操控这两只皮影之人乃孤傲不可一世的云时卿,便耐着性子把戏听完了。
他的唱腔谈不上悠扬,甚至连操控皮影的手法都显得格外生疏笨拙,不过胜在情绪饱满,倒也能得些乐趣。
狐郎与道士一番口舌相争,最终是那不谙世事的道士败下阵来。
道士坐在身后的巨石上叹息道:“既然有心将吾骗,何必引吾来相见?若不思,也不怨,只在夜里把魂儿牵。”
梆子声戛然而止,那妇人小声提醒道:“郎君,你唱错戏词了,最后那句是‘若不思,也不怨,从此分道自欢颜。’”
云时卿坚持己见:“我觉得这样甚好,那道士心里明明有狐郎,怎会说出分道扬镳还各自欢喜的话?”
柳柒不由一笑。
云时卿似乎听见了这声笑,旋即拉了拉绳儿,继续演着这出戏。
狐郎悠悠地道:“吾是狐,汝非仙,不过是,红尘痴儿惹人怜,如何把汝骗?”
道士哀怨地道:“迷魂的香,乱吾道心把祸闯!”
狐郎的双臂柔柔地缠上道士的腰,语调变得暧昧亲昵:“春夜梦回不思量,哪个痴儿声声唤?‘狐郎,狐郎,把吾伺候得好不爽’……”
这些戏词浮浪露骨,令柳柒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他和云时卿厮混的那些个日日夜夜。
那个混账东西也曾这样逼过他,一边推动缅铃一边让他唤“云郎”。
面颊顿时滚烫炙热,烧得耳根也红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狐缘》总算唱罢,云时卿放下皮影并遣退那对夫妻,转而来到贵妃榻前:“柒郎对这支戏可还满意?”
柳柒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心底的情绪骤然变得复杂起来。
几息后,他淡声开口:“云大人无时无刻不在演戏,于此道熟稔得很,我自然是满意的。”
云时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正想问“我何时演戏了”,冷不丁回想起不久前柳柒执著于打掉胎儿时曾说过的话——你我的确在纳藏国成了亲拜了堂,甚至连洞房也入了,可那又怎样?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云大人真以为我会为你生儿育女?
逢场作戏……
这话是他挑起的,柳柒用之回击,他无话可说。
屋内气氛在这一刻陡变,两人于昏暗中对视,久久未言。
半晌,柳柒从榻上起身,将槛窗前的帷幔缓缓拉开,阳光重新泄进屋内,璀璨刺眼。
他漫不经心地斜倚在槛窗上,凤目眺望着满池初荷,瞳底依稀泛着潋滟水光:“再过两日便是先帝的诞辰,陛下惯例前往太庙祭祀,而后携群臣至金恩寺持斋礼佛。云大人心脉已愈,且我的蛊毒业已疏解,没必要继续留在寒舍了。”
等了许久未等到回应,柳柒缓缓转身,却见云时卿不知何时去了银幕后,手里握着一黑一白两只皮影,正是他方才演《狐缘》时用过的两位主角。
云时卿道:“我一会儿便回去。”
柳柒静静地站在槛窗前,日光斜照而来,在他身上渡了一层柔和的金芒。
须臾,云时卿泰然自若地扔掉手里的皮影,头也不抬地说道:“胎儿渐大,已经开始显怀了,如有必要,大人还是裹上束腰罢,免得教人察觉出来。”
【作者有话说】
文盲写作,戏词部分把我给难住了,看个热闹就好,不必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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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旧年迷难解
◎“噫~奴家怎么闻到了一股醋味啊?”◎
五月十八, 先帝诞辰,昭元帝携群臣于太庙祭拜。
陛下重情重义,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此祭拜, 朝中臣子若无特殊事宜, 皆需到场。
先帝在世时不怎么礼佛, 反倒与五岳观的道长走得近, 故而每年祭祀大典时,昭元帝都会请观里的道士前来做法。
礼部掌祭祀大权,柳柒身为礼部尚书, 需在大典开始之前宣读颂词, 而后由昭元帝率后宫嫔妃以及文武百官焚香叩拜。
五岳观的道士们在祭台上做法事时, 皇城司诸卫已将点燃的香分发至百官手中。
陈小果入京之后便在五岳观内修行,今日随观主来到太庙, 虽无上场做法事的资格,却也一直从旁护法, 功不可没。
这小道士平日里嬉皮笑脸,但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之下反倒严谨端庄, 纵然从柳柒面前经过也没有露出半点不合时宜的情绪,俨然是个正正经经的出家人。
法事毕,百官祭香行跪拜礼。
许是晌午的日光微有些刺眼,柳柒上香时不慎被掉落的烟灰烫了虎口, 手腕轻轻抖动了一下, 不由引得陈小果向这边投来了目光。
太庙祭祀事毕, 昭元帝继而携群臣至皇陵叩拜, 直到傍晚方才前往金恩寺。
五月中旬的天气甚是炎热, 所穿衣料趋渐轻薄。柳柒腹中的胎儿开始有了显怀的迹象, 为免被人瞧出端倪, 他不得不系上束腰,以此来掩饰孩子的存在。
马车沿着山路盘旋而上,暮色苍茫之际,众人总算入了山门。
方丈与寺内诸僧亲迎昭元帝,一通寒暄后,寺庙灯火齐明,天色彻底黑尽。
柳柒挺着肚子奔波了一整日,早已疲惫不堪,方才陪昭元帝用斋饭时没甚胃口,只喝了半碗清粥,余者一概没动。
回到禅房后,他解下束腰放松身体,决意洗沐之后便入睡,若是夜里醒来觉得饥饿,再寻些吃食果腹即可。
然而还未来得及躺下,便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云时卿手里握着一只牛皮纸袋,窄小的房间内顿时溢满了油脂的焦香味。
走在他身后的是一位白皙清秀的小厮,唇边虽贴了两撇胡子,但柳柒一眼便瞧出了此人是女扮男装。
她穿着一袭暗红色圆领锦袍,脖颈裹缠着几圈赤色绫缎,这是夕妃慈惯有的装扮,目的在于掩盖其颈间的朱雀纹身。
夕妃慈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被识破,不再扭捏作态,对柳柒福身施礼后就坐在八仙桌前兀自斟茶饮水。
云时卿将牛皮纸袋递给柳柒:“这是她从后山猎来的斑鸠,炙烤之后甚是美味。傍晚时见你没吃几口斋饭,腹中孩子应当饿了,我这个做父亲的特意给孩子送些吃食过来,大人不会计较罢?”
柳柒一听是斑鸠便蹙起了眉:“佛门重地,岂可破戒杀生。”
云时卿淡淡一笑:“你我早就在邛崃山的梦台寺里破了戒,佛祖也已知晓,何曾怪过你?”
柳柒道:“彼时情况危急,乃不得已为之,如今这寺里香火鼎盛斋饭齐全,自是不必以野味充饥果腹。”
“顽固。”云时卿不再相劝,将牛皮纸袋仍在桌上,旋即坐在一旁吃了两杯温茶。
屋内气氛略有些胶着,柳逢见势不妙,赶忙开口道:“夕姑娘可是来此参禅论道的?”
夕妃慈掩嘴一笑:“奴家并不信佛,只是沐教主还在京城里,奴家担心被他查出踪迹,特随云大人来佛门清净地避一避。”
柳逢又道:“在下心里有个疑问,不知当不当讲。”
夕妃慈道:“既是不当讲,那便不讲。”
柳逢:“……”
谈话就这样被无情终止了,柳逢还想再寻些话头,忽闻云时卿道:“你手怎么了?”
夕妃慈和柳逢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柳柒的左手上。
柳柒垂眸瞧了一眼,说道:“晨间在太庙祭祀时不慎被烟灰烫了手。”
夕妃慈道:“在我们乌蒙部有一个说法,若祭祀时被烟灰烫了手,要么是祖先替你应劫挡灾,要么是诸天神佛赐福庇佑,总之是大吉之兆。”
柳逢双手合十,虔诚地道:“看来是天上的神官在庇佑公子了。”
云时卿瞥了瞥柳柒虎口处的疤痕,没再过问什么。
正这时,寂静的禅房内忽响起一道闷沉的“咕噜”声,几人齐齐看向柳柒,他赧然地垂下眼,半个字也未说。
夕妃慈不禁失笑:“这斑鸠烤得极其焦酥,需趁热吃方才爽口,柳相就别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了。”
柳逢也趁机劝道:“是啊公子,身体要紧。”
柳柒此刻也顾不得佛门禁忌了,当即从纸袋内取出一只烤得焦酥的斑鸠食用起来。
见他吃得香,夕妃慈叹息道:“奴家本来也想尝尝云大人的手艺,可惜啊,奴家没这个福分~”
柳柒默默咽下嘴里的肉食,对她的调侃充耳不闻。
须臾,他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夕姑娘曾言昆山玉碎蛊蛊发时可惑人心智,但随着复发次数的增多,控制心神的力道就越来越薄弱,此话当真?”
夕妃慈点头:“然也。”
柳柒又道:“可最近两次蛊发时,我……”
他用余光瞥了瞥云时卿,后者嘴角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令他面颊莫名升温,嘴里却镇定地道,“近两次蛊发时,我已无法掌控体内的欲念,这是为何?”
夕妃慈漫不经心道:“人性本淫,男人乃色-欲之化身,难以自控实属正常。”
柳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夕妃慈抿唇浅笑,旋即说道:“柳相既已查到了君澜祭司的真实身份,不妨直接问他好了,奴家对此蛊的了解只有皮毛,岂敢乱下定论?”
不多时,云时卿和夕妃慈离开了柳柒落脚的禅房。
眼下夜色正浓,本该庄重宁静的寺庙因天子的到来而变得肃穆威严,禁卫军严加紧密地巡逻值守,不敢有半分懈怠。
云时卿和夕妃慈走出月洞门,正要返回住处时,竟在竹林内的小径上与赵律白不期而遇。
竹林繁茂,四周并无灯源照明,好在赵律白身后跟了两名随侍小厮,他二人各执一盏明灯,倒也能照彻一方天地。
云时卿对赵律白拱手见礼:“下官见过王爷。”
赵律白凝目看向他,问道:“云大人为何在此?”
柳柒是金恩寺的常客,方丈特意为他留了一座小院用以休憩。而这条路便是通往那座小院、那间禅房的唯一途径。
“下官鲜少来寺庙,不免有些新奇,便四处走了走,谁知竟在此迷了路。”云时卿笑了笑,语调略有些散漫,“王爷您呢,您为何在此?莫非也迷了路?”
一名小厮喝道:“大胆云时卿,竟敢对王爷不敬!”
赵律白抬手:“休得无礼。”
那小厮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眼底的怒意却没有消散。
云时卿道:“下官失言,还请王爷降罪。”
“无妨。”赵律白道,“前面是柳相落脚的禅房,云大人迷路之时,可有见过柳相?”
“原来那是柳相的住所啊,”云时卿遗憾地道,“未能进去讨杯茶吃,当真是失策,下次路过此地,定要与他叙一叙。”
赵律白淡淡一笑。
云时卿回以微笑。
须臾,赵律白敛了笑意,泰然道:“金恩寺甚广,云大人若是兴致好便多走动走动罢,本王就不相陪了。”
云时卿避让至一旁,拱手道:“下官恭送王爷。”
手持的灯火渐行渐远,三人很快便消失在竹林深处,云时卿凝视着那扇石门,久久未挪步。
“噫~奴家怎么闻到了一股醋味啊?”夕妃慈双臂环抱,揶揄道,“让奴家猜猜看……大人此刻心里恨不得将这个王爷千刀万剐了,是也不是?”
云时卿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往前方走去。
夜色深重,庙里的香火气极浓,广场上的香炉鼎里还燃着数根黄香。
云时卿眼眸微抬,忙不迭想起夕妃慈方才说过的话,不禁问道:“香灰烫手,真乃吉兆?”
夕妃慈摸了摸唇角的胡须:“大人不是从不信这些的嘛。”
他的确不信神佛,无论何时,能信的只有自己。
但夕妃慈那句“祖先替你应劫挡灾”却教他深深记在心里了。
太庙里并无神佛,只有赵氏先祖以及国之功勋大臣的牌位。
云时卿剑眉深锁,眼底的情绪格外杂乱。
夕妃慈见他站着不动,打趣道:“大人要去拜一拜吗?”
云时卿道:“无聊。”
夕妃慈轻啧道:“我听朱岩说,大人不久前可是来这里拜了观音呢~”
云时卿蓦地回头,眸光略有些凌厉。
夕妃慈耸耸肩,识趣地闭了嘴。
不多时,二人离开广场,往禅房走去。
途径韩瑾秋休憩之处时,云时卿见屋内烛光不灭,遂举步朝那儿走去,夕妃慈没有跟上,而是在屋外等候。
韩瑾秋与云时卿交情浅薄,知他到访定是有事,便静候他开口。
云时卿道:“柳柒以往蛊毒发作时鲜少让我碰他,可是最近这次却甚为不同,此乃何故?”
韩瑾秋问道:“如何不同?”
云时卿默了默,不知该如何开口。
韩瑾秋观他神色,似是有所领会:“此蛊极阴,躁动时需吸纳男子精气方可得到舒缓,若致孕,则淫.性大发,并随着孕程的增加而愈发淫邪,即便未到月中,也可使人心生淫念。”
云时卿蹙眉:“如此阴毒,是否会让宿主身体亏空?”
