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投胎?”
云垚点头, 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类似罗盘的东西,装神弄鬼地舞了一阵子,说:“新武三年六月初六子时, 你来找我, 我送你投胎去。”
楚思实在受不了她另一只手上那枚能亮瞎鬼眼的金印, 好像要把自己给烧融了似的:“你能否先把你那金光闪闪的东西收起来?”
云垚说:“抱歉。”把金印收了起来。她刚得了这枚法印,所有鬼魂见了她都要退避三舍, 威风极了, 忍不住想在楚思面前显摆显摆。
“你真做官了?”楚思不可置信道。
“是啊, ”她在楚思面前转了个圈,又开始显摆她的新衣服,“你瞧我这身行头。”
“黑不溜秋的,还镶金边, 跟夜行服一样。”楚思做了鬼之后就辩不得美丑了, 因此也看不出云垚这身行头究竟好不好看,只能凭借自己看到的来分析。
云垚瞪了她一眼。
“投胎要过奈何桥是不?还会喝孟婆汤, 是也不是?”
“自然。”
“我不愿投胎。”楚思忽地道。
“不投胎, 你要一辈子做鬼不成?我瞧你死时那模样, 想必现在的鬼相也是极丑的。”
“那我投胎, 能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吗?”
“自然不能。”
“你都做官了, 就不能给我走个后门吗?”
“行啊,你做我娘子, 我就给你走后门, 我只给我娘子走后门。”
“我做你娘子, 那我娘子怎么办?”
“你娘子也投胎,喝碗汤做别人娘子去。”
“那我不投胎了, 也不做鬼了,我出了这不见天,让日头给我晒成灰吧。”楚思转身就走。
“站住。”
楚思站住了。
云垚来到她面前,道:“把手伸出来。”
楚思伸出手,问:“做什么?”
云垚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字,那个字在她手心闪闪发光,楚思倒过来看,“三个土,什么意思?”
云垚道:“这是鬼帝赐我的字,以后我叫云垚,号飞烟,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真好听,”楚思由衷道,“可你这便要送我去喝孟婆汤了,你就是告诉我,我也会忘了的。”
“忘了不打紧,你投胎了,我去寻你,再告诉你一回。”云垚咬了咬唇,“上辈子你许她,下辈子许我……成吗?”
“我……不成。”楚思说完,云垚豆大的眼泪立时掉下来,她的心轻轻揪了一下,“都做官了,还哭什么哭?”
“就哭就哭!”
楚思替她擦眼泪,“云姐姐……我对不起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已经许给她了。除了她以外,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想你能找到一个更好的人……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如果我说,我现在不缺时间呢?”
楚思无奈道:“云姐姐……”
云垚转身,抹了把眼泪:“记住,是新武三年六月初六子时,我在为你立碑的那块山头等你,按照人间时辰的算法,大约是三个月后。到时,我帮你想办法……”
她说完就离开了,楚思追了上去,发现眼前除了形形色色的鬼魂,已经没有了云垚的身影。
楚思打算离开这里,她记得自己当初是一路向南走,如果要走出不见天,那么出口便是向北。她一路向北,走了不知多长时间,终于离开了鬼域不见天。
初出鬼域时,正值盛夏,刺眼的阳光照到楚思身上,楚思很不能适应,她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太阳了。不过,她惊奇的发现,自己似乎已不惧日照了,太阳给她的感觉除了刺眼,再没有别的,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异常,不像进入鬼域之前,一点点阳光就能让她痛不欲生,整个人就像被丢进熔炉一样。
因能在太阳下肆无忌惮的走动,楚思飘飘然起来。
她开始计算日子,记得自己在进鬼域前,见几个小贩围在一块聊天,在他们口中得知当时是靖元二十年,她不知道自己在鬼域呆了多久,粗略算来,应该有个把年头了吧。
如果胭脂红还活着,她今年应该有五十一岁了,自己现在去找她,还来得及;如果她不幸去世了……转世回来,合该也十八九岁了,自己依然可以去找她。
想到这,楚思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步子也轻快起来。
——新武三年六月初六子时。
楚思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脚步猛地顿住,笑容僵在脸上。
新武三年?
而今已不是靖元年间了吗,是女帝退位了,还是改朝换代了?
一女妇人牵着五六岁大的男童从她身边路过,男童指着她对母亲说:“娘亲,这个姐姐好漂亮。”
妇人捂住男童的嘴,对她欠身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失礼了。”随即便带着孩子扬长而去。
漂亮?
楚思不解,她是因五脏六腑衰竭而亡,死时外表也苍老的像个老妪,怎会漂亮?
她来到摊子前,看向摊子上贩卖的铜镜,有些吃惊。她竟恢复到了病前的模样,这是为何?
她又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这些活人竟都能看到她。
楚思怔愣了好一会子,她彼时心中有千万个疑团,她必须找到云垚解惑。
“请问,现今距新武三年六月初六还有多久?”她问卖铜镜的小贩。
小贩道:“今日是六月初二,还有四日。”
楚思又是一惊,在鬼域时,云垚分明同她说过,还有三个月才到六月,她仅仅从鬼域出来,竟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吗?
她不可置信地问:“小哥,你没记错?今时真是六月初二?”
小贩道:“日子还能记错不成?”
她又问:“那……当今皇帝是谁?女帝靖谊可还在世?”
小贩上下打量了她,才道:“什么女帝?我大新何来女帝?姑娘你莫不是痴了?”
“大新……”楚思说,“大新皇帝是何人?大泱国运昌盛,改朝换代怎会如此之快?”
“当今陛下乃武宗皇帝高齐,姑娘你说的大泱,可是六百多年前女帝掌朝的大泱?”
“什么,六百年?”楚思脸色苍白,“你……你是说,而今距大泱已过了六百多年?”
“是啊,大泱早在二百多年前就亡了,当年萧氏篡位,先后建立了魏晋两朝,整个中原四分五裂,民不聊生,直到今朝太宗皇帝领兵南下,斩杀萧氏余孽,方平定了天下。”
楚思只觉得自己像个深山老林里的野人,初出茅庐,却不知外面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她只不过在鬼域里呆了个把年头而已,怎么就过了六百多年了呢,那胭脂红在哪里,她还找得到她吗?
她神思惧愕,似五雷轰顶,险些站不住脚。
“姑娘,你没事吧?”小贩好心地问道。
“那……”楚思倏地落下泪来,“那我姐姐在哪里?”
“你姐姐?你和你姐姐走散了吗?要不去当地衙门问问看?姑娘……你去哪……”
小贩的声音渐行渐远,天色忽地变得灰蒙蒙的,不一会儿,下起雨来。
楚思用发饰上的一颗珍珠去摊子上换了一把伞,一个人撑着伞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初五这天,楚思上了山,来到当地有名的小石峰,这里曾是她的墓地,如今已成了当地远近闻名的寺庙了,许多人都会来这里求神还愿。
楚思在小石峰峰顶坐了一天,天黑下来,庙里的香客陆陆续续都下山了,到了子时,庙里除了几个光头和尚,就更没什么人了。
子时刚过一刻,小石峰峰顶上的风呼呼地吹起来,虽是初夏,晚间的风也带着刺骨的寒意,把她的脸刮得生疼。
伴随着一阵金光闪烁,云垚托着她的金印现身了。她每次出现的模样,坦白说,有点像托塔天王。
云垚今天换了身行头,是白色宽袖的袍子,头上还弄了发饰,添了白色绸缎做的发带,像个落入凡间的仙女。
她又在楚思面前转了一圈,“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楚思说:“好看。”
云垚娇嗔一笑:“那我以后都穿这身。”
楚思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云垚拎起裙摆,坐到她身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想问,为何你从鬼域出来,就过了六百年了?”
楚思道:“是,可我迫切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你既掌管投生司,能否瞧一瞧生死簿?我想知道我姐姐现在何处。”
云垚立时颓然下来,她说:“我不知道。”
楚思狐疑道:“你管投生一事,怎会不知?”
云垚道:“我也是从鬼差做上来的,刚刚升上司主不久,手头的金印还没焐热,怎会知晓?”
“那你能否让我看一眼生死簿?”
“不必看了。”云垚站起来,“我入泰山府办差开始,从未接到过她的鬼魂,我也一直在寻她,她现在和你一样,也是个游魂。”
楚思也站起来:“如果你找到她,你会怎么做?”
“自然是和你一样,让她去投胎了。”
“不投胎,可以吗?我现在和早先不同了,凡人能看到我,我也能触到他们,我现在也不怕太阳了,和常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云垚道:“不可以,即使你修成了人形,依然只有一魂,你身上带着怨气,你不属于人间,继续留在人间有违天道,只有转世轮回之后,才能留在人间。”
楚思道:“为什么?我没有怨气,我不想投胎,我还要找我姐姐。”
“你不想投胎就只有回到鬼域里去,那里才是你该呆的地方。”
“我不想回去。”那里遮天蔽日的,里面全是鬼,一个比一个可怕,当初若不是为了躲避阳光,她死也不会去那种地方,如今她不惧太阳了,为什么还要回去。
且鬼域的时间很不寻常,她要是再呆在里面几年,出来人间还在不在都难说,更别说去找胭脂红了。
第112章 第 112 章
“回不回去, 投不投胎都不是你说了算,我是奉了命捉你回去,若你不愿投胎, 落到别的鬼差手里……你知道地府有多少种刑罚吗?拔舌、蒸笼、刀山、火海、油锅、血池、石磨, 还有商朝有名的炮烙和虿盆, 多到你不敢想象,等这些刑罚通通在你身上用过一遍, 你就会被驱散魂魄, 永世不得超生, 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你了!”最后一句话云垚是吼出来的,吼完她就哭出声来。
“云姐姐……”
云垚突然抱住楚思,把头埋在她肩上呜呜哭。楚思十分不自在,想推开她, 见她哭的这样伤心, 心里也是不忍,拍拍她的背, 轻声道:“我去投胎。”
云垚这才止住哭, 一抽一抽地说:“你投胎之后, 我会去找你的。”
楚思带着恳求的口吻, 道:“我想保留记忆,可以吗?我不能忘了她。”
云垚看着她, 眼泪又是不停地往下落,“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在我面前提她, 对我来说很残忍?”
楚思低下头, 没说话。
云垚兀自擦干净泪:“我可以帮你, 但这件事风险太大了,你必须满足我一个要求, 让我觉得这么做是值得的。”
楚思问:“什么要求?”
云垚很认真地说:“我要你吻我。”
楚思沉默了一瞬。
云垚:“我想知道知道,被最爱的人吻,是什么样的感觉。”
“好。”楚思很干脆地回了声,伸出手,捧着云垚的脸,轻轻的,吻了上去。
云垚闭上了眼睛,凝结的泪珠从眼角滑落,被自己心爱的人亲吻原来是这种感觉,她从来都不曾体会过,痛,也很幸福,她情不自禁地搂住楚思的脖子,更加用力的回吻过去。
她们在夜风中紧紧地拥抱,唇舌纠缠。
末了,云垚恋恋不舍地离开她,她尚还喘息着,眼角同脸颊都染上了绯意,她的眼神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明媚,刚才有那么一瞬,她真的以为眼前这个人属于她了。可当她看到楚思的神情,刚刚萌芽的那点错觉也就被拔除了。
楚思的脸色是漠漠然的,她对云垚露出了一丁点微笑,可是那笑容在云垚看来只有讽刺,她的心也在这一刻彻底的死去了。
楚思看起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轻声道:“你方才说风险很大,如果被发现了,你会怎样?”
云垚苦笑道:“原来你也会关心我。”
楚思叹了口气:“上一世……是我对不住你,如果可以的话,这奈何桥你去过,就将我这个薄幸之人给忘了吧。”
“你自个都不想忘,却要我忘?”
楚思顿时无话可说。
“走吧。”云垚转身,背着她。
过了鬼门关,途经黄泉路,云垚一路都背着她,不曾看她一眼,直到上了奈何桥,楚思叫了她一声:“云姐姐。”
奈何桥下了场大雨,把孟婆锅里的汤给兑稀了,楚思将那天在街市上用珍珠换来的伞送给云垚,云垚只是接了伞,不愿看她。
楚思道:“倘若你遇到我姐姐,就劝她投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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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被楚蔓草生拉硬拽地从床上拽起来了,她足足睡了两天一夜,滴水未进,楚蔓草和温镜合伙给她灌下了一碗粥。
楚思喝完了粥,整个人还是木讷的,她眼神僵硬地转向床头柜上那把伞,终于肯将它从布袋里拿出来。
楚蔓草忙不迭离那烫人的东西远远的,问她:“大外甥,你还好吧?楼下还有粥,要不要再盛碗上来?”
