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秋日的德国, 凉意弥漫,酒店中为了舒适,早就打开了暖气。
但此刻, 商时舟宁可空气没有这么热意腾腾。
这样就不会让他本就赧然的脸皮雪上加霜。
虽然舒桥在苏宁菲的大笑里到底及时出声,暂且挂断了电话, 并向洒扫阿姨为他解了围, 表示两个人认识, 只是个误会, 认真表达了感谢。
但洒扫阿姨显然并没有完全相信。
她明确地表达了自己在接下来半小时都会停留在这一层楼, 如果舒桥有任何需要,她随叫随到。
还委婉建议舒桥不要关上房门。
“小姑娘,不要怕。”洒扫阿姨拍了拍舒桥的手, 警惕地看了一眼商时舟,并不压低声音:“这个世界上,披着西装皮的渣男不要太多, 可要擦亮眼睛。”
商时舟:“……”
穿西装是他的错吗。
然后舒桥就真的没有关门。
她坐在床边, 示意商时舟坐在稍远的椅子上,也不开口,只等他先说话。
但她的目光分明已经扫过了他手里捏的便签纸。
然后好似觉得有点眼熟,眼神顿了顿, 又看了眼被随意扔在桌上来自贾斯汀的另一张。
旋即眼里就多了份了然。
和讶异。
……无论是了然和讶异, 都很让商时舟坐立难安。
他甚至恨不得自己还没练就一眼就看穿别人情绪的本事。
空气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舒桥的手机在震动。
被突然挂断了电话的苏宁菲明显意识到了什么, 正在躁动不安。
这一次两次的, 她都已经总结出来了。
舒桥绝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挂断她的电话。
除非遇见商时舟。
苏宁菲觉得自己像个上蹿下跳的猹。
甚至有冲动, 这就买票去一趟康斯坦茨。
舒桥当然也不会对着空气发呆, 她收回落在商时舟身上的目光,捞过手机。
商时舟的眼神也随之落在了她手机上。
没有去看内容的意思, 但到底隐约看到她打开了微信。
红色感叹号再一次徘徊在了他脑中。
商时舟脱口而出:“……你把我拉黑了?”
舒桥头也不抬:“不然你打开收款码,我现在扫你也行。”
半点心虚和愧疚都没有。
商时舟:“……”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商时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稍微掩饰了几分尴尬,清了清嗓子。
想了好几种开场白,到头来,却一个都说不出口。
舒桥完全没有好奇。
她不问他为什么在那儿。
不问他听到了什么。
分明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也不问上面有什么。
商时舟不得不承认。
贾斯汀说的那句“八字还没一撇”,是对的。
他目光沉沉,半晌,开口:“对不起。”
舒桥有些意外。
方才缄默的这段时间里,她不是没想过商时舟会说什么。
唯独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道歉。
倒让她一肚子的冷嘲热讽没了去处。
舒桥的手指微顿,然后抬眼。
黄昏时分的阳光很暖,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窗外是这个月以来,康斯坦茨的第一缕阳光。
商时舟就坐在阳光下,他肌肤冷白,却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暖光,舒桥几乎能看清他鼻尖上的绒毛,和落在他纤长睫毛上的光斑。
开口说了第一句,接下来的话就变得顺理成章了很多。
商时舟不避不让,看着舒桥的眼眸,十分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是我开的玩笑失了分寸,希望你能原谅我。”
舒桥缩了缩手指,沉默片刻。
商时舟没有催她,只耐心地看着她。
——又或者说,用“耐心”这个词并不完全合适,他脸上的神色很难形容。
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虔诚的专注。
又或者说,贪婪。
好像她是否原谅他都并不重要,他只想多看她一瞬。
多一瞬都行。
舒桥有点不敢和他对视。
他的眉眼太深邃,这样看人的时候又太深情,深情到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那四年的空白。
“哦。”舒桥干巴巴开口:“还有别的事吗?”
商时舟十分坦然地转过了自己手上的便签纸。
是他银钩铁画的漂亮凌厉字体。
舒桥很熟。
这种字体无论在什么场合,都非常赏心悦目,拿得出手。
但此刻,却只能屈居在一张小小的、有着酒店logo的便签纸上。
凝聚成可怜巴巴充满哀求的三个字。
“理理我。”
舒桥:“……”
很难才能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不要在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笑出声。
她飞快转过脸。
她不说话,不看他,商时舟也很有耐心,他一言不发地举着那张便签,仿佛心甘情愿等到地老天荒。
舒桥不是那种喜欢冷战的人。
她收拾好自己的表情之后,重新看向商时舟,敷衍开口:“理你。”
这本来就和“夸夸我”的回答是“夸你”一样,算得上是一种终结话题的聊天方式。
但耐不住有人就算这样也还是想要硬聊。
商时舟飞快顺着舒桥递的并不怎么牢固的台阶往下走。
“我收到了一份邮件。”商时舟说得冠冕堂皇,轻描淡写:“很巧,落款是你的名字。我想,康斯坦茨的留学生理应并不多,或许就是你也不一定,所以是想来问问你。”
舒桥有些宕机。
是她未曾料到的展开。
“……什么邮件?”
商时舟的手指摩挲着合同的页脚,垂眸掩去眼中笑意:“我那间公寓,你也去过。多少有些空旷。”
舒桥:“……?”
突然有了种奇妙的预感。
“我来康斯坦茨也非长住,只是时不时有一些这边的业务要处理,且我不习惯住酒店。”
舒桥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你住这里干什么?”
说完又后悔。
因为商时舟那双灰蓝色的眼里带了些似笑非笑,仿佛在说“你还不清楚为什么吗”。
却没有说出口。
他的语调依然平稳,几乎像是公事公办:“所以我在租房网上发布了招租信息。你是第一个发来邮件的人,而我的时间很有限,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精力。如果真的是你的话,那就太好了。”
这话其实漏洞百出,无比自相矛盾。
但沉浸在越来越清晰猜测中的舒桥显然并未注意到。
商时舟也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低头,在手机上戳了几下:“我回复一下邮件,你看一眼是不是你的邮箱。”
舒桥:“……???”
她几乎是麻木地低头,感受到自己手心里的震动,然后果然看到了一条来自租房网站系统的回复邮件。
然后再抬头,和显然已经注意到她手机动静了的商时舟,四目相对。
舒桥:“……”
艹。
麻了。
脚趾慢慢蜷缩。
事情怎么会真的和她刚才荒谬的预感一样。
她确实偷懒了。
找房子找到麻木,是会这样,完全不会像最开始那样一条一条仔细去看,精挑细选,而是迫切的想要一个住处,再破都行,哪怕以后再换。
所以她直接填了网站的求租模板。
然后对着所有新房源一键发送。
可问题是,她确定自己使用了【只看月租350欧以下】的功能啊。
那间公寓就算只出租一间客卧,也绝不会这么低的价格。
……可如果,商时舟真的发布了房源,确实……可以收到来自她的邮件。
而现在,回复邮件静静躺在邮箱里。
堪称铁证如山。
舒桥:“……”
空气有那么一瞬的寂静。
但。
短暂的尴尬和不可思议之后。
不得不说,其实舒桥是心动的。
且不论那间公寓确实将整个博登湖岸最美的景色尽收眼底,她又已经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实在是十分熟悉。
最关键的是,到现在为止,她的确……也只收到了来自商时舟的一份回复。
这确实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开学在即,她实在太需要一个住所了。
诱惑力太大。
她甚至已经不愿意去思考,商时舟是不是故意的。
舒桥的目光慢慢落在了商时舟手里的文件上。
商时舟善解人意地向前推过合同。
舒桥木着脸接过来,努力让自己忽略掉这其中的尴尬,飞快地浏览完了。
然后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甚至不要350欧。
只要200。
舒桥盯着那个数字看了许久。
“……你是在做慈善吗?”她不是很确定地问道。
“慈善做得比较多,你指哪一项?”
舒桥:“……”
舒桥决定放弃和他沟通。
去掉两人认识。
去掉曾经认识得比较深入。
也去掉不久前还重温了这份深入。
只要她脸皮够厚,她完全可以当做这是万恶的资本家突然想要资助家道中落的女大学生。
况且,从这份合同来看,她完全不可能吃半点亏。
落笔之前,舒桥踟蹰片刻,到底开口:“你一周来几次?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做?”
“最多一次。”商时舟说得笃定,又慢慢开口:“如果你想,可以帮我浇浇花。”
又是浇浇花。
舒桥的手指微微一蜷。
不打算接他的话。
她慢慢签下自己的名字,边写边看商时舟的表情。
“放心,慈善家在做慈善的时候,是不会反悔的。”商时舟在她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终于开口。
舒桥:“……”
敢情他刚才其实听懂了。
她面无表情地递回合同:“什么时候可以搬过去。”
“当然是随时。”商时舟探手,垂眼在舒桥两个字上一顿。
指尖向前滑出一截,在这两个字上轻轻摩挲片刻,商时舟又开口。
“那是不是应该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舒桥:“……这是房东的要求还是个人的请求?”