韩瑾秋道:“我给柳相配了可延缓蛊发的药,届时只需服药便能将蛊发时间推至月中,一月一次,倒也不至于过度损耗他的身体。”
云时卿又问:“此蛊当真无解?”
韩瑾秋道:“我离教已有十五年了,许多巫蛊之术早已忘却,现在也无从找寻那些奇书,实在难得解蛊之法。”
云时卿道:“沐扶霜呢?他是教主,又懂得如何操控这些蛊虫,想来定是有解蛊的法子。”
韩瑾秋垂着眸,好半晌才开口:“不确定他是否已经参透了解蛊之法,我尽量帮一帮柳相。”
见他面露难色,云时卿道:“韩御史若是不便,我去寻沐扶霜,让他交出解药。”
韩瑾秋无奈一笑:“沐扶霜此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你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我来吧。”
他本不想与沐扶霜再有任何牵扯,可若是不念旧情,就无人能近沐扶霜的身了。
沉吟片刻,云时卿道:“云某冒昧一问,韩御史当年为何宁可自断经脉也要离开执天教?”
“因为沐扶霜是个疯子。”韩瑾秋道,“凡与我走得近的人,无论男女,皆被他残忍杀害。我不想牵连无辜,便趁他闭关之际依照教规自废武功离开了执天教。”
云时卿问道:“按教规离教后便不会被他纠缠了吗?”
韩瑾秋苦笑:“如何不会?他当初寻到我时,恨不能饮我的血,食我的肉,若非我存了死志,他也不会罢手。”
云时卿沉吟片刻,又问:“若是叛教之人被他抓住,会怎样?”
韩瑾秋言简意赅地道:“生死不由己。”
屋内有一瞬的沉寂,唯有烛焰跳动之声清晰可闻。
良久,云时卿道:“听说执天教所在之地的乌蒙部毒瘴横生,寻常人踏入便是死路一条。”
韩瑾秋点头:“此言不虚,唯有服下教内秘药方可自如进出。”
云时卿不由皱紧了眉。
他总觉得,能从执天教教主手里拿到昆山玉碎蛊的人,定然是有备而来。
——或者说,那人对执天教了如指掌,且不止一次做这种事。
此人究竟是谁?
云时卿不敢细想,也无法去细想,当即向韩瑾秋请辞离去。
夕妃慈百无聊赖地坐在禅房外的草坪里,手腕上竟缠了一条赤链蛇,正与它逗趣。
见云时卿从禅房走出,她一边抚摸蛇头一边说道:“大人谈完了?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云时卿淡淡地道:“你爱去哪就去哪。”
夕妃慈嗤了一声,将赤链蛇扔进草丛,旋即起身朝他走来。
云时卿心中有千头万绪,却难凝汇在一起。
少顷,他问道:“昆山玉碎当真只有亲近之人才能种下?”
夕妃慈道:“任何蛊虫皆是如此,唯有最亲近、最信赖的人方能得手,当然——我教这种邪魔外道除外。”
最亲近、最信赖的人……
除了他云时卿之外,人人都与柳柒亲近,且深得信赖。
但是沐扶霜既然二十七年前就来过京城,这便意味着能拿到昆山玉碎蛊的人定然与沐扶霜有过交情。
他实在想不出这个人是谁。
云时卿烦忧不堪,吩咐道:“你去柳柒那儿瞧瞧罢,看看淮南王是否离开。”
夕妃慈一口回绝了他:“我不去。”
云时卿问道:“为何?”
夕妃慈惊疑地看了他一眼:“柳相又不是我的相好,我去作甚?你若是担心他与别人有染,便自己去抓奸呀。”
云时卿:“……”
【作者有话说】
夕姐姐:非要我把话挑明了说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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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抓奸难成双
◎“进去藏一藏。”◎
晨光冉冉, 薄露甘洌,金恩寺点燃了今日的第一抹香火,浓厚而又庄严。
昭元帝此番为先皇持斋礼佛三日, 为保陛下与百官的安危, 整座寺庙拒不接纳香客, 并将上山的路给全部封锁了。
寺庙生活艰辛, 许多官吏从未过过此等素衣素食的日子,两餐斋饭下肚便开始水土不服。
做完晨间的功课后,柳柒只身前往慧心禅院与慈济大师煮茶听琴。慈济今日又备了一份新茶, 味甘而淳, 鲜香浓烈, 引人垂涎。
柳柒吃了半盏清茶,点评道:“此茗入口有余甘, 其味温和,隐若有缕缕荷香, 实乃佳品。”
慈济道:“这茶是贫僧从后山的茶园里采摘炒制而成,与市面上的普通茶叶并无半点区别, 只是煮茶的水有些讲究,它是由小沙弥泛舟取来的荷花露,未经晨光照射,不失为天地之精华。”
柳柒微笑道:“上回来寺里, 大师赠了劣者一壶孔雀泪, 其苦涩之味劣者现在仍不敢忘。今日有幸尝得甘露, 深感欣慰。”
慈济眉眼微弯, 额头上的褶子一一尽显:“柳居士前番来贫僧这里时苦气难当, 心中尘念杂乱, 唯有以孔雀泪招待方能令汝品出其味。而今的柳居士心气平和, 面上愁苦不再,贫僧自然当以甜茶招待。”
柳柒闻言一怔,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
静默须臾,他又笑道:“近来朝中没什么烦心事,故而心宽了不少。”
“古人云,‘夫色见于貌,所谓征神。征神见貌,则目发于情。’一个人纵然再能隐藏情绪,可目中之情却做不得假。”慈济云淡风轻地往紫砂壶里添了水,重新放至红泥炉上煮沸,“柳居士心底藏着事,藏了足足七年,纵然抄再多的《楞严经》也于事无补。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居士心结不解,终是难得长久之欢愉呐。”
佛门中人从不轻易干预凡间的因果,慈济大师能这样说,已是主动介入红尘。
柳柒不想让慈济太过为难,便道:“多谢大师指点教化。”
壶中水沸,慈济提着壶柄为他续了一杯清茶,淡笑道:“还请柳居士再尝一尝这茶水,泡开的茶叶味道悉数散开,较之上一杯更加浓醇甘洌。”
柳柒用杯盖撇开浮叶,品了一口滚烫的清茶,不由点头道:“甚香。”
在慧心禅院静坐良久,至正午时分,柳逢入了禅院,道是斋饭已经备妥,昭元帝唤他前去斋堂用膳。
陪圣上用膳的臣子并不多,柳柒为其一,师旦父子为其二,陆麟为其三,余者便是师贵妃以及圣上三子。
陆麟为从二品吏部尚书,又是先帝旧臣,因此备受昭元帝赏识,偶尔虽言辞冲撞,却从未受过昭元帝的责罚。
寺庙只供斋饭并无酒水,且斋饭极简,便免去了许多繁琐的流程。
自从柳柒上次在御书房说了那句“公正并非人人都能做到,也不是时时都能做到”后,昭元帝对待赵律白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至少不会明晃晃地偏心了。
正用膳时,坐在上首的昭元帝道:“朕晨间收到了庆州传来的急报,道是回元有意与我朝议和。”
陆麟问道:“他们提了什么条件?”
昭元帝道:“和亲。”
师旦捋须蹙眉:“陛下的两位公主都已成婚,旁支几位王爷家的郡主不是许了人家就是尚幼,如何与人和亲?”
柳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自古以来,和亲的公主鲜少有善终者,大邺之国力远胜回元,和亲便是下嫁。倘若师中书有一个女儿,是否舍得让她下嫁寒门?”
师旦皮笑肉不笑地道:“此乃回元的提议,又不是本官所说,柳相何必与我争论。”
柳柒道:“可师中书对此并无异议。”
师旦问道:“不知柳相有何高见?”
“《孙子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回元之于大邺,先攻城,再伐兵,其次伐交,如若大邺应了他们的和亲要求,无异于受降。”柳柒说罢看向昭元帝,“依臣拙见,当出兵伐之。”
昭元帝道:“朕前些年一直在南征北伐,折兵损将甚是严重,这两年止兵休戈、休养生息,为的便是重振军力,更何况不久前朕刚出兵助北狄统一了草原七部,这个关头若是再继续交战,恐将不敌。”
师旦接过话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回元兵力充足,又有强敌大夏做靠山,若是调遣玉门关或者雁门关的兵力,北部整个防线都会失守,届时蛮夷入关,中原必将大乱。”
柳柒道:“焉知和亲之后庆州不会失守?”
北方蛮夷皆为匈奴后裔,残忍嗜血、背信弃义,和亲的确不是上上之策。
昭元帝道:“柳相说得没错,庆州不能失守,至于和亲嘛,或许可以再斟酌斟酌。”
柳柒趁机说道:“庆州地势复杂,进可攻退可守,且有驻军七万,若有良将坐镇,定能力退回元十万大军。”
赵律白抬眸看向他,脑海里不自禁地回想起他曾说过的那番话。
如果陛下此时答应调兵平定庆州之乱,赵律白必会请缨。
一旁的师旦和赵律衍也听出他话中之意了,舅甥俩对视一眼,没再接话。
沉吟须臾,昭元帝笑道:“待回朝后再议此事罢。”
*
入夜后,山上气温转凉,即便是入了夏,也略显清寒。
柳清沐浴后没再穿束腰,一件宽松的寝衣便足以遮挡微隆的小腹。
他披散着墨发,正要坐下饮茶,忽闻窗外有一阵轻微的异动,他还未来得及唤柳逢,便见虚掩的窗叶被人推开,一道玄色身影撑着窗棂熟练地跳入屋内。
“你在相府爬墙也就罢了,怎的佛门重地也如此轻浮?”柳柒冷声斥道。
云时卿放下手里的纸盒,笑盈盈地道:“下官并不信佛,莫说是翻墙了,即便翻上大雄宝殿也不在话下。”
柳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旋即开始下逐客令:“我身体不适,要入睡了,云大人请回罢。”
“如何不适?哪里不适?”云时卿说着便动起手来,“下官略懂医术,让下官给大人瞧瞧。”
“别碰我——”柳柒不愿同他交手,起身避开了他的触碰,“你若敢在这里乱来,我定不饶你!”
云时卿见好就收,而后打开带而来的纸盒,从中取出几支细长的乌木条,并一张上好的羊皮以及一串红玉流苏坠,待他齐齐摆在桌上时,柳柒才认出这些都是做灯笼的材料。
“明日陛下携群臣前去往生堂为先帝祈福,而后至弘法楼祈愿。”云时卿一边说话一边拼接灯笼骨架,“大人可以在这只灯笼上面写下心中所想,届时再将它带去弘法楼,定能如愿以偿。”
柳柒没好气地道:“无聊。”
灯笼骨架已然拼接妥善,云时卿又耐着性子将素净的羊皮粘贴上,适才回应他的话:“正正经经的祈愿,怎就无聊了?”
柳柒嗤道:“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云时卿道:“下官这是为大人考虑。”
禅房内有现成的笔墨纸砚,均是柳逢从府上带来的,以便他家公子在寺庙里抄写佛经。
云时卿取来砚台和笔毫,回头看了看他,“过来。”
柳柒登时不悦:“你在命令我?”
“下官哪敢啊。”云时卿温温吞吞地把人拉到桌案前,压着他的双肩令其坐定,继而将笔毫塞进他手里,“大人心怀天下,定然有万千宏愿书写,可挑那么一两个简单的写上去,菩萨瞧见了定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柳柒面无表情地放下笔毫,正欲起身时,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从后方覆来,将他整个人圈在桌前。
云时卿拾起那支毛笔,重新塞回他的手里。
不待柳柒拒绝,云时卿就已握住了对方的手,由他操控着笔毫,将墨汁轻点在羊皮上。
他的一手丹青令人艳羡,也曾名动汴京城。
当年初入京城时,他因年少轻狂作了几幅画,彼时并未引起多大的轰动,直到他高中了状元,那些画很快就被炒出了不菲的价格,几年后又坐上了丞相之位,便愈发值钱了,更甚有仿品出现,几乎是真假难辨。
柳柒思绪飘忽,竟忘了反抗,待他回过神来时,羊皮上已经显现出了一位少年的身影。
云时卿仍握着他的手在作画,每一笔都简略得当,毫无累赘可言。
不多时,两名少年跃然纸上,他二人分别握着一把剑和一把刀,刀剑相拼,仿佛是在比斗。
紧接着,云时卿沾了沾墨,又将灯笼的另一面转过来,牵着他的手继续作画。
这一面的少年没再打斗了,他二人各枕一卷书,以天为被地为席,纷纷翘着腿,煞是恣意。
烛焰跳跃,灯影婆娑,柳柒的瞳底被画中人填满,不知不觉间勾动了一些陈年往事,手指犹如脱了力,彻底被人掌控在手心里。
云时卿的脑袋搭在他的肩上,呼出的热息湿而暖,仿佛沾了水气的鹅羽从面颊划过,撩得柳柒浑身一僵。
禅房内寂静如斯,他只听得见一阵急乱的心跳声,一时间竟辨不出是自己的,还是身后那人的。
“吱呀——”
这时,柳逢推门而入,见此情景顿时怔住,几息后快速转过身,结结巴巴地道:“禀公子,王、王爷前来拜访,正在院中静候。”
柳柒赶忙挣开云时卿的束缚,焦急地道:“你快走吧。”
“他来得可真是时候。”云时卿冷哼。
柳柒一边推他一边催促道:“赶紧离开。”
云时卿嵬然不动,面色发沉:“怎么,你怕被淮南王抓奸?”
