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远处,君风正站在树上把玩着弹弓,脚边放着几粒石块。
见他们三个人凑在一块,像是在谈论什么,他眯起眼,随手弹下两只麻雀。
麻雀扑扇着翅膀,掉在地上动弹不得,几人的视线同时被吸引过去,只见那两只麻雀挣扎了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喂——”君风朝他们挥挥手,“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有人理会他,君风心里不太痛快,他又拣起个石块,朝季陈辞身上弹去。
“嘶……”
季陈辞蓦然摔倒在地上,钻心的疼痛从肩膀传来,地上滚落着一个鸡蛋大小的石块。
见他疼得站不起来,时聆好心去扶了一把,突然计上心来,她酝酿了下情绪,挤出几滴眼泪来,没多久,她开始放声大哭。
身边的叙儿吓了一跳,慌忙去安抚她:“这是怎么了?”
一张小脸哭得通红,时聆嗓门实在太大,惹得旁人频频侧目。
眼看着事情不对,君风赶紧跳下树,小跑而来,蹲在她面前,语无伦次道:“诶,不是,你…你哭什么啊……”
“阿兄他……从小脑子就不好,之前手还被人打断过。”时聆嚎啕大哭,语气悲痛,“如今,被这么一砸,怕是……怕是……唉!”
“啊?”叙儿看他的眼神又变了,目光中充满了怜悯。
君风羞愧难当,他胡乱抓了抓头发,神情慌乱:“你别急,别急,我这去找郎中,以后再也不弹你了!”
说完他就迅速跑开,一边跑还一边嘀咕:“难怪他一直不说话……”
季陈辞:“……”
他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等君风跑远了,叙儿才捡起那两只小麻雀,唏嘘道:“可怜的小家伙。”
“他经常这样吗?”时聆不忍道。
“嗯,公子每天都要打好多只。”叙儿不由叹息,“他说麻雀这玩意到处都是,死了就死了,反正也不值钱,打下来就给大黄吃。”
大黄是厨子养的一条狗,遇到人就摇尾巴,没事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叙儿叫了两声,大黄就钻了出来,哼哼唧唧地围在她脚边转,叙儿手一伸,大黄就叼着麻雀走了。
叙儿双手一摊,无奈道:“想起来今天还要给公子抓兔子呢,我得先走了。”
时聆神色复杂:“嗯。”
看着叙儿离去的背影,时聆心中疑窦丛生,似是看出她的困惑,季陈辞开口道:“人是很复杂的,世上并没有纯粹的善恶。”
时聆收回目光,冷哼道:“要不是我,你还不知道要被弹了多少回。”
季陈辞面无表情:“那还真是多谢你了。”
“要不然你就给他当靶子去。”时聆瞥了他一眼,“到时候郎中来了,你什么都别说,一直嚷痛就行了。”
季陈辞幽幽道:“他能看出我不是傻子吗?”
时聆默不作声,仰头望天。
…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君风便带着人匆匆赶来,他拉着郎中的手严肃道:“有劳先生。”
那郎中头发花白,佝着身子走到季陈辞面前,扒开他的眼睛和口鼻,仔细观察了一番,没看出什么明显问题。
又搭着他的手腕沉思片刻,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公子,你哪不舒服啊?”
“疼。”季陈辞反复强调,“疼,很疼。”
郎中迟疑道:“可是这脉象,平和有力,没什么问题啊。”
话声逐渐变小,不想让人质疑他的医术,郎中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再瞧瞧。”
君风在一旁干着急:“莫不是以前的毛病,不太容易瞧得出?”
“不应该啊。”郎中自言自语道,“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没想到下一秒,季陈辞却语出惊人:“红丝缠眼,不祸则殃。”
看见郎中的第一眼,季陈辞就察觉出不对,正所谓“相由心生”,那人面相衰朽,乃不吉之相。
此人印堂发青,额低眉枯,恐遇惊悚之事,且山根断裂,鼻窄小而扁薄者,体虚病弱,易生恶疾。
一声微叹,他还是忍不住提醒:“命宫泛青,恐有灾厄。”
“胡言乱语!”郎中气得直甩袖,“这孩子失魂丧魄,无药可医!”
说完,他背起药箱就往外走。
“诶,先生!”
君风环视左右,先将郎中送了出去,宽慰几句,又走进来拍了拍季陈辞的脑袋,无奈道:“你这小孩,怎么能乱讲呢?”
时聆并不认为他在乱讲,季陈辞是个道士,能算卦会看相,也算有点本事,定然不会无凭无据地瞎说。
但他现在只是个小小孩童,说这些又有谁会相信呢?