商时舟挑眉:“你比较喜欢哪一种?”
舒桥不情不愿:“实话实说,都不喜欢。但房东的要求,总是不能拒绝的。”
商时舟却笑了笑,给出了第三种答案:“是房东的请求。”
舒桥未料到他这样说。
她怔忡片刻,心底到底叹了口气。
他确实总有办法,抚平她的情绪。
她垂眼,遮盖住所有情绪,把商时舟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好了。”
商时舟看她片刻。
像是不放心,又发了个表情过去。
这次没有感叹号出现了。
商时舟勾了勾唇角。
既然如此,就也没有再在这里多住的必要了。
舒桥走到一旁去拿行李箱,才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伸手。
商时舟没反应过来:“什么?”
“便签纸。”舒桥凶巴巴开口:“不是写给我的吗?那就应该归我。”
商时舟:“……”
他明显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在对折后已经稍微有些皱巴巴了的便签纸,放在舒桥手里。
舒桥点点头,侧身等他出去,然后毫不留情地“啪”一声关上了门。
商时舟觉得自己再晚走一秒,门就会撞上他脚后跟。
但他看着面前厚重的木门看了会儿,眉眼间却难掩地带上了愉悦。
连回隔壁的脚步都变得轻快。
回到房间,关上门后,商时舟抄起手机,飞快地将他和舒桥的聊天记录截了个屏。
然后得意洋洋地发给了贾斯汀。
贾斯汀回的很快:【?】
【看到了吗?没感叹号了。】
贾斯汀:【……】
贾斯汀:【商,快去洗个澡。】
贾斯汀:【你现在浑身都是酸臭味。还没恋爱就先酸臭起来了的那种。】
商时舟:“。”
第32章
再回到河边公寓的时候, 舒桥的目光在门牌号上停了一瞬。
这条街有个挺俗的名字。
Brueckestrasse。
音译还能说是布吕克大街,意译的话就是桥路。
20号。
商时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这个名字, 他眼神微顿,晦涩不明地弯了弯唇角。
不然他为什么放着家里的庄园不住, 非要买下这里。
但舒桥明显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只是觉得兜兜转转, 世事难料, 自己居然又搬回了这里。
房门打开, 前日惊鸿一瞥, 今天她才认真打量了一遍这一间被效率极高地重新装潢了一遍的房间。
是法式风格,整个房间显得浪漫又通透,优雅又华贵。
舒桥不由得感慨一句:“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商时舟跟在她身后:“怎么?”
舒桥指指点点:“去掉了浮夸的水晶吊灯, 换成了无主灯设计,全部的墙布都换过,家具就摆设就更不用说了。我以前以为这么大的工程量起码得要一两个月, 没想到一天半竟然就可以完成。”
商时舟疑惑:“……你在说什么?”
舒桥也愣了愣:“你不知道?这房子在你买下之前, 是我在住。”
又补充:“当然,是租。”
商时舟的手指在鞋柜上微顿。
回想起来,并非没有印象。
一应事情是秘书代办,但字总要他自己来签。
签之前确实扫到过一个“SHU”, 他的目光也停顿了一瞬。
就只是因为这个发音而已的一瞬。
却没想到, 竟然真的是这个他想的舒。
世事实在难料却有趣。
舒桥只是随口一说, 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她还没自恋到觉得这是商时舟是故意买下她住的房子, 将她逼到走投无路再投奔与他的狗血八点档戏码。
且不论商时舟有没有这么无聊, 更何况, 毕竟是舒远道破产、她向房东提退租在前。
舒桥已经转去了别的事情,她有些狐疑地凑近家具闻了闻:“不过, 确定没有甲醛吗?”
商时舟挑了挑眉毛:“你以为我搬进来之前没有人测过?”
舒桥将信将疑地盯了这可恶的资本家片刻。
万恶的资本家显然并不能体会她眼中的情绪,迳直去推开了一扇门:“你住这间吧,我更喜欢客卧的窗外。”
舒桥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下。
确实客卧的窗外景致更美。
好在这房间的主客卧面积相差并不太多,舒桥在短暂的犹豫后,就推着行李跟在商时舟身后进了主卧。
然后停住脚步。
舒桥:“……”
商时舟:“……”
地面还是一片狼藉。
床头柜上的东西被打落一半,地毯歪斜,被子散落大片在地上,除了垃圾桶里已经换了新的垃圾袋,空气里已经没有了那种味道之外,一切都如同那日他们离开时的模样。
很难不在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回想起那时的一些让人面红心跳的细节。
舒桥脸上火辣,努力控制住自己转身就逃的冲动,手指扣紧,面无表情:“没有请人打扫房间吗?”
商时舟俯身,捡起滚落地面的那枚漂亮的克什米尔蓝宝石,在指尖一滚:“谁敢?”
舒桥:“……”
无法反驳。
垃圾桶的痕迹其实已经足够说明。
她甚至能想像出清扫阿姨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犹豫再三,垫着脚尖踏进来,最后只是换了垃圾袋的样子。
“床单都是新的,只有你睡过。”商时舟开口:“当然,如果你介意的话,也可以都换掉。”
他随意地将那枚明显价值不菲的蓝宝石扔进了口袋里,然后将地上更多散落的衣物不慌不忙地捡了起来:“身为房东,理应为租客提供一个干净的环境,这一点是我失职。作为赔礼,今晚我请客。”
他不说,舒桥还没感觉。
这么一说,舒桥才发觉,自己好像是有点饿了。
她犹豫片刻,连日劳累,也确实不想下厨,于是慢慢点头:“打扫卫生倒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造成这一片狼藉的,她居功至伟首当其冲。
咳。
“只是作为舍友,总得有边界感。不如我们约法三章。”舒桥将行李箱靠在墙边,转过身来,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入我的房间。”
商时舟从善如流,倒退到门口,连鞋尖都退出了门下的踢脚线:“没问题。”
“第二,房间只有一个洗手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纷争,我会比平时早起半小时。另外,马桶必须保持干净。”
“一定。”商时舟颔首。
“第三……”舒桥顿了顿:“第三我还没想好,想到再补充。”
商时舟:“哦。”
然后用眼睛示意更前方的床头柜上,还落着的他的表:“那么请问舒桥小姐,现在我可以进来吗?”
舒桥的目光在那枚分明是她卖给他的表上顿了一瞬,声音有些哑:“可以。”
商时舟这才抬步。
他停在床头柜旁,俯身拿表,却不离开,而是就站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将表比在自己的手腕上,再慢慢扣上。
夕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打下一层柔光,他鼻梁高挺,睫毛在眼下勾出一道浅浅的影,他的表情很是专注,皮质的表带贴合在他的腕骨下,再一点点收紧。
舒桥莫名移不开目光。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商时舟比划了半天,旋即侧头看她,眉眼里带了点儿苦恼,非常礼貌地说:“可以请舒桥小姐帮个小忙吗?”
他微微扬了扬手腕示意:“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试了好几次,还是没扣上。当然,也可能是这表戴了太久,今时不同往日,腕带多少有点小了。”
舒桥:“……”
她假装没听懂,“哦”了一声,慢吞吞挪上去。
商时舟抬起手,到她面前:“有劳。”
舒桥抿了抿嘴,接过表带。
确实是有岁月痕迹的表带。
甚至商时舟刚才的话也没有骗她。
表面是蓝宝石的,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划痕,但边缘到底有了一点磕碰。
表带的第三个洞眼颇为松动,但又挪去了第四个,现如今,已经到了最外侧的一个,再被撑开了些许。
对比商时舟这一身气派,这表虽然牌子也不小,但多少有些狼狈。
或者说,上不了台面。
但商时舟显然丝毫不以为意,甚至不愿意换一条新的表带。
舒桥的指腹摸过皮面,在商时舟肌肉线条漂亮的腕骨处绕了一圈。
她低头的时候,长发从颊侧垂落一缕,落在他的肌肤上,有点凉,也有点痒,还遮住了点她的神色。
舒桥微微侧头,手指用力,将针穿过表带,再将表带塞进第一道卡扣。
穿第二道卡扣的时候,商时舟终于伸出另一只手,将她那缕头发别到了耳后。
指尖还蹭了一下她的耳廓。
舒桥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
手指在商时舟的手臂肌肉上浅浅一划。
他离的太近,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她发顶。
在深秋微凉的空气里,像是一片避不开的暧昧。
腕带是有点小,过分贴合在他的手腕上,不留一点间隙,舒桥将表带捋服帖,几乎是逃也般地后退半步:“好了。”
商时舟看着她的动作,半晌,眼底带了喑哑笑意:“是我这表烫手?”
舒桥不接这话:“还有别的事情吗?”
商时舟垂下眼皮,一手摩挲自己已经有些粗糙毛边的表带:“楼下的车……”
“我想好了。”舒桥倏而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商时舟:“嗯?”