柳柒拧了拧眉:“你是不是有病?”
不等云时卿出言反驳,院中就有脚步声响起,柳柒微顿,视线环顾四周,试图寻个地儿把人藏进去,无奈禅房太小,止一床、一桌、两椅,并一面屏风和一只浴桶。
浴桶……
柳柒福至心灵地拽着云时卿走向屏风后,不由分说地把人推至浴桶边,吩咐道:“进去。”
云时卿一动不动。
脚步声愈来愈近,柳柒已顾不得许多了,遂放下面子恳请道:“晚章,进去藏一藏。”
云时卿心尖蓦地一颤,鬼使神差地翻进浴桶里,温热的浴水被破开,溅出几声哗啦的响动。
“砚书。”
赵律白的声音悠然传入,柳柒迅速取来一件外袍穿在身上,嘴里应道:“臣在沐浴,烦请殿下静候片刻。”
云时卿从水里探出湿淋淋的脑袋,双臂搭在浴桶边缘,嘴角勾出一抹浅笑。
柳柒刚想把他按回水中,竟猝不及防地被他拽了一把,上身微倾,俯于桶沿。
云时卿就势抬头,吻上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
郓哥儿口气(呐喊)(着急):大郎,抓奸要抓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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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佛堂恶欲生
◎“此乃佛堂,求求你不要在这里。”◎
唇齿相濡, 呼吸交融。
柳柒被一双湿淋淋的宽大手掌捧住了面颊,水渍浸了脸,顿显柔情。
那截温软却又蛮横的舌撬开他的齿关, 灵巧地伸了进去。
柳柒蓦地瞪大双目, 将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纳入眼底, 呼吸似在这一瞬凝滞了, 久久未有反应。
浴桶里的水尚未冷却,还盈着热气,寒梅凝露的清香浮荡在空气中, 矜贵而又凛冽。
他被云时卿勾着脖子压低了头, 将这个吻加深加浓, 耳畔尽是凛冽的水聲。
一股子酥入骨的爽利快意自唇舌间涌出,顺着嘴角的涓涓细流而氲散开来。
尖利的犬齿咬上他的下唇, 轻而缓地摩、吮、啃、舐,再微微一拉扯, 立时碾出一片靡丽的绯色。
柳柒唇瓣吃痛,瞬间清醒过来。
他猝然推开眼前之人, 彼此唇舌分离时,竟牵出了一丝黏而稠的银线,云时卿的下颌和唇角被染得莹亮湿润,皆是从他的甘甜余露。
柳柒面颊炽热, 双唇被他吻得极麻极酥、嫣红如梅, 益发衬得他肤白如雪, 清俊不可方物。
屏风遮挡了烛光, 狭小的浴房内稍显昏暗。
云时卿悠悠然趴在桶沿, 探出舌尖舐掉嘴角的莹润甘露, 惯来冷厉的眉眼竟在此刻变得蛊不堪言。
柳柒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 耳根却隐隐泛红,他迅速整理好衣衫往外走去,不再搭理这个老不正经的家伙。
赵律白夜里没有饮茶的习惯,柳逢便给他斟了一杯沸水,他接过之后放在桌角,视线直勾勾地落在那只画满了少年的灯笼上。
“这是你画的?”见柳柒走近,他温声问道。
柳柒面不改色地道:“闲来无事,便以此来消遣消遣,拙作多有不足,恐污了殿下的眼。”
“我只知砚书写得一手好字,颇有颜老之风骨,孰料连丹青也如此绝妙。”赵律白拿过灯笼翻来覆去地瞧,“此画甚妙,不知这画中的两位少年人是谁?”
柳柒道:“随手而为,臣也不知画中人是谁。”
赵律白的目光仍落在这只灯笼上,端详须臾后开口道:“砚书可否割爱,将灯笼赠与我?”
柳柒指尖微动,面上漾着几分浅笑:“此物做得粗糙,殿下若喜欢,臣下山后再为殿下精心备一只。”
赵律白固执地道:“就它便好。”
“咚——哒——”
正这时,屏风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两人齐刷刷看过去,赵律白问道:“是何响动?”
柳柒心头一震,忙解释道:“这间禅房是慈济大师特意为臣准备的,平日里鲜少有人来此,许是有鼠类作祟也犹未可知。”
赵律白目不交睫地盯着那扇围屏,柳柒担心他想要一探究竟,立刻起身朝那处走将过去,“臣去瞧一瞧。”
他饶过屏风来到浴桶前,与靠坐其内的男人四目相对,眉宇间隐若有愠怒之意。
云时卿用淌水的指尖无声叩击桶沿,他将柳柒拉近,凑近之后耳语道:“柒郎若是敢把灯笼送给他,我定不饶你。”
柳柒蹙眉:“你在威胁我?”
云时卿笑盈盈地道:“下官这是在恳求大人。”
柳柒未做久留,掰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但很快又被他拽住了袖角,柳柒回头瞧来,压低嗓音说道,“我不送!”
云时卿笑意渐浓,心满意足地放他离去。
“此间屋内确有鼠类作祟,惊扰了殿下,是臣之过。”柳柒向他揖礼请罪,旋即将话锋一转,“殿下深夜来访,可是有事与臣商议?”
赵律白瞥了一眼他袖角上的水渍,说道:“你上次在我府上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倘若这次陛下出兵庆州,我定请缨前往。”
柳柒没想到他一开口说的就是此事,然而此刻屋内还有三殿下的人,万万不可轻易谈论庆州之事,柳柒遂佯装困倦,捂嘴打了个呵欠:“殿下能深思熟虑,臣甚是欣慰。”
手臂落下时,袖角不慎拂落了桌上的灯笼,灯笼滚动两圈后,拼凑的乌木骨应声散裂,本该精致漂亮的灯笼顿时变得七零八落。
柳柒立刻蹲下拾捡四散开来的乌木骨,那面羊皮上的墨渍已然干涸,两位少年手持刀剑互相比斗、共枕书册同赏天地奇景、牵着师父的袖角雀跃前行的画面一一入目。
他盯着羊皮画看了半晌,直到手被人扣住方才回过神来。
赵律白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灼热滚烫,与他的温凉大相径庭:“山上清凉,你刚沐了浴,应多穿些衣服,莫要受寒。”
柳柒不露声色地抽回手,一并把散落的灯笼拾起来:“多谢殿下关心。”
赵律白凝目看向他,几息后温声唤道:“砚书。”
柳柒将灯笼骨架放在八仙桌上,泰然应道:“殿下有何吩咐?”
等了许久未等到回应,他忍不住抬眸一瞧,对方竟不着痕迹地从他脸上移开视线,淡淡地道:“明日再说罢,现下天色已晚,便不打扰你了。”
临出门前,赵律白又叮嘱道,“山中蚊虫蛇鼠繁多,入睡时记得锁好门窗,免得被那些毒物咬了去。”
柳柒颔首:“是。”
送走赵律白后,他绕回围屏后,沉着脸对浴桶里的人说道:“还不走?”
云时卿道:“下官衣衫湿透,只怕是回不去了。”
柳柒不由分说地从柜中取出一套干净的夏衣,漠然道:“穿上之后赶紧离开。”
云时卿从浴桶中走出,褪尽湿衣后换上他的衣物,目光不经意扫过桌上的灯笼,说道:“我把它粘好了再走。”
“不必,”柳柒说,“交给柳逢就好。”
云时卿粲然一笑:“还以为你要扔了它呢。”
“多谢提醒。”话毕,柳柒当真要将残破的灯笼扔出窗外,却被云时卿扣住手臂,止轻轻一拉便将他拽进怀中了。
“淮南王方才是否摸了你的手?”云时卿捏着他的指头狎亵玩弄,连语调也甚是浮浪。
如此亲昵的举措,令柳柒不自禁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
——隔着一扇围屏,他和云时卿在亲吻,而赵律白正在研究那只画有青梅竹马的灯笼。
他和云时卿之间不该如此。
不该在疏解蛊毒之外的时间里发生逾越彼此身份的关系。
柳柒把人推开,眸光清明淡然:“此事与云大人无关。云大人既已更换了衣物,还请离去罢。”
云时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走出禅房。
翌日晨间,昭元帝与文武百官前往往生堂为先帝祈福。
往生堂空间有限,除了昭元帝和几位同胞王爷、儿子堂侄之外,便只有二品以上的大臣们可留在殿内,余者皆在往生堂殿外。
祈福大典旨在为先帝诵经,待仪式结束后,众人可前往弘法楼祈愿,亦可回禅房歇息。
几乎每座庙宇都有一颗供人祈愿的古树,人们将所求所想书在红绦上,再系以树梢枝头,便可向神佛传达心中之渴求。
而金恩寺供香客祈愿的并非古树,而且一栋恢弘壮观的楼阁,名曰“弘法楼”。
听说在弘法楼祈愿几乎是百试百灵,赵律白便叫上柳柒一同前往。
除了他二人之外,朝中许多同僚都来此处祈愿,就连师旦父子也不能免俗。
最令柳柒吃惊的事,云时卿竟然也来了。
两人离得甚远,只遥遥对视一眼便相继挪开了视线,云时卿与师文渊一道有说有笑,两人分别握一根写下心愿的红绦走向祈愿墙。
柳柒转过身,没再去打量那边的情形,赵律白取来一根红绦塞进柳柒手里,并将笔毫递给他:“砚书,你也写一个。”
他虽及冠,可满目皆是鲜活的少年气,笑时尤甚。
柳柒不愿拂了他的好意,便接过笔毫在红绦上写下八个楷体小字——
政清狱简,河清海晏。
赵律白失笑:“你不为自己求点什么?”
柳柒道:“臣并无所求。”
赵律白叹息道:“罢了罢了,政清狱简河清海晏已是极好。”
两人将红绦挂在祈福墙上,赵律白又道:“听说寺院后方有一处放生池,里面珍奇鱼类纷杂多样。现下时候尚早,砚书可愿陪我前去一观?”
柳柒顿了顿,点头应道:“臣领命。”
*
“吧嗒——”
祝煜正跪在佛像前祈福,忽闻身后传来一阵关门声,他骤然回头,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殿门后,双目紧紧地凝在他身上,并无多少情绪可言。
祝煜面色顿时变得煞白,身体微僵,跪在蒲团上的双腿仿若失去了知觉。
等他想起来要逃走时,赵律衍已然走近。
“子清,你要躲我到何时?”他缓缓蹲下,温柔地握住祝煜的手。
祝煜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触碰,身体不自禁往后退去。
赵律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问道:“为何要躲着我?”
祝煜淡声道:“殿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赵律衍朝他靠近,不由分说地去握他的手:“子清,我是真心想对你好。”
“殿下!”祝煜推开他,迅速起身,“此乃佛堂,庄严圣地,容不得半点污秽。”
赵律衍对这番话充耳不闻,反倒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里,温柔地说道:“那你别再躲着我了。”
祝煜浑身僵硬如石,推了好几次也未能挣脱,眼尾蓦地泛红:“殿下……放过我可好?”
“我放过你,那谁来放过我?”赵律衍低头,轻轻吻上那双剧烈震颤的眼睑,“我思慕了你两年,如今重逢,定要相守才是。”
祝煜紧闭双目,两滴滚烫的泪珠自眼尾滑落:“对不起,我不该招惹殿下。”
赵律衍舐去他的眼泪:“你没有招惹我,你救了我。”
“舅舅为我置办了一所私宅,堪比小行宫,我将它赠与你可好?”赵律衍将祝煜抱起放至供桌上,一边哄着,一边去解他的束腰带,“子清,别再躲着我了,当初在琼林宴上,可是你主动向我敬酒的。”
夏衣单薄,轻而易举便解开了,祝煜被箍住双手,毫无反抗之力。
他凝视着头顶的镀金佛像,眼眶里很快就盈满了水雾。
赵律衍赠他宅院,为的就是金屋藏娇。
诸天神佛何其慈悲,此刻却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个位高权重之人欺辱。
赵律衍覆在祝煜身上,轻轻地吻他的唇:“你听话,我定不会为难你,也绝不负你。”
“子清。”
“子清。”
一叠声的叫唤,情意绵绵,缱绻不休,可祝煜听得脚底生寒。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使出了浑身力气去推那人,供桌摇晃不休,红泥烧制的香炉滚落在地,“哐当”一声,破碎不堪。
“殿下,求求你……”他强忍心头苦涩,放下最后的尊严恳求道,“此乃佛堂,求求你不要在这里。”
赵律衍沉吟片刻,应道:“好。”
“吱呀——”
正当赵律衍将祝煜打横抱起时,紧闭的殿门忽然被人推开。
柳柒面色沉凝地立在佛堂外,与之而来的,还有淮南王赵律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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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菩提本无根
◎“淫.贼。”◎
祝煜惊愕地看向来人, 身体陡然僵住,面色苍白如纸。
赵律衍脚步微顿,手却下意识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
他笑道:“王兄、柳相, 你们要来进香吗?”
此处偏僻, 香火不及前面的殿宇旺盛, 除本寺僧人之外, 鲜少有香客至此。
离这间佛堂不远处有一个放生池,池中珍奇异物众多,皆是汴京城里的富贵人家放生而来。柳柒与赵律白原是来此观鱼的, 却不想被香炉碎裂的声音引进佛堂里了。
赵律白沉声道:“佛门圣地, 森严庄重, 三弟怎可在此亵渎神明?”
