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
秦乐窈挣扎不过那壮汉的蛮劲, 怎么扭都扭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奚梧玥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插在了桌上。
他将明淳王妃逼在身前,威胁道:“现在就只有最后一条路给你选。”
“你是赫连岐的夫人, 你的话,最有可信度,去观星台上,告诉帝京的百姓们, 当年的真相,是赫连岐伙同那奚景燚一起拥兵自重……”
秦乐窈一口咬在壮汉手腕上,挣脱束缚冲过去就要拔他的匕首,被奚梧玥一掌推开, 顺势扇了一巴掌:“你个疯妇别以为老子真不敢动你!”
明淳王妃因此被松开了脖颈大力呼吸着,咳了半天缓不过劲,秦乐窈也摔在了地上,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但仍然立刻爬起来护在了这位柔弱美好的王妃面前, “你是个什么东西, 也敢在这放肆,你真当自己就有那皇帝命吗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秦乐窈的天性便是个犟种,尤其面对的人是奚梧玥, 她越发的无所畏惧扬眸恶狠狠盯着他。
“哈,我倒是想起来了。”奚梧玥视线在两个女人之间来回转,“说起来, 这个奚明淳算是你婆母啊,哈哈。”
“你说我要是当着她的面把儿媳妇给睡了, 会怎么样。”
两个女人同时瞳孔震惊,明淳王妃慌乱抱住面前的秦乐窈, 想将她护在身后,“不要,你恨的是我,我们之间的恩怨,你不要牵扯到孩子身上——”
奚梧玥像是终于找到了好玩的招数,兴奋笑着掐起秦乐窈的脖颈,“奚明淳,听好了,你今天要是不点头,我就让你亲眼看看你儿媳妇怎么在我身下承欢的,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怀上我的骨肉,给你生个小孙儿出来,哎呀,辈分乱了啊,是该叫你奶奶呢,还是姑母呢?”
明淳王妃绝望地泪流满面,奚梧玥趁热打铁厉喝到:“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秦乐窈脖子被掐着也要奋力跟他唱反调,“你别听他的,有种你来啊,你敢强来我就自杀,你动明淳王妃一根汗毛我也自杀,你们收了屋里所有的利器你管得了我一头撞墙撞死吗?我绝食我咬舌,我有的是办法自杀!”
奚梧玥没有轻易被她吓唬住,冷笑道:“你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我?”
“哈,你们两个狗贼把我们绑来不就是为了赫连家的两个男人吗,我送你一具尸体你猜能起到什么效果?”秦乐窈疯起来神情相当狂狷。
“破鞋一双,装什么三贞九烈,你这么惜命的人,你敢自杀?”
“你看我敢不敢。”秦乐窈分毫不让,瞪着眼框跟他对峙。
奚梧玥到底还是忌惮之前姜槐序说过的话,男人冲上头的情绪回落了一些,冷哼一声,将她的脖子丢开,也要存心去恶心她:“我迟早会收拾你的,等我当了皇帝,老子就把你锁在后宫里,天天变着法宠幸你。”
地牢重新锁上之后,明淳王妃颤巍巍伸出手,自己也快哭得泣不成声,还是心疼地摸在她刚被打过的脸上,“孩子,很疼吧。”
“没事,不疼。”对于秦乐窈来说一个巴掌真算不得疼,她见昔日那神圣典雅的王妃落魄至此,满脸的泪痕交错,忍不住伸手去将她环抱住,拍着后背给她安抚,“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
“嗯……”她哽咽着,哭得无声。
“王妃,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连你也被抓过来了?”秦乐窈好不容易见着一个人,安慰了她一会之后就忍不住打听消息。
“那日万益山猎场沦陷之后,大梁就变天了。”明淳王妃慢慢缓住悲怆的情绪,“大家都走散了,谁也不知道现在陛下身在何处,前锦衣卫指挥使卫麟临死前将陛下钉死在了乱臣贼子四个字上,现在金氏佣兵造反,朝中一片混乱,墨阁老请出了在宫外养病已久的皇太后(先帝生母)出山主持大局……”
“可就在这个时候,楼兰再次出兵进犯,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要拥立奚梧玥登基,已经踏破了惠州,直逼端州而去。”明淳王妃痛苦地闭上眼,热泪滚落,“都是冤孽啊……”
秦乐窈浑身发麻,尽管再如何料想过,这局面惨烈也仍然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这个地牢出口的隔音效果没有之前的那间屋子强,秦乐窈此前每天都会趴在楼梯顶端偷听外面的动静,想要摸清外面守卫换班的时间还有吃饭茅厕的规律,但这群闷葫芦话太少,时常一天下来就讲那么几句话,以致于为了提高准确率,她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去监听。
这是唯一的机会,秦乐窈不敢托大莽撞行事,可也不敢再拖长时间,毕竟上一次换地方就是一个多月的时候,现在时间已然临近,万一哪天又被重新换了地方,功亏一篑。
这日傍晚时分,秦乐窈将地牢下面的干茅草收集起来,数着时辰,钻出了火烟来。
她拉着明淳王妃的手爬到楼梯顶部,眼神朝她鼓励示意让她准备好,后者朝她点头,两个女人便一起开始慌慌张张地拍打牢门,歇斯底里叫着:“着火啦救命啊——咳咳救命啊!!”