舒桥抿了抿嘴,竖起三根手指:“约法三章的第三条,不提旧事。”
商时舟动作一顿。
他抬步。
在舒桥有些心惊胆战的目光里,慢条斯理走到门口,然后才问道:“多旧的事情算旧事?”
他又看到了什么,在门侧俯身,从门背后用一根手指捞出了什么,勾在手指上静静看了片刻。
舒桥的目光无意识地跟着他,也落在了他手指上的那一小块布料。
布料有些莫名的眼熟。
纯白,绵碎蕾丝,交叉绑带。
……艹。
舒桥的脸猛地涨红。
怎、怎么她的……她的……还在这里!!
就说那天怎么到处都没找到!
洒扫阿姨不敢动金贵的蓝宝石也就算了,何必连这个也……!
虽说那日没找到是因为灯光昏暗心情难言,但谁能想到……居然会被扔到门后这种隐蔽的地方。
商时舟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如果不去看他眼底的促狭笑意的话。
就在舒桥快要原地爆炸的前一刻,商时舟动作很是轻柔绅士妥帖地,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有一说一,舒桥是暗自松了口气的,并且打算等商时舟一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就冲上去。
眼看商时舟还差一步,就要踏出门口。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件事,算旧吗?”
一片寂静。
片刻,舒桥气势汹汹上前,用行动帮他把最后一步走完,一把将他搡到门外,然后“啪”一声,大力关上了主卧的门。
凶巴巴又明显是强撑的声音从门里面传了出来。
“算!”
又找补。
“今天之前的!都算!”
第33章
第二天就是开学。
说好的晚间饭局最后并没有实现。
到了饭点再晚会儿的时候, 商时舟发了信息给舒桥,没有回应。他起身去敲门,没有应答, 但许是门锁没有扣紧,他才敲到第三下, 房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缝。
恰露出了趴在书桌电脑前睡着了的身影。
秋寒露重, 舒桥身上盖的小毛毯已经滑落到了地面上。咖啡杯旁边的烟灰缸里是泡完的挂耳包, 杯子里的褐色液体喝了一半, 剩下的已经凉透。
德国的暖气一年四季都可以打开。
但她并没有开暖气, 没了小毛毯的遮盖,她明显感觉到了凉气,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姿势很是熟稔, 睡得也很安稳。
显然并非第一次在电脑前睡着了。
商时舟盯着她莹白的侧脸看了片刻。
目光又落在了她电脑屏幕上。
得益于舒桥的好习惯,他也顺便看到了她贴在电脑屏幕边缘的随意贴上赫然写着今夜24:00的deadline。
商时舟沉默片刻。
不是前天才赶完一个吗?
她到底有多少个ddl要赶。
舒桥有往书桌上摆时钟的习惯。
上面的数字已经赫然到了18:47。
距离24:00,还有不到六个小时了。
商时舟觉得六个小时并不太用着急, 区区一篇论文而已, 而且看进度,至少已经完成了50%。
他俯身,双手穿过舒桥的腋下与腿弯,轻巧将她抱起, 转身将她放在了床上。
小憩而已。
她应该也不会睡太久。
商时舟没有盯着别人睡觉的习惯, 他帮她盖上被子, 转身出了她的房间, 去隔壁房间电话处理了公务, 又将前一天就积攒下来的视频会议在这个间隙里开了。
揉了揉眉心, 再看表的时候,赫然已经九点半了。
他才想起来自己没吃饭。
这也是这些年来, 他的胃越来越不好的原因。
有时候也不是不想吃饭,只是一旦忙起来,也确实是想不起来。
餐厅的桌子上早就摆好了菜肴,李助理悄无声息地进来,又默不作声地离开,全程都像是一个幽灵,商时舟甚至没有听见他进出的声音。
只是耽误了这么久,碗碟都已经冷了。
商时舟对食物的要求不太高。
但也不会有兴趣吃放凉了的东西。
挂了让李助理重新送一份的电话。
商时舟靠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还没吸一口,突然想到,自己工作太久,好像是不是除了吃饭这件事,还忘了什么。
*
舒桥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比她在酒店里那一觉睡得更好。
甚至做了个久违的幸福的梦。
醒来的时候,梦已经记不清了,但她盯着幽暗的天花板发呆的时候,唇角也还是上扬的。
直到轻微的键盘敲击声从旁边传来,唤回她的神智。
舒桥的身体有一瞬间是僵硬的。
虽然在温暖的被窝里,冷汗还是顷刻间布满了她的身体。
是谁?
她迟缓而小心地侧头,假装自己还在熟睡,然后悄悄眯开一条缝,另一只手悄悄去摸手机,却落了个空。
但在心底微慌的同时,她已经看清了坐在微弱的屏幕光前敲击键盘的那个轮廓。
商时舟的坐姿很随意,十指被屏幕光勾勒出几乎完美的形状,他眉头微皱,神色严肃,落指的速度很均匀,简直像是不用思考。
舒桥慢慢放松下来。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猛地看向了已经黑透了的窗外,再像是诈尸一眼直挺挺地跳了起来!
“几点了?!”她慌张掀开被子,前倾去看书桌上的表:“我的论文——”
她起身太快太猛,动作幅度又大,一个趔趄,竟是直直向前冲去。
刚刚被惊动的商时舟也没来得及,只伸出一只手,恰稍微将她拦住了一点,却并不能阻止她姿态非常标准地进行了双膝与地面的碰撞。
舒桥:“……”
膝盖很疼。
但她的目光率先落在的,是商时舟伸出来的手上。
这个距离很微妙。
也不是不知道商时舟的本意是为了扶住她。
但。
那只手,一把捞住的。
是。
她没有穿bra的。
胸部。
掌心贴合很实。
且因为方才有了一个向上的力,几乎是完全地,握在掌心。
还有点疼。
舒桥内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舒桥表面:“可以放开我了吗?”
商时舟的动作更僵硬。
触感如此柔软,他对她的身体又不是不熟悉,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手的位置。
他飞快收回手,清了清嗓子,侧头掩饰自己微红的耳尖:“抱歉。”
舒桥表情平静,目光闪烁:“哦,嗯,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就像我也不是故意要给你跪……”
她及时住口。
自己这个一到尴尬时候就开始胡说八道找话题的毛病还是没改掉。
她扶着桌子慢慢爬起来,目光终于落到了桌子上时钟的22:18。
舒桥倒吸一口冷气。
“是你把我放到床上的吗?”她已经找回了此前的记忆。
“抱。”商时舟纠正她的用词。
舒桥哪有兴趣去想这些,哪怕是扔,此刻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
她礼貌道:“谢谢,但下次不用了。另外,根据我们的约法三章……”
他不应这样踏入她的房间。
商时舟颔首,干脆承认:“是我僭越。”
舒桥期盼地看着他,心急如焚,火急火燎。
只等他赶快让开位置,好让她在最后的一个半小时里做点儿垂死挣扎。
一篇烂尾、完成度不太高、被打回来重写的论文,也就是丢脸点儿,会被严厉批评罢了。
总比超了deadline直接挂掉这一科要好。
她暗示的足够明显了,商时舟却还是不紧不慢,又移回目光,在键盘上辟里啪啦敲击了一段。
舒桥深吸一口气,眼看时钟上的滴滴答答走过的秒针,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了。
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商先生,距离我的deadline还有一小时三十七分钟,我真的很需要用我的电脑。”
键盘的辟里啪啦声终于在一个短暂的延迟后停了下来。
“我知道。”穿着深蓝衬衣的男人收回手,解开了领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向下拽了一下,左右活动了下因为长时间静坐而稍有些僵硬的脖颈。
然后将舒桥的电脑屏幕转向她:“你看看,可以吗。”
舒桥一脸懵逼。
这个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而且他写的什么玩意为什么要让她看行不行。
“你……”有病吗。
舒桥边开口,视线也终于落在了屏幕上。
然后在短暂的顿挫后,飞快吞咽回了后三个字。
她静止了片刻,抬手飞快地一页一页看下去。
好家伙。
舒桥直呼好家伙。
这谁敢信啊。
这个人坐在这儿,竟然是在给她写论文?!
舒桥咽了下口水,更认真地看了会儿。
不仅写了,还写的很好,与她写的部分前后逻辑通顺,节奏严谨,论点充分,文献标注格式也标准而挑不出任何错误。
甚至还帮她修改了前文中的一小点儿语法错误。
——虽说她也从小就会德语,但相比起商时舟这种第二母语者,到底还是差点儿。
而方才商时舟无视她的暗示,就是在写Zusammenfassung(结语)的最后一段。
然后落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舒桥的目光从震惊到惊叹到不可思议。
再落在商时舟身上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深情款款。
她步履轻快地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端了一杯泡好了的热花茶。
然后,舒桥恭恭敬敬,认认真真,双手奉上:“大佬,请喝茶。”
商时舟抬眼看她,并不掩饰那双灰蓝色漂亮眼睛里的笑意:“但约法三章……”
“法理人情。”舒桥笃定道:“现在是讲约法三章的时候吗?是大佬安安静静喝茶的时候,您请慢用。”
然后她在商时舟接过茶以后,火速捞过自己的笔记本,也不等他移开,就这么直接跪在了地板上,从头到尾浏览一遍,思忖片刻,啥也没改。
就这么火速发到了教授邮箱。
一气呵成后,舒桥看了眼距离deadline还有足足一小时多点儿的时间,长长舒出一口气。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缓慢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商时舟。
“等等,你为什么会这么好心。”
商时舟的目光带了点儿笑意,眸色深深,比此刻窗外博登湖更加幽深:“你说为什么。”
舒桥警惕地抱紧了自己的笔记本,膝行后退半步:“资本家做慈善,一次还好,连续两次……”
可疑,太可疑。
她盯着商时舟意味深长的眼神,犹豫片刻,从无数假想的原因里,挑出了自己觉得可能性最大的那种。
“你……该不会是想拿捏我的把柄,然后敲诈勒索我吧?”