祝煜从赵律衍怀中挣脱出来,手忙脚乱地整理好松开的衣襟。
赵律衍下意识挡住祝煜, 浑不在意地一笑:“二哥若是不忿,大可请神明降罪于我。”
柳柒的视线落在他身后那名白衣青年身上, 问道:“祝大人,你可是受三殿下协迫?”
祝煜张了张嘴, 摇头否认:“三殿下不过是与下官开了个玩笑,并……并非胁迫。”
柳柒道:“如此说来,祝大人与三殿下乃两情相悦?”
祝煜豁然抬眸,整张脸血色尽失。
他的反应在柳柒看来实属正常, 因为不久前三皇子派人前往礼部衙门堵人时, 祝煜也是这般神态。
赵律衍心里微恼, 却碍于柳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而不敢发作, 遂淡淡地道:“柳相只需协助父皇治理国家便好, 大可不必介入他人的私事。”
柳柒正色道:“陛下今次携众臣工于金恩寺为先帝持斋礼佛, 乃大仁大义, 祝大人却与三殿下在佛堂里白日宣淫,此举无异于亵渎先帝。臣身为辅国之相,无法坐视不理,自当禀明陛下严加处置。”
赵律衍面色一沉,疾言厉色地道:“你敢!”
赵律白近前几步护在柳柒身前:“三弟,不得放肆。”
赵律衍眼尾微红,眉宇间隐若有怒意:“我与子清的事轮不到你们来插手!”
柳柒道:“祝大人乃礼部头司的员外郎,臣身为祝大人的长官,自然有训导之责。”
赵律衍还想再说点什么,忽见殿外出现一玄一蓝的两道身影,正踏着石阶款步而来。
云时卿和师文渊一前一后迈入佛堂,云时卿将殿中四人打量一番,忍不住打趣道:“两位殿下难得凑在一处,不如叫人备上骨牌,正好可以凑一桌玩玩儿。”
柳柒和赵律白不约而同地向他投来视线。
佛堂内有一瞬的沉寂,金碧辉煌的神佛像笑对众生,明明生了一副慈悲相,却无半分慈悲意。
祝煜眼睫微颤,脑中空白一片。
师文渊瞥了他一眼,而后说道:“祝大人的衣襟上沾了香灰,不甚雅洁,若无其他要紧事,便回禅房更衣罢。”
祝煜拱手垂立,淡淡地道:“下官领命。”
他离去后,赵律衍也未久留,眼风掠向柳柒和赵律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师文渊担心自己这位表弟性子急躁压不住事,当即请辞:“王爷、柳相,恕下官失礼,先走一步。”
方才还热闹的佛堂眨眼便只剩三个人了,云时卿的视线扫过满地狼藉,唇角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柳柒本想质问他笑什么,顾及到赵律白在此,便忍住了没有开口。
赵律白看了看云时卿,旋即对柳柒道:“砚书,我们也走吧。”
柳柒点头:“好。”
*
赵律衍一脚踹开禅房的门,将屋内那两名小厮吓了一跳。
师文渊紧步而来,赶在他动怒之前屏退下人,继而劝说道:“殿下息怒,家父正在前院与陈学士对弈,切莫让他老人家听见了。”
赵律衍捧着一壶纳凉的水猛灌几口方才压下心头的火气:“他柳柒仗着有父皇撑腰便可目中无人,竟训起我来了!”
师文渊在他身旁坐下,疑惑道:“方才殿下见祝大人去了怀恩堂,说要与他谈一谈,我与晚章便没有跟过去,你们究竟说了些什么,竟把柳柒和王爷给引过去了?”
赵律衍气焰渐散,放下水壶说道:“子清躲了我这么多天,我气不过,便想在佛堂内吓一吓他,结果不慎打碎了陶制的香炉,惊扰了放生池旁的赵律白和柳柒。”
师文渊无奈摇头:“此事确实是殿下之过,如今满朝文武都在金恩寺内,就算怀恩堂无人前往,殿下也不可在那儿与祝大人荒唐。”
赵律衍咬牙道:“都说了只是吓唬吓吓他,我并未真想把他怎么着!”
“祝煜和柳柒可不这么认为——”正这时,云时卿推开房门走将而来,很快又合上了门,复又说道,“祝煜出身书香门第,将清白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当初他误打误撞与殿下一夜风流之后寻了死,若非殿下把人救了回来,恐怕这位探花郎早就命丧黄泉了。殿下方才可是在佛堂里欲对他行不轨之事,祝煜又岂会知晓殿下只是在吓唬他?”
话说至此,他淡淡一笑,“柳柒是个非黑即白的人,他早就在怀疑殿下逼-奸朝廷命官,如今亲眼所见,更是坐实了心中所想。”
赵律衍微怔,继而冷笑道:“我还怕他参我不成?”
云时卿道:“殿下可别忘了,昨日晨间用膳时,他可曾向陛下提议过派兵增援庆州,如若陛下答应出兵,定会派一员大将前往。淮南王储君之位被废黜,心中必然不甘,若是借此机会立下战功,于殿下而言可是毫无益处。”
不待赵律衍开口,师文渊便接过话说道:“晚章所言极是,圣上虽宠爱殿下,可如果柳相一党趁此机会参奏殿下,即使圣上有心保你,然众议难排,最终得益的还是淮南王。”
云时卿笑道:“柳柒说得没错,祝大人并非真心实意与殿下欢好,倘若教陆尚书那些人一通润色,届时殿下恐怕真的难逃‘逼-奸朝廷命官’的罪责了。”
师文渊叹息道:“祝煜性子虽软,可殿下也莫要把人逼急了。柳相是祝煜的上官,今日之事被他撞破,他必然要为祝煜讨个公道方肯罢休。”
赵律衍颦蹙眉梢,冷声道:“我当不当太子不打紧,但是他赵律白绝无资格成为储君!”
听他这般说,云时卿不禁想起此前师旦秘密参奏赵律白一事,他后来虽旁敲侧击过,可师旦却三缄其口,始终没有透露参奏内容为何。
云时卿便打算趁此机会探一探赵律衍的口风:“淮南王文韬武略、仁慈心善,颇受几位老臣的信赖,纵然陛下不喜他,可我们若想扳倒他,绝非易事。”
赵律衍挑眉,淡淡一笑道:“无妨,舅舅自有法子对付他。”
云时卿微顿片刻,也随之一笑:“如此,甚好。”
*
傍晚,祝煜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前往斋堂用膳。饭后,柳柒提着一份斋饭去探望他,祝煜揖礼之后便再无言语,整个人清冷如雪。
他知道自己的上官因何而来,静静地坐在桌前等候对方发问。
少顷,柳柒问道:“你和三殿下之间究竟有何渊源?当真没有受他胁迫?”
祝煜道:“殿下生在帝王家,身份矜贵,求有所得,从不需要胁迫谁。”
柳柒凝视着他,须臾又道:“襄阳祝氏乃名门望族,先祖更是前朝的中流砥柱,受万民敬仰,其后代子孙也颇具风骨。本官春闱阅卷时读过祝大人的文章,那篇策论写得极佳,令人拜服。”
祝煜垂着眼,没有接话。
柳柒问道:“祝大人可还记得放榜后当初打马游街的事吗?”
祝煜怔了怔,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柳柒笑道:“大人曾意气风发,与卷纸上的文辞相得益彰。”
“而如今——”他敛了笑,不免有些失落,“大人形销骨立,眼中再无半分当初的蓬勃之气。如此巨变,定是有非比寻常的遭遇持身,祝大人还想瞒本官到何时?”
祝煜睫羽震颤不止,双颊渐渐失了血色。
柳柒深吸一口气,再次问道:“祝大人,你究竟有何顾虑不能言说?我是你的上官、是礼部的尚书、更是大邺的丞相,职责所在便是为万民请命,你为何不肯相信我?”
祝煜缓缓摇头,哑声说道:“下官并非不信柳相。”
柳柒道:“那就将你的冤屈说与我听。”
祝煜眸光翕动,眼底似乎泛起了一片水意。
他咬紧了牙关,良久后重重地闭上双目:“柳相,对不起……下官让您失望了。”
柳柒无奈至极,自知逼他不得,便没再多言,止叮嘱道:“你还未用膳,这是斋堂的师傅为你备的斋饭,饮食之后便安心歇息罢,今日不会有人来打搅你。”
他这话似是一剂定心丸,教祝煜的面上又恢复了几分血色:“多谢柳相。”
柳柒未做久留,很快便离去了。
暮色四合时,窗外下起了沥沥小雨。
山上气温较凉,一场雨来临,愈发清寒了。
柳柒因着祝煜之事头疼不已,沐浴时仍在分神,他始终想不通透祝煜为何如此惧怕赵律衍,即便师家权势滔天、三殿下倍受圣宠,这也不是祝煜三缄其口的理由。
金恩寺内无温泉汤池,每每沐浴都需得人力注水,泡不了多会儿就逐渐失了温,在这样清冷的天气里尤甚。
柳柒收回思绪,吩咐柳逢替他取来浴巾擦净身体。
起身之际,一张质地轻柔的浴巾自后方裹覆而来,仔仔细细地替他擦去身上的水珠,从后颈到腰腹,再沿着圆润线条徐徐而下,直至脚踝也被拭得干干净净,他才张开双臂,由人伺候着穿上衣物。
却在这时,一面坚实宽阔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将他抱了个严严实实。
寝衣还未系上,正松松垮垮地披在柳柒身上,不等他有所动作,一双布有薄茧的手就已贴在微隆的小腹上,隔着软滑的衣料与他亲密相贴。
熟悉的气息浸入鼻翼,柳柒不必回头也知来人是谁,他忍着脾气没有发作,冷声质问道:“云时卿,你不做贼难道骨头会痒吗?”
云时卿笑着将下巴放在他肩上:“下官以前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自从尝到采花贼的滋味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柳柒骂道:“淫.贼。”
云时卿欣然接受:“生而风流,淫又何妨?况且大人也挺享受的,每回被我弄得爽利了,双腿就情不自禁地把我夹——”
“云时卿!”柳柒沉声打断他的话,并用手肘将其击开,“滚!”
云时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衣襟下那片泛着薄粉与零星水气的雪肤,直到对方拢紧衣襟遮住了春景,他才遗憾地挪开视线:“下官觉得大人今晚用得上我,遂不请自来。”
柳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一没吃酒二没蛊发,无需用你。”
“那可不一定,”云时卿道,“大人今日去找了祝煜,十有八.九是无功而返。”
柳柒虽然诧异,却表现得甚为平静:“如何见得?”
云时卿道:“大人若真从祝煜那里得知了什么,早就去陛下那里参三殿下一本了,何须在此夜会下官。”
见他不语,云时卿得寸进尺地凑了过去,“下官是三殿下的人,对三殿下的事了如指掌,大人若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就好,无需去旁人那里碰壁。”
柳柒轻掀眼皮,食指抵在他的胸膛上,将他轻轻推开几许:“你会如此好心?”
云时卿干脆利落地道:“自然不会。”
柳柒面色一沉,当即收回了手。
却被他紧紧握住。
云时卿笑道:“大人方才喊我淫.贼,既然落入淫.贼手里了,岂有全身而退之理?”
柳柒哂道:“你当我是手无寸铁的祝煜,不知反抗?”
“大人不必反抗,给下官尝些苦头就好。”云时卿用指腹轻摩他的唇,狎昵地道,“兴许下官得了爽利,便什么都招了。”
【作者有话说】
我有罪,更晚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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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雨夜难述情
◎“少年不知情爱,一眼便可心动。”◎
床笫之欢, 虽然荒唐无理,可柳柒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直白地将渴求诉说出来。
云时卿总说这事乃人间之极乐,今日却嚷着要尝些苦头, 难免令人震愕。
柳柒不懂他的那些趣味, 一把将人推开, 沉声斥道:“此乃佛门圣地, 云时卿,你莫要得寸进尺。”
“大人又没许身佛门,何须顾虑重重?”云时卿疏懒地笑了一声, 很快又贴了上去, “就算大人是个五蕴皆空的佛子, 我也照样引诱。”
柳柒面无表情地唤道:“柳逢!”
瞬息后,柳逢推门而入, 在围屏外站定:“公子有何事传唤属下?”
柳柒吩咐道:“把这登徒子给我赶出去。”
柳逢自然知道他口中的“登徒子”是谁,几经犹豫, 最后颇有些为难地绕过屏风,对云时卿拱手道:“云大人, 您请回罢。”
云时卿道:“你家公子正生我气呢,我若回去了,谁来哄他?”
柳逢:“……”
柳柒问道:“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柳逢犹豫地道:“属下……”
云时卿淡淡地抬眸:“忠心固然可贵,但万不可愚忠。”
“……”柳逢咬咬牙, 决定故技重施, 于是立马捂住肚子痛苦地说道, “属下腹部疼痛难忍, 急需如厕, 公子您和云大人再商量商量吧, 属下去去就回!”
