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月林出口处,姜九思身后带着苏安然,两人一前一后,相继走出来。


    顺利通过会试,却见众人皆一脸凝重,无半点喜色。


    姜九思不由得疑惑。


    按照以往惯例,即使无人恭贺,也不该愁眉苦脸。


    他预感不太好,担心或许发生什么糟糕的事,便上前行礼,询问姜既白:“父亲,发生了何事?”


    提起这个姜既白就生气。


    他劈头盖脸骂道:“你妹妹和那个凌子樾遇上赤离兽,现下一同被困在噬梦境中!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啊,为什么当时不带着她一起?!”


    这一番话说得十分没道理。


    毕竟谁也没料到,赤离兽会突然出现在乌月林中。


    但众人已是焦头烂额,没人有闲心找麻烦,插嘴反驳姜既白。


    姜九思更不可能出言辩驳。


    于是冤大头姜九思,只能当充当受气包。


    数落完姜九思,姜既白还不解气,又剜一眼他身旁的苏安然。


    被姜既白这么一瞪,苏安然吓得赶紧缩回姜九思身后,不愿被怒火波及。


    姜九思丝毫未退,挺拔挡在她身前。


    他当然清楚赤离兽和噬梦境是什么。


    小时候在天山上,守护他与姜九歌的小仙灵们,常常与他们讲些趣闻。


    里面不乏有赤离这种上古神兽。


    但姜九歌不爱听这些无聊的事,在一旁撑着下巴,偷偷打盹。


    原本他们两兄妹守在天山,就是为了等待新的凰族降生。


    梧桐神树下,埋着少姬千璃的神器器灵。


    可十年之前,器灵无故出逃,神树枯竭,小仙灵们也因失去器灵滋养,尽数陨灭。


    于是他们再也不用镇守天山,等待新生命。


    没有器灵,天山将成为一片死地,不会有新的凰族诞生。


    那一晚,天山永坠夜幕。


    姜九歌害怕得埋首,躲在姜九思怀中哭。许久后,她仰头问:“母亲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问题姜九思无法回答。


    他喉头一紧,拍着姜九歌的肩头轻声道:“不要怕,你还有哥哥。还有父亲。”


    第二天,两兄妹离开天山,回到玄极宗。


    ……


    忆及往事,姜九思脸色一白。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半空中悬立的水境。


    水境中,只见血雾,不见人影。


    姜九思当即转身,背着长剑,就要折返乌月林。


    苏安然害怕极了,泪眼朦胧拉住他:“大师兄,你要去哪里,我好害怕。”


    “别害怕,我父亲和长老们都守在这里,不会有事的。我得回去找九歌和凌师弟。”他安抚完,轻轻移开苏安然的手。


    苏安然:……就你爹最可怕。


    可嘴上还是贴心道:“那大师兄你一定注意安全,早点把小师妹他们安全带出来。”


    姜九思用力点头。


    姜既白并不赞同他这番行为。


    一方面,他知道姜九思进去也于事无补。


    另一方面,发自内心深处,其实他并不希望姜九思再去冒险。


    心中的弦捉摸不定,姜既白失控吼道:“你又要进去添什么乱!你现在去,还能干嘛?”


    可姜九思执拗,言语恭敬又坚决:“父亲,无论如何,我得进去一趟。”


    两人争执间,一直被血雾糊住的水境,突然重新有反应。


    苏安然心有所感,表情怔愣片刻。


    她率先朝水境看去,随后众人才后知后觉抬起头,齐齐望向画面产生巨大波动的水境。


    “太好了!出来了出来了!”


    孙无极惊呼,喜极,“看来这两个小娃娃,有些本事在身上啊。”


    姜既白也长长松了口气,身子一软,瘫坐在身后座椅上。


    他无心再管什么会试,一心惦记姜九歌的安危,便挥挥手对姜九思道:“现在进去,把你妹妹安全带出来。”


    又找补一句:“对了,还有那个剑修弟子,叫凌什么的。快进去吧。”


    “是。”姜九思连忙折返林中。


    在场众人皆沉浸于喜悦中,唯有苏安然表面笑着,实际心不在焉,愤愤碾碎脚下一块碎石。


    在感受到姜九歌他们杀死梦主的一刻,苏安然几乎控制不住表情。


    原本她真的挺喜欢姜九歌。


    就算姜九歌被困在噬梦境中,她也有的是办法,留她一命。


    毕竟,她的目标从来只有凌子樾一人。


    可是,姜九歌怎么能仗着她的喜欢,一再破坏她的好事呢?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生气了。


    众人眼前的水境,不再是一片红雾,里面重新出现姜九歌与凌子樾两人的身影。


    两人回到乌月林中,赤离兽却不见踪影。


    姜九歌和凌子樾互相尴尬对视一眼,想起梦境中,各自稀奇古怪的身份,又默契地撇开眼。


    对外面的人而言,不过半炷香的时间。


    没人知道,两人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但对陷入梦中的两人而言,却经历相当漫长的时间。


    他们见证那场大战,也见证不为人知的故事。


    凌子樾干咳一声:“我们走吧。”


    姜九歌连忙点头,没人再主动提起噬梦境里的事。


    他们两人,一个捅了“花”窝。


    不是叫“小花”,就是叫“花花”。


    另一个更绝,捅了“炮灰”窝。


    不是在死,就是在死的路上。


    实在是不堪回首的经历。


    姜九歌心中惦记韩蒙的事,也点点头,希望快些出乌月林。


    重回飞沙石阵前,诡异之处被消隐去。


    两人还未踏入,便被拖入石阵中。


    这才惊觉,原来脚下早已不是林中地界,而是石阵为他们呈现的幻觉。


    “小心!”