第34章
商时舟盯了舒桥好一会儿。
被气笑了。
但他笑也笑得慢条斯理, 落在舒桥眼里简直就是敲诈勒索实锤,简直像是资本家在思忖要怎么缓缓掏出他四十米的大刀霍霍向牛羊。
“既然你这么说了。”商时舟的手指曲起,在表带上暗示般点了点:“不过分吧?”
哦, 换表带啊。
让前女友给自己换一条以前礼物上的配件这种事情……
舒桥诚实道:“那还是挺过分的。”
“那就好。”商时舟颔首,一点也没有被舒桥的诚实冒犯到, 依然一派闲适模样:“过分就对了。记住这种过分的感觉, 这就是来自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舒桥:“。”
舒桥:“?”
商时舟起身, 走到门口拉开门, 下巴向外轻轻一点:“现在, 万恶的资本家想问你……”
舒桥警惕:“??”
她猛地坐直身体,又微微睁大眼睛的样子,像极了炸毛的小猫咪。
尤其她方才起床起得猛, 头发还没捋顺,此刻头顶还有几根耷拉的呆毛。
商时舟兴致勃勃注视她这番模样片刻,在舒桥彻底跳脚之前, 慢悠悠开口:“饭否?”
饭菜的香气有些延迟地飘了进来, 饭厅的桌上热气腾腾,舒桥的肚子飞快地响了起来。
声音又大又密。
舒桥:“……”
好你个肚子,关键时候,像个老六。
她一秒放弃了拿乔的想法, 从善如流默默起身:“哦。”
商时舟忍不住再逗她一句:“我以为你会想要誓死不从?”
人为什么要和饭过不去。
舒桥腹诽, 表面却道:“我以为这是资本家的要求?”
商时舟轻轻佻眉, 顺着她的话笑了起来:“没错, 这是资本家的要求。”
资本家过分糖衣炮弹。
满桌子的菜完全吻合她的中国胃, 舒桥的胃口其实最近一直很不好, 一方面是各种事情纷呈而至,太过忙乱, 另一方面,则是虽然在德国这么久了,却还是没有太习惯这里的餐饮。
资本家还为她拉开椅子,点了香氛蜡烛,端茶倒水,末了还开了瓶酒。
一瓶抵得上她一年房租的那种。
然而和酒精过敏的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很快就看到商时舟捞起一瓶有机苹果汁,倒进了她面前的红酒杯里。
香氛烛火是晚香玉的味道,很淡,像这个冷冽却并不寡淡的夜。
“To my new roommate.”商时舟摇晃酒杯,如是说道。
烛火里,他灰蓝的眸色更深,看舒桥的目光好似也更直白,像是摇晃而不可测的深渊。
舒桥抬眉看他片刻,与他碰杯出一声清脆,浅抿一口,失笑:“商时舟,你知道吗,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像sugar daddy。”
这不是什么好词。
商时舟并不生气,只是有些惊讶地低头看自己一眼。
西裤,解了两颗扣子的绸蓝衬衣,全套都是在英国伦敦的Savile Row定制的,每件的手工耗时都超过了100个小时。
腕间是那块旧表。
蓝宝石表面折射出烛光和对面少女的脸。
“我的年龄,说sugar daddy是不是太早了点。”商时舟笑一声,晃了晃酒杯,一饮而尽,向后一靠,手肘曲起,搭在旁边的椅背上,露出一截腕骨来。
舒桥直觉这个话题有些危险,但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向这种危险滑落。
“也是。”她垂眸,掩去眼中情绪:“最多是sugar brother。”
许是酒精的作用。
也或许是烛光下的男人便是沉默坐在那里,气场也太强。
——不同于四年前的夏夜与冬日,也不同于那些在拉力赛车中带着沉闷头盔,手持方向盘的桀骜时刻。
舒桥同时修国际关系与商科两门专业,手机上安了七八个时事新闻APP,每天弹窗出来的新闻都要一条条扫过。
又怎么会不知道,现在的商时舟,是财经头版时常提及的那间集团公司的实权CEO。
一声杯底与桌面接触的声音响起。
“是吗?”对年青年男人的声音带着笑,也带着点儿挑衅般的散漫与危险:“那你要吃糖吗?”
舒桥垂眼,明明有筷子,却还是将自己面前的那块糖醋小排用刀叉大卸八块,刀与盘子碰撞出了一些清脆动静。
然后,她才用叉子叉起一小块,斯文举起,不怎么斯文地咬下:“这不是已经在吃了吗?”
商时舟沉沉看她片刻,倏而起身,再俯身压低过来,一只微冷的手扣住了她的后颈,将她近乎粗鲁地带向了自己。
然后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这才是吃糖。”
这一顿饭就此变了性质。
很难说是在吃饭,还是在被吃。
舒桥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庆幸自己最近饮食不规律,多少不复当初,有些小鸟胃的倾向。
才能只吃了这么几口,就被这样翻来覆去地折腾而不会太饿。
夜色深深,窗帘没拉,落地窗外,博登湖的夜色一览无余。
舒桥眼中倒映出湖色,倒映出水光,又倒映出两人落在玻璃上影影绰绰的影子。
“怎么想到多读一门商科?”俯身在她颈侧时,他突然哑声问道。
知道这件事没什么意外的。
她刚才那门论文的指向性已经足够明显。
舒桥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商时舟动作有点重,多少弄疼了她,惹得她咬唇低呼一声。
于是他俯下身来,在她耳边带笑道:“是哪个商科?”
“商时舟的商吗?”
*
商时舟这个王八蛋。
第二天早上翻找衣服的舒桥在心底再次暗骂。
凭什么她昏昏沉沉浑身仿佛散了架,而一觉醒来他却发了微信告诉她,他早上五点半就已经乘车去苏黎世了。
一副精神抖擞意犹未尽的样子。
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多挑选,但到底是新学期第一天,舒桥还是想尽可能看起来体面一些。
起码……起码遮一下黑眼圈。
舒桥没想要自己开车,她打算叫辆出租车。
等到终于压在不得不出发的时间,舒桥边拨电话喊出租车,边打开门的时候,一身笔挺西装的青年礼貌地站在电梯口的位置,向她展颜一笑:“舒小姐,我是商总的秘书,叫我小李就可以。商总要我负责接送您上下学。”
甚至电梯都已经按好了。
舒桥没矫情,冲他颔首,一并进了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
然后看到了一辆……通体皆粉的劳斯莱斯库里南。
连轮毂都是粉色。
她愣神的功夫,那辆粉色劳斯莱斯的车门已经被李秘书戴手套的手打开:“时间稍紧,车速会稍快一些,还请舒小姐谅解。”
又在舒桥拧眉上车的同时,用恰到好处的声音道:“是这两天才完成粉色改色的,舒小姐如果不喜欢这种粉色,色板在您手边放了一份,请直接告诉我喜欢的色号就可以了,为您新定制的那一辆还没下生产线。”
舒桥心底骂商时舟的声音停顿了短暂的几秒。
别人都是选口红色号,她,选劳斯莱斯外观的色号。
这个sugar brother多少有点称职过度,入戏太深。
选是不可能选的,舒桥对粉红色的劳斯莱斯没有太大的兴趣,虽然感谢商时舟五点半出门之余,还为她也安排了上学的用车。
但事情一码归一码,她总不可能真的做商时舟的金丝雀。
他们只是舍友关系而已。
……嗯,交流稍微深入一点的那种。
她看了眼色板,目光在嵯峨绿上停了片刻,就扔去了一边。
从博登湖畔去往康斯坦茨大学,要穿过一段长长的山林,李秘书开得快且稳,舒桥得以将自己有些仓促的妆容重新补了补。
李秘书停车再为她打开车门的时候,距离第一节课,还有足足十分钟。
舒桥松了口气,下车后正要向李秘书道谢,一道带着夸张恶意的声音却已经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啧,舒桥,你可以啊,怎么,这才几天,又换了个金主?还换了辆车?”陈乐意端着一杯咖啡站在路边,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刚刚下车的舒桥:“这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吗?原来备胎竟然这么多?”