话毕一溜烟消失不见。
云时卿笑意盈盈地说道:“柳逢这孩子打小就憨厚, 真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
柳柒知他牙尖嘴利,再缠斗下去只会落下风,于是开门见山地道:“方才你说你知晓三殿下与祝大人的事,烦请云大人将实情一一告知于我。”
云时卿道:“予取予求可不是江湖规矩。”
柳柒瞥了他一眼,冷漠地道:“爱说不说。”
正转身时,身体猝然凌空,整个人被云时卿打横抱起,大步朝简陋的硬板床走去。
柳柒心尖蓦地一颤,丹田内不合时宜地涌出股股热息,犹如蛊发之前的微妙变化,由不得他来控制。
窗外雨声泠泠,湿冷的夜风透过窗棂缝隙渗入屋内,清寒之意乍现。
柳柒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十指虚虚地搭在云时卿的肩上,似在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云时卿将怀中人放在床沿,顺手扯过被褥披在他身上:“三殿下和祝煜之间的事,得从两年前说起。”
柳柒没想到他真会开口,不由露出几许诧异之色。
云时卿无视他的反应,在他身前缓缓蹲下,一手抬起纤瘦白皙的脚踝,一手脱掉鞋履,“两年前的初夏,荆湖北路连降大雨,致使长江一带水患不止,红古峡堤口崩决,导致下游的峡州被洪水覆没,数十万人流离失所。三殿下主动奏请调往峡州赈灾,陛下便赐予他钦差的身份,与工部及安抚司的几位大臣同去荆湖北路。”
说话时粗粝的指腹有意无意刮蹭着踝骨处的细嫩皮肤,激起一阵阵细微的酥麻痒意。然而柳柒却仿若未觉,拧眉问道:“此事我知晓,只是与祝大人有何干系?”
云时卿起身在床沿坐定,并将他的双脚放在自己膝上,轻轻按摩腿腹:“大灾必有大疫。洪涝过后瘟疫在峡州起了苗头,安抚司和工部的官员担心三殿下遭受牵连,便赶在瘟疫肆掠之前派人将殿下护送出峡州了,哪成想殿下还是没能逃过,在返程途中开始发热。”
柳柒道:“后来呢?”
云时卿意味深长地说道:“欲知后续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柳柒微恼,一脚踹在他的胸腹处:“滚出去!”
云时卿含笑握住他的踝骨,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那双修长的腿捞了回来:“去茶楼听书还得给人赏钱呢,下官说的可是三殿下的秘闻,千金难换,大人就不打算给下官一点好处?”
柳柒从枕下摸出一块玉坠扔到他手里:“继续。”
云时卿垂眼瞧了瞧这枚质地通透的美玉,不禁摇头:“这玉虽贵,却不足以购买下官的消息。”
柳柒问道:“你想要什么?”
“要那枚雕刻有龙凤呈祥的紫玉。”云时卿这般说道。
柳柒眸光翕动,登时不悦:“你做梦!”
云时卿欺身凑近,两人的呼吸瞬间交叠相融。
“柒郎与我掌过灯、拜过堂、成过亲,如今连孩子都有了,我求一枚玉不过分吧?”他贴着柳柒的唇徐徐开口,嗓音格外低沉,“莫非柒郎还想娶女子为妻,将那紫玉赠与佳人?”
柳柒有一枚从未示与外人的紫玉,那玉身雕刻着龙凤呈祥的纹路,坠一串同色的流苏,煞是好看。
十四岁那年的七夕节,他二人偷溜出谷去镇上凑了小半日的热闹,午间在酒楼用完饭适才意识到临走时忘了带银钱,无奈之下,柳柒便将身上唯一值钱的紫玉拿去当铺典当,换了一锭银子回来。
云时卿盯着那锭银子痛心疾首地道:“玉可是你母亲留给你以后娶娘子的,你就卖了一锭白银?!”
柳柒淡淡地道:“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我与当铺掌柜已经谈妥,待回谷后取些银钱再将它赎回即可。”
结果两人一回到紫薇谷便把赎回玉佩之事抛诸脑后了,直到几日后洛先生拿出一枚新雕的和田玉印章,师兄弟二人方才记起此事,于是拿了钱趁夜偷偷出谷,从当铺赎回了紫玉。
破晓时分,柳柒和云时卿策马而归,孰料竟在入谷的溪涧前被师父堵了个正着。
师父知道他们时常出谷玩耍,却从未拆穿过,就这么放纵着,由他们去。
可当师父得知柳柒将紫玉典当了换酒菜钱,脸色陡变,当即罚他二人分别于天机崖和玄机阁跪地思过。
两个月后,柳柒和云时卿再次下山,竟发现那家店当铺早已残破不堪。
听镇上的人说,当铺老板许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罢,竟一夜之间暴毙横死。
回忆一闪而过,柳柒侧首避开他的触碰,身体往床头挪了几寸:“你我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掌灯是假,拜堂是假,成亲也是假。以后你要成家,我也得立室,何必总拿这件事来说?那玉我自是要为心上人留着,你休想拿走。”
云时卿眸光微暗,半晌后哂笑一声:“没错,逢场作戏而已。”
柳柒肤白胜雪,两扇浓长的睫羽轻轻震颤,低垂着,将凤目里的情绪悉数掩藏。
云时卿收回视线,两手却依旧捏着他的腿腹不放,由初时的按摩变成了暧昧的□□,柳柒每每想缩回双脚,皆被他强势地摁住了:“大人不想听后面的故事了吗?”
柳柒不答反问:“说便说,你非得羞辱我不可?”
云时卿本就胸腔窒闷,心底莫名有些不畅快,此刻被他这么一问愈发恼火了,索性做得更过分些,扣着他的脖子将彼此距离拉近,旋即低头咬上他的唇瓣。
力道之重,疼得柳柒眉心紧蹙。
“云……云……”两次呼喊未果,刚出声儿就被对方吞咽入喉,齿尖啃咬几番后,唇舌间逐渐盈满了血腥气。
柳柒一怒之下抬起了腿,正欲踹他时,唇上的蛮横迅速转为轻摩,如床笫之欢时的旖旎缱绻。
下一瞬,肩头穴道骤然一麻,柳柒的身体不由自主往后倒去,整个人被他压在身下,竟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云时卿封住他的穴位,唇舌撤离时,牵出一丝混着鲜血的水线。
“三殿下染了疫症,被迫在襄阳城停下,”云时卿用指腹揩掉柳柒下唇的血迹,继续说道,“彼时他高热不止,偌大的襄阳城竟没有大夫肯上门为他医治。随行护卫焦急不已,但又不敢轻易暴露三殿下的身份,正准备抓几个大夫回来时,一位俊秀少年提着两帖药来到客栈,叮嘱他们煎煮后为病人服下,可暂缓燃眉之急。”
柳柒忍着唇间的疼痛问道:“祝大人懂医术?”
云时卿摇头:“祝煜也曾染过鼠疫,他无意中撞见侍卫们无头苍蝇似的寻医,便将从前的药方寻出,去药铺捡了药送给三殿下续命。
“他的方子是对的,殿下服药之后大有好转,祝煜每日都会前去客栈探望,偶尔还从家中带些糕点吃食过来。少年不知情爱,一眼便可心动。祝煜的模样生得极好,又对殿下有救命之恩,殿下因而对他念念不忘。”
柳柒闻言蹙紧了眉:“祝大人既是三殿下的救命恩人,殿下为何还要逼迫他?”
云时卿道:“殿下出身尊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中了谁,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何来逼迫一说?”
柳柒忿然道:“祝大人明明不愿。”
“不愿?”云时卿冷笑,“他若不愿,琼林宴上岂会主动向殿下敬酒?离去时又怎会上了殿下的马车?”
柳柒微怔,目露讶色:“什……什么?”
云时卿的五官虽俊,却生得有些冷厉,勾唇带笑时总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感。他将掌心贴在柳柒的腹部,轻轻触摸着里面的胎儿:“有些事,并非如你所见所想,而有些人,也不是你所知的那般纯透。大人就莫再理会祝煜和三殿下之间的纠缠了,免得吃力不讨好,惹了一身骚。”
柳柒定睛凝视着他,几息后淡声开口:“是与不是,我自会分辨,你无需在此混淆视听,我也断不会信你所言。”
云时卿压低了眉心,语调俨然不悦:“你不信我?”
柳柒道:“你又何曾信过我?”
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怔然间,一声闷雷自头顶滚过,淅沥沥的雨水似乎有涨大的趋势,急促地浇打在屋顶瓦片和窗外的芭蕉叶上。
冷风裹挟着湿气渗进屋内,空气又凉了几分。
良久,云时卿挪开视线,起身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禅房。
【作者有话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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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莫为辞别苦
◎“你发什么疯?”◎
三日祈福之期已至, 帝携群臣离寺回朝。
昨夜暴雨不断,山路被雨水冲走了泥,裸-露出一片片凹凸石子, 两侧的树木也被劲风摧折, 残败倾颓地横亘在路面, 更甚有几处塌方, 彻底堵住了下山的路,待疏通时已近未时。
回程的路不如来时那般平整,马车行走其上格外颠簸, 柳柒的肚子被颠得发痛发紧, 面色也青白不接。
原以为这胎儿死不掉就能免去诸多烦恼苦痛, 孰料该疼的时候还是会疼,最后他不得不骑马下山。
这一路崎岖颠簸, 柳柒腹中的疼痛时隐时现,整个人憔悴不已, 下山后便坐回了马车内。
昨晚他和云时卿不欢而散后几乎是一宿未眠,窗外雨打芭蕉的声响淅淅沥沥, 如珠玉滚盘,不绝于耳,此刻甫一沾上引枕便合上了眼帘,昏昏入睡。
迷糊间, 似乎又做了一个梦……
昭元十七年春, 柳柒自扬州出发, 走水路北上赴京赶考。
船只途径南京应天府时停了一宿, 他便带着柳逢入城歇脚。用过晚膳后, 主仆二人闲来无事去瓦舍听了几支戏, 返回客栈时偶遇一妙龄女子卖身葬父, 他便好心肠给了那女子两锭白银,令其安葬亡父。
女子感激涕零,誓要为奴为婢为妾伺候在他左右,柳柒再三推脱无果,只好对女子说道:“小生乃金陵城云孝廉之子云时卿,今承家族厚望赴京赶考,不敢中途耽搁。”
那女子知他是今科试子,便没再阻拦,将他送至码头后泣泪不止:“公子大恩,妾没齿不忘。”
柳柒拱手,谦然一笑:“举手之劳,姑娘不必介怀。”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作罢,谁知他刚到京城没多久,那姑娘就寻了过来,奈何京城之大,她苦寻不得,只好请人写了一沓寻人启事,大街小巷张贴了个遍。
最终女子在一家极其风雅的客栈寻到了云时卿,可这人却不是她日思夜想的郎君。
云时卿问她:“听姑娘所言,云某是在应天府搭救了你,不知姑娘可否细说那位‘云时卿’身高几许,是何模样?”
女子一边淌泪一边说道:“那公子身高七尺,头戴一根素白玉簪,举止儒雅,一双凤目甚是风流。”
云时卿眯了眯眼,旋即笑道:“这人我识得,就住在这家客栈里,姑娘是否想见他一见?”
女子顿时喜上眉梢,点头如捣蒜:“自是想的,烦请公子替妾身引见!”
云时卿领她来到一间天字上房,叩响了门。
少顷,房门打开,一位身着湖色圆领锦衣的少年赫然入目,那女子欣喜不已,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却见云时卿先她一步握住对方的手,温声说道:“柒郎,你怎可用我的名声在外招摇?这姑娘如今从应天府入京寻你,你且说该如何是好?”
女子瞠目结舌怔在原地,视线凝在他二人紧紧交握的手上。
柳柒浑身一僵,猛地抽出手:“你发什么疯!”
云时卿对他使了个眼神,嘴里却怅然发问:“柒郎,莫非你要负我?”
女子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二人,只盼柳柒能说句话破解她的困惑。
良久,柳柒红着耳根应道:“我不会。”
云时卿不依不饶:“不会什么?”
柳柒咬牙切齿瞪了他一眼:“我不会负你!”
“你不负谁?”
一声冷厉的质问打碎了梦境,柳柒蓦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张沉凝的面容。
天色黑尽,灯火阑珊,空气中浮荡着一股子独特的安神香气息,俨然是相府所有。
“什么时辰了?”柳柒嗓音里带着几分初醒时的沙哑,接连问道,“你怎会在此?”
云时卿逐一回答道:“眼下已三更三点。你回城时昏迷不醒,柳逢背不动你,而我正好路过相府,便把你送了进来。”
云府与此处隔了几条街,无论他从哪条道回去,都不会路过这里。
至于柳逢到底背不背得动自己,无需细想便可得知答案。
柳柒懒得去拆穿他,疲惫地合了合眼。
“孟大夫替你把过脉了,身体无恙,只是有些亏空,应当仔细调养。”云时卿这般解释着,微顿半晌又道,“你腹中胎儿与蛊虫息息相关,胎儿渐长,蛊虫对阳气的需求也愈来愈多,若得不到充足的补给,自身精-元便会被蛊虫耗损,致使身体亏空,日渐虚弱。”
柳柒轻掀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是从何得知?”
云时卿道:“韩瑾秋告诉我的。”
两人俱都沉默下来,唯余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良久,柳柒侧过身背对着他,语调无波无澜:“韩御史给了我一瓶延缓蛊毒发作的药,我只需在蛊发之前服下即可。”
云时卿道:“那药只能延缓蛊发,保你不会肠穿肚烂而死,并不足以填补你身体的亏空。”
柳柒淡声道:“如此说来,我以后就离不开你了?”
云时卿知他在说气话,索性顺杆上爬,故意惹他恼怒:“然也。”
柳柒的呼吸果真凝了一瞬。
云时卿欺身凑近,贴在他耳畔沉声问道:“大人今晚气色不佳,是否需要食些精气增补增补?”