“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吃。”楚思说着,抱着伞下楼。
她就着剩菜又喝了碗粥,想去盛第三碗时,楚蔓草阻止了她,“饿了那么久一下子别吃这么多,出去外面走走,明早再吃吧。”
楚思听话地放下碗筷,捧着空碗要去水池那边清洗。楚蔓草接过来,说:“我来洗吧,你带阿镜出去玩会。”
楚思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她坐到秋千架子上,一个人在上面慢悠悠地荡起来。温镜不放心,就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她荡。
坐久了有些无聊,温镜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又过了一阵子,她感觉头顶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朝自己望过来。
她抬头一看,见楚思依然在荡秋千,但她的眼神却是斜望自己的。
她只是望着自己,身体在空中荡来荡去,眼神始终聚焦在自己身上,一言不发。
她就这样荡来荡去地看着自己,整整看了十分钟。
温镜感到毛骨悚然,终于忍不住出声问:“楚姐姐,你干嘛一直看我?”
楚思道:“你模样好看。”
温镜:“……”她怎么觉得这话怪怪的。
“你生来就长这模样吗?”
温镜有些愣,不明白楚思话里的意思:“大概是吧。”
“为什么是大概?”
温镜道:“我前世死过一回,不晓得自己前世生的什么模样了。”
楚思又问:“你家大人呢?”
不等温镜答话,云垚就从里面出来,冲两人走过来。
楚思脚尖往地上一点,停住了秋千。
云垚走到温镜面前,说:“阿草叫你。”
“好。”温镜便站起来往里面去。
楚思用刚才看温镜的眼神看云垚,看了五分钟。云垚不像温镜那样被看的如坐针毡,她倒是平静得很。
“云姐姐。”
她没有叫云姐,而是叫云姐姐,云垚眼睫颤了颤,了然地抬起眉眼,望向她。
“你是要用复活温镜的方法救她吗?”
云垚点头:“嗯。”
“我能帮上什么忙?”
云垚道:“你帮不了我。”
楚思从秋千上下来,走到她面前,笑着说:“云姐姐,好久不见。”
云垚也笑起来:“好久不见。”
翌日,楚思没去上班,她向公司请了长假,这个节骨眼上,项目还得跟进,主管自然是不批,索性她就辞职了。
她在公司的位置就是个小职员,她一走马上就会有人顶上去,小组离了她照样能转,所以,主管批她辞呈都不带犹豫的。
公司的手续办完后,她回了趟御水湾,一直在家等到江婉和楚蔓青下班回来,象征性地通知了她们一件事。
“妈,我要结婚了。”
江婉的手提包没拿稳,掉下来,楚蔓青脱鞋的时候没站稳,往前栽了个跟头。
楚思把“二老”扶到沙发那边坐,一人给倒了杯水,才又重复一遍:“我要结婚了,但是具体日期还要等滟儿回来才能定。”
江婉喝了一大口水,来稳定自己不太稳定的情绪:“前两天阿草跟我说你闹绝食,这事我还没问你,你今天又跑来作什么妖?”
“我不曾说笑,妈,到时你帮我挑个黄道吉日,至于聘礼什么的,咱家穷,就不用出了,买个三金就成。”她想起江婉那空空如也的保险箱,改口道,“不买也行,到时候你和楚蔓青请几天假,过来喝两杯茶就成,结婚的钱滟儿这边出,聘礼和嫁妆也是她出。”
江婉好一会没缓过来,看神经病一样的表情看她。楚蔓青则是因着楚思这些规划里也把她算进去而变得笑盈盈的。
“你想结人就能跟你结?”还聘礼嫁妆都那边出,该不是绝食把脑袋给绝坏了吧?江婉在心里吐槽。
楚思道:“她只能跟我结。”
江婉还想说什么,楚思站起来,道:“妈,等她回来您也该改口了,以后不要一口一个秦小姐叫着,太生疏了,就叫滟滟,或者儿媳妇,楚蔓青也是。”
江婉真想一巴掌把这不要脸的给扇飞,她和楚蔓青面面相觑,问楚蔓青:“她怎么这么不要脸?”
楚思又道:“晚饭已经做好了,你们去吃吧,我要出趟远门,过几天才回来。”
江婉:“你要上哪去?你不上班了?”
楚思道:“我辞职了,要去洛阳。”
“你去洛阳干什么?”
“带你儿媳妇去旅游。”楚思拉过早前准备好的行李箱。
“你今天去?现在都几点了,等明天再去。”江婉拉过她的行李箱,不容置喙地说道。
“妈,我答应过她了。”楚思把行李箱拉回来,便离开了这里。
楚思在小区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坐进车里,她先是把招魂放在车座上,随即拉开外套拉链,从上衣内袋里拿出一支雕工古朴的金簪,托在手心,再把手搭在腿上。
她在网上订了两张车票,另一个座位用来放伞。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那个檀木盒子,在里面垫上一层柔软的纸巾,放在高铁窗边,再把金簪放到纸巾上,这样既能减震,又能让她看到沿途的风景。
紧接着,她开始喃喃自语:“等你回来,我再带你坐一回。”
她一路只是看着盒子里的金簪,发现上面还留着一个牙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摩挲。
到了洛阳,天已经黑的不成样子,楚思坐在火车站的长椅上查资料,她查到一千多年前的洛阳城,当年的洛阳,大大小小一共有五座茶楼,巧的是,那座名叫“望龙台”的茶楼,那个地点,今时依然是个茶楼,不过名字改了,改了个比较现代化的名字。
楚思连夜打车去了一趟,在里面喝了会茶,喝茶的时候,不忘给簪子也来上一杯。
这家茶楼如果没客人,晚上十二点打烊,晚班是两个小姑娘值班,她们很明显不愿意加班,所以,楚思见客人走得差不多时,也跟着走了。
她在茶楼对面的酒店定了个房间,天一亮,就回到这里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到了晚上,继续回酒店睡觉。
她渐渐的爱上了睡觉,因为她每次一入睡就能梦到过去的事,也能梦到胭脂红。
因此,她在茶楼坐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回酒店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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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武四年,四月初一,阴转小雨。
这一天,扬州首富贾老爷家添了位千金。
第113章 第 113 章
我在古墓里花了五百年修成人身, 得以不惧光,不惧人。随后,又花了一百年的时间寻遍九州大陆。
先是从荆州出发, 一路往南, 到达永顺, 又辗转去往洪都,旋即, 沿着东北方向去到金陵, 再一路向北, 到达泰山,直至漠北边境,再往西前进,抵达西域。
我在西域各国游历了六十八年, 回到中原, 再在中原各处找寻三十二年,其中光路程就花费了十年之久。
然而, 寻人未果。
我心中万念俱灰, 将自己封进古墓, 又过了二十五年, 直到新武四年四月初一这一日,傻蛋在我耳边叫了一整日, 它叫的古怪凄厉,我以为它到了求偶的岁数, 将它带出了墓室。
这天, 我得知荆州有个很有名的神算子, 通晓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且这位神算子已经活了二百多岁了。
我带足盘缠, 快马去往荆州。我找到了那名神算子,对方不负虚名,当真算天算地,算得了鬼怪神仙。
神算子告诉我,我一直等的人就在扬州,是扬州贾府刚诞下的千金。
我酬谢神算子,当即策马赶往扬州。
越往扬州去,我心里就多一份悸动,我感觉到了,怀里的傻蛋也感觉到了,发出了比急于配偶还要缠绵的叫声。
我心中大喜,神算子不愧是神算子,待我找到她,定要再次谢过先生一番。
贾富贵不愧为扬州城的首富,七姑娘满月这天,扬州城大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应邀到贾家庆贺去了,我也赶在小七满月这天抵达了扬州。
当我看到贾府门前的排场,不禁咋舌,一个小老百姓的闺女满月,搞这么大的排场,太过高调,难免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我此刻也没工夫多想,迫不及待想见一见府里刚出生的女婴。
贾府是七进院落,七进府邸是什么概念,大泱时期严格规定,只有皇帝才可住九进,朝中一品官员同王爷也只得住个七进。我不知新朝对平民百姓的建筑有没有规定,还是贾府违反规定建起来的住所,无论是哪样,日后都免不了会招来祸患。
还未见到她,我就忍不住替她操起心来。
至于贾家为什么这么有钱,因为贾家祖上三代都是摸金的,干的都是倒斗下墓这种损阴德的事,俗称捞偏门。干这种事钱来的快,命去的也快。
贾家最初也是人丁兴旺,七姑娘前面还有四个哥哥和两个姐姐,然而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在下墓时意外去世,只剩下二公子和四小姐,且二公子也瘸了一条腿,因此,贾富贵才会如此重视这个刚出生不久的七姑娘。
七姑娘出生那日,老二和老四带去下墓的那一群人全都离奇死在了墓里,只有兄妹俩平安归来,虽然老二瘸了一条腿,但好歹把小命保住了,因而全家都认为这是小七给哥哥姐姐带来的福气,干倒斗这一行的又特别迷信,所以这次的满月酒就办的异常隆重。
我趁前厅人满为患,找了个没人的墙角,翻墙进了院子,把傻蛋放出来一起找人。
傻蛋的鼻子比小犬还灵敏,三下五除二就在柴房里面找到了一张婴儿的襁褓。那襁褓脏兮兮的,用粗布做成,不像是贾府会用的料子。
我摇了摇头,让傻蛋继续找,自个则去了前厅,混进前来祝贺的人群里。
今天风大,贾老爷没舍得让七姑娘出来抛头露面,只让宾客在前厅吃酒,孩子便由后院的女人照料着,抓阄也在内阁。
我得到消息,便偷偷溜进内阁。
内阁里男女老少有十来个人,大约是姑姑伯伯叔叔婶婶这样的亲戚,还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太,许是这家的主母,所有人都围绕着中间那个刚刚满月的女婴,脸上堆满了笑容。
地上铺了一层柔软的毯子,女婴在上面爬行,前面放着抓阄的物事。
“七妹,来,到哥哥这里来。”老二贾来财引导小七来抓自己的弓箭,旁边的姑姑不肯了,她说:“一个姑娘家家的,玩什么弓,小七来姑姑这里……”说着用拨浪鼓骗小七过来自己这边,她面前放的是一张刺绣。
所有人都紧张地望着,小七两个人的面子都不给,只是抓了离她最近的一盒胭脂,抱在怀里咯咯咯的笑。
老太太松了口气,笑道:“看来这丫头以后是呆在闺阁的命。”
甭管是呆在闺阁还是舞刀弄剑,只要不下斗,她就放心。
晚间,宾客散的差不多了,内阁里只剩下两个丫鬟伺候着,我这才寻到机会现身,我点了丫鬟的穴道,让她们睡上一会,自己则蹑手蹑脚溜进内室,找到了床上的女婴。
这孩子长的十分白净漂亮,见了生人也不哭闹,只是用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囧囧地看着我,我的心瞬间就化了,想要捏一捏她水嫩嫩的脸蛋,又怕刚才摸过门栓,手不干净,使劲在身上蹭了蹭,才敢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她。
她依然没有哭闹,反而对着我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哄她,“叫姐姐。”
她不叫,嘴里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在说什么。我细瞧了瞧,里面一颗牙也没有,想起娘亲说过,还未开始长牙,是不会叫人的。
我不信,非要她叫我不可,我又对她说:“叫姐姐。”
她还是不叫,反倒冲我吐泡泡。
我心中对她怜爱到了极点,恨不能当下就抱回去,藏在古墓里仔仔细细地养着。可我如今是鬼身,即使修炼成了人形,身上的阴气仍然太重,恐是对她有影响,且她这一世命格甚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将她放在贾府,我也是放心的。
贾富贵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贾福星,真好听,我还是唤她小七吧。
我买下了和贾府相邻的一座小院,并在小七的卧室打通了一个暗道,暗道连着我的院子,以便我时常可以去看望她,我知这样做不大光明磊落,可我太想她了,我找了她几百年,这几百年间,没有她任何消息,我恨不能死。
此后,我白日躲在墙头,到了后半夜,贾府的人都睡熟了,才从暗道过去看她,到了黎明时分,才又从暗道回到自个的院子去。
渐渐的,她长出乳牙来了,小小的一块,起先我以为是粘上米粒了,心中气愤不已,怨贾家人照顾不周,一个连牙都没长出来的孩子,怎么能喂她吃米饭呢。直到发现那是乳牙,我心中狂喜,她开始长大了。
我又哄她叫姐姐,我想,她什么时候能叫我了,我定是乐的睡不着觉。
她学着我的口型,咿咿呀呀地叫了一声,离“姐姐”二字还是差的十万八千里。她还未长到一岁,学不会说话也实属正常。
过了几日,听到丫鬟说乳娘病了,她的奶不能再喂小七喝,府里另一位乳娘前些天请假回乡祭祖了,而贾夫人身子骨孱弱,又产不出奶来,小七饿的哇哇哭,府里也是心急如焚,连忙遣人出去找乳娘。
我听到她几近嘶哑的哭声,更是心痛如绞,正要出去给她找奶喝,忽听到一个下人说,浣衣坊里一个洗衣服的婢子几个月前也产子了,她有奶。
我闻言先不急着走,等下人将婢子请来,哪知,那婢子不肯喂。因着她的奶不多,喂了小姐,她孩子就没奶喝了,母亲总是第一个记挂自己孩子的。
贾老爷说他已经遣人去找乳娘,等乳娘回来就去喂她的孩子,眼下小姐哭的厉害,还是先安抚小姐。
婢子不肯,她说她的孩子也正哭的厉害,因为她是在喂奶的时候被强拉过来的。贾老爷见软的不行,便以强权压她,说她要是不肯喂,就辞她回家,府里便不需要她洗衣服了。
那婢子的丈夫在孩子还未出世的时候就被人打死了,听说是因为欠了赌债,如今家里没有收入,全靠婢子一个人洗衣服领点工钱,才能养活孩子,自然不能少了这份工,迫不得已之下,只好先将奶喂给了小七。
我心中不忍,那婢子也是可怜人,她的孩子和小七一般大,两人的命运却截然不同。可我再是不忍,心中却还是存着私的,我自然是要先顾着我的小七,因此,我也就默许了贾老爷对那婢子的威逼利诱,没有阻拦。
我见小七吃饱了,不再啼哭,才放心地出门去寻乳娘,寻了半日却也不曾找到乳娘,只好去找当地的牧场主,问他要了点羊奶带回来。
我寻不到乳娘,而贾府的人见自家小姐没有饿着,也不会尽心尽力的去找,找了半日没有找见人,就回来了。
等我把羊奶带回府中,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时辰,那孩子饿了四个时辰,哭到嗓子都干了,那婢子流着泪将孩子抱在胸前安抚,可是那里已经不出奶了,只有一点点血丝。
我赶忙将羊奶交给那婢子,婢子对我千恩万谢,险些向我磕头。
我心中惭愧不已,让她别急着道谢,尽快喂孩子才是。
第114章 第 114 章
晚间, 堂屋又来人了,说小姐饿了,让婢子尽快过去喂奶, 婢子很是不愿, 这样下去, 在乳娘回来之前自己的孩子就会饥一顿饱一顿,贾富贵分明答应会找乳娘回来, 现在天都黑了还是没有消息, 他们难不成想看她的孩子饿死!