    凌子樾想回头,告知姜九歌不要再往前,却依旧晚一步,姜九歌紧跟着掉下来。


    早在他们毫无察觉时,就已经踏入,专门为困杀他们而摆的阵法中。


    *


    “不好了宗主!”


    上前禀报的弟子跌跌撞撞,跪在姜既白身前。


    弟子额上密密麻麻的汗,惊惶恐慌,连话也说不完整,“命魂灯……”


    命魂灯是每个玄极宗内门弟子都有的,灯在人在,灯灭人亡。


    姜既白眉心一跳:“怎么了?”


    “灭了,灭了……”


    禀报的弟子双手撑在地上,手指不断颤,似乎发生极为恐怖的事。


    在姜既白一再催促下,弟子终于定下心神,抬起眼,说出完整的话。


    “丹修长老的命魂灯,灭了。”


    “什么!”


    一旁的孙无极率先站起来,上前问:“你说谁的命魂灯灭了?!”


    那弟子再重复一遍:“丹修长老,孟晗。”


    姜既白将头深垂,缓了许久。


    他半口气都凉下去,随后生硬吐字:“查。即日起,玄极宗全宗戒严。”


    底下众人惊闻巨变,无不哀恸。


    *


    苏安然从来不会只做一手准备。


    哪怕她觉得,赤离兽已经足够困住凌子樾,但……她还是留了后手。


    竟然丁周也想困住凌子樾,那她索性帮帮他,将阵法加固一番。


    苏安然跟着姜九思身后,用神识探向身后的飞沙石阵入口处。


    彼时,丁周恰巧布置完石阵。


    神识游走一番,她顺便点评一二:“啧,真是个不怎么样的阵法。”


    简直是漏洞百出。


    她压下一掌,彻底抹去生门,换了压阵石,再不打算给误入者生路。


    即使凌子樾他们没能走到这一步,被旁的人踩中……那也只能算他们倒霉。


    世上无辜的人何其多,不差这一个两个。


    绿荫掩荫的深处,苏安然一身浅色白衫,安静坐在巨石上。


    思完前因后果,她淡淡一笑,抚摸着身旁缩成幼态的赤离兽。


    赤离兽一脸愧疚,低下头去。


    “不必自责,你已经做得足够好。”


    苏安然轻轻环住它的脖子,琉璃般剔透的眼眸,望向前方。


    她想,终有一天,她会带着赤离兽回到神域。


    那一天,赤离兽再不用流落人间,被人称做妖兽。


    她也可以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我要回去了。你也藏好,最近不要在玄极宗附近露面。”她叮嘱完,从青石上站起身。


    绣着小白花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往下倾泻,迎着微风招摇。


    幼态的赤离兽用头亲昵蹭蹭苏安然的手心,轻轻“哞”了一声。


    尽管眼露不舍,它还是选择听从苏安然的话,转身跑远,消失无踪。


    看着远去的赤离兽,苏安然眼中最后一丝温情也消融去。


    杀死梦主,确实也是在救梦主。


    可是,她的师尊竟然不愿醒来。


    那就怪不得她了。


    苏安然扯出一个无谓的笑。


    她心中嘲讽,眼眸微挑,坦然舒畅道:“弟子,恭送师尊。”


    原本,她也并未想好该如何处置孟晗。


    在会试之前,孟晗无意间撞见她与赤离兽共处的画面。


    哪怕是幼态,孟晗还是一眼认出,那是赤离兽!


    “安然,你……”孟晗一双凤眸微挑,不可置信。


    见来者不善,赤离兽护主,巨口一张,吞去孟晗的记忆,织出一梦用来困住她。


    等孟晗醒来,什么也不会记得。


    后来,这一梦成了姜九歌和凌子樾的噬梦境。


    也是这场梦中,苏安然发现惊天大秘密。


    她的好师尊啊,竟然勾结过魔族。


    苏安然拿不准该如何处置孟晗。


    她撑着下巴,抬眼望着青青林木,忍不住思量:叛徒,怎么能有好下场呢?


    可麻烦的是,孟晗如果现在死了,对她而言没有半分好处。


    还真是棘手。


    苏安然不愿杀她,更不愿放她。


    可噬梦境已破。


    是孟晗自己不愿活。


    她困在幻境中,甘愿沉醉,不愿醒来。


    木语凝死在那场战争。


    而活下来的,看尽太平山河,她回到过去,殉葬久未谋面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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