湿热的呼吸轻轻滑过颈侧皮肤,搔起一阵酥麻痒意,柳柒身体微僵,嘴里漠然地道:“不需要。”
云时卿缓缓起身,轻笑了一声:“那大人早些休息罢,下官便不打扰了。”
*
在金恩寺礼佛这几日里,庆州不断有急报传入京城。
前线战况吃紧,而军中又粮草告急,朝廷不得不分拨出几个辎重营将上千石米粮、豆、盐等运往庆州。
回元久不退兵,庆州驻军又无力与之交战,两相耗持之下,邺军逐渐占据下风,倘若回元采取急攻战略,庆州必然不保。
如此情况下,师旦一党再次提出以和亲止战,只需挑选一位未出阁的女子赐公主称号,便可代大邺出关和亲,换两国之和平。
陆尚书为此将师旦骂了个狗血淋头,直言他是懦夫行为,被一个小国骑上头来欺凌也不知反抗。
师旦则云淡风轻地抨击,说陆尚书明面上是文官,实际长了副莽夫骨头,明明可以用女人解决的问题,非得劳民伤财方肯罢休。
两派为此吵得不可开交,几经争斗,始终不得结果。
这天散朝后,昭元帝将柳柒叫去了御书房,吃过茶后,昭元帝说道:“天下太平已久,朕竟忘了居安思危,这些年大力扶持文臣,致使武将式微,如今边境动荡,竟不知如何抉择。”
柳柒对皇帝的心思能猜个大概,知道他心中早已有了主意,许是因着什么顾虑才未定下决策。
放下茶盏后,他恭声应道:“陛下骁勇,几次北伐都令敌人闻风丧胆,如今即使没有良将坐镇庆州,回元短时间内也不敢轻易攻城。”
昭元帝道:“中原与北方蛮夷的战争素来都在雁门、玉门两关,没想到回元这次竟不远万里周折偷袭庆州,将我军打了个措不及防。”
柳柒道:“回元背靠强敌大夏,若非有大夏撑腰,他们也不敢如此涉险。”
昭元帝吃了半杯清茶,正色道:“朕决意亲征庆州,柳相以为如何?”
柳柒道:“陛下亲征,定能驱逐宵小,但此举太过大材小用,朝中可出兵庆州者大有人在,无需陛下御驾出征。”
“哦?”昭元帝问道,“不知柳相心中是否已有人选?”
柳柒道:“淮南王十七岁随陛下南下出征大理时,曾于千军中斩下炽央将军段维红之首级,威名显赫,震摄三军,若由他率兵增援庆州,定能大获全胜。”
昭元帝又问:“若他为主将,谁为副将?”
柳柒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却没有将它说出口。
沉吟几息,他说道:“朝中武臣良多,无论谁当副将,都足以协助淮南王平息这场战乱。”
昭元帝淡淡一笑:“珩儿腿伤似乎还未痊愈,若是行军,恐有不便。卿之建议,朕定会慎重考虑。”
柳柒怔了怔,旋即应道:“是。”
翌日早朝,昭元帝定下决策,欲往庆州增派八万兵力,力退回元大军。
昭元帝道:“驰援庆州需一名主将和两位副将,众卿可举荐贤能,朕必将倾力用之。”
师旦当即持笏出列:“三皇子曾数次随陛下出征大夏,对北方地形烂熟于心,臣认为由三皇子挂帅,定能旗开得胜。”
陆麟道:“三皇子虽骁勇,却过于莽撞,而主帅最忌意气用事。臣倒是觉得淮南王当担此重任,且王爷也曾随陛下南征北战功赫显著,其心思之缜密,正适合排兵布阵。”
赵律衍和赵律白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在这个当口接话。
柳柒鲜少在朝堂之上与人争辩,他静静听着师中书与陆尚书的话,又抬眸瞧了瞧昭元帝,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昭元帝平日虽偏心赵律衍,然两军交战并非儿戏,赵律衍尚年幼,心气高,又极容易冲动,相比之下,赵律白的冷静持重反倒能博得昭元帝的信赖。
更何况当初昭元帝暗立太子就说明了一切,赵律白和赵律衍之间,如果有一人是用来当儿子的,那么另外一个便是用来治理天下的。
诚如他所料,昭元帝果真在两位儿子之间做出了最佳的抉择:“陆尚书所言甚是,若论谋略,淮南王赵珩的确可担当排兵布阵之责,此番出征庆州便由淮南王挂帅。”
赵律白唇线紧绷,昭元帝方才那句“若论谋略,淮南王赵珩的确可担当行兵布阵之责”撞进他的心头,令他不得平静。
须臾,他近前几步,撩开袍摆持笏跪地:“儿臣定不负陛下之信赖。”
出乎意料的是,师旦一党对这个结果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争议,竟这么平静地接受了。
昭元帝又道:“主帅已定,那么谁为副将,众卿可有提议?”
这时,枢密院副使卫敛出列:“臣愿随淮南王出征庆州。”
卫敛曾是云时卿的下属,当年便是他和云时卿血战玉门关,用一千五百精兵力退大夏两万强敌。
他一开口,殿前司指挥使师文渊也说话了:“承宣使云时卿亦可辅佐主帅。”
人群中顿时有人附和道:“卫大人和云大人曾并肩作战,对北方战地颇为熟悉,当为副帅。”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赵律白挂帅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在这方面,赵律衍争不过他。
而师旦一党将云时卿推出来的做法,很显然也在柳柒的预料之中。
——或者说,在昭元帝的预料之中。
为君之道,控而不死,纵而不乱,互相制衡,方得长久。
用云时卿为副帅,这不仅是对赵律白的制衡,也是对柳柒这位丞相的制衡。
静默须臾,昭元帝道:“除了卫、云二人之外,可还有合适的人选?”
殿中一片沉寂。
昭元帝微微一笑,旋即看向柳柒,问道:“柳相觉得云大人和卫大人是否能担副帅之职?”
柳柒拱手道:“两位大人作战经验丰富,定能力破残局。”
出征庆州之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前线战况紧急,昭元帝命他们明日起程,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力退回元大军。
这日傍晚,柳柒从淮南王府而归,刚进入内室,脚步便顿了下来。
云时卿于槛窗前盘膝静坐,手肘疏懒地倚在黄梨木小几上,眉宇间藏着几抹冷锋。
他的五官凌锐,一双浓眉斜飞入鬓,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疏离之意。
柳柒心里门儿清,这人骨子里又脏又坏,远不如他的外表干净。
“明日便要随军出征了,云大人来此做什么?”柳柒解开衣襟,取下裹缠腹部的束腰。
云时卿道:“诚如大人所言,下官明日随军出征,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临别之前自当与大人温存一番。”
柳柒回头瞥了他一眼:“谁要与你温存?”
云时卿起身走来,红彤彤的霞光透窗而入,将他的身影拉得格外修长。
他垂眸看向柳柒的腹部,说道:“我没想过要出征庆州。”
柳柒淡淡一笑:“右相之位空缺已久,若云大人此番能立下汗马功劳,定能官复原职,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么?”
云时卿道:“此去庆州,少则两月,多则半年甚至更久,若你蛊发该当如何?”
柳柒道:“我有药丸。”
云时卿又道:“这蛊至阴至淫,若无精气滋养,你的身体便——”
“所以,”柳柒轻抬眼,打断了他的话,“云大人是来滋养我的?”
【作者有话说】
不是故意卡在这里,实在是太晚了,凌晨两点的天,外面在下雪呜呜呜好求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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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尝尽春雨甜
◎“我是你师兄,怎就不能打你了?”◎
云时卿不知自己是抱着何种心态来到这里的, 明明应该恨柳柒才是,却控制不住去管他的身体、管他的蛊虫、以及那个生下来就有可能夭折的孩子。
逢场作戏确实不假,可戏演得久了, 难免让人困入局内。
沉默须臾, 他微笑道:“下官今日特来侍寝, 谈不上滋养, 大人若要这么理解,倒也可以。”
柳柒罕见地没有动怒,瞥他一眼后便前往浴房了。
霞云尚未散去, 连风都染上了火一样的颜色。
浴房的槛窗微敞着, 晚风一阵阵拂来, 掀开纱幔直入浴池。
柳柒懒懒地倚在池壁上,任由身边之人替他按摩身体舒缓筋骨, 热汤里撒满了时鲜的花瓣,并着几丝寒梅凝露的凛冽香气, 惑心袭人,甚是妩媚。
云时卿脱掉玄色外袍, 只穿一件中单泡在水里,此刻俨然已经湿透,布料贴着身,将浑身肌理与蜜色的肌肤一一衬显出来。
他默不作声地揉捏着这位丞相大人的肩, 手上力道把控得当, 既能缓解疲乏, 又不至于太过疼痛。
入夏之后, 天气愈发炎热, 柳柒因怀胎之故本就易困嗜睡, 如今得温泉活水滋养, 又被他捏得浑身舒爽,便忍不住想要打盹儿。
正昏昏欲睡时,一只手破开热汤,将他的牢牢握住。
柳柒猝然睁开眼,又羞又恼地看向他:“云时卿!”
云时卿咧嘴一笑:“迟早要做的事,下官提前让大人醒醒神,未为不可。”
他唤醒的手法十分精妙,又甚是熟稔,柳柒有些招架不住,呼吸渐疾,面上很快便浮出一层淡樱之色。
那双生而含情的凤目被池中热气熏染,浸出了更为明显的水渍。
盈盈望来时,犹如沾了雨的海棠花,极尽妖冶。
云时卿眸光微暗,下颌线渐渐收紧。
柳柒后背紧贴池壁,双腿也不知在何时被他拨开了,甫一看过去,竟是无比孟浪,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儒雅斯文。
漂浮在热汤上的嫣红花瓣将水底的风光悉数遮掩,柳柒虽看不见云时卿的动作,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他掌心里薄茧的存在。
那柄细嫩柔腻被他紧握在手里,时摩、时捏、时按、时压,无所不用其极,教柳柒的身体很快便软了下来。
竹槽里的温泉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浴池中,水柱泠然垂滴,足以盖过池底的光景。
柳柒皮肤生得极白,周身好似隆冬新雪。汤池内热水浅浅震动,将漂浮的花瓣堆叠在胸膛的皮肤上,宛如寒梅怒放,妖冶不可方物。
他微仰着头,颈侧青筋随呼吸而轻轻跃动,令人忍不住想要抚触。
正欢悦时,那只作孽的手突然撤离,灭顶的爽利戛然而止。
柳柒犹疑地投去目光,呼吸尚未平复,仍有些急切。
他抬腿踹了云时卿一脚,语调里有压不住的怒意:“休要和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云时卿笑着握住那截纤白的脚腕,指头轻轻地、慢慢地顺着腿肚往上揉去:“大人莫急,下官今晚定把大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柳柒被他挑起了欲念,轻易灭不掉,却又无法发作,只好忍气吞声地坐在池中,随他去折腾。
少顷,柳柒说道:“庆州不比中原物华天宝,那边的条件甚是艰苦,王爷过去之后恐会水土不服,你且多加照拂一二。”
云时卿揽着他的膝弯,面无表情地替他按摩大腿。
柳柒又道,“王爷的心肠有时比较软,倘若有人违乱军纪不服管教,你可替王爷处理掉这些事,免得让他举棋不定。”
“还有,王爷平时——”
“大人,”话音未落,云时卿便打断了他,“良宵苦短,可否不要说这些扫兴的事?”
柳柒蹙眉:“庆州之危乃国之要事,怎就扫兴了?”
云时卿嗤道:“你字字句句不离赵律白,哪里提到了庆州?”
柳柒冷哼:“我偏要提他。我不仅要提他,还要你好好照顾他,若他有个什么闪失,我惟你是问。”
云时卿恼怒不已,双手掐着那截韧腰,用力将他扶了起来,旋即令其趴在浴池边缘。
柳柒满头雾水地转头看向他:“你做什么?”
云时卿沉声道:“趴好。”
柳柒最不愿听到的便是他的命令,登时来了脾气:“你敢命令我?”
云时卿冷笑一声:“我不仅敢命令你,我还敢打你。”
话甫落,扬起的手骤然落下,一道极清脆的击打声在浴房内漫开。
柳柒整个人僵在池中,过了好几息才愤怒地开口:“云时卿,你又打我!”
“我是你师兄,怎就不能打你?”云时卿这般说着,又扇了一巴掌下去,如雪的肌肤上很快便浮出了两个红生生的掌印。
浑圆的两瓣均挨了打,柳柒恼羞成怒,迅速转过身去揍他,云时卿见招拆招,池水四溅,震起一阵阵鲜嫩馥郁的花瓣雨。
“混账东西!”柳柒终于寻到机会掐住了云时卿的脖子,将他用力掼进浴池里,本想狠狠给点教训,孰料自己的腰也被揽住了,两人一同坠入池底,热水浸过身躯漫了头顶,四周霎时安静下来,仿佛与红尘隔绝。
烛影被花瓣抵挡在外,池底一片昏暗。
柳柒正欲起身,腰身却被水底那人紧紧揽住,彼此的墨发纠缠不休,甚是旖旎。
恍然间,一双温热的唇贴了过来,用缱绻而又温柔的力道去亲吻着他。柳柒来不及做出反应,齿关就已被轻轻撬开,一截柔而软的舌蛮横闯入,与之而来的还有一片鲜嫩芬芳的蔷薇花瓣。
短暂的愣怔之后,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去品尝那片蔷薇的味道。
甘洌,清甜。
想要尝到更多它的滋味。
柳柒本能地搂紧了眼前之人的脖子,张开嘴去回应,但更多的念头则是想将那片蔷薇抢夺过来,占为己有。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对方便将那瓣鲜花争走,连同他的舌也一并卷了过去。
身体被热水包裹住,甚是舒爽,昏暗的池底寂静如斯,只余两道急促的心跳声此起彼伏。
口腔内不断有极酥极麻的触感漫开,柳柒被吻得头晕目眩,整个人软化成水,几欲融进这片汤池内。
“哗啦——”
池水破开,云时卿抱着柳柒浮出水面,两人身上均沾满了花瓣。
柳柒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骂道:“混账。”
云时卿踩着汉白玉石阶离开浴池,似笑非笑地道:“柒郎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我绝不还嘴。”
柳柒冷冷地道:“云大人牙尖嘴利,我如何骂得过?”