婢子怒极, 去找贾老爷理论,结果是连贾老爷的面都没见到,就被管家扇了两个耳光。
“少废话,没看到小姐哭了吗?”
我心里感到不妙, 这些蠢货, 惹怒唯一能喂奶的婢子,究竟是为小七好还是想害她?我心惊胆颤地见小七吃了奶, 睡去了, 才放心地随着婢子回到浣衣坊去。
我见那婢子掩面哭泣, 脸上的伤口红肿骇人, 霎是可怜,同她说:“乳娘还有七日才能回来, 你等着我,明日我再去寻乳娘, 实在不行, 就买只羊回来, 绝不会让你孩子饿着。”
我心中明白,只有她的孩子好了, 她才会对我的小七好。
我又道:“你被叫去堂屋时,我替你喂孩子。”
婢子狐疑地看着我,问我道:“你是谁,为何帮我?”
我道:“是贾老爷命我来照顾你的孩子,你喂了七小姐,他心中对你也是感激的。”
婢子不大信我:“可贾老爷并没有说……”
“贾老爷忙,没工夫管后院的事,不过他是交代下来了的,贾夫人也曾交代过,千万不可薄待了你的孩子,王管家不懂事,还请你见谅。”我对她作了个揖,又塞给了她一个钱袋子,里面有一些散碎银两。
婢子这才信了我的话,不过她不大敢收这个钱:“钱就不必了,只要我的孩子也有奶喝,我定会按时喂七小姐。”
我道:“还请你收下,给孩子添两身新衣裳,孩子长得快,烧钱着呢。”
婢子这才收下银两,哭着跪谢我。
我忙扶起她:“快去看孩子,稍后我就把羊奶送来。”
“好……好……”婢子抹抹眼泪,点头如捣蒜。
我连夜快马赶往牧场,买了两头刚生产不久的母羊回来,养在我自个的小院里,挤出新鲜的羊奶,再往贾家浣衣坊送去。
我刚回来,堂屋那边又遣人来了,这养孩子就是折腾,光是喂奶一日就要许多次。
婢子见我端着羊奶回来了,这才放心地跟下人往堂屋去。
婢子走了,喂孩子的事情就留给了我,我小心抱起那孩子,用小勺一点一点少量多次地把羊奶喂进去。喂奶的过程中,我发现这孩子皮肤黝黑,右眼眼角处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黑痣,和小七比起来,实在不能说好看,且他左脸似乎被烫伤了,留下了一块触目惊心的疤痕,像是被烧红了的柴火生生的杵到了脸上,看起来实在可怜。
许是因着他同小七一般大,我瞧着心里难受的紧。
喂完了奶,他便冲我笑,这孩子虽说模样生的不大好看,那双眼睛却是澄澈通透的,同小七一样好看。
我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用手指逗他。
婢子回来了,见我把孩子逗得咯咯笑,心也彻底的放下来。
“没想到你这么会带孩子。”她夸赞我道。
我继续笑着逗怀里的婴儿,对她道:“我年少时带过我妹妹。”
婢子笑了笑,说:“该换尿布了。”
我便把孩子交给她。
婢子的动作很娴熟,换尿布的过程孩子也是不哭不闹,我站在旁边看,想向她学一学,也能替我的小七换一换尿布。
我看着看着,竟发现这孩子是个女婴。
婢子见我神色异常,似乎看出我的想法,苦笑道:“她模样不好看,又黑,许多人最初都以为她是个男娃娃……”
我想安慰她,又不知从何说起,因为这孩子从外貌上看,实在没有什么可夸的地方,最后只好说:“身体康健就好,容貌不过是锦上添花。”
婢子被我安慰到了,笑起来。
在这里呆了一炷香时间,我承诺每日会送几次羊奶过来,便向她道了别。
我回到院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从暗道通往小七的房中,趁守夜的丫鬟在打盹,在小七床边守了她一会,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这几日我和婢子轮换着照顾她的孩子,她去给小七喂奶,我便留下照顾她的孩子。经过连日来的相处,婢子对我也很是放心,以前喂过奶就匆匆地回来,如今她也会哄一哄小七,对待小七也没有了一开始那样的敌意。她有时也会在小七房里留宿,因为婴儿的饭食时间并不稳定,有时三更半夜也会起来吃奶。她留宿在小七那里,我便留宿在浣衣坊。
我必须确保她的孩子也有人照顾,且不受一丝一毫的损伤。
又过了几日,乳娘回来了,婢子也就不用隔三差五地跑过去喂奶,我也不必再分心照顾她的孩子,只要全心全意保护我的小七即可。
连着照顾了几日,那孩子竟也对我生出了感情,婢子说自我走后,那孩子便哭闹不止,饿极了喂她奶她也不喝了,头先婢子以为孩子吃惯了羊奶吃不惯母乳,换了羊奶喂她,她依然哭闹着不吃。
说来也怪,我一去,那孩子便不哭闹了,吃奶的时候,那双澄澈的眸子便安安静静地瞧着我。
婢子笑起来,对我道:“她很喜欢你。”
此后,婢子隔三差五便央求我去瞧瞧那孩子,我若不去,那孩子便不吃不喝。头先几回我去了,可次数一多,我便也有些烦了,我并没有多喜欢孩子,我欢喜小七,不过是因着她是楚思的转世,我欢喜的只是楚思罢了,她这样日日缠着我,也惹我厌烦。
有次喂完了奶,我谎称自己辞了贾府的差事,要回老家去了,明日一早就出发。婢子神情惊愕,问我为何走的这么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我说兄长病危,须得回乡照拂,日后不会再踏足扬州。
婢子有些不舍,看了眼襁褓中的女婴,眉宇之间踌躇不已。
我知她在想什么,那孩子见不着我,恐是又会哭闹,可我与她们母女二人非亲非故,哪有照料一辈子的道理,这么小的孩子能记得了多少事,哭过几日也就忘了。
我万万没料到,那孩子才不足一岁,脾气竟然那么倔,在我走后那几日,日夜啼哭不止,竟生生的将嗓子给哭哑了。
这件事我也是在多年后才知晓的,自打那日分别后,我便有意避着那母女二人,贾家府邸非常之大,我若有心不出面,那婢子也是寻不到我的,再者浣衣坊的女工,无事也不能轻易到主人的堂屋那头去,她想寻我,更是大海捞针。
就这样,我日日在暗处守着小七,小七的身子也一日日地拔节长高,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生过病,也从未受过伤,唯一一次受伤还是她在院子里用木剑同几个下人玩武林盟主选拔的游戏,结果手被剑柄上没处理干净的木屑给刺到了。
她的哭声几乎把府里大半的人都给引了过来,制作木剑的二哥贾来财也被父亲贾富贵训斥了一顿。
我夜里去看她,瞧见她手上的伤口,可把我给心疼坏了,但回头想了想,这孩子也未免太过矫情,那木刺不过鱼刺大小,挑出来后,伤口没两个时辰就愈合了,可她那哭声撼天地泣鬼神,势要把整个府里的人都引来不可。
于是我开始反思,我是不是对她呵护的太好了,若她将来没了贾府和我的庇护,定是如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我心里这么想,却还是将那几把木剑,以及她平素会触及到的东西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渐渐的,我发现我错了,她当真被贾府给宠坏了,我没想到她年仅十一岁,就开始仗势欺人,不,说是仗势欺人还算轻的,她竟以活人当靶子,让他们在靶场四处乱跑,供她练习骑射。
这些人都是签了死契的奴仆,他们的命比草还贱,即使不慎被射死了,也只是草草拖出去埋了便罢,不会有人追究。
我怒从心起,趁她还未来得及伤到人,制止了她的行为,她并不认得我,斥我是哪里来的颠妇,敢来坏她的好事。
我收了她的弓箭,将她抱起,当着下人的面,将她的屁股暴打了一顿。她觉得颜面扫地,命府里的护卫队捉住我,大声叫喊着说要将我碎尸万段。
那些护卫自不是我的对手,我将他们挨个震飞,警告她不许再欺负人,便离开了。
此后她每干一件坏事,总要挨我一次打,她一气之下出去张贴告示,请来了不少武林高手,皆不是我的对手。她被我打怕了,也知我不好惹,渐渐的收敛了许多。
我以为她变好了,没想到她只是学聪明了,她知我通常会在房梁上监视她,抑或扮成她身边的丫鬟,便将身边的丫鬟都换成体型胖硕的女子,与我的身量大相径庭,这样我就无法用易容术来鱼目混珠。
她不会再大张旗鼓地“行凶”了,往后再看谁不舒服,便叫人把对方带到内阁里间,关起门来教训。更可恶的是,她从不会在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下手,只会让他们将衣裳脱了,再狠狠地虐待一番。
起初我并不知晓,只是每回看到从她房里出来的下人走路姿势都十分怪异,才觉得奇怪。
晚间,我趁大家伙都睡熟了,潜进她房里,点了丫鬟的穴道,将她从床上拉起来,责问她白天都干了什么好事,她目光闪躲避而不答。
我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叫我查出来,当心你的屁股。”
她怒了:“干你什么事,你是谁?我爹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我?”