他身边还有几名别的留学生朋友,脸色都带着些微妙的古怪,上下打量着舒桥身边的那辆劳斯莱斯,再将目光落在了李秘书身上。
平心而论,李秘书不到三十,身高一米八几,又是一身得体西装,面容俊秀,带着黑框眼镜,能做商时舟的秘书,无论放在哪里,都算得上是钻石王老五。
舒桥对陈乐意这种风言风语冷嘲热讽早就免疫了,她对李秘书歉意一笑,正要无视,李秘书却已经冷冰冰看了一眼陈乐意,然后开始解西装扣子。
舒桥:“???”
好好说话,怎么突然脱衣服?!
舒桥一脸震惊地看着李秘书脱了西装外套,叠整齐,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然后松了松领带,再解开衬衣袖子,随便挽起,露出了穿着西装根本看不出来的发达肌肉。
李秘书冲着目瞪口呆的舒桥礼貌一笑,微微鞠躬:“让舒小姐见笑了。”
旋即提步,走到陈乐意面前。
陈乐意也没料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被李秘书气势所逼,下意识后退半步:“你……你想干什么?我会报警的!”
李秘书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文质彬彬开口:“上面有我律师的联系方式,一切后续事宜请与他联系。而现在,你要为你的臭嘴和诽谤付出一些代价。”
然后,舒桥就看到李秘书提起拳头。
再然后,陈乐意捂着脸,倒退三步,整个人瘫软在地,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猪头。
这一系列动作太过行云流水,导致李秘书重新整理好衬衣,正了领带,再穿好西装外套的时候,舒桥都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舒桥震撼道:“……所以现在要当秘书,已经这么卷了吗?”
李秘书谦虚一笑:“商总身边人才济济,我不过是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罢了。我就在停车场这边等舒小姐下课,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第35章
被震撼……或者说震慑到的, 显然不止舒桥一个人。
李秘书最后的那句话也算是愿望成真,舒桥的这一天过得……不能说不愉快。
准确描述的话,应当说, 过分愉快。
托李秘书的福。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托商时舟的福, 舒桥也算是一战成名。
连她课后去找导师的时候, 都被揶揄打趣了两句。
“舒, 连我都听说你今日来学校时的轰动了。”史泰格教授挑眉, 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窗外——好巧不巧, 他窗户正对的视角里,恰能看到那抹无敌扎眼漂亮的粉色劳斯莱斯色彩。
舒桥意味他要再说什么,史泰格教授却将眼镜摘了下来, 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重新看向她:“舒,下次遇见这种事——我是指陈的这件事, 也可以来找我。”
他边说, 边将素来一丝不苟的衬衣长袖袖口解开了些许,露出了肌肉线条夸张的手臂。
舒桥万万没想到,素来不苟言笑严肃内敛的教授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愣了片刻, 忍不住笑开:“谢谢您。”
史泰格教授湛蓝的双眼里也带了笑意:“还有一件事。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外出实习的机会吗?”
舒桥猛地坐直, 眼睛骤而亮了起来。
史泰格教授递给她一份项目书, 言简意赅:“波恩, 汉堡, 柏林。为期两个月。实习报告抵八个学分。我想没有比这个更适合你的项目了。”
舒桥越看项目内容, 眼睛越亮。
确实如同史泰格教授所说。
她主修国际关系,如今又读了商科, 正适合去接洽中德之间的一些贸易往来事项。
只是这项目的份量显然远不止实习这么简单,和这种份量的跨国企业们进行接洽,所能获得的何止是经验,更重要的还有许多人脉关系,这是在为她的未来打基础。
更何况,单看她工作的负责内容,几乎算得上是把整个工作的大头都压在了她身上。
史泰格教授等她看完,才笑了笑,问道:“可以吗?”
舒桥深吸一口气,将那份项目书郑重放在了胸前,眼中带了感激之情,认真颔首:“我会竭尽全力。”
史泰格教授点点头,当着舒桥的面将她写进了回信的邮件之中,又问了一句:“今天下午就要出发,你时间方面没问题吗?”
舒桥下意识侧头去看了一眼窗外。
那抹粉色倒映入她的眼底,舒桥慢慢眨眼,然后移开视线,笑了起来:“没问题。”
*
在康斯坦茨多停留了几天的结果,就是商时舟这一趟回到苏黎世后,忙到一天嗑五杯咖啡,连吃饭的时间都在看合同。
贾斯汀中途来找过他好几次,结果在办公室坐了一下午,都没能排上见商时舟的队,好容易挨到晚上的饭点,商时舟起身的同时,竟是拿上了车钥匙。
贾斯汀急急追了两步上去:“商,你去哪里?”
商时舟的眉间有一抹疲色:“有什么事吗?”
“怎么没事不能来找你?”贾斯汀顺口一句,才说了一半,看到商时舟拔腿要走,连忙重新追了上去:“有事有事真的有事!我要去一趟波恩,商会有几位泰斗想要托我问问你这边有没有可能也出席……”
“没空。”商时舟说得言简意赅,“你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贾斯汀一顿,露出一副闻见了恋爱狗恶臭的表情:“不是吧你?连轴转三天了,都不休息一下就又要赶路的吗?”
商时舟眉毛都没动一下,只留给了贾斯汀一个背影。
贾斯汀在商时舟背后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嫌弃表情。
嫌弃之后又难耐眼神中的羡慕,低头翻了翻手机列表,良久,叹了口气:“算了,工作,工作。工作让我快乐,工作让我充实,工作让我……”
说不下去了,再说要哭了。
这边贾斯汀强作镇定,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继续奔赴工作之路。
那边商时舟揉了揉眉心,到底还是把方向盘交给了司机。
在后座假寐了片刻,三天来第一次合眼的商时舟又重新睁开了眼。
“先到曼顿庄园。”商时舟道。
瑞士边境幽深森林中,占地面积极广的私人庄园缓缓开启,所有在这里等着主人一年也未必有一次光临的仆从们纷纷忙碌起来。
然后他们就发现,商时舟来了以后,仅仅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整个过程没超过一小时,那辆通体沉黑的车子就又悄无声息如幽灵般重新驶出了庄园。
管家看着车尾消失,忍不住高高挑起眉毛,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一声:“这是春天要到了吗?”
沉黑的宾利行走在尚未破晓的秋日黄昏,暮色缓缓压下,秋意渐浓,显然距离管家口中的春天还极远。
司机兢兢业业地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商时舟去了曼顿庄园的这一趟回来,换了一身定制西服,又在袖口领口花了多少小心思,车里的乌木沉香又厚重了多少。
等终于驶入德国边境线,再停在公寓楼下的时候,司机目送商时舟进入电梯的时候,到底还是抬眼看向了电梯门上变幻的数字。
心中再冒出一个念头。
所以少爷为什么放着明明也没多远的庄园不住,即便不去曼顿庄园,康斯坦茨也还有另外一幢极精巧漂亮的湖景别墅,却非要在这里呢?