“以前认识一个算命先生,说过几句话,被他听进去了。”时聆笑着解释。
季陈辞低着头不吭声。
总不能跟个傻子计较,君风无奈扶额:“下不为例。”
…
不出几日,君风听说那郎中起夜时摔了一跤昏了过去,直到天亮才被家里发现,用药吊了几日,还是没挺过去。
为此君风还特意跑来跟他们一块用午膳,想到之前季陈辞说的话,他震惊至极:“这里太玄乎了吧!”
季陈辞倒没多大的反应,夹了块肉放在碗里,平静道:“碰巧罢了。”
君风无心用膳,他抢走季陈辞的饭碗,然后指着自己的脑袋问道:“你这里……真的不好吗?”
季陈辞没说话,扯出个标准的假笑。
“太厉害了。”君风把脸凑到他面前,很是期待,“你也给我看看呗。”
时聆扒拉了两口饭,也饶有兴趣地在旁边起哄:“看看,看看。”
“不会。”季陈辞搪塞道。
见他无动于衷,君风咬着牙道:“多给你一年月钱!”
“哇!”听到这,叙儿咬着筷子羡慕道,“一年的月钱诶!”
时聆乐疯了,她掐着季陈辞的大腿,高兴道:“快给他看啊!”
一整年的月钱,这谁能拒绝?
季陈辞默默掰开她的手,然后将视线挪到君风脸上,认真端详起来。
“面分三停:上天、中人、下地,君公子三停平分,是极佳的富贵之相,再者少年运程看上停,公子额宽面头,必然贵居人上。”季陈辞顿了顿道,“只是……”
君风急切道:“只是如何?”
季陈辞慢条斯理道:“只是面相这东西千变万化,如今君府家财万贯,公子身处其中,呈现的必然是富贵之相。”
“这样啊。”君风垂头丧气的,看上去十分难过,“我还以为能看出点什么呢……”
叙儿劝慰道:“公子听听也就罢了,若光看面相就能决定命运,那岂不是乱套了?”
“正是此理。”季陈辞点点头,“事在人为,公子多做善事,自然前路坦荡,逢凶化吉。”
“说得好。”
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在座的人都被吓了一跳,时聆最先转身,便见君夫人一袭素裙,悠悠地站在他们身后。
君风惊讶道:“母亲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刚来。”君夫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你们听得入神,没注意罢了。”
说完君夫人伸出右手,放到季陈辞面前,温声道:“听说有的道士能从人的面相、五官和手纹等推测吉凶祸福,小七,你既然会看面相,那手相应该也会看吧?”
听到这话,时聆和季陈辞都吓出一身冷汗,她说的是“道士”,而不是什么“算命先生”。
这时候还说不会,那就敷衍地太明显了,季陈辞身体僵得像石头,四周静得仿佛能听见他“怦怦”的心跳声。
深吸一口气,他搭上君夫人的手,将她的掌心舒展开来。
这一碰,季陈辞的心直接沉了下去,手心冰凉,不是常人该有的体温。
君夫人笑着问:“怎么了?”
季陈辞故作镇定道:“夫人掌心八卦全起,可见人生八种福禄均匀,手骨隆厚,则福禄更重,五指纤长,手纹清晰,乃富贵长寿之相。”
“怎么跟我的差不多。”君风叨咕着,“小七,你是不是只会这套说辞?”
时聆接过他的话:“可不是么,跟外头算命先生学的,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话。”
君夫人从容收手,赞赏地看着他:“小小年纪能记住这么多,已经很厉害了。”
季陈辞抱起饭碗,恨不得直接把脸埋进去。
膳后,时聆将他拉到一个角落里,确认周围没人,才悄悄道:“你觉不觉得,君夫人有些不对劲?”
季陈辞脸色有些难看:“她不像人。”
脚步就算再轻也会有细微声音,而她却能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们身后,让人丝毫未觉。
“最主要的是。”他对上时聆的视线,抿唇道,“她手心的温度,跟你之前一样。”
当时他受伤醒来,就是察觉到时聆体温有异,才看出她的身份。
而如今,君夫人的手温却跟时聆一样。
时聆可是山鬼!
想到这,季陈辞背后一阵发凉:“所以,她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
时聆第一次有人的体温,是以当时君夫人牵她手时,她只觉得有些凉,却没有多想,如今看来,这位夫人可能并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好可怕啊。”时聆双手抱住胳膊。
季陈辞诧异道:“你一个鬼怕什么鬼啊???”
“我现在是人啊。”时聆小声反驳,“就我俩这身板,君夫人一巴掌下来我们就死了。”
这话说得没错,他们现在连大黄都跑不过,更别说要躲过君夫人了,季陈辞不由得陷入沉思。
良久,时聆戳了戳季陈辞:“喂。”
“干什么?”
“你给我也看看面相呗。”
紧张的氛围一下消失,季陈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长命百岁,你福泽万年。”
时聆昂着头,很是骄傲:“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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