我道:“我还就管你了,有本事,你就过来将我打死,你打得过我,我便管不了你。”
她闻言毫不犹豫地抽了墙上的剑朝我刺来,她这些年也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招招都对我下了死手,我若避让不及时,说不定真会被她一剑刺死。
我俩在房中斗了半个时辰左右,我很有技巧地躲闪,她即使拿着兵器,也不曾伤到我分毫,我反而借着这次防御的机会教会了她几招使剑的技巧。
她见自己拿着剑都伤不到我,颇有些恼羞成怒,越来越没有章法地向我攻来,结果却是被桌子腿一绊,身子往前面载去。
方才打斗之间有个大花瓶被我俩踢翻了,地上全是花瓶碎片,我恐那些碎片伤到她,急忙上去扶她,却只听“呲”一声,她手中的长剑刺进了我左边胸口。
第115章 第 115 章
我本是鬼身, 痛感和普通人不大一样,这点伤我勉强还扛得住,可这伤是她带给我的, 就让我生出了锥心彻骨之痛。
她居然伤我。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她似乎也被吓到了, 手中的剑“咣当”一声掉到地上,颤抖着退出去几步, 慌慌张张地拉开门跑了出去。我险些忘了, 她才不过十一岁而已, 想必这是她第一次杀人,难免惊慌失措。
我黯然神伤,捂着伤口离开了这里。
翌日,我大张旗鼓地坐在她的院子里, 伤口一夜没有处理, 血迹渗透了我半边衣裳,将我的衣裳染成了暗黑色。
她昨夜不知跑到哪个院子里去了, 大清早鬼鬼祟祟地摸回来, 许是怕我报复, 手里还带着一柄剑防身。
我涩然一笑, 伤口又隐隐作痛。
“你没死?”她诧异地看着坐在院子里的我,又拔剑指着我。
我瞧那把剑十分碍眼, 不悦道:“你莫用剑指我。”
她浑然不理会,把剑搭在我颈上, 威胁道:“不要再妨碍我, 否则我杀了你!”
我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她见我丝毫不惧, 露出凶狠之色:“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我就算杀了你也不会有人把我怎么样。”
我眉心微拧, 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往外一翻,夺下剑柄,反手把剑订在了柱子上。速度之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满脸惊诧,转身欲要逃跑,我一把将她捞了回来,冷声道:“唤我姐姐,这一剑我便不追究了。”
我必须要确认她是我的楚思,只要她是楚思,无论她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她。
她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愣上一愣,见四周无人,只得暂时屈服我,“姐姐……”
我这才消了气,深深地将她抱在怀里。
她嫌弃我弄脏了她的新衣裳,说这身料子很贵,是成衣坊那边刚做好的,嘀嘀咕咕地在我耳边说个不停,我叹了口气,松开她。
我不知自己应该如何去引导她,她这一世,虽说容貌和从前大差不差,可性子转变的太大了。楚思以前纵使再横行霸道,也总不会欺负无辜的人,更加不会欺凌弱小。而小七,我总觉得她日后会变成一个欺善怕恶,为非作歹之徒。
我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贾富贵对她的溺爱,和我对她的纵容之上。我回了一趟荆州,找到神算子,让他为我指点迷津。
神算子道:“你想要她如何?”
我道:“我想让她不去害人,不再行恶,我……我想让她记起我。”
神算子反问:“你是前世之人,她如何记起你?”
“我……”咸住副
神算子又说:“尽早投胎去吧,再执着下去,恐有大祸。”
我倔强道:“我不愿投胎,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她回来,如何会甘心?”
神算子见我如此倔强,也不再劝我,收了摊子就准备离开。
我追问道:“先生,贾小七究竟是不是我要寻的人?”
我在荆州一家客栈住了几日,才动身返回扬州,临行前,打开先生授予我的锦囊,里面只有一张黄符,上面确是贾福星的八字无疑。
我回到扬州,暮色将至,到了贾府,已至掌灯时分。
一月未见,也不晓得她怎样了,是否又闯出了什么祸端。果不其然,她又在院子里苛责下人。
这次的受害人是对母女,女儿是个哑巴,右边眼角有一块黑痣,左边脸颊有块狰狞的疤痕,母亲则是浣衣坊洗衣裳婢子。
似曾相识,我捋了捋,很快整理出十年前的记忆来,她便是我当年喂过奶的孩子。她和婴啼时期没有什么变化,有的只是身量高了,皮肤依然黝黑,瞧着瘦骨嶙峋。
如今我不在贾府,贾小七甚至不必关起门来打人了,可以正大光明地在院子里行凶。我脸一沉,正要上前,却见那婢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脑袋边上一滩血迹。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前去查看婢子的伤势,可惜我来晚了一步,那婢子已断气了。
她的哑巴女儿哭着推搡她的尸体,她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那个始作俑者却得意地坐在藤椅上,被众心捧月地围在中间,犹如一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这一刻,我的心凉到了极点,也失望到了极点。她杀人了,她真的杀了一个无辜的妇人。
她见我突然出现,仿佛有点心虚,眼神左右闪躲,就是不敢对上我。我没有立时发作,还想听听她的解释,没错,在这种铁证如山的情况下,我内心深处竟然还揣着一点侥幸心理,觉得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时,外面涌进来几个官府的人,一来就将地上的哑女擒了起来。我上前阻止,问她:“为什么抓人?”
她道:“她偷了我的首饰。”
我看向哑女,哑女流着泪使劲冲我摇头,我看出了她的委屈,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道:“可查清楚了?”
小七身边的一个婢女将一盒首饰扔了出来,道:“这些都是从她房里搜出来的,都人赃并获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那盒首饰里有一枚蝴蝶发钗,一个月前我还见小七戴过,于是我问:“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丢的?”
婢女说:“都丢了好几个月了,这贱蹄子想拿出去典当,被王管家发现的。”
哑女嗯嗯啊啊的想要解释什么,可这屋里全是小七的人,莫说她解释不出什么,即便解释了,怕是也不会有人听。
我让官差先莫将人带走,走到小七面前,问她:“这些东西,当真是她拿的?”
小七不敢看我:“……废话。”
我道:“你可知冤枉别人,也是要挨杖刑的?”
小七大声道:“我哪有冤枉她?你不信问他们,大家伙都看到了,东西就是从她屋里搜出来的!”
我失望地闭上了眼睛,哑女被官府的人带走了,我明知眼下只有我能为她作证,可我却因为怕小七受杖刑没有出面,眼睁睁地看那几个官差生拉硬拽地将那个十来岁的孩子给拖走了。
哑女被拖走后,我望着小七那得意洋洋的脸,猛地抬起了手,小七下意识躲了躲,恶狠狠地对我说:“你敢打我?”
我这一巴掌最终没有落下去,不是不敢,而是我看着她这张脸,着实下不了手。
我问她:“那婢子是怎么回事?她也偷了你的首饰?”
小七轻飘飘地说:“那个丑八怪偷了我的首饰,我只不过是教训了她一顿,她娘就说要去报官把我抓起来,还想打我,被王管家失手打死了。”
她这话糊弄糊弄官差还行,糊弄不了我,当晚我又潜进她房里,将她弄醒,要她将今日之事事无巨细同我说来,她嘴硬不肯说,我退一步道:“明日一早你去衙门,说首饰的事是个误会,将那哑女放出来。”
她道:“凭什么,我家可不养贼。”
我沉下脸:“她究竟有没有偷你的首饰,你心里最是清楚,一个月前,我见你戴过那枚蝴蝶发钗,是不是要我去官府给她作证,说你冤枉她?”
我吓唬她:“到时该坐牢的就是你。”
她到底年纪小,一听要坐牢吓坏了,嘴却硬的很:“我……我就不……”
我转身就走,她忙拉住我,眼神软下来:“我去还不行吗。”
哑女被放了回来,她当日挨了三十棍,屁股被打的血肉模糊,由浣衣坊几个和她娘要好的女工照料着。
我已经十年没有来过浣衣坊了,今日也是趁着夜深人静时过来,想看看那可怜的哑女。屋内还掌着灯,从窗户看进去,里面有几个模糊的人影。
我敲门进入屋内,甫一看到她那处的伤,整颗心都不由自主抖了一下,那瞬间我在想,这伤若是在我的思思身上,我定会发疯。
那几个女工是看着哑女长大的,如今见她伤成这样,也是心疼地流泪,一面流泪一面控诉贾小七不是人。
我猜她们定是知晓这件事的始末,便旁敲侧击地向她们询问。
原来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哑女隔三差五地被小七叫到卧房,让她脱掉衣裳,用鞭子抽打她,因为哑女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她好奇哑巴在挨打的时候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便时常将她带到房中虐待。
后来哑女的娘亲发现了这件事,一气之下将小七告到了衙门,小七便诬陷说是哑女偷了她的首饰,才打她。婢子苦于没有证据,且贾家财大势大,她也拿小七没有办法,见女儿被打成这样,又告官无门,她去找小七拼命,却被王管家一棍子打死了。
我得知真相后血气上涌,硬生生地喷出一口血来。
婢子的尸体被贾家人裹上席子,丢到荒郊野外,我特意等到子时,将小七带到婢子的尸体跟前,将她绑在树上,然后当着她的面开始挖坑掩埋尸体。
小七被吓坏了,一个劲的哭,一边哭一边骂我。
我处理好婢子的尸体,为她立了个碑,替小七磕头赎罪,随后,我将小七松了绑,拿出我事先准备好的鞭子,在婢子的墓碑前狠狠地抽打她。
小七痛苦的呻.吟起来,我几乎想封住自己的穴道,让我听不到她的呻.吟声,才能狠下心来抽她第二鞭。
几鞭子下去,小七的嘴也没那么硬了,她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开始向我求饶。我想到哑女身上纵横交错的鞭痕,以及她臀部的伤,一咬牙,再次狠狠地抽了下去。
小七的声音渐渐地弱下来,就在我再一次扬起鞭子时,她哭着对我说:“姐姐,我错了……”
我浑身一抖,彻底崩溃了。我无力地跪坐下来,鞭子掉到地上,爬过去将奄奄一息的小七抱在怀里,同她说对不起。
第116章 第 116 章
“不要打我了……求求你别打我了……”她从小到大都未曾挨过打, 莫说这么重的鞭打,就是被打一下手心都不曾,承受能力自然也弱了些, 只是一鞭就受不住了, 更何况这许多鞭, 我想这一晚,定能让她铭记在心。
我的身子很长时间进入了瘫软的状态, 我的手抖似筛糠, 那种锥心的痛由内心深处绵延至四肢百骸, 我所承受的痛定不比她少,因为我从不曾这样对待过她。
她一共抽了哑女八十九鞭,我原想尽数还给她,可我看到她疼的在地上打滚, 手上便再没有什么力气了。
她为什么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为什么能对一个和她没有任何过节的人下这样的毒手?
此刻,我多么希望她不是楚思, 因为我的楚思绝不会是这样的, 如此的歹毒, 简直毒如蛇蝎。
我扶起她的脸, 表情冷冰冰的,却还是下意识避开她的伤处:“往后, 还打不打人了?”
她一个劲地摇头,涕泪横流道:“不……不打……不打……你别打我了……”
她仿佛真的被我打怕了, 身上抖得比我还厉害, 为了让她深刻地记住这顿打, 我警告她:“你若再这样无故害人,我就……就……”我咬牙道, “将你打死。”
我说出这话时,竟意外地松了口气,当我知道她做出那样的事,恨不能就这样抱着她,跟她一块死去,也好过这样一世一世地纠缠,一世一世地痛苦下去,我许是病了……
她“哇”一声哭出来,眼里充满了对我的惧怕之色,挣扎着想要逃离我,我却不让她离开,用力将她按在怀中。
我将她带回了府里,照顾了她两日,见她的伤口已无感染的风险,就去浣衣坊了。接下来一段时日,我再不去堂屋那边,专心留在浣衣坊照顾哑女。
听浣衣坊的女工说,哑女自从醒来后,一直不让她们帮忙上药,伤口过了好几日都没有好转,我问为什么,女工叹气说:“可能娃害羞吧,真是……我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穿开裆裤都见过,也不晓得有什么可害羞的,有什么是比命还重要的……”
我把药接手了,进入屋内,见哑女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蹙起眉。我先是探了一下她的脉搏,见她无事,方轻声道:“你的伤需要换药,否则容易感染,我尽量避开不看,行吗?”