没过多久顶门打开,一个壮汉往里面探了眼,楼梯角挡住了视野,但依稀能看到下面有着火光,浓烟在往上窜。
“你们到底干什么搞着火了……”
话还没说完,秦乐窈用尽了吃奶的劲往他背心踹了一脚,力道之大甚至将自己弹回来撞在墙上,那壮汉也失了重心沿着楼梯滚了下去。
“跑!”秦乐窈拉着明淳王妃冲上去反扣住地牢门,玩命地往外跑。
这个时辰,两个守门的护卫会有一个去买饭,屋里只有一人戍卫。
冲出门后,院子里的护卫注意到了二人,嚷嚷着要过来追,秦乐窈将明淳王妃推上马背后自己也翻身上去,猛地一甩缰绳,追上来的护卫攥了一把马尾毛下来,硬是没能赶上,叫她们给冲出了门去。
“追!”
外面的晚霞将天际烧得火红,秦乐窈紧张心悸着,后面的追兵穷追不舍,她跑命的功夫不差,专挑野林子钻,没过多久,密林遮挡之下,这一前一后的两拨人竟是给她甩开了一段距离。
“乐窈,我们成功了,甩开他们了!”明淳王妃激动得去握她的手。
“还没有,这点距离稍微一停就被撵上来。”秦乐窈却是完全不敢掉以轻心,十五岁那年她能从奚梧玥的吊楼里逃出来,是足足狂奔了好几个时辰,因为知道一旦被抓回去,就是永无见天之日。
“那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跑?”明淳王妃信她的判断,全由秦乐窈做主。
“楼兰狗贼既然要帮他拨乱反正,奚梧玥能出现在这,肯定离交战地不远,端州的附近的所有路我几乎都跑过,出了这片林子我就能认得路了,往端州准没错,一定能找着大梁的军队。”
这场追逐一直持续到深夜,滚圆的明月高悬于空中,原来今日都已经是八月十五中秋的日子了。
马儿冲出密林的那一刻,二人眼中看见了火光,前面赫然是两支正在交锋的军队。
但秦乐窈的神情却是比之前还要再黑沉一些,后面还有追兵,而他们前面堵着的,赫然是一群楼兰人,战况激烈,她们根本没有可能穿过楼兰士兵回到梁军之中。
距离最近的士兵在大声嚷嚷着楼兰话,显然是已经发现了她们,秦乐窈赶紧一抽缰绳,尽管对面的梁军已经离得不远,但这段距离却是比天堑还难跨越,她只能策马向着侧面的山崖跑去。
夜风凛冽,刀剑碰撞的声音刺激着人的神经,秦乐窈咬牙奔袭在夜色浓郁的山林中,她看了眼后面举着火把的追兵,还有前方侧面的坡道。
“王妃,前面的弯道隐蔽,我趁着拐弯把你丢下去,你记着顺着山坡滚,这种坡子我小时候滚过,不会有事的,顶多是些刮蹭的皮外伤。下去了你就别吭声往下跑,梁军离得不远,一定能回得去。”
明淳王妃听出了她话中不妙的意思,赶紧回头:“那你呢?我们一起跳下去。”
“不行,马上没有人太明显了,立刻就会被察觉,我们没有马不可能跑得过他们。”
“孩子我不要你牺牲自己——”明淳王妃心里涌上巨大的哀伤,秦乐窈却是看得很开,她道:“能跑一个是一个,好过一起死。”
“那就我来,你走。”明淳王妃忽然攥紧她的手,“我是长辈,你要听我的。”
不得不说,秦乐窈心里有被感动到,她是个什么身份,值得千金公主之躯为她说出这样的话。
眼看着弯道将至,秦乐窈加快速度冲刺,一边飞快对她道:“我活命的几率比你大,我不是必死的,下去了记得我说的话。”
就这么刹那间,秦乐窈抽出自己的手,借着夜色与山林的遮掩,用力将明淳王妃推下了马背,几乎是瞬间就滚进了茂盛的矮灌木下,被挡了起来。
“驾!!”她大声一喝,重新吸引到追兵的注意力,引着他们往山崖边上跑去。
明淳王妃金尊玉贵了一辈子,即便年轻时也曾是个爱跑爱玩的性子,但终归是皇室公主,比不得秦乐窈这种经常在山中跑跳长大的孩子,她滚了几圈有些晕头转向的,顺着山坡下来之后人都神情恍惚了。