商时舟迈出电梯门的时候,五官已经柔和了下来,与此前在其他人面前眉目冷峻倨傲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甚至在心里模拟了一番,舒桥见到他时会是什么表情。
然后才迈步,按上指纹锁,打开房门。
是满满一屋子盛放的紫罗兰花叶。
彼时这些花朵乘坐专机,每周都跨越整个欧罗巴飞往北江,只为堆满一间能博舒桥一笑的房间,再看她拿着水壶在其中忙忙碌碌的浇水。
往事如梦,商时舟在玄关站了片刻,只觉得恍若回到了那一年的盛夏。
他再次调整表情,向前几步,想要露出一个微笑,看到的却是后知后觉才发现的,一片空寂。
舒桥房间的灯没有亮起。
那间房门甚至也没有上锁,在他敲门再推开的时候,内里并不多么整洁,像是房间的主人只是短暂离开去吃个夜宵,很快就会回来。
但书桌上已经落了一点薄灰。
——来清扫的保洁早就被告知,不要推开那扇门,为门后的主人保留应有的隐私。
商时舟脸上的所有表情微微凝固。
他眼神渐沉,掏出手机,发觉自己和舒桥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
他并不觉得舒桥这是打算搬离这里而未告知他,舒桥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但很显然,这样的短期离开,舒桥也没有任何想要和他分享的意思。
商时舟的手指几次放在了对话框,却又移开。
在商场上独当一面叱吒风云的小商总,在这一刻,竟然词穷,且因心中难言的一丝情怯,打了字又删,删了又打,再改,末了,还是让对话框回归了空白。
紫罗兰花叶盛放,三日没怎么合眼,却依然精心打扮的男人站在空荡却馥郁的房间里,目光扫过四周,突地低笑了一声。
是自嘲。
自嘲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以及自作自受。
她只是把他当舍友。
越界,暧昧不清,但依然只是舍友。
甚至还不如她玩笑的sugar brother。
即使重逢,即使脸红,即使有那些夜色下对视的纠缠和哑声的情话。
她也早已不是那个会坐在他的副驾驶,为他清晰稳定地指明前路,会在烛火中对他说生日快乐,还会和他一样,在荣誉墙上写下广告位招租的那个她了。
更不会坐在这样盛放的紫罗兰中,抬眸看他,对他嫣然一笑,再说一声,好久不见。
他终于后知后觉且清晰无比地认识到。
他们之间,终究隔了四年的山海。
第36章
舒桥已经忙成了一个陀螺。
即使提前了三天抵达现场, 与前期准备人员们进行对接统筹,但因为涉及的企业与项目都太多,资料也太过详实, 即使是粗略浏览一遍,也需要大量的时间。
更不用说对接方还在不断发来一些零零碎碎的更改需求。
譬如某总只喝Fillico的低硬度纯天然矿泉水, 另外一位则偏爱lluliaq冰川水。
又譬如有人想要在抵达当日品尝科隆Brauhaus frueh am Dom的脆皮大猪肘, 也有人表示因为私人原因, 如果当天的晚宴出现猪肉制品, 恐怕便要抱歉缺席。
怎么说呢, 想到与会人员们的身份,这些细节要求就从匪夷所思变成了情理之中。
但烦躁到底在所难免。
尤其有那么几位的要求格外多,初版发来的文字版就已经有足足八百字, 后续居然还能再加四百字。
高考作文都没这么长。
繁杂的协调统筹工作像是一片汪洋,连轴转的详实准备落在里面,就像是一滴看不见的水花。
舒桥的耐心终于在那位只喝Fillico, 想吃脆皮大猪肘的柯总秘书再次发来新的要求, 说是猪肘的配菜一定要有酸黄瓜和土豆球,猪本身要求是冬季拍跑步夏季游泳的有机黑猪,且最好是能直接请主厨团队来现场的时候,到达了某个阈值。
她面无表情地翻开名单, 想要看看这位排场极大要求极多还想让黑猪上跑步机进游泳池的柯总, 到底是哪家企业的神圣。
结果她就看到了过分眼熟的两个大字赫然其上。
柯易。
舒桥沉默地盯着那个名字看了片刻, 一旁的助理小景也凑了过来, 目光落在舒桥手中的资料里, 然后“啊”了一声:“舒老师也知道柯总?”
舒桥不动声色:“他很有名吗?”
小景掏出手机, 打开抖音,翻出某个粉丝过百万的账号出来:“网红总裁, 没记错的话,他一开始是发赛车视频,后来被人扒出来那些赛车都是他家的,他还养了一支车队,纯为爱发电。再扒了扒,自然而然扒出了他身后的集团。他也就顺势露脸,大大方方给自家公司做宣传,路人好感度还蛮高的,我记得当时还上过热搜,顺势拉了一波他家公司股价,可以说是把流量玩明白了。”
“要我说,这张脸在诸多总裁里确实出类拔萃,关键是年轻,据说是首都著名钻石王老五之一。”小景啧啧两声:“只是没想到私底下居然是个这么养尊处优又挑剔事儿妈的人,真是,互联网人设,不可信啊。”
资料上的证件照成熟正经,舒桥一时之间还没敢认。
这会儿见到抖音上那张风骚张扬比当年风采更盛的脸,舒桥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她翻出通讯录里许久没联系的头像,先发了个句号试探了一下。
发觉自己没被拉黑,对方朋友圈也在照常更新之后,又顶着对方的名字变成了一行【对方正在输入】,拍了张刚刚再次打印出来一千两百字洋洋洒洒的“柯总食宿需求表”过去。
然后皱着眉打字。
舒桥:【柯总,跟您确认核对一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吗?】
*
柯易刚刚意兴阑珊地挂了无人接听的电话。
虽说两个月前去瑞士玩儿的时候,他死乞白赖硬是蹲点蹲到了后半夜才下班的工作狂商时舟,好歹见了一面,还吃了个……早餐?夜宵?
这辈子第一次在凌晨五点半吃饭的柯易表示自己也分不清。
但在法兰克福机场降落之后,他还是兴致勃勃地开始给八成不会理他的商时舟拨电话。
不出意外,果然没人接。
不过柯易是何许人也,一个不接,就再打一个。
今天不接,那就明天再打。
顺带几条连环轰炸的信息。
柯易:【我在波恩参会,好无聊,老头子非要我来,呜呜。】
柯易:【参会资料里有你们集团诶,你来吗?等你,等你,等你。】
柯易:【你不来也没事,我去找你!但上次吃的Raclette真的太难吃了,换一家好吗?】
……
一条接一条,可谓有恃无恐。
他可是坐过商时舟副驾的人,怎么样商时舟也总不可能把他拉黑吧。
因为商时舟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柯易的百无聊赖和被迫参会情绪顺手就嫁接到了主办方,提了些乱七八糟匪夷所思的要求。
结果转眼就看到一个许久不联系,却足够让他瞬间原地起立的人,给他发了条微信消息来。
柯易凝立当场,捧着手机,瞳孔地震。
半晌,喃喃出一个字来:“……艹。”
怎么把这尊大神惊动了!!
他脑中电光石火闪过舒桥大学的专业,以及后来听说出国后的情况,开始有了大胆的猜测。
难不成他那些随心所欲的要求,一条条都甩到舒桥那儿去了?
离谱,这不就回旋镖到他自己身上来了吗。
拨了一通电话给秘书,确认了这次项目的负责人名录上确实有舒桥的名字之后,柯易深吸一口气。
大脑开始了飞速运转。
片刻之后,一张聊天截图发给了商时舟。
柯易在房间里有些烦躁的来回踱步,他唰地一声扯开窗帘,窗外波恩的夜景也变得暗淡,莱茵河寂静一片,水流声便是推开窗户也几不可闻。
直到他的手机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响起了铃声。
看到来电人的同一时间,柯易高高挑起了眉,露出点儿了然又得意的神色,一副“啧啧啧,又被我猜中了吧”的表情。
然后飞快将刚才已经编辑好的信息,点击了发送。
【哎呀怎么还劳烦到舒妹妹这儿来了?瞧这事儿闹的。嗨,都是随口一说,哪有那么多屁事要求,我就一糙人,直饮水也能喝。】
*
舒桥紧接着就接到了来自柯易秘书满怀歉意的电话,连抱歉都连说了七八次,态度和之前礼貌但冷淡的样子截然不同。
会场嘈杂,她听筒声音开得大,一时之间忘了调小,于是小景就在旁边听了个十全十,目光缓缓变得震惊。
“舒老师,还得是你。”小景比出一个瑞思拜的手势,感慨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舒老师,不简单。”
舒桥也没瞒着,扫了一眼柯易发过来的消息,随手回了个微笑的表情包:“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上学的时候认识罢了。”
小景挑眉,不置可否。
认识罢了。
认识能让这种身份的人这么毕恭毕敬?
啧。
舒桥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她站起身:“明天就要正式开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家抓紧睡,明天还要打起精神。”
长街夜沉。
刚刚有一场秋雨降完,石阶湿滑,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路灯倒映在街面,反光出一片昏黄模糊的氤氲。
舒桥裹紧大衣,行走在波恩小巷,抬手打了个哈欠的同时,康斯坦茨的私人机场里,一辆小型私人飞机内灯火通明。
贾斯汀喘着粗气,连滚带爬地一路小跑上了飞机,看向对面因为多等了自己半个小时而满脸写满了不耐烦的英俊男人,不满极了。
“怎么我之前问你去不去,你都懒得理我。转眼又改了主意?”贾斯汀见机舱的门已经在关闭了,这才连珠炮一样开始叭叭叭:“哟,是不是去康斯坦茨不顺利啊?要去波恩散心?”
“散心去哪里不好,非要去波恩,说你是工作狂好,还是……”
贾斯汀一顿,大胆猜测:“莫不是她也去了波恩?”