她听到我的声音,身子很明显地抖了一下,既没有回答我,也没有表现出拒绝的意思,我只当她是默许了,便让人准备一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来,将门掩上,才小心地替她将裤子褪去。
解开绷带后,我怔了一下,她这伤比我几日前见的好不了多少,有部分甚至开始流血化脓,若再拖下去,可能会危及性命。
我不知怎的有些生气,斥她道:“你怎么这么倔,前几日为何不换药?”
她自然是不能回我的,只把头歪到里侧,并不看我。
我变得啰嗦起来,上药消毒的过程我同她说了伤口感染的危险性,以及处理完伤口的注意事项等等,见她毫无反应,还反复地提醒了几回,如此,我从进来到现在,一张嘴就没停过。
说着说着,我倏然听到一阵低低的抽泣声,瞬时静默下来。
抽泣声起了个头,仿佛就歇不下来似的,从一开始低低地抽泣,到后面一噎一噎地抽泣,最后无法抑制地哭出声来。她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受到的委屈,且是天大的委屈。
我这才想到,这是一个刚刚丧母的孩子,她甚至无法下地去祭拜她的母亲,她该是委屈的。日后她在这座宅子里又该如何自处呢,贾府的人定不会善待她,她才十一岁,出了贾府,更加难以存活下去。
我从腰间取出手绢,想要替她拭泪,她又往里侧了侧,好似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脸。我想到她脸上狰狞的伤疤,抿了抿唇,只是将手绢递给了她。
我将屋里稍作收拾了一下,端起装着血水的盆,道:“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她哆嗦了一下,仿佛要侧过来,却只是略微动了一下,便又躺回去。
我推门出去了,将盆放在外面的台阶上,又返回来,问她:“想让我留下陪你吗?”
她脑袋动了动,仍是同刚才一样,略微倾了一下,我不晓得她这是允了还是不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回我院里去。
我今晚没去看小七,因着我的气还没消,不大愿意见到她,第二日我也没有去她哪里,第三日第四日,连着好几日都没有去,这段时日我留在浣衣坊全心全意照顾哑女。
那晚我同她说第二日还会来,她竟给自己戴上了一个黑色的面纱,似乎很不愿意在我面前露出她的脸。
我心里有些异样,表面却若无其事,有时还会透过那层面纱,偷偷窥一窥她的脸。她不让我瞧,我偏要瞧。
她十分敏感,察觉到我的注意力在她身上停留一会,就侧过身,用背对着我。
我有些尴尬,放下筷子,心说不看就不看嘛,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看。她见我放下筷子,立马拿了一双新的递给我,我失笑道:“干嘛,我筷子又没丢。”
她冲我比划了两下,意思是让我快点用饭,她还有衣裳要洗。
我皱眉道:“你伤还没好呢。”
她又冲我比划,我看不懂,但我大概能够明白,她母亲在这里做工,如今她母亲不在了,活自然就落到她身上,倘若事情没做好,拿不到工钱不说,说不定还会被逐出贾府。
“你只管养伤,衣裳我来洗。”
她一个劲冲我摇头。
“不是白给你洗,等你伤好了,就来我院子里,替我洗衣裳罢。”
她看起来很不情愿。
我气道:“我的衣裳可比你平日洗的那些干净多了。”
她依然不情愿。
我放下筷子:“我不吃了。”
她不紧不慢地从筷筒里拿出一双新的筷子。
我:“……”
夜里我给她上药,她还是扭扭捏捏的把脸朝向里侧,不愿看我,我打趣她:“小丫头片子,牙都没换齐,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闻言把脸藏到了枕头里。
我笑起来,心里一时之间晦涩难安,我已经有好几日都没见过小七,倒真是有些想她。
我将哑女这边都安排妥当,准备离开时,又问她:“想不想我留下陪你?”
她这回的反应比先前要大一点,但还是没有应允我,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她想我留下。
我却笑了笑,道:“那你好好歇着,我明日来看你。”
她皱了一下眉,似要下床追出来,一只脚落了地,又停住看我。
我上回这么问是真心想留下来陪她,可是今夜我迫切想要过去看看小七,顺嘴问了那么一句而已。
我回到了小七的院子,还未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无奈地叹口气。
“蠢东西,连上药都不会,疼死我了!”
我才进来,就见小七抓起茶杯狠狠地往一个婢女头上丢去,我眯起眼睛,迅速上前接住杯子,不悦道:“你又在发什么脾气?”
竟然这么快就将那晚答应我的给忘了。
她现在对我是又恨又怕,看我十分不顺眼,又奈何不了我,还怕我再对她做什么,一点子情绪全都写在了脸上。
“是她们没用,上个药笨手笨脚的,弄得我疼死了。”
我道:“我来罢。”
婢女看了看小七,见小七没有反对,把药递给了我。我又对婢女说:“你们俩先出去。”
小七对我使唤她的婢女这件事感到很不舒服,刚要开口,我轻飘飘地望她一眼,她瞬间就蔫下来,冲婢女摆摆手:“出去。”
婢女如蒙大赦,连忙告退。
上药的过程中,小七出奇的安静,我意外她竟怕我怕成了这样,连疼都不敢出声了吗?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于是我稍稍用了点劲,小七“哎呦”一声,转过来打我,“你怎么也跟她们一样没用?”
我严肃地冲她道:“小时候你爹没告诉过你,对长辈要有礼貌吗?”
她恨恨地转回去,趴在床上生闷气。
我上完药,拍了她一下,“莫一直趴着,该长不大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十岁开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老是趴着可不成。小七坐起来,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地开始穿衣服。
我不经意看到两颗像葡萄干一样的小豆子,若是只看那处,似乎和男娃娃也没有什么分别,的确没什么好避讳的。
她穿好衣裳,问我:“你这两日都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那些下人笨手笨脚的,根本不会上药?”
“想我了?”我勾唇,斜乜她,“还是几日不挨打,皮痒了?”
她连忙躲远了,颤巍巍道:“我警告你……你你不许再打我,我这几日都没有打人,你要是再敢打我我就让我爹去报官,把你也抓起来!”
她这段时日的确安分了许多,倒是没有再搞出什么让我头疼的事情来。我站起来,准备回我自个的院子,她忙问:“你去哪?”
我说:“回去。”
她说:“你不许走,你得在外面替我守夜,不然我睡不着。”
我眯起眼睛,道:“你将我当成你的丫鬟了?”
她道:“反正我不管,你武功高,就得给我守夜。”她从小到大被溺爱惯了,也霸道惯了,理所当然觉得所有人都得听她的,顺着她才行。
我冷冷地道:“这会知道怕了?”
她心虚道:“我不怕……我为何要怕……又不是我打死她的……”
第117章 第 117 章
我道:“她是因你而死, 她的孩子和你同年同月生,因你害死了她的娘亲,她小小年纪就无父无母了。”
小七愣了一下, 旋即道:“她没有父母, 难道也没有哥哥姐姐, 叔叔伯伯吗?”
我无奈道:“没有,她什么都没有了, 你害死了她娘, 留她一个人孤苦无依, 她就连饭都吃不上了。”
小七却道:“饭有什么好吃的,不吃饭大不了吃菜,还可以吃糕点。”
我叹了口气,返回屋里, 耐心地同她解释:“她没有钱, 拿什么买菜,买糕点?”
小七道:“她爹娘不给她钱吗?”
“她爹娘死了。”我顿了顿, 补充道, “被你害死了。”
小七顿时陷入沉默。
我留她一个人在屋内反省, 就离开了, 本想回到院里,但我这几日心情浮躁, 总是辗转难眠,走着走着, 竟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浣衣坊。
浣衣坊有专门的下人房, 一个小院就建了十几间房, 屋中有一张炕床和一张桌子,挺简陋的。
我发现哑女那间屋子还亮着灯, 便上去敲门。
哑女开了门,见是我,立即关门。我不解,过了一会,她再来开门时,脸上多了个黑色面纱。
我打趣道:“我可是不配看你的脸?”
她垂下了头。
我见她个子小小的,忍不住揉揉她的脑袋。我好似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未经她同意就径直走了进去,拉开桌子旁边那张陈腐老旧,摇摇晃晃凳子坐下来。
“啪嗒”一声,凳子腿断了,我摔了下来。
哑女忙不迭过来扶我,让我坐另一条凳子,那条凳子的年纪看起来比我还要大,我有些不敢坐,同她玩笑道:“你是不是也要我的屁股和你的一样?”
她慌忙摆手,因着屋里只有两条板凳,不坐凳,就只能坐炕上了。于是她看向后面的炕床,许是怕我嫌弃,没敢主动请我过去。
我自个大摇大摆地过去坐了,她见状,眼睛弯了弯,扭扭捏捏地跟过来。
我道:“我弄坏了你的凳子,明日赔你一条。”
她又冲我摆手。
我道:“屋里没有凳子,往后你姨娘们来了坐哪?”那些帮过她的女工,我姑且把她们当成她的干姨娘。
我这么说,她便应允了。
我又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刚问完,我余光便瞧见床角放着一个竹箩,里面有针线和绣布,亮起的烛灯又是朝着针线,就晓得了,“你会刺绣?”
她点头,又摇头。
我拿起来看了看,方方正正的,像是一块手帕子,针脚歪歪扭扭,乱七八糟,看不出绣的什么,应该是初学。
我昧着良心道:“绣的不错。”
她面纱底下的脸许是红了,不过我看不出来。
她这屋里着实简陋,没什么有趣的物事,她又不能陪我聊天,我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对坐了很长时间,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我找了话题,说教她刺绣。
我对着烛灯勾线,她便安静地坐在旁边看。那只仅存的凳子已经很不稳了,她坐的非常小心,且她臀部的伤还没好,也就没怎么挨着凳子。
我恐她摔下来,随意勾了几下,就说眼睛疼,想明日再过来弄。
她闻言立马站起来,将手伸过来,我身子下意识后倾,却见她把手搭在我的太阳穴上,轻柔地替我揉着。
我怔了怔,闭上眼睛,被她揉的十分舒适。我惦着她身上有伤,想让她早点休息,刚要开口,只觉得右边脸颊一热,她隔着面纱亲了我一下。
我一愣,愠道:“你做什么?”
她见我发怒也慌了,发出那种粗糙的,含糊不清的声音来,似乎想向我道歉。
我也意识到自己太凶了,兀自收起了怒容,不过我临走前踢坏了她另一条凳子,又将她的桌子也推断了。
她被我吓的躲在了炕床上。
翌日,我去家具店买了一套新的桌椅,让人送过来,选的是普通的榆木,若送太好的桌面,对她来说恐不是什么好事。
我一来,她就急急跑到我面前手舞足蹈,向我鞠躬,又塞给我一张纸条。
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我心一软,道:“我没有生气。”
我只是感到不自在,除了楚思,没人敢这么对我。
她小心翼翼打量我的脸色,我冲她一笑,她这才信了我的话。
一套桌椅有四条板凳,我对她说:“桌椅是我赔你的,多出来那两条板凳是我的,寄放在你这里,我日后会常来。”
她炯炯有神地望着我,眼睫又是一弯。她容貌虽然不大好看,那双眼睛却生的十分好,黝黑,明亮有神,要是忽略掉眼角那个胎记,这般看起来,也是个妥妥的美人坯子。
木匠走后,我继续教她昨晚没绣完的刺绣,又将带来的软垫铺在炕上,那垫子四周塞满了棉花,中间却是空的,是我昨晚连夜缝制的,对她的伤有益。
她起先还不太敢收,我严明那是我自个做的,不花钱,她才勉为其难收下。她收了垫子,却只是抱在怀里。
我道:“那是给你坐的。”
她摇摇头,不愿坐。
我严肃道:“要么坐垫子上,要么趴着,你选。”
她这才弱弱地将垫子放下,坐在上面。
我笑道:“这才乖。”
我俩在屋里刺绣,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她想起府里还有衣裳没洗,让我在屋里等等她,她洗衣裳去了。
我在暗处看她,她洗的十分吃力,那根棒槌比她的胳膊还要粗,她用两只手捶打,也显得十分吃力。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唉”
我歪头看去,见平日与她要好的女工不知何时到了我身边,她手里还拎着一个脏衣篓子,就站在那同我说起话来,“这孩子可怜啊”
她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也不管我是不是乐意听,不过这会儿我倒是想了解一下哑女的过去。
“她娘怀孕不久,她那死鬼爹就因为欠了赌债被人打死了,家里的东西连同房子都被人拿走抵债了,她娘当年快临盆的时候也是这样,就在那洗衣裳,羊水破了都还在洗。”
我问:“她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她道:“那个啊七小姐满月那天,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堂屋那边的灶台不够使,来我们这边借灶台,她那时候也刚满月,没人带,她娘亲背着她在里面帮忙烧菜,被一个粗手粗脚的汉子拿柴火给烫了,唉得亏没烫到眼睛,不然这辈子就”
我皱眉道:“灶底那么深,为何会被柴火烫到?”