云时卿没有辩驳,待擦净水渍后便将他放在一旁的软榻上:“要回寝室吗?”
柳柒拉过薄褥躺了下去,淡声道:“我乏了。”
云时卿笑着朝他凑近:“行,你若是能在半盏茶的时间内熟睡,我今夜就离开。”
柳柒没有应声,缓缓地闭上双目。
云时卿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那双浓密的睫羽颤抖不休,唇线也崩得极紧。
半盏茶后,云时卿张了张嘴:“柒郎,你睡着了吗?”
软榻上的人呼吸平稳,并未回应。
云时卿两手钻入被中,甫一触上他的肚皮,装睡之人立时睁开了双目:“你怎么还不走!”
云时卿道:“半盏茶的时间到了,可柒郎并未睡着,我当然得留下来。”
柳柒的心不静,自然无法入眠。
他们早已欢-爱数回,也不差这一次了,更何况他如今情况特殊,的确需要云时卿来温养,便没有扭捏:“云大人既然是来侍寝的,今晚便好生伺候我吧。”
云时卿趁势爬上了床:“下官遵命。”
嘴里说着恭敬的话,手上却无半点谦卑之意,粗粝的指腹滑过腰眼,激得怀中人颤个不止。
这时,他柔声道:“柒郎这处胎记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柳柒半张脸都埋进他的颈窝里了,闻言问道:“哪里不寻常了?”
云时卿道:“师父当年叮嘱过咱俩,这处胎记不可对旁人说起。”
柳柒不悦地抬眸:“如此隐私之处,岂可为外人道也?”
云时卿促狭一笑:“我是柒郎的内人,这处胎记只有我知道。”
“不知廉耻。”
“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我有无廉耻你才知道吗?”
“你到底——”不知不觉间,那只手已悄然来到幽径处,甫一填补进去,立刻教柳柒止了声儿。
指尖被温热包裹,云时卿下意识转动了腕骨,感受着层层叠叠的热情迎接:“柒郎想说什么?”
柳柒咬牙不语,眼尾微红,很快便盈满了水气。
云时卿知他面皮薄,倒也没过分地为难他,一边增添指头一边问道:“我们在紫薇谷待了十年,你对师父的身份了解多少?”
柳柒被他撑至极限,连呼吸都变了调:“师父就是师父,管他的身份做甚?”
“老师呢?”云时卿又问,“你对老师可有了解?”
洛先生是师父的挚友,亦是他二人的老师,其学识之渊博,远非寻常夫子所能企及。
柳柒蹙眉,愠恼地道:“一会儿对我的胎记感兴趣,一会儿又打听师父和洛老师,你是不是有病?若是不想做,便立刻滚出去!”
云时卿不敢真把人惹生气了,当即撤出手来,欺身凑近,而后把自己缓缓楔至那处醉生梦死的温柔乡里。
他害怕柳柒疼,不由收起了劲儿。
痛楚袭来,令柳柒蹙紧了眉,但很快就变成了极致的爽利。他固执地咬紧了唇,不肯泄漏半点声音来,云时卿握着他的膝弯勤勤恳恳地捣,直教他弓起脚背、绷紧了下颌方才放缓些许。
少顷,云时卿松开柳柒的腿,语带命令地道:“柒郎,用你的双腿抱紧我。”
柳柒自是不肯听他摆布,遂将头扭到一旁。
云时卿便疾了些,窄劲的腰几乎捣出了残影。
柳柒猝不及防地抱紧他,嘴里恳求道:“云……慢、你……”
他越是嚷着要慢,云时卿便越是疾快。
不知不觉,天色已然黑尽,浴房内烛影摇曳,并着一阵阵令人耳热的声响,述尽无边风月。
半晌后,那双含情脉脉的凤目淌出两行清泪,是情动时的无法自控。
柳柒得尽爽利,脑海里不断放空,以至于最后连声音也管不住了,用从未有过的媚意与风情唤道:“晚章……”
“嗯。”云时卿这般应着,继而握住他的手,彼此十指交扣。
柳柒的指尖泛着粉,微微蜷紧,回握住了眼前人。
春夜深长,他在一场接一场的极致纵情里忘了今夕、忘了自我,如雪的肌肤上落满红梅,与腰后那朵如出一辙。
浑浑噩噩间,他听见云时卿的声音在耳畔回响:“柒郎,多吃点罢,莫要溢了出来,省得浪费。”
柳柒撑开汗津津的眼皮,哑着声儿骂道:“畜牲……”
【作者有话说】
最近倒春寒,宝宝们记得保暖鸭
内个,我写文很慢,可以说是龟速,所以以后更新都在零点以后,大家早点睡,起来了再看也是一样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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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饮酣欲相逼
◎“告诉我,是不是你给柳柒下的蛊?”◎
庆州位于永兴军路, 乃西北边陲的一座城市。
赵律白此番承天子旨意挂帅出征,携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地从汴京出发,六月初于京兆府与运送粮草的辎重营会合, 又四日后, 大军抵达乐蟠县。
回元大军攻入庆州, 临北的安化、华池二县已被侵占, 如今除庆州主城之外,只有乐蟠县不受战火摧残。
半月的奔波致使大军疲乏不已,诸多将士甚至出现了水土不服之症, 便只能在乐蟠县城外扎营。
乐蟠县县令高忠得知淮南王来到此地, 特意出城相迎, 将他和两位副将接入城内,并小心谨慎地安置在衙署后院。
正午时分天气燥热, 空气中隐隐浮荡着几分黄沙的泥腥味,甚是难闻。
云时卿正在房中研究庆州的舆图, 冷不丁听见一阵叩门声,头也不抬地道:“进。”
来人是执天教的叛教之徒夕妃慈, 一袭火红衣裙格外惹眼,行走间腰肢婀娜,风情毕现。
她脸上时刻挂着笑,用不太正经的语调柔声说道:“夫君, 高县令让奴家给您捎句话, 道是今晚在他府上设宴, 诚邀您和淮南王以及卫大臭脸前去用膳。”
云时卿眉心突突直跳, 不悦地看了她一眼:“乱叫什么?”
夕妃慈倚在书桌一角, 吃吃地笑道:“那高县令以为奴家是你的姬妾, 还毕恭毕敬地唤奴家为‘夫人’, 奴家不叫您夫君,那该叫什么?”
云时卿面无表情地合上舆图:“再乱喊,仔细你的舌头。”
“这么生气啊,莫非柳相没喊过你夫君?”夕妃慈不禁打趣,“奴家同高县令说了,大人您啊,好龙阳,高县令便识趣地闭了嘴。”
云时卿没理会她的调侃,淡声问道:“京中来信了?”
此番来西北,他特意将朱岩留在汴京城内,每日往前线书一封信,务必把京中的大小事宜全都汇报与他。
另则沐扶霜还未离京,留夕妃慈在京不甚安全,且她如今是云府暗卫之首领,一顶一的杀手,若是出了什么状况,反而对云时卿不利。
更何况夕妃慈善于用毒,把她带在身边,行军打仗时或许能派上用场。
闻言,夕妃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丢到他手里,懒洋洋地道:“朱岩的信还真是风雨兼程,一封不落啊。”
云时卿取出信纸一瞻,上面止寥寥几行字,言京中一切皆安。
夕妃慈仔细观察他的神色,须臾后问道:“过不了多久便是月中,柳相蛊毒复发在即,没有大人为他疏解,他如何熬得过去?”
云时卿道:“韩瑾秋为他配制了一味药,可以延缓蛊毒复发的时间。”
夕妃慈道:“平息战事非短期可为,咱们不知何时才能回去,蛊毒虽能延滞,可长此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云时卿正要开口,倏尔抬眸,犹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么在乎他的死活?”
“我和柳柒非亲非故,干嘛要在乎他?”夕妃慈冷嗤道,“反倒是大人您,身在西北心在京城,真是天地可查日月可鉴呐。”
“妇人之见。”云时卿阴阳怪气了一嘴,继而又道,“淮南王现在何处?”
夕妃慈道:“高忠已派人把他接去府上了,正在叙阔。”
话说至此,夕妃慈眼底忽然涌出一股杀意,“淮南王是三殿下的克星,此处山高皇帝远,不如趁这个机会要了他的命,反倒省去了诸多麻烦,从此您和师旦以及三殿下都可高枕无忧了。”
云时卿道:“朝中人人皆知我和卫敛是三殿下的人,若赵律白此番有任何不测,我们谁也逃不了干系。”
夕妃慈笑道:“两军交战,难免死伤。淮南王乃忠义之士,为大邺牺牲性命,当百世流芳。”
云时卿眼风掠来,平静无波地道:“你如果还听我的,就莫要打他的主意。”
夕妃慈败兴地耸了耸肩:“奴家遵命。”
西北的天黑得晚,戌时已至,残阳依旧,只是风刮得更厉害了些,裹挟着层层黄沙扑面而来,令人倍觉不适。
云时卿和卫敛同乘马车来到高府,行至花厅时,赵律白正端坐在上首的黄梨木太师椅上查看一本账册,手边置有茶水果盘,但他还未来得及享用。
听见脚步声,他徐徐抬眸,云时卿和卫敛不约而同地向他拱手揖礼:“下官见过王爷。”
赵律白放下账册,微笑道:“两位大人不必拘礼。”
高忠朝云时卿和卫敛见礼后谄媚地道:“西北之地贫瘠荒芜,不及京中繁华富庶,卑职惶恐,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王爷及云大人、卫大人见谅。”
赵律白道:“高大人俭朴爱民,乃当之无愧的父母官。”
高忠擦了擦额头的汗,讪讪笑道:“王爷莫要折煞卑职,造福一方百姓本就是为官者的责任,卑职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责罢了。”
寒暄一番后,府上管家来到花厅传膳,高忠遂领他们去往后花园,在那处还算雅致的地方用膳。
云时卿为官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这高忠是什么货色他一眼便识别出来了。
赵律白之所以要看他的账册,估摸着是察觉到这位县令大人不太利索,便顺手查了一查。
西北之地虽贫瘠,却是个捞油水的绝佳之地。
高忠的府邸建得中规中矩,屋内也无甚名贵的家具古董做装饰,就连招待淮南王这等皇室宗亲的膳食都略为粗糙,乍一看去,的确像个两袖清风的清流。
——当然,这些只是应付赵律白的做法。
人人皆知柳柒是个贤相,他所扶持的淮南王自然也是个仁厚亲民之人,愈是简朴,便愈得赵律白的信赖。
“寒舍简陋,没甚么好东西招待,还望海涵。”高忠一边歉疚地说着,一边亲自替几人斟满了酒,“卑职平素忙得很,鲜少得空饮酒,这黄酒还是拙荆酿造的,本是用来重阳节时孝敬岳丈,今日实在没好物拿出手,便只能借花献佛。”
云时卿嗅了嗅杯中酒,赞叹道:“浓醇香郁,尊夫人手艺不错啊。”
高忠汗颜道:“云大人过誉了。”
说罢举杯敬向赵律白,“王爷德才兼备,今奉圣意平定庆州之乱,卑职谨以薄酒一杯,恭祝王爷驱逐宵小,功成凯旋。”
赵律白含笑回敬:“承高大人吉言。”
饮罢,高忠又往杯中蓄满酒,分别敬了卫敛和云时卿。
云时卿皮笑肉不笑地与他打了几句太极,卫敛从始至终都板着脸,鲜少接话,有酒一口闷,有肉一口吃,从不浪费唇舌。
高忠在他那儿没讨到好脸色,便将目标对准了赵律白和云时卿,喝着喝着,忍不住叹道:“柳相之贤名,卑职早有耳闻,今日若柳相也在此处与卑职一同吃酒,此生无憾呐!”
赵律白听见“柳相”二字,顿时展颜一笑。
云时卿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
高忠喝得舌头打结,头脑已然发昏,却还是忍不住聒噪:“卑职还听说啊,柳相和云……嗝——和云大人有一腿,两个月前有人从京中带回几本禁书,里头所述,皆为柳相和云大人的风月事。县城里的书舍临摹着那册子里的内容刊印了一批话本,啧啧,转眼售罄!”
云时卿正想接话打打趣,却听赵律白用力掷下酒盏,沉声质问道:“既知是禁书,为何还要放任书舍刊印?”
老旧八仙桌不堪他的力道,顿时被酒盏掷出了一道痕迹。
高忠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过来:“卑职……卑职……”
赵律白眼底噙着酒意,投来目光时,隐若有怒。
高忠自知说错了话,立刻跪在地上伏首请罪:“是卑职的疏忽,以至于柳相清誉受损,卑职罪该万死,还请王爷恕罪!”
云时卿忍不住说道:“明明是柳相亲口说他思慕我,怎成了他清誉受损?难道我的清誉就不重要了?”