商时舟冷淡地看了过来:“机舱门关了,也可以随时重新打开。”
贾斯汀顿时坐直,用手在嘴上做了个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但到底还是不安分,坐在对面挤眉弄眼。
商时舟直接带上了眼罩,眼不见心不烦。
……也只能不因为贾斯汀烦。
他闭上眼,困意与倦意漫卷,连轴转这么久,任谁也难撑住。
但他睡不着。
鲜少有人知道,他失眠很久了。
不借助药物,他极难睡个好觉。
但那日在舒桥身边,他罕见地沉眠,一夜无梦,因为他知道,梦醒了,身边也还有她。
她从来都是他难言的病症。
也是他唯一的解药。
*
第二日的会议进展有条不紊,参会人数虽多,但因为前期准备足够,一切都如预想一般顺利。
舒桥长长松了口气,在人群中远远看到了成熟了许多,眉目却依旧的柯易。
对方显然在有意找她。
但她并没有非要去和柯易见一面的意思。
用不到她的场合,她没有非要出风头的意思,就这样隐匿在幕后挺好。
稍微松了口气的结果就是舒桥在会场现场的间隙里小小打了个几分钟的盹。
期间好似有什么骚动出现,她掀起眼皮随便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时间也还早,她又有些倦怠地合上了眼皮。
似乎有人在路过她时,低语了什么“小商总向来不出席这种活动,之前托关系去请他,也被直接拒绝了,怎么突然又来了”一类的话。
舒桥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小景凑过来,用肩膀顶了顶她,将她从些许的惺忪中唤醒。
“舒老师,醒醒,如果不是我的错觉,那位刚刚到场的商先生……好像在看你。”小景声音压得很低,眼神神神秘秘,向某个方向示意。
舒桥没太听清前面的话,只下意识抬眼。
那一刻,周遭一切喧嚣都褪去。
人群摩肩接踵,光鲜亮丽,觥筹交错。
视线尽头的那个人一袭笔挺定制西服,只是随意站在那儿,便已经是所有人目光隐秘的焦点,更引来许多猜测。
想必此刻已经有许多人在暗自猜测这位速来低调却雷霆手腕的小商总此次参会代表着什么。
是意味着他背后集团的大动静。
抑或是要与某集团达成什么深度战略合作,所以才由他亲自走这一遭。
据说还是突然改了主意,连夜坐私人飞机抵达的。
无数猜测纷纭,暗潮涌动。
柯易方才许久都没找到舒桥的身影。
而商时舟的目光,只是沉沉环视一圈冗杂会场,越过千山万水,不偏不倚,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然后勾唇。
对视的这一刻,舒桥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轰鸣的心跳。
即使装作视而不见,即使移开目光,即使近在咫尺却因为不愿打扰对方的工作而不曾再踏一步。
她也知道。
他如此风尘仆仆。
是为她而来。
第37章
小景熊熊燃烧的八卦心到底没能被满足。
因为那位年纪轻轻便久居高位而一身倨傲的商先生, 在短暂的扫来一眼后,便移开了目光。
就好像方才的寻找与对视,都只是大家的过分解读。
只有柯易顺着商时舟方才那一瞥的眼神, 敏锐定位到了猫在角落里的舒桥。
然后顶着商时舟莫测的视线,鬼鬼祟祟硬着头皮沿着墙角, 移动到了舒桥旁边。
“舒妹妹, 好久不见。”他拉过一张椅子, 大大咧咧坐在旁边, 又轻描淡写扫了一眼偷偷竖起耳朵的小景。
小景一个激灵, 火速后退,转身,离开。
一气呵成。
开玩笑, 八卦哪有命要紧。
而且也不是全无收获,好歹听到了一声舒妹妹。
认识而已会这么称呼吗?
她的直觉是没有问题的!
舒老师,果然不简单!
不简单的舒桥正在极其简单地回应柯易, 她似笑非笑转头看向这位网红总裁, 然后轻轻颔首。
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柯易:“……”
被这位舒妹妹的气势全方位压制的那种久违又说不上来的感觉又来了!
不就是当年决赛他掉链子,她临时出征替他上场还捧了奖杯回来!
从此以后他就在她面前抬不起头了!
这事儿怎么一别多年,死去的记忆还要攻击他啊!
柯易腹诽归腹诽,老老实实捞了把椅子, 旋转椅背, 抬腿坐上去。
反正是在角落, 他有些没形象地用下巴垫在椅背上, 发出了一声毫无网红大总裁包袱的巨大叹气声。
“别不是还生我气吧。”柯易愁眉苦脸:“真不是故意的啊。要怪都得怪我家老头子。本人社恐, 还非要我来参加这种会, 逼我社交,这不是一肚子怨气没处发泄, 就跑错了地方吗。”
舒桥:“……”
她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柯易,再想想他在社交媒体上孔雀开屏花里胡哨的样子。
社恐。
这很难评。
柯易脸皮子显然厚得超乎想像,他顶着舒桥微妙的目光,继续道:“别的也就算了,人生地不熟的,好歹现在有导航,都很方便。关键是语言不通,到哪儿都是叽里呱啦,什么都听不懂……”
说到这里,他像是一时兴起,随口问了句:“欸舒妹妹,你忙不忙?我给你开工资,你来给我做几天随行翻译吧?绝不亏待你,日薪500欧,外加小费,如何?”
说完这话,柯易的心跳都加快了。
脑中已经浮现了无数种舒桥拒绝他外加几句冷嘲热讽的可能性。
舒桥拒绝的话确实已经在嘴边了。
开玩笑,她都成陀螺了,哪有那个闲心……等等,500欧?
舒桥迅速掂量了一下自己日渐干瘪的钱包。
这次项目也并非没有工资,但是要等到项目结束后再结算。
如果是500欧一天的话,无论几天,都可以极大地缓解她目前有些窘迫地经济情况。
舒桥能屈能伸,完全没有什么从以前的朋友那儿领工资会尴尬的感觉,从善如流地改口:“500欧?好啊。几天?签合同吗?”
她边说边低头核对了一下自己的日程表:“18到22号这五天我有时间,和你需要翻译的时间能对得上吗?”
柯易:“!!!”
答、答应了!
舒妹妹为了五斗米折腰了!!
他柯易的钞票,派上用场了!
柯易喜上眉梢,外加三分自我感动。
助攻助到这个份上,除了他柯小易,还能有谁!
瞧瞧商时舟那样子,一听舒桥这两个字,也不忙了,也不累了,连夜从苏黎世赶过来了,结果呢!
结果人都见到了,也对视了,却甚至不敢上前说句话!
啧。
还得是他柯易出马!
柯易就差当场掏出钱包从里面抽紫色票票了,表面还要佯镇定,翻开手机,一副也在check自己日程的样子,实际在疯狂给不会回复他的商时舟发消息。
柯易狂按感叹号:【18到22号,你务必给我空出来!!!!】
商时舟难得回复得极快:【?】
柯易啪啪打字:【舒妹妹!我给你约出来了!!谢谢就不用说了,你车库那辆库库里南归我了!!】
发完以后,柯易才转过头来,神色自然,笑眯眯道:“和我秘书核对过了,日程没问题。合同我这边不需要签,走私人账目,你呢?需要预付款吗?”
舒桥摇头:“不必。”
言罢,她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了她下一项工作开始的时候。
她起身,稍微活动一下筋骨,踩着高跟鞋前行几步,又顿住,扬了扬手机,回头看柯易一眼:“回见。”
*
风尘仆仆为她而来的男人,却镇定自若,周旋在无数蜂拥而至的人群中。
仿佛这一趟大费周章的夜行,与她完全无关。
方才那一眼,也只是错觉。
如果不是舒桥每次转头,都恰好能对上商时舟好似碰巧投过来的目光,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是一厢情愿了。
这种场合,两人身份的区别太大,舒桥没有演八点档抓马电视剧的想法,多少有点提心吊胆。
但她有些紧张的心很快就回归了原位。
商时舟只是远远看她。
并没有任何想要上前打扰她的举止。
克制,平静,且不动声色。
只有在某次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步伐微顿,还引来了与他同行之人敏锐的一声:“商总?”
脚步很快错开。
鼻端浅淡的紫罗兰叶的香气,仿佛只是衣料摩挲一瞬的遐思。
午餐是自助。
相比起吃饱这件事,这种场合的午餐更像是某种更直接的社交场合。
靠着口味相似而拉近关系,亦或者在碰杯之间敲定一项合作,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舒桥在拿Tapas。
午餐的食材和设计都已经足够下血本,但舒桥并没有在这种场合欣赏美食的心情。
三四个Tapas正好足够果腹。
厨师长明显用了心,连Tapas都玩出了花,足足做了十七八种不同的口味。
舒桥正在微微皱眉筛选,周围却有了一小阵嘈杂。
然后,她就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中年男人带着歉疚,连声对她说着抱歉,却并没有想要让开位置的意思。
舒桥抬眼,就见嘈杂的风波中心,正是商时舟。
她了然,对着已经将名片攥在手心,神色些许紧张的中年男人笑了笑:“没关系。机会难得,祝您成功。”
中年男人脸上的歉意更盛,感谢也更真挚,微微欠身颔首:“谢谢您理解。”
便见他话音才落,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已经在身侧响了起来:“吴总。”
胸牌上写着“吴阳文”三个字的中年男人很是愣了愣,才确定商时舟这两个字是在喊自己。
商时舟脸上甚至带了点儿笑意:“吴总的标书一直在我办公桌最上面,只是近来忙碌,还未与您联系,正好今日有缘相见。”
他话落音,身旁的李助理已经会意,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吴总,具体事宜由我与您详谈,这边请。”
吴总一手握着已经被汗湿了一角的名片,带着突然被中标的喜讯砸晕的迷幻,像是梦游一样跟在了李助理身后。
而商时舟也终于将目光顺理成章地落在了舒桥身上,投去蜻蜓点水的一眼。
……亦或者说,蜻蜓溺水。
他灰蓝的眸中仿佛带着温度,让开着17度冷气的空调在这一瞬骤而失灵。
舒桥捏着食物夹的手指微僵,但她到底算是此方的工作人员,因而很是自然地后退了半步:“您先请。”
商时舟停步,他周围的所有人也自然而然停步。
恰留出了两人之间在这样熙攘之中的一小隅咫尺。
商时舟沉沉看她,目光再落在她手中餐盘上寥寥两个Tapas,眸色更深了些,声音却平静:“女士优先。”
都这么说了,舒桥只能重新向前。
太近了。
明明不是没有经历过更近的距离,但这样场合下,她抬起手肘就能触碰到他小臂肌肉的距离,对她来说,还是太近了。
她当然没有了之前那样慢悠悠挑选口味的闲心,甚至连标签都没有看,打算就近随便夹两个就离开。
这点小小的插曲当然不会打断好不容易接近了商时舟,正在抓紧时间介绍自家公司优势的几位老板。
然后他们就在滔滔不绝中,突然听到商时舟说了五个字。
“那个含酒精。”
几位老板互相对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含酒精?