她道:“当时里面冒烟冒的厉害,那汉子把受潮了的柴火取出来,烟迷了他眼睛,他没看到,不慎烫的。说来也气人,事后那汉子死活不愿意赔钱,官府也不乐意管这小事,后来就赔了一副药钱了事。”
我看向哑女,道:“即便赔钱了,又有何用,她一辈子都毁了。”她想起哑女在自己面前那自卑的不敢见人的眼神,心里莫名感到酸楚。
“那也比不赔好啊,起码还能补贴一点,那汉子也是看她们孤儿寡母的,家里没男人,才敢这么嚣张。”她连连啧声,说的眼睛都红了,“可怜呐,真是可怜,脸伤了也就罢了,没过几个月,嗓子又哑了,长到十来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她娘又出事了,她自个肯定是拿不出嫁妆,你说以后谁家肯要她”
我又问:“她的嗓子是怎么哑的?”
她神秘兮兮地说:“都说是中邪了,就脸伤了几个月后,好像是快一岁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哭天天哭,怎么哄都哄不住,活活把嗓子给哭哑了,带去看过大夫,大夫又说没事,过了几日,哎,不哭了,大家伙都以为没事了,没成想,此后这孩子就再也没有出过声了,到了四岁那年,还是没见她说过话,她娘才觉出不对劲来。”
我的心颤了颤,脸色有些发白。我万万没想到,竟是我害了她。
我此生行得端,坐的正,从未如此亏欠过一个人,替小七亏欠,也替我自己亏欠,当年若非我有私心,代她娘去照顾她,她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变成这样,她的脸也间接是因为小七而伤,她娘的死
我的心沉沉的,让我无法入睡。
隔日,我私下找到了与我交谈的女工,给了她一些银子,让她分给其他工人,要她们分走哑女每日定量需要清洗的衣物,只给她留下少量,如此,多洗的那些钱,就由我这边出。
我又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往她屋里添置东西,我每弄脏她一身衣裳,便买一身新的赔给她,次数多了,她便也看出来了,她性子倔,不想白要我的东西,便跑来我的院子,死活要帮我洗衣裳。她没上过学堂,娘亲也不是个有学识的,唯一能教给她的也只有洗衣裳这项本领,除了洗衣裳,她没什么可以报答我。
好在我的衣裳轻薄,日后我便穿的再轻薄一些吧。
没过几天,我又听工人说,她被叫到堂屋那边伺候了,我不大高兴地问小七是不是又想挨打了,小七说:“你不是说她没钱买菜吗,她来伺候我,我赏她银子,不好吗?”
“真的?”我将信将疑,莫非那日她当真反省去了?不过这倒是件好事,在小七身边伺候,我也能时时看见她,且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没什么重活,吃的也比浣衣坊那边好,再者快入冬了,冬日的水跟掺了冰块似的烧肉,她还那么小,着实不适合干这个。
小七道:“当然是真的,我可是好心好意,她长的这么丑,你以为我想天天看到她?”
小七说这话时,哑女就在旁边,她脑袋垂的低低的,没有任何反应。
第118章 第 118 章
我一气之下将小七拉到内室, 沉声道:“你小小年纪言辞怎的如此刻薄,你这几日究竟反思了没有?”
小七很不服气地冲我道:“我怎么刻薄了,她本来就唔唔唔……”
我捂住她的嘴, 眼神警告她小声说话, 她拉下我的手, 气鼓鼓地捏紧拳头,被我瞪了回去, “你生的好看那是你爹娘、你祖宗的功劳, 你有甚么好得意的?”
她道:“那也是我有一个好爹娘, 好祖宗,我为何不能得意?”
我扶额,为自己从前没有好好教育她感到懊悔不已,“你得意归得意, 不可再口出恶言!”
她说:“你又不是我爹, 管的那么宽。”
我无言以对,这一世我的确没有立场管她, 她什么都不知道, 在她眼里我或许一直是个多管闲事的颠妇罢了。
此后她们两个相处的倒也不算太坏, 可我每每看到哑女那卑躬屈膝的模样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转而想到她是奴籍,这些本就是她分内之事, 也不好插手多说什么。因我替哑女辩护的越多,小七对哑女就会生出敌意, 这并非是好事。她能够留在贾家, 也总比一个人在外面漂泊流浪要好的太多, 我帮她或许才是害了她。
黑间我过来看望小七,见小七拿着一本书卧在榻上, 身边两位婢女伺候着,一位手里端着瓜果点心,另一位在旁扇风,而她脚下有水流声,我看了过去,原来底下还有一位婢女在替她洗脚。
洗脚的婢女身材太过消瘦,又是半跪在地上,不容易被瞧见,我瞧那婢女左脸有块疤痕,认出她是哑女,不过她今日没有带面纱。
小七见我来了,也十分随性,让我自个找地儿坐。我瞧见书上的封皮《花墙柳》,瞧书名就知道是民间哪个书生写的话本子。
我上前将书夺来,小七情急之下站了起来,一脚踩在盆里,洗脚水溅了哑女一脸。我连忙弯腰用袖口替哑女擦拭,小七趁机从我手里抢走话本,见我对一个婢女如此贴心,不满道:“一个下人而已,至于吗?”
我问她:“脚洗好了没有?”
她的脚已经泡到发白,显然洗的差不多了,可她却往榻上一坐,“没有,继续洗。”说着把脚重重地往盆里一放,洗脚水又溅了哑女一身。
她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仿佛看到别人的窘态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
哑女也只是随意抹了把脸,就弯腰继续洗。
这时,她冲身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解开腰间的钱袋,从里面摸出一把铜子,丢在洗脚盆里,“这是小姐赏你的,谢恩吧。”
哑女面不改色地伸进盆里,将铜子一个个捡起来,对小七磕头谢恩。
小七打了个哈欠道:“行了,都出去吧,我要睡了。”
哑女替她将脚擦干,端着洗脚盆退出去了,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哑女除了默默承受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我想找小七谈谈,让她莫要如此苛待她,可小七的做法似乎也没什么错,她虽然待哑女并不算好,可该给的钱半点都没少,要知道任何一个皇权富贵家里,动辄要下人性命的事时时都在发生,那些奴才们也只能逆来顺受,他们的背是驼着的,腰身也从未直起过。他们能这么做,小七自然也可以,要怪也只能怪她们二人命运不同。
我忧思满怀,只能坐在屋檐上饮酒。
我对哑女的愧疚一日多过一日,一方面是因为我没有一个两全的方法来改变她目前的处境;另一方面,则是我对小七的偏爱。
哑女的处境并非是我造成的,也不是小七,而是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这些苦都是她生来就注定要吃的,因为她生来就是奴籍,这是她的命。
可若……她才是楚思呢,我还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吗?当然不会,我会带她离开。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我的私心罢了。
又过了三年,两个姑娘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小七也越发生的亭亭玉立,眉眼也像极了楚思,举手投足之间全是楚思的影子。而哑女,依旧是个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女,他们都唤她哑娘。
短短三年,我看到了贾家从鼎盛时期到迅速衰落的整个过程。
武宗皇帝高齐常年对北境发动战争,军资消耗巨大,再加上各项土木,水利工程的建设,以及高位者的各种挥霍,大新国库早就空了。
国库一空,统治者自然就将目标对准了老百姓,各种苛捐杂税层出不穷,但百姓身上那三两肉能割出什么,因此,贾富贵这种爱拔尖出头的暴发户就成了统治者的第一目标人选。
贾富贵是朝廷养了十几年的韭菜,如今时机一到,就可以开割了。
贾富贵祖上是摸金的,因为刨人祖坟这种缺德事干多了,死儿子又死女儿,为了保住所剩不多的儿女,在贾小七出生那年,贾家就放弃了倒斗这门生意,改从商。
十几年来,贾家的丝绸、盐铁、茶叶、房地这些产业遍布大江南北,从扬州首富变成了整个江南的霸主。
成就贾富贵这头站在风口浪尖上的猪,除了十几年前江南一代的时局外,还有朝廷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功劳,这正如我前面所说的,贾富贵是朝廷养了十几年的韭菜。
如今国库空虚,贾富贵这颗韭菜就应发挥出其最大的作用。朝廷开始垄断盐铁、丝绸,和土地的开发和买卖,普通商人不得私下制盐,制铁,否则一律判处斩刑;丝绸可以卖,但价格不能低于朝廷,土地只能租用,不得用于买卖。
因此,贾富贵这个江南最大的盐商就被抓去喝了几次茶,再深刻地教育了一顿,还收回了他那座七进七出的大宅子。
贾家一家老小被迫搬进了二进式的院里,甫一搬进这个院子,贾夫人同几个小妾,叔叔伯伯们差点疯了,他们享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哪里住过这么小的房子,要是只住一家还能凑活,可贾家没有分家,一大家子的人都住在一块,必然是拥挤的。
如今生意已然是做不成了,贾家在扬州只剩下几间铺子,一年到头也产不出多少收益,养不活这么一大家子的人,于是贾二叔就提议让贾富贵重操旧业。
我得到这个消息难免担心小七会不会被卷入其中,下墓是个危险活,古墓里面,特别是以前的皇家陵墓,里面机关重重,我自不会让小七去干这种行当。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又是一个令我心痛的消息传来。
贾家让小七同现任扬州首富柳老爷家的二公子订亲了。
这件事是小七告诉我的,她那日欢欢喜喜地跑来告诉我,她订亲了,我脑子嗡嗡的,很长时间没缓过来。
“你……说什么?”我不大愿意相信这件事。
“爹爹许我同柳二哥哥订亲了。”她脸上堆满了笑容,很高兴地在同我分享这件喜事,不过我恐是要扫她的兴了。
我兴致寡淡地“哦”了声。
她不大高兴地道:“‘哦’是什么意思,你不为我高兴吗?”
我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跟“柳二哥哥”好上的,只是有段时间见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傻笑,也不晓得在笑什么,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原是有心上人了啊……
我从未想过她会喜欢上别人,我理所当然地以为她长大以后仍会喜欢我,和我在一起,所以也从未在这方面怀疑过,而今我才发觉,我好像错了,她早已不是我心中的那个楚思了。
“说话啊,你不为我高兴吗?”她见我发呆,推了推我。
我冷漠地说:“我高兴什么,又不是我定亲。”
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盯了我一阵,说:“你好奇怪……”
我不大想同她说话。
“我小时候你是这模样,我现在长大了,你还是这模样,我娘亲眼角都生出纹了,你为何没有?”
我道:“我不知道。”
她问:“你成亲了吗?”
我道:“成了。”
她问:“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丈夫?”