明淳王妃心里惦记着秦乐窈的安危,人还没找着方向就想挣扎着爬起来:“我给你找救兵……孩子……”
前方的火把光亮靠近,有士兵发现了她:“什么人!!”
那一队楼兰士兵已经被他们击退打跑了,梁军正在收拾战场寻找活口战俘和可以缴获的武器。
明淳王妃下意识想跑,然后听见后面有熟悉的声音在大喊:“王妃!是王妃啊!您别怕!”
袁绍曦飞快策马追上,一边回头朝后面大声嚷嚷:“赫连!!快来!是明淳王妃!!”
赫连煜风尘仆仆赶来的时候手上的长刀还染着敌血,猩红的火光映着他眼里不可置信的激动之情,铁血悍将跪在明淳王妃面前,“母妃,儿子来迟了,您受苦了。”
亲近之人接二连三地失踪,赫连煜的精神每日都被处在无限期的凌迟之中。
惊吓过度的明淳王妃总算是看清楚了眼前人,瞬间热泪纵横,不顾形象撕心裂肺朝大山的方向哭指:“你快去救那孩子,她在那边,她一个人引开敌人,你快去,乐窈在那边——”
赫连煜的心脏被狠狠重击了一下。
“照顾好我母妃。”他向袁绍曦撂下这句话一边翻身上马,提着刀疾驰绝尘而去。
“你放心。”袁绍曦一边叫着一边招呼后面的士兵:“快!跟上去救人,多去几个!”
秦乐窈被追兵一路撵着,慌不择路只能一直向前冲,她知道自己不该走上坡路很容易走成绝路,但后面追得太紧根本就别无他法。
终于,密林到了尽头,稀疏的植被之外,是戛然而止的断头崖。
秦乐窈喘着粗气,浑身是汗,被逼在崖边团团围住。
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紧张窒息的氛围,不安地来回踱步,秦乐窈看见了面前的火光分开,奚梧玥骑着马,满脸阴森地狞笑着:“看来你也不是每次都能幸运地跑掉。”
“奚明淳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奚梧玥往她身后看,哈哈笑着:“你倒是还知道孝顺,自己走绝路。”
秦乐窈被崖边凛冽的山风吹乱了头发,发丝和衣摆掀卷翻飞,下面是漆黑的海浪拍打礁石,连水面的礁石都尚且看不清楚,别说水下还会有暗礁,撞上了与寻死无异。
赫连煜一马当先疾驰冲在最前面,他沿着山路跑到了头,心跳重若擂鼓,足足失踪了两个月的秦乐窈,就在前方,深陷危险之中。
“窈窈!!”赫连煜在崖壁尽头看见了被逼在死角的秦乐窈,他心急如焚,但二人之间却是隔了一段又高又远的距离,她在更高处的断崖边,而他在山腰。
夜风猎猎,谁也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奚梧玥此刻胜券在握,悠哉上前:“是你自己乖乖过来,还是我过去抓你呢。”
秦乐窈的神经紧绷着,因为太过紧绷,眼前都有些迷茫的重影,那火把似地狱鬼火在眼里晃动着,照亮了楼兰的军旗,和别的旗帜有些不同,上面画着一个有两把匕首十字交叉的图案。
秦乐窈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微微歪了下脑袋,觉得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然后她视线不期然再从奚梧玥脸上扫过。
就是这样一个不经意间思索的神情,却是让男人瞬间如遭雷劈。
他打马向前要捉人,同时也惊动了秦乐窈的思绪,若是就这么被他再抓回去关起来暗无天日,最后还要被用作威胁江山的筹码。
她宁愿跟老天来赌场命。
于是秦乐窈毫不犹豫转身跳了崖。
“秦乐窈!!!”山腰的赫连煜要疯了,他看着那下坠的身影,也跟着一道冲向崖边一跃而下。
上面的奚梧玥没料到她真的说跳就跳,根本来不及反应阻止,疯魔般冲过去拉弓往下射箭:“杀了她!!!放箭杀了她!!”
