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
“江颜同学您好, 我是上京日报的记者,我姓张”
“江颜同学,想请问您对于本次高考有哪些独特的学习方法?”
“没错江同学, 对于十年来首次高考就考取接近满分的惊人成绩,您一定有自己独特的学习方法吧?请问可以传授给下届考生嘛?”
本就堵得水泄不通的楼梯口这下更是插翅难飞了,围着围巾包裹的跟个糯米团子似的江颜,被一双双眼睛盯着, 顿时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瓮中捉住的老鳖,那高举着的闪光灯就是捉鳖用的矿灯,差点没闪瞎她的双眼。
“接近满分?我考得这么好啊?”
江颜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挪开快伸到她嘴里的收音话筒,语气有些诧异。
头一年高考的规则, 是完全按照文|革前的规则执行的,高考成绩不会公布,顶多只会按照各个县级考点公布录取的排名,因此江颜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她考了多少分。
他们当初去公社看名次, 看到她排在第一, 大伙儿都默认为是全县第一, 包括江颜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毕竟原剧情就是这样的嘛!虽然考试的时候她自我感觉很良好,卷面基本都会写, 但保不齐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呢。
这下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这头的突发情况,让来参加王家升学宴的亲戚也面面相觑,不由都停下道贺朝这边看过来, 喧闹的大厅瞬间就安静了。
此时江颜话落,几位记者见她的神情不似作伪, 顿时也都有些意外,怔愣一瞬后好奇问道:“对啊, 您不知道吗?新安省报的记者没有去你们村进行采访吗?你可是新安省的省状元!”
“啥?省状元?江颜那丫头竟然也去参加了高考了?还考了个状元?!”
二楼瞄到楼下动静的人也都攀在围栏上朝下张望,正好将记者的话全都听了进去,这下可是冷水滴进了热油锅里——炸了锅了!
几个先前围着江老太的婶子顿时就兴奋得嚷开了,簇拥着跑到江老太的桌前。
而老太太刚刚被下了脸,此时正一个人坐在靠墙的空桌子生闷气呢,当然,手上嗑瓜子的动作没停下过来,桌上果盒里放的糖也早就全进了她的口袋了。
“哎哟我的亲嫂子诶!你这亲孙女竟然考上了状元郎你咋还瞒着我们啊!”
“状元郎?什么状元郎?我家月月还是状元郎啊?”
江老太被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后也兴奋开了,小琴那死丫头也没跟她说月月还是个状元啊!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早点跟她说,她牛皮都还没吹过瘾呢!不行,她得去说说她!
然而还没等她从座位上起身,就被身前老姐妹的话砸懵了。
“什么月月啊!是你家江颜!新安省的省状元呢!人家考了第一名!”
“啥?!你们说江颜那死丫头考中了省状元?!”
江颜那个小狐狸精竟然考上大学了??!
江老太嗓门猛地拔高,尖利的嗓音比铁锹狠狠铲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还要刺耳,吊梢的三角眼都恨不得瞪出眼眶。
她这般骇人的模样,将满心喜庆来道贺的大娘们弄得一愣,有几个不太熟的婶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收了回来,目光怀疑地上下打量这个多年没联系的‘老姐妹’。
孙女考上大学她不知道就算了,告诉她了后还这副天都塌下来的表情,这是正经亲奶奶该有的反应嘛?
自觉自己失态,江老太尴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这我这是太高兴了!我就说我们江家的血脉是读书的料子吧?就那丫头都能考中状元,全都是靠我们祖上保佑!”
可惜她刚刚的第一反应已经泄露了她的内心,现在这副努力找补的样子只让人觉得可笑。
“呵呵江嫂子啊,状元可不是那么好考的,你就是一百个祖宗保佑,自己不争气也没用,不然新安省那么多考生,别人怎么不是状元,就老四家的江颜是呢?”
说话的婶子皮笑肉不笑,也不说‘你家’江颜了,直接说老四家的,关系一瞬间就划清了。
“呵呵呵,是啊。”
这话江老太还想问呢!江颜那个死丫头怎么就成了省状元了啊?!凭什么啊!
老天爷还有没有天理了啊!好东西好名声全让苏秋芝那糟心的得了!
江老太心里丝毫没有因为江颜考上状元就感到骄傲、自豪,反倒被这一晴天霹雳的消息打击到还差不多。
她想发火,但是对上眼前这些日子比她过得好,平日都不怎么瞧得上她的老街坊,此时正羡慕的围过来的样子,江老太就是有火也不好发出来了。面上抽搐了片刻,只得带起难看至极的笑容,而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早就在用力揪着帕子了,跟搅麻花似的,试图压下心头泛起的浓浓酸意跟怒火。
江老太越想越气,狠狠地瞪向角落苏秋芝一家的方向,厚实又尖利的指甲把纯棉的帕子布料都扯得抽丝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滞,尴尬的气氛在蔓延,周围想要继续恭维的婶子大娘们,都不禁收敛了笑容,几个人对视一眼,眼神交流之间都在传递消息:
——看来这江老太真跟老四家关系破裂了啊?