我道:“她……她看上别人了。”
她同情地望着我:“你好可怜。”
我和小七的对话都被一旁的哑娘听去了,三年过去,小七也失去了逗弄哑娘的乐趣,她现在感兴趣的是她的柳二哥哥,因此,有时也会找哑娘给她出谋划策,可惜哑娘口不能言,帮不了她。
此后,我日日看着小七同柳二郎在廊下幽会,看着他们你侬我侬,浓情蜜意,非但不敢上前阻止,反倒不争气地躲了起来。
我怕小七今世的命定之人不是我,那我前去阻止,岂不是害了她。我躲到了哑娘房里,一整日都无精打采,脑子里全是楚思倚在别人怀里的画面,我都快疯了。
哑娘给我看她写的字,我时常教她写字画画,昨日她的字看起来还是歪歪扭扭的,仅一夜之间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笔锋凌厉,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不过我只是略微扫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我此刻没有心情教她读书练字。
她却坚持将宣纸递到我眼前,非要我看不可,我有些不耐烦地推开,“你别烦我了。”
我极少对她不耐烦,前几次是因为小七,这次不例外也是。
她失望地将宣纸收了起来,又端来竹箩,央着我教她刺绣。我更加不耐烦,冷声道:“我让你别烦我,你听不懂吗?”
她眼里雾气腾腾,委屈地望着我。
“对不起。”我同她道歉,便离开了此处。
柳二郎被宴请到贾府,我听贾富贵说等小七年满十六及笄,便安排两人成婚,席上所有人包括小七,都没有异议。
我当晚离开了贾府,独自一人伤心欲绝地回到古墓。我想我太懦弱了,我竟懦弱至此,我等了这么多年,难不成真就这样放弃了吗。
我想到强取豪夺,先杀柳二郎,再将她掳来古墓,让她永生永世都只能留在我身边。我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吃惊,此刻,我才明白,或许我回到古墓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当我开始手染鲜血,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在古墓里呆了一年零六个月,我是算着日子的,离她及笄还有四个月,时间越近我的心就越乱,我究竟要不要去阻止这场婚事,我若去了,结果就只有带她私奔这一条路,莫说她自个愿不愿意,要她离开她的父母,她所有的亲人朋友,只为了满足我的一己私欲,也太自私了。
我又去了趟荆州,找到了那名神算子,十几年过去,神算子也同我一样,丝毫都没有老去,我便更加坚信荆州百姓的传言,此人是个神仙。
可神算子只说让我去投胎,我再不投胎,大祸临头。这话他五年前也同我说过,我没当回事,这次,我依然没当回事。
我说:“既然我迟早会大祸临头,在大祸来临之前,我还是想法争取一下我想要的吧。”
我知贾富贵要的是什么,他不过是想巴结柳信,这个继他之后的第二个扬州首富,从他那里捞到一点好处。
柳家同贾家一样,也是干倒斗的,他把小七嫁过去,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柳家可以用钱收买贾富贵,我也可以,我墓里的陪葬品多不胜数,且都是六百多年前的古物,单每样拎出来都价值不菲,就是当年鼎盛时期的贾家也无法和我的财力相提并论。我就要用这些钱财换回我心爱之人。
我忘了自己当初还怨怪贾富贵不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这才惹来了灾祸。我失了分寸,将我的底牌全部亮出来,也给我招来了灭顶的灾祸。
我回到了贾府,我以为一年多没见,她对我会有所思念,没想到,丝毫没有,因为她也正为自己的事情焦头烂额,根本没功夫想到我,就像我陷入自己的烦恼之中,没工夫搭理哑娘一般。
原来这一年多发生了许多事,柳二郎在一次倒斗中伤了命根子,从此不能人道,贾富贵是极重子嗣的人,不允许女儿嫁给一个不能生育的“废人”,因此向柳家提出退婚。
我得到这个消息忍不住幸灾乐祸,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内心的喜悦实在是无法控制,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住的。
小七此刻的心情就像我当初那样,无精打采,我一面幸灾乐祸一面生闷气,她对那柳二郎如此上心,即使对方不能人道,她依然不离不弃,我心里着实不舒服。
柳家非但不肯退婚,还狮子大开口要贾家赔偿一笔巨款,只因柳二郎是和贾来财等人一起下墓,才不慎受了重伤,这个节骨眼上贾府又来退婚,实在是说不过去。贾富贵是个爱面子的,生怕这件事传出去于他的名声有损,只得答应赔柳家一笔钱,这才了事。
现在的贾家可以说是油尽灯枯了,再也不复当年。小七从小到大都没挨过穷,我自然也不舍得她吃苦,便将我墓里有陪葬品这件事告诉了她,让她不必担心。
我在小七房里安慰了她几日,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我问小七:“哑娘这几日怎么都不在,她不是一直在你房里伺候吗?”
小七道:“你是说那个哑巴?她死了。”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小七道:“她死了啊,一年多前就死了,好像是得了什么病吧,整日卧床不起,有天屋里传出臭味,下人进去一看,才发现已经死了很多天了。”
第119章 第 119 章
我失魂落魄地来到哑娘的房门口, 在外面长久地站着,房门动了动,有人在里面开门, 我的心跳了一下, 想象着从前我来, 她欢欢喜喜地开门迎接我的模样,不过这次令我失望了, 出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工人。原来哑娘走后, 她的房间就让给另一个工人居住了。
哑娘的死并没有给贾府带来任何波澜, 每个人都照旧起早贪黑地生活着,对贾家而言,他们只是换了个洗衣裳的工人,对小七而言, 她也只是换了个伺候她的小丫鬟, 仅此而已。
和哑娘要好的那名女工见我站在那里,看了我好一会子, 才说:“秦姑娘,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木讷地转过头, 此刻我的脑子是空的, 没有将对方认出来。
她又说:“你来找哑娘吗,她一年多前就去世了。”
女工把哑娘的遗物交给了我, 哑娘在世上没有亲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想到哑娘生前和我最要好, 可那时候我并不在贾府。
除此之外, 女工还给了我一个小木盒子,里面有些散碎银两, 是哑娘这些年存的钱,不多,只有三两银子,外加二十五个铜板,还不够小七吃一顿点心。
女工言明这些钱她一直替哑娘存着,一文都没动,她说哑娘想用这些钱买支发簪送给我,但是她出不了府,也不知找谁买,就一直拖着,拖到后面,钱也没花出去。
哑娘的遗物不多,多数都是我假借各种名义为她添置的,这些东西也被后来住进去的工人给清理掉了,她最珍视的东西放在一个布包里面,被这名女工收了起来。
里面有一个边上塞满棉花,中间镂空的垫子,一条手帕,几个木雕做的小玩意,都是我送她的。最底下还有一层厚厚的宣纸,我拿出来一看,愣住了。
一截指头厚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我的名字。
接下来的时光我一直陷入自我封闭的状态中,我整日整日的酗酒,企图用酒精来麻痹我的大脑,使我不再去想那个女孩。我一直以为哑娘只是我生命里一个普通的过客,可她突然就走了,我的心竟像被生生地挖走了一块似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小七来我的院里找到了我,她头一回主动来寻我,我本应觉得欣喜才对,可我的心却出奇的平静。
她主动唤我姐姐,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着的,可我此刻却无动于衷。
她主动揽住我的臂膀,问我什么时候带她去古墓看看,她想看我墓中的宝贝。我这次回来也带了几样东西,便把带来的东西统统送给了她,不为别的,只为换得一时的清净。
过了几日,小七又来了,想必那些东西替贾家换回了不少银两,她再次恳求我带她去古墓,并向我诉苦,说贾家如今欠了不少外债,家里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叫我帮帮她。她知道我素日疼她,这个要求我一定会答应。
我只道过段时间再说,因为我想为哑娘重修墓地。哑娘当日只被草草地埋在了她娘的墓旁,连个碑都没有。
我为哑娘守灵三个月,这三个月来,小七对我百般讨好,也不再在我面前提她的柳二哥哥了。我是个活了几百年的人精,怎会看不透她的心思,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罢了。可因着她是楚思,她纵有千般不是,我依然可以包容她,满足她。
马车上,她对我嘘寒问暖,还把自己水壶里的水分我喝了,我记得她从不愿碰别人吃过的东西,也从不和别人用同一副碗筷,我料到壶中的水定是有古怪,只觉得心痛难忍。
她冲我撒娇,非要我喝不可,我喝了。不过蒙汗药鹤顶红这些对我并无作用,因我是鬼身。
我喝完了,把水壶递给她,她却不喝。我问她为何不喝,她心虚地避开我的视线,说自己不渴。
此刻我心如死灰,倒想这药能起点作用,这样留在人间,真叫我生不如死。我将余下的水也都喝了,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余光发现她抬了抬手,似乎想阻拦我。
“你同柳二郎还有往来?”
她闻言很是惊讶,睁大眼睛看着我。
“你们一行来了多少人?”我又问。
她的手颤抖起来,不敢对上我的眼睛,我反倒安慰起她来,“别怕,姐姐不会伤害你。”
小七低下了头,我说:“我给你的东西你只管自己留着,莫傻傻的交给柳家,柳二郎未必真心待你。”
此刻我已有了转世投胎的决心,待我将小七带到墓里,将我的一切都交给她,让她这一世不必为钱财发愁,我就可以安心地投胎去了。
小七脱口而出:“二郎不会骗我。”
我叹了口气:“他如今不能人道,你爹又趁这个时候提出退婚,他如何不会怀恨在心,无论如何,多长两个心眼总是好的,你就是把东西交给你爹娘,也比交给一个外人要好。”
小七不信我的话,死活要同我争个输赢,最后她说:“不是还有你吗,你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笑了。我想同她说,我怕是要离开她了。
我带她回到了古墓,里面的金银财帛和玉器古玩多到令她咋舌,她兴奋地跑到我面前,问我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似乎忘了她此行的目的是想盗我的墓,要我的命。
不一会儿,柳二郎协同贾来财和贾来喜两兄妹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黑衣人闯进了墓中。贾来喜趁机将小七带离我身边,柳二郎二话不说便让手下的人冲我放箭。
小七连忙阻止道:“不许放箭!”她扯了扯柳二郎的袖子,“二郎,不是说好了只要东西不杀人的吗?”
柳二郎恶狠狠地望着我,对小七道:“斩草除根,免得日后有不必要的麻烦。”
小七急道:“不行,二郎求你别杀她,她已经答应把这些东西都送给我了。”
柳二郎冷笑道:“小七,不要妇人之仁,她骗你的,现在就是杀了她这些东西也是我们的。放箭!”
漫天的箭羽朝我飞来,我不得不催动身上的法术,可我竟发现我身上早已没有了任何术法,我倏地想到小七给我喝的那壶水。
——我小时候你是这模样,我现在长大了,你还是这模样,我娘亲眼角都生出纹了,你为何没有?
我明白了,里面并非是普通的药,而是专门用来治我的符水。原来柳二郎早已识破我的身份。
我身上中了数箭,不得已打开机关,躲进了另一个墓室里。柳二郎得逞的笑容在我身后响起:“哈哈哈哈……倒斗的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既然你已经是鬼了,还是趁早投胎去吧!”
小七懵了,吃惊地看着我逃离的方向。
柳二郎面对整个墓室的宝藏,整张脸变得无比扭曲,他狞笑起来,眼神里写满了贪婪。他提着剑欲要进入我所在的墓室,被小七拉住。
“二郎,我们拿了这些东西就走吧。”
柳二郎将她甩到一边,吩咐后面跟来的贾来财:“管好你妹妹!”
“小七!”贾来财拉过小七,不悦道,“你别捣乱了。”说着给后面两个人使眼色,立刻有人一左一右地将小七架住。
小七进不了前面的墓室,大声叫道:“哥,哥你别伤害她,她答应把这些东西都送我了!”见无人理她,又把目光转向贾来喜,“四姐,四姐你劝劝二哥啊……”
贾来喜走到小七跟前:“七妹,为了家族的利益,她不能留。”对左右两人道,“你们两个,保护好我妹妹。”接着,贾来喜也进入了墓室。
里面尽是刀剑碰撞,打斗,以及血肉喷溅的声音,十分刺耳。
小七大声哭了起来。
良久,墓室里终于安静下来,那种令人讨厌的厮杀声没有了,小七开始慌张起来,她趁挟持自己的人不注意用力踩了他们一脚,跑进墓室。
墓室里散发着十分浓重的血腥味,地上横七竖八都是黑衣人的尸体,小七下意识在人群里寻找我的身影,再去找柳二郎,随即,又在人堆里寻找自己的哥哥姐姐。
此刻我被逼到了壁龛下面,柳二郎正提着剑一步步向我走来。
“二郎,不要!”小七见状拼命向我这边跑过来。
此刻我茫然了,我从未想到小七竟会为了我奋不顾身,我一直以为她是爱着柳二郎的。此刻我已身中数箭,又被柳二郎用剑捅了好几个血窟窿,他的剑定是提前抹上了符水,我已是行将就木,奄奄一息。
小七看到我此刻的模样,哭着跑过来挡在我身前,恳求柳二郎放过我,可柳家二郎心狠手辣,怎会留我性命,也罢,我将这条命赔给哑娘便是。
“小七,你给我让开!”柳二郎十分不理解小七此刻护着我的意图,“你不是说她当年用鞭子抽你,将你打的皮开肉绽,一直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吗?如今我替你杀了她,岂不正好顺了你的意?”