如果她带走了那个秘密,那不管秦乐窈的身份再如何重要,这个女人都必须死!
夜风和呼啸的海浪让这高崖下的世界看起来像一只吃人巨兽的大口,箭雨带着必杀的气势汹涌而来,但天太黑风太大,没什么准头,大多数都射进了海水中。
秦乐窈被下坠的狂风呛得无法呼吸,砰的一声落入水中,四肢百骸被深深压进冰冷的海水里。
没有撞到礁石。
这是她最后的一个意识,紧接着腥咸的海水夺走了所有思绪,她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悬崖上的风仍然呼啸着,奚梧玥死死盯着下面漆黑的海水,几乎焦躁得快要发狂:“找!给我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找到她!!”
副将上来提醒道:“将军,这边已经是梁军的地界了,我们不能逗留太久,恐有危险。”
“那也要找!!”奚梧玥双掌按着自己的脑袋,虽然这只是很微弱的一个可能性,但刚才秦乐窈那个明显在思考的神情,已经触动了他的警戒线。
她非死不可。
阴森漆黑的水浪中,赫连煜经历了此生最煎熬最崩溃的时刻,天太黑,浪太大,他找不到秦乐窈。
这是赫连煜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无助,何为恐惧。
她坠下来的山崖比他高,这遍布海湾的礁石,随便撞上哪一块,都会命丧当场沉入海底。
赫连煜不知道自己找了多长时间,他不断地潜下水去,憋到气息的极限才浮上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沉重的绝望压上心头,压得他根本无法呼吸。
直到天色将露熹微,晨光将幽深的海湾慢慢照亮,赫连煜一个人失魂落魄伏在礁石上,因为整晚的搜寻,脱力严重,他额头抵在嶙峋的礁石上,用力一拳捶下去,感觉到眼眶淌出热泪来,在冰冷脸颊上显得尤其滚烫。
这片海湾不小,来回起伏的浪潮能将任何东西卷入深海,或是推进茫茫无尽的北海之中。
他连她的尸首都找不到。
他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海里。
赫连煜在痛苦绝望的深渊里无法上岸,他猩红着眼眶,视线都失了焦点,抬头的瞬间,借着天光隐约看见前面的水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再定睛一看,不是秦乐窈是谁?
男人连滚带爬从礁石一头扎进水里,抱住她往岸边上拖拽。
湿漉的沙滩被海水一遍遍冲刷着,秦乐窈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肩膀上被利箭划破的衣衫泡了水,伤口已经泛白流不出血来了。
“窈窈……窈窈……”赫连煜拼按压着她的胸腔,往她嘴里渡气,心慌意乱地祈求着道:“你醒过来好不好,别死……”
赫连煜甚至不敢去探她的脉搏和鼻息,他怕探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醒过来……求你……”
秦乐窈一口水吐出来,难受地蹙紧了眉头,睁开的眼帘酸涩胀痛,浑身都痛。
这短短的须臾片刻之间,赫连煜的心绪跌宕在大悲大喜之间,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力将她抱住,死死抱住,颤抖着。
秦乐窈听见了他剧烈的喘息声,还有顺着自己颈间滚下去的热流,因为她的身躯冰冷,显得尤为清晰。
“赫连煜……”秦乐窈望着天空虚弱呢喃,“你在哭吗。”
海岸边上,朝阳彻底升起,跪在岸边的男人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露出了生平最软弱的模样,哭得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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