赵律白缓缓抬眸,神色略有些复杂。
高忠无比痛恨自己吃了酒便开始口不择言,一瞬间惹恼了两个贵人,登时无措地抖着身子,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赵律白心情不佳,又吃下两杯黄酒方才说道:“高大人起身罢。”
一场精心谋划的洗尘宴,却因那位未能到场的丞相大人而落了兴致。
宴席散去时,赵律白已醉得不省人事了,高忠本打算命人收拾好客房供王爷歇脚,猛然想到若王爷在他府上出了什么闪失,恐怕脖子上的这颗脑袋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深思熟虑后,他歉然一笑:“王爷金尊玉贵,恐被寒舍污了身子,实难仔细招待,卑职只能将王爷送回衙门歇息,那儿敞亮,方便王爷下榻。”
伺候赵律白的小厮不耐地道:“快些去备车马罢。”
云时卿道:“我送王爷回去。”
小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应道:“云大人之美意小的不甚感激,只是殿下他——”
“怎么,怕我对你家殿下不利?”云时卿截断他的话,问道。
小厮木讷地摇头:“小人并无此意。”
云时卿不由分说地道:“那就走吧。”
无奈之下,小厮只得将自家王爷送上云时卿的马车。
回到衙门后,云时卿从小厮手里捞过赵律白,扶着他往寝室走去,那小厮怔了怔,紧步追上来:“云大人,还是让小的来……”
“你去备些热水,给你家殿下擦擦身子。”云时卿吩咐道。
小厮唯恐殿下发生不测,几乎是寸步不离,嘴里委婉地道:“云大人也吃了不少酒,您早些回房歇息罢,这里由小的来伺候就好。”
云时卿耐心告罄,冷冷地投来目光:“我若真想对你家殿下动手,凭你也能阻止我?”
那小厮顿在原地,好半晌才开口:“是……”
云时卿踹开房门,把人扶进屋内仍在软榻上。
赵律白被酒气浸染,浑然不觉疼痛,面颊浮出一层红云,连呼吸里都是浓郁的酒气。
虽闭着眼,嘴里却亲昵地唤出了柳柒的名字:“砚书……砚书……”
云时卿垂眸凝视着醉酒之人,眉宇渐渐变得冷厉。
赵律白依旧喃喃道:“砚书……”
云时卿在床沿坐定,沉吟几息后淡声开口:“王爷这般痴恋柳柒,可知你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
赵律白听不见,也无法应答。
良久,云时卿又道,“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王爷可曾听闻过‘昆山玉碎’这个东西?”
赵律白张了张嘴,又唤出一声“砚书”。
云时卿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他的襟口,将他蛮横地从床上拽起来:“告诉我,是不是你给柳柒种的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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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情思归寄梦
◎“昨日可有来信?”◎
“当啷——”
铜盆跌落震出了刺耳的声响, 热水溅了满地,甚是狼藉。
云时卿循声回头,与房门口的小厮四目相对。
几息后, 小厮似回了神, 疾步往这边奔来:“大胆云时卿, 你竟敢以下犯上, 对王爷不敬!”
云时卿揪紧赵律白的衣襟不松手,还想将他唤醒问个清楚,却被那小厮猛地推开。
“王爷, 王爷!”小厮搂着赵律白仔细检查了一番, 确认他只是吃醉熟睡而非受到伤害, 这才舒了口气。
云时卿起身,径自往屋外走去, 那小厮豁然抬眸,正想厉斥几句, 冷不丁对上他深沉如海的脸,顿时泄了气焰。
云时卿回到寝室猛灌几杯凉茶, 又用冷水冲了脸,酒气散去后,人也清醒了不少。
沐扶霜二十七年前来到京城,若下蛊之人是在那时与他结的情谊, 那么此人的年岁定然已过不惑之年。
赵律白年仅二十, 上月刚在太庙办了冠礼, 他久居深宫, 十六岁方才入朝参政, 断不会与沐扶霜有这等交情。
云时卿自诩不是个冲动的性子, 孰料吃了酒便有些失控, 柳柒那句“我不仅要提他,还要你好好照顾他”不断回荡在脑海里,搅得他心烦气躁。
翌日晨间,休整了一宿的邺军自乐蟠县出发前往庆州城。
赵律白昨晚饮酒良多,难免有宿醉之症,今日一睁眼,那小厮便向他告状,言云时卿昨晚如何对他不敬,如何凶神恶煞。
赵律白毫无记忆,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过了乐蟠县往北行八十里就是庆州城,西北黄沙滚滚,地表炙热不堪,行军途中难免口干舌燥,众人携带的饮水很快便消耗殆尽。
云时卿和卫敛曾在河西走廊一带待过半年之久,对西北边境的土壤了如指掌,诸多地表水都无法饮用,故而只能撑到入城再寻水源。
庆州城外的村镇早已被回元大军劫掠一空,四处皆是残垣断壁,毫无半点生命的迹象,令本就贫瘠的黄沙地更显荒凉。
一阵热风扫过,卷起层层沙浪,云时卿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捂住口鼻,回头看了看赵律白乘坐的马车,转而对随行的士卒说道:“前方有一片胡杨林,你去问问王爷,是否需要在此歇歇脚。”
士卒转瞬折回:“禀大人,王爷说入林暂歇片刻。”
出了这片胡杨林再行五里便可抵达庆州城,林内有一条水渠,为引流灌溉所用。
渠水清冽,取自地下,无咸碱之气,可饮之。
赵律白命人前去水渠取水放马,云时卿则抱剑倚在一株胡杨林旁,警惕地捕捉四周的风吹草动。
他微一侧眸,便见赵律白席地而坐,手里把玩着一枚镂刻有兰花纹路的青玉扇坠。
柳柒喜玉,身上随时佩戴着玉饰,这枚青玉兰花纹扇坠正是他最钟爱的十二骨乌木折扇所系。
云时卿蹙着眉,眸光翕动。
“高忠高大人在乐蟠当了五年的县令,”赵律白漫不经心地捏着扇坠,似是随口一提,“本王记得,他两年前入京述职时,曾在云生结海楼宴请过师中书和云大人。”
彼时云时卿刚晋升了右相一职,朝中有不少权贵正忙着结交他。
云时卿笑道:“太过久远,下官有些记不清了。”
赵律白也淡淡一笑,再开口时,已将话头转开了:“听覃玉说,昨晚是云大人送本王回衙门的。”
云时卿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扇坠儿上,不冷不热地道:“顺路罢了。”
赵律白似有所觉,举着青玉扇坠问道:“你识得此物?”
云时卿漠然地挪开视线:“不认得。”
赵律白遂将那扇坠收妥,还想说些什么,忽见一名侍卫急匆匆走来:“王爷,方才去水渠喂马之人与十几名回元人交了手,此地恐有埋伏!”
赵律白当即站起身来,问道:“可有伤亡之人?”
侍卫道:“有三人受了轻伤,但都无碍。”
“应是回元的探子,不能让他们轻易跑了。”云时卿说罢翻身上马,对赵律白拱了拱手,“下官带人前去将他们阻截,王爷莫再耽搁了,赶紧启程往庆州城行去。”
他带人去追杀那批回元探子,赵律白和卫敛则率领大军前往庆州城,片刻也不敢耽搁。
*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穿透了云时卿的心脏,鲜血喷涌,触目惊心。
柳柒猝然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颈侧布满了潮汗。
外间很快有脚步声响起,柳逢掌着一盏油灯走将进来,隔着帐幔担忧地问道:“公子可是做噩梦了?”
柳柒的呼吸甚是急促,发根如同泡了水,湿淋淋一片。
他缓和良久方才坐起身,旋即挑开帐幔看向窗口,哑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三更一点。”柳逢道,“今日不必如朝,公子再睡会儿罢。”
柳柒的寝衣被汗渍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极不好受。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淡声道:“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洗掉满身热汗后,柳柒已然无心入睡,他披着外袍去书房抄写经书,柳逢知道自家公子心情不佳,便没有多问,兢兢业业地替他研墨。
少卿,他听见公子开口发问了:“昨日可有来信?”
柳逢摇头:“没有。”
见他面色沉凝,柳逢又道,“您当初给那些暗卫交代过,倘若王爷有什么异样,务必急信回京。除了那日在乐蟠县吃醉酒之外并无信件送回京城,可见王爷一切安好。”
柳柒无声蹙紧了眉,连经文抄错了也浑然不觉。
方才那个梦太过真实了,云时卿被一箭穿心,鲜血喷涌,仿佛全部溅至他的脸上。
他提笔沾墨,温声说道:“无碍便好。”
柳逢审时度势地观察他的脸色,而后说道:“想必云大人也平安无恙。”
柳柒抬眸瞧了他一眼,又沾了些墨汁在狼毫上,继续抄写经文。
柳逢道:“已经初十了,公子的蛊毒复发在即,需尽快服一枚延缓蛊发的药丸。”
经他一提醒,柳柒这才意识到已经快到月中了:“那药丸克制诸多毒物,可短暂地消耗身体,催人欲睡。用过早膳后我要进宫一趟,若是精神欠佳,恐惹陛下恼怒,还是入睡之前再服饮罢。”
巳时左右,柳柒入宫面圣。
六月的天气炎热不堪,宫中已经用上了冰块儿降暑,甫一迈进御书房,扑面而来的凉爽气息顿时驱散了周身的燥意,莫名舒爽。
柳柒对昭元帝揖礼后,立马有内侍官替他看座,就连今春的峨眉雪芽也已备妥。
落座后 ,他往御桌上瞥了一眼,上面除了堆积如山的奏折之外,还有几卷画轴。
昭元帝道:“今日传柳相入宫,是想同你商议商议淮南王的亲事。男子而立,便可娶妻生子,珩儿如今封了王,也该替他纳个王妃了。柳相与珩儿有交情,对他的喜好应该有所了解,我这里有几位世家女子,个个都品貌端庄、贤良淑德,嫁入皇家,应当不算亏待她们。”
话音落,内侍省都都知覃涪立刻命人将桌上画卷一一展开,柳柒极目看过去,将画中女子与落款的闺名喜好等全都瞧了一遍。
须臾,他微笑道:“漠北侯之女自幼习武,脾性刚烈、身手不凡。王爷每日都需练武,如今有了伴儿,应当是欢喜的。”
昭元帝的眉心跳了跳,旋即指向另外一副画:“这位呢?”
柳柒道:“杜侍郎的千金才貌双全温柔可人,若是嫁给王爷,定能与王爷琴瑟和鸣。只是据臣所了解,杜姑娘似乎先天不足,每隔两月便需吃药调补,也不知她能否适应淮南的天气。”
杜姑娘的身体为其次,最主要的是她母亲的姨母的婆母与师家已故的老太太是表亲关系,两家如今虽不怎么来往了,但是这层关系却轻易抹不掉。
昭元帝摇摇头,叹息道:“朕原本相中了陆尚书的孙女,那丫头机敏聪慧,又生得俊俏,与珩儿也熟识,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青梅竹马。只可惜那丫头已经有了心上人,上月刚定了亲事。”
说罢又看向第三幅画,问道,“这姑娘如何?”
柳柒凝目瞧了瞧,说道:“武威侯的掌上明珠,温柔贤淑、饱读诗书,还有一手好丹青,其精湛技艺与云大人不相上下,若她为王妃,定能辅佐王爷治理好淮南两路。”
武威侯身份显赫,手中握有十万兵权,如果赵律白能娶到他的女儿,无异于锦上添花。
皇家的亲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挑选,无论妻妾,必然是利益大于情意。
以赵律白如今的处境,的确需要一门好亲事来稳固身份。
昭元帝笑道:“砚书的眼光甚是毒辣。”
柳柒道:“陛下折煞臣了。”
他在御书房内吃了两杯香茗方才离去,眼下已是正午,太阳毒辣焦热,烤得人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回到府上时,柳逢立刻呈了一封信给他,柳柒拆开一观,信上所述,赵律白等人已经顺利进入庆州城,与八万驻军会和。
信上还说,他们在入城之前遇到了一队回元探子的骚扰,云时卿率人前去阻截,虽把敌方探子杀之殆尽,但他也因此受了伤。
回元蛮子阴险狡诈,在武器上涂了剧毒,好在那伤口不深,及时吸掉毒血后,险险保住了云时卿的一条命。
信上止寥寥几笔便将前因后果给带过去了,然个中之艰辛,恐怕只有当局者方能体会。
柳柒冷不防回想起今日凌晨做的那个梦,云时卿被一箭射穿心脏,瞪大双目躺在他的脚下……
他将信笺折好塞回柳逢手里,平静地道:“王爷没事就好。”
柳逢见他眉宇深锁,却是什么也没说,只默默跟在他身后回到寝室。
腹中的胎儿日渐增大,开始与蛊虫分食、甚至是争夺柳柒身体的养分,以至于柳柒对阳气的需求也在不断增加,白日里嗜睡困乏之症愈来愈严重。
奈何远水止不了近渴,他只能服药延缓蛊发 。
柳柒打开拔步床一侧的暗屉,取出一枚药丸吞服下肚。
却在放回药瓶时意外发现抽屉里侧藏有两张皮影,赫然是云时卿为他表演《狐缘》的妖媚男狐以及不谙世事的小道士。
皮影下还有一只毛绒绒的白狐制品,此物乃春蒐回城后,云时卿强势塞给他的。
除这之外,抽屉底部还压着一张纸条。
上书一行狂狷不羁的字:柒郎可得仔细照料自己的身子,若有任何差池,为夫凯旋后定不饶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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