小七回头看我一眼,咬牙道:“她打了我十二鞭,我只是想让你也打她十二鞭,我没让你杀她。”
柳二郎道:“你不是说她老管着你,你很讨厌她吗?”
小七道:“是……我是讨厌她,这个颠妇老是多管闲事,我讨厌死她了!”
柳二郎道:“你不是说她老是为了一个哑巴跟你叫板,你想好好教训她,让她也像那些下人一样对你千依百顺吗?”
小七怔住:“我……我……”
贾来财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厉声道:“小七,来哥这边,别被这妖女给蒙骗了。”
小七道:“哥,她没骗我,你和姐姐爹娘不在的时候总是她陪着我,府里的人都不如她有趣,你们要是把她给杀了,我将来……将来……我讨厌谁去?”
几人对视一眼,贾来喜说:“好,我们答应你不杀她。”
小七一喜:“真的吗四姐?”
话音刚落,小七便被一道强硬的力道推开,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朝我刺来,我徒手接住了白刃,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剑从柳二郎手中震开。
那边小七才刚站稳,柳二郎的剑“咣当”一声落到她脚边。
柳二郎失去武器,便握拳朝我攻来,我被他一拳打到在地,紧接着,他拔下我发上的金簪,嘶吼一声,将金簪狠狠地刺入我眉心,在我眉心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梅花烙。
我本为鬼身,只得一魂,如今这一魂也终究要散了。先是手脚,再是躯干,蚕食桑叶一般,慢慢的,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小七的眼前。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看到小七拾起脚边那柄剑,一剑刺穿了柳二郎的胸口。
第120章 第 120 章
到了这个地步, 我的魂魄无论如何都要散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我,可事实上并没有。我的魂魄非但没有散去, 反而让我目睹了一场血腥残忍的厮杀。
先是小七一剑刺死了柳二郎, 柳家的人见自家主子被杀, 齐刷刷地提刀要杀小七为柳二报仇,贾家兄妹俩为了保护小妹和柳家的人打了起来, 就这样, 两家人开始自相残杀。
小七显然也被这一幕给吓坏了, 哑娘的母亲虽是被她所害,却不是她亲手杀死,她生平头一回杀人,杀的却是自己最欢喜的柳二哥哥。
那一剑当胸将柳二郎捅了个对穿, 他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就咽了气。
小七冲我消失的方向连滚带爬地爬过来,却只在那处找到了一枚金簪。就在这时, 墓室里发出一声女人的惊叫, 打斗声瞬时安静了下来。
“七妹!”
所有人都往小七这边看过来, 小七僵硬地低下头, 鲜血不停地从口里涌出来,喉咙里发出不明的“嗬嗬”声, 而她的胸口,赫然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
小七“砰”一声倒地, 她的死状和柳二郎并无什么差别, 都是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就烟气了, 小七临死还紧紧握着手里的金簪,眼睛瞪的硕大。
杀死小七的并非贾柳两家的人, 而是一把伞。
一把诡异的,充满着阴灵之气的油纸伞。
这把伞的伞身爬满了暗红色的藤蔓,仔细看去又不像藤蔓,倒像是开满了枝叶的红色梅花,只是这红色并非梅花本身的红色,而是被鲜血浸染的红色。而伞的顶端,则是尖锐如獠牙般的□□,上面还挂着几颗新鲜的血珠。
与此同时,周遭发出了刺耳的,如幽灵一般的尖叫,仿佛有一张血盆大口,随时要将这里所有人都吞噬了似的。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所有人都扔掉了手里的兵刃,腾出双手捂住了耳朵,而就在这时,那把油纸伞突然发了疯似的暴动起来,在墓室里四处乱飞,所到之处,人人的胸口皆都被开了个大洞,一时间耳边都是鲜血在身体里汩汩涌出的恐怖声响。
“呃二二哥”贾来喜试图用手堵住胸前的窟窿,可是那窟窿有拳头那么大,不管怎么堵,也堵不住水流一样喷溅而出的鲜血,瞬息之间,她便没了意识,直挺挺地朝贾来财的方向倒了下去。
贾来财吓傻了,他和柳二郎一共带了二百来号人,除去之前打斗死伤的那些,剩余一百多人每个人胸口都被开了个大洞,有些更加恐怖的,是被在脸上,或太阳穴上开了大洞,而从小七来喜和这些人被杀的时间上加起来,竟不到半刻钟。
不到半刻,死了一百多号人。
贾来财甚至来不及为两个妹妹的惨死感到难过,恐惧感就遍布了他全身。耳边尖锐的喧嚣声还在,那把杀人的伞却消失了,贾来财瘫在地上。
所有人都死光了,却把他留在最后,对他来说,这种未知的恐惧,无限接近于将他凌迟。咸主府
这时,墓室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贾来财下意识就要往外跑,墓室头顶和墓室连接的地方,有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就在贾来财跑到巨石下方,那块石头不偏不倚刚刚好落了下来。
“轰”的一声,巨石紧紧贴合着地面,过了一会,底下的缝隙流出一滩暗红色的液体
数年后,这座古墓的结构也开始慢慢改变,因为地表的震动,开裂,愈合,里面的墓室成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似蜂窝形状的墓洞,几百年的时间,也让墓里出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怪物。
我一直不明白当日那把油纸伞是何方神圣,抑或是谁在操控它,对方又为何要大开杀戒,灭了贾柳两家二百多号人,就连小七也
此前,我一直坚信小七就是楚思的转世,因为我和小七之间有种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确信,她就是楚思。可惜我错了,且是大错特错。
约莫二百年后,我才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那日,我被柳二郎所害,只剩下一缕残魂,我本该灰飞烟灭,连投胎的机会也无,可不知为何,我的残魂被锁在了我素日佩戴的金簪里面,虽不见天日,无法逃离,却也勉强保了我那残破不堪的一魂。
我在金簪里重新修炼,得了二百年的道行,虽说还不得人形,但在里头憋闷了,偶尔也能出来走一遭了。
我出来的那一刻,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找楚思。
没错,我依然想去找她,我对她的执念几乎到了病态的不可控的地步。我有时会静下心来想一想,花几百上千年去等一个世间上根本不存在的人,忍受着上千年的孤单与寂寥,究竟值不值得,我不想用值不值来回答这个问题,我只遵从本心,我本能地想要这么做,如果她一直不出现,我就一直一直地,天长日久地等着,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我当真是病了,唯有她才可以治好我的病。
思思,姐姐病了,你回来吧。
我初出古墓时,只觉得日头十分刺眼,仿佛就地要把我烧融了似的,好在有一把伞为我保驾护航。这把伞血腥味十分重,起初我还不肯用它,因着它的残忍和弑杀令我感到害怕,我想若不是有人在暗中操控,那这把伞里的魂灵定是受了天大的冤屈,怨气才会如此之重。
可我若不用这伞,我就无法走出古墓,思来想去,我还是勉为其难地,将悬在我头顶的伞给收了下来。好在它残暴归残暴,对我却出奇地温顺。
时隔两百年,也不知当年那神算子还在不在世,但我此次去荆州,见到的并非神算子,而是云垚。云垚的目光在我手中的油纸伞上停留了些会。
我晓得她如今的身份是地府鬼差,职责是抓捕留在人间,不肯投胎的孤魂野鬼,因此我调头就跑。我从大泱时期就一直躲着她,躲到现在,都过去八百多年了,也不知云垚如今在下面做到了什么职位,又有了多大的能耐,旁的我不知道,但她如今的能耐想必非常大了。
因为我瞬间就被卷到了她布下的结界里,无处可逃。
“云姑娘,都是老乡,何必呢。”我道。
“不是老乡,是情敌。”云垚道。
“好歹相识一场。”我道。
“你不用跟我套近乎。”云垚神情严肃,“我不是来抓你的,只是看在楚思的份上,来提醒你一句,莫再去找那个道士。”
我疑惑道:“你说的可是荆州那名神算子?”
云垚道:“什么狗屁神算子,就是鬼帝手底下一名鬼差,跑到人间来装神弄鬼。”
我震惊道:“什么?”
云垚将当年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楚思当年和云垚密谋,在孟婆汤里做了手脚,此事很快就被鬼帝察觉,于是在入轮回之时,暗中将她与府中一浣衣坊女婢的身份对调。
云垚说,楚思那一世本该有个很好的命数,受万千宠爱,享一辈子尽荣华富贵,只因她不愿忘记前尘,被鬼帝降罪,将她二人命格互换,才成了如今这幅样子,都是她自找的。
那浣衣坊的哑女死后化为厉鬼,在古墓连杀一百多人,犯了滔天大罪,被罚三千道鞭刑,再经九世轮回,直到第十世,才能做一回人。
我怔怔地望着我手中那把伞,云垚道:“你被贾柳两家围攻之时,我正带她去往轮回的路上,途中被她逃脱,她以己之身魂祭,这才保住了你最后一魂,随后,她又在古墓杀了一百多人,我奉命将她带回地府,受鞭刑,入轮回,我这才发现,她在入轮回道时,少了一魂。”
我得知真相后,眉心那朵梅花烙时隐时现,我无法控制体内的戾气,竟冲破云垚布下的结界,离开了此地。
当日我险些化成厉鬼,而云垚怕我因此造下杀孽,与几名鬼差联手将我镇压在古墓之下,就这样,又过去了几百年,直到楚思无意中拾到了那枚金簪,我才得以再次与她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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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在洛阳那座茶楼喝了七天的茶,才动身回到俞州。
最近江婉发现她话少了,楚蔓草又经常不在家,显得家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古怪,并且,江婉发现她现在有点忧郁。
她从洛阳回来那天,江婉就发现了。
说什么带媳妇出去旅游,回来就变成这样,江婉很难不相信这人是不是被甩了。她于是委婉地上前问道:“最近怎么都不见滟滟,她人呢?”
楚思道:“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她这话也不知是说给江婉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妈,她如果不回来”她深深地看了江婉一眼,没有说下去。
几个月后,学生们都放假了,高考的录取分数线也都下来了,楚蔓草也开始准备去学校任职。
酒吧里,楚蔓草不耐烦道:“我叫你来是让你陪我玩的,你怎么自己喝个不停?”
楚思脸颊绯红,已有些微醉,还是不停地往里灌酒,不管楚蔓草怎么劝,她都没反应。
楚蔓草叹了口气,让前台调酒的小哥帮忙看一下,她去上厕所。
楚蔓草前脚刚走,后脚楚玉就领着一个飞机头凑了过来。他在这里蹲了好几天,楚思这段时间每天都会跑来这里喝酒,前几次一直找不到机会,这回总算找到机会了。
楚玉冲飞机头使了个眼色,让他绕到另一边,自己则在这边吸引楚思的注意力。
“呦,这不是我的好姐姐吗,这么巧在这里碰见。”楚玉主动坐到她身边,前台的调酒师见状过来问情况,楚玉说这是他姐,让他不要多管闲事,调酒师自然是不信的,酒吧里这种事情太多了,但对方暂时还没做什么,他也不好跟对方起冲突,只好陪着笑脸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目光却时刻盯着这边。
楚思去拿酒瓶,楚玉逗她似的,把酒瓶拿开,楚思冷声道:“滚!”
“那么凶干什么,好歹我也是你亲弟弟,我们可是有血缘关系的,我高考分数下来了,你不关心我考上了哪所大学?”
说话间,她另一侧的飞机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的杯子里放了一颗白色的小药丸,那药一掉进酒里,就迅速融开,和里面的酒水融为一体,丝毫察觉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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