——何止是破裂,我看这模样是仇人还差不多!
这老太太也真是够拎不清的,打小儿就偏心老三老五不待见老四,现在人家孩子长大有出息了,你不说修补修补关系,还非要竖起背刺跟儿孙对着干,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有几年好日子过呢?何必呢都!
眼下江颜那丫头考上了省状元,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没瞧见下面的记者都抢着来采访的吗?这张牛皮不比老太太现在吹的外孙女的牛皮要大多了嘛?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几位婶子心里咂摸了两声,都想的都大差不差,说来有些人就是命里不配享这些福气,都是自己作没得。
不过转念之间,众大娘就散开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对江老太也淡了想要攀谈贺喜的心思,就连态度都没有一开始热情了。
还有个别性格比较直接的,转头就跃过江老太去跟苏秋芝跟江卫德贺喜去了,这下更是把江老太气得不行。
白眼狼!全是白眼狼!今天到底是谁的升学宴啊!-
今天当然是王希月的升学宴啊,即便跟这个表妹关系平平,基本没什么联系,江颜也不想在这出风头,她冲周围的记者露出一个笑容,慢条斯理又不容拒绝道:
“今天大家来都是为了参加我的表妹希月的升学宴的,关于我的采访我想我们可以重新约时间,各位有空的话可以明天上午来我家——上兴胡同找我,我很乐意将我的学习方法告知给各位同学,我现在还有事先失陪了。”
说完江颜就礼貌地点点头,瞅准一个人群中的缝隙,就迅速朝大门口的方向溜去。
临溜前还抽空朝楼上看了一眼,对探头朝这边看的江凌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待会她就不回来了。
江颜的决定无疑是明智的,身后的记者并没有因为她的话就放弃采访,在试图扛着机器去追江颜的时候,被脸色铁青的江小琴拦住了。
“大家请上楼入座,今天是我女儿考上大学的升学宴,大家能来是给我们王家的面子,我代月月的爷爷欢迎大家的到来。”
江小琴此时恨死了江颜,早知道就不给他们送请柬了,竟然敢跑到她的场子出风头,真是好有心机。
众人倒是被江小琴的话提醒了,视线都不由自主转向已经在人群外围的王老爷子。
老爷子虽然退休了,但是在文化局的地位还是在的,这篇报道本就是给的人情面子,既然答应了江小琴就不好不写,众人只得歇下了去追江颜采访的心思,一个个都和和气气的被请上了楼。
人虽上去了却还是一步三回头的朝大门外看,也不知道那小姑娘是有啥事情,心里琢磨着可千万不要被其他同行抢先采访啊。
毕竟现在国家最重要的新闻大事之一就是高考,与旁的政策不同,高考是与每个学子每个家庭都息息相关的事情,全民都或多或少的参与其中,热度非常大,而江颜的分数又高的罕见,尤其是现在得知新安省的记者还没有找过她,若是采访到了江颜,那头版头条就不用愁了。
“那是你媳妇娘家的侄女?叫江颜?”
落后人群一步的王老爷子面色如常不苟言笑,不过与江小琴铁青的脸色相比,倒是显得他十分和善了。
与他缓步并肩同行的是王希月的父亲王家栋,他微微颔首,显得有些惶恐:“应应该就是她。”
“什么叫应该?你侄女你都不记得长什么样?”
老爷子对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十分看不上眼,他自诩不说饱读诗书,但也是有几分文人的骨气在的,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窝囊废,被自个老婆拿捏的死死的,非要办个什么升学宴招人眼。早知道他那个不省事的儿媳妇还请了记者过来,他就不来了!他才丢不起这个人!
“爷爷,她就是江颜表姐,虽然很久没见了,但是五官没怎么变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跟在身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王希月,适时的出声给父亲解围。
她身形纤瘦,明明是十八|九岁花一样的年纪,却像是即将要凋零似的,个头也只有一米五,平日都拉拢着脑袋,也就这会儿说话时把头抬了起来,脸色有些蜡黄,一副营养不良睡眠不足的虚弱模样。
王老爷子看了自家孙女一眼,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大姑娘瞧瞧被她妈折磨成什么样了。
“嗯,你这个表姐以后可以多来往,我看学识品性都颇佳。”
被那么多记者围堵也不见慌乱,为人谦逊又进退有度,这可不是死读书就能学会的。
“嗯,月月知晓了。”
王希月顺从地点头,不再说话,安静地跟着外公父亲踏上二楼的楼梯,转弯时回头朝大门外扫了一眼,门外早就没有江颜的背影了,但刚刚那道张扬明媚的身影,仿佛还印在她的眼底。
而此时已经溜到对街的江颜,并没有去公共电话亭,她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还早。
念头一转,反正现在也不好回去吃席了,干脆就去军区慰问一下傅同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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