什么含酒精?
……酒?
嗯?
这是商总在暗示什么吗?
只有舒桥手一顿,默默转向了另一边。
商时舟的脚步这才重新抬起,就像自己只是随意路过此处。
而不是专门来与她擦肩。
一顿本就食不知味的饭反而因为这样的插曲而有了些滋味。
舒桥甚至回身多拿了两个Tapas,然后看了眼时间,去洗手间补妆。
洗手间旁边有一条幽静小回廊,正适合午后时分稍微偷闲。
舒桥此前就已经踩点完毕,补完妆以后,熟门熟路转了过去。
回廊不长,尽头是一扇窗户,午后的光从窗户打进来,洒下一片斑驳的秋影。
有极淡的烟味。
舒桥一顿,明白此处也被别人发现,并不欲打扰,就要转身。
一只手却扣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拉,下一瞬,她已经被抵在了墙上。
熟悉却凌冽的气息将她包裹,很难解释为什么明明是这个人点的烟,他的周身却了无烟草味。
好似点燃的烟与他无关。
而他只与她有关。
商时舟用的力气并不大,也没有想要堵住她所有路的意思,但回廊狭小,他的身形已经能够将她笼罩。
她以为他会质问她的不告而别。
亦或是指责她对他的视而不见故意避让。
但末了,他只是嗓音低沉地说了一句。
“舒女士,再不回家,花就要干死了。”
第38章
这不是商时舟第一次将她堵在这样的墙侧。
欧罗巴大陆午后的阳光晃眼, 交错的光影下,好似彼时倏而停电的黄昏餐厅,他踩着一地碎玻璃而来, 只为寻找黑暗中的她。
也仿佛那日竞赛集训会场后的那扇小门一侧,他抬眼看来的一瞬。
依然是那双灰蓝色的眸子。
然而那一眼, 和此刻之间, 相隔的终究是整整四年的空白。
所以交错的目光只是一瞬, 舒桥就移开。
她默不作声地向侧边错开小半步。
他身形高大, 投下的阴影依然不可避免地笼罩她的全身, 但那半步到底落入了商时舟眼底。
他的眼眸微深。
舒桥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感觉,她逃避般低头翻手机:“抱歉,是我疏忽。如果你不介意, 我可以让我的朋友临时帮忙——”
商时舟没有回应。
舒桥下意识抬头。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商时舟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许是他今日一袭太过正式的正装,也许是才从那样的场合出来,他周身那种她所不熟悉的摄人与冷冽感还未全部散去。
但他看着她的眼眸却又是她熟悉的, 这样的陌生与熟悉交织在一起, 像是密不透风的网。
舒桥心头没由来地升起了一阵烦躁。
——他的确不会在她工作的时候妨碍她,也的确给予了她应有的尊重,甚至一直等到了现在,才找到这样四下无人的机会, 与她单独说几句话。
可这些, 本就是他应该做的。
换句话说。
如果她没记错, 这次的邀请名单里确实有他的名字, 但在确定与会人员名单的时候, 也已经明确了他不会到场。
他的到来, 对于无数其他企业来说,是惊喜与机遇。但对她这样的小小工作人员来说, 是忙乱、措手不及和对大佬任性的无奈。
就算她知道他是为她而来,为此或许还退却了几个重要会议,放弃了一些东西……
但这些都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难道要因此而感激,又或者感恩戴德?
舒桥不太想自己的情绪来影响这个午后,她垂眸掩去眼底愈发烦躁的情绪,低声道:“我会尽快处理好这边的工作,早日回康斯坦茨的。”
这不是商时舟想要的答案。
太公式化,太客套,太古井无波。
所以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直到舒桥终于抬眼,难掩眼中的波动,重新看向他。
“舒桥。”他唤她的名字。
“请让开。”舒桥声音却很平静:“我要去工作了。”
“现在是午休时间。”商时舟笑了笑:“如果你的老板执意要你在午休时间工作,我想我可以帮你提供一些法律上的建议。”
舒桥不觉得这是真正的所谓善意的提醒或是帮助。
“我应该说什么呢?”舒桥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终于重新开口,她语速极快,声音却依然是低的:“应该说那明明与我来说不过是租的住所,却一定要被称之为‘家’吗?还是要说商先生您与我不过是约法三章的舍友关系,却莫名其妙将我堵在这里,实在是太过唐突?”
末了,她带了点儿嘲讽的抬眼,语气也变得恶劣:“又或者说,你需要的,不是舍友,而是……床伴?”
她又换了种更直白的说辞:“当然,我也不介意描述为炮……”
后面的“友”字还没说出口,她的下颚已经被商时舟轻轻捏住,再抬高。
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薄怒的时候,眉目越是生动飞扬,像是莱茵河面被涟漪搅碎的碎金浮光,足以照亮一整条暗河。
下一瞬,舒桥剩下的话,已经被堵住。
“其实我不喜欢这样强迫。”商时舟俯身,咬住她的下唇,截住了她后面的话,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但想要阻止你说出更过分的话,目前我只想到了这一种办法。”
他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完全离开她的唇。
于是柔软唇畔的摩挲交错,她的唇齿间都沾染了他的味道,他的唇周更晕了一片她明艳的口红色彩。
像是暗色中唯一的鲜艳。
舒桥抬脚踢他,完全没有收力,商时舟低低“嘶”了一声,不避不让,舒桥嘴上却又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桥桥,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商时舟低声道。
舒桥闭了闭眼:“我不知道。”
“桥桥,我……”
他还要再说什么,却已经被舒桥打断:“又或者说,我知不知道,很重要吗?”
商时舟所有的动作一顿,他微微皱眉,有些不解地看向舒桥。
舒桥抬起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胸前,没有用力,却分明是在隔开她与他的距离,也仿佛在让他问问自己的心。
“我为什么要在乎你想要什么?”舒桥淡声道:“我只需要知道,我不想要什么。”
商时舟喉头莫名发涩,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因为答案一定是自己不想听到的。
但他还是开口:“你不想要什么?”
舒桥终于抬眼看向他。
她还是那么美。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眼瞳没有变,她眼尾薄红的样子没有变,她唇角压平,这样不悦时皱起的眉峰都一并是他熟悉的样子。
对他来说,本就连看她发火,都是梦里才会偶然见到的奢望。
但她这样看他的时候,眼中的神色,却已经没了四年前的星光。
然后,她粲然一笑:“我不想要一个连分手两个字都吝啬,在当代信息如此发达的社会下还会真的杳无音讯的男朋友。我想要他”
她抬起手,虚虚点在他的胸前:“商时舟,你没有心。”
商时舟看她,片刻,他单手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再歪头叼在嘴里。
打火机摩擦出一声喑哑,火光亮起来,他凑近那一簇火,火光将他的面色倒映得明灭不定。
舒桥压下自己起伏的呼吸,侧身,从他留出来的些许空隙擦过去:“借过。”
“舒桥。”商时舟没有拦她,却倏而在她身后喊她。
舒桥顿住脚步。
商时舟看着她纤细单薄的背影,终于将烟点燃。
那一缕烟气升腾起来的时候,他带了点儿难明的笑意,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有说分手。”
舒桥愣了愣。
商时舟施施然道:“我确实吝啬这两个字,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你理应还是我的女朋友,不是吗?”
舒桥沉默片刻。
荒唐。
荒谬。
不要脸。
这一次,她连生气的感觉都难以升起。
“商时舟,一别四年,你的脸皮越来越让人叹为观止了。”舒桥感叹道:“你自己觉得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言罢,她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商时舟盯着她的背影。
她今天穿得很职业,长发全部挽起,口红也换了没有攻击性的豆沙色,套装长裤和大约有七八厘米的高跟鞋,走在这样的地毯上,高跟没入厚厚的绵软地毯,优雅窈窕,但想来并不轻松。
商时舟低头看了一眼腕表。
她会这样说,这样想,他并不意外。
但这一次,他终于有了可以不被任何人左右的时间,来对她认真说一句,好久不见。
距离18号还有两天。
足够他给她挑一双好鞋,再重新铺一条好走的路。
*
“他怎么好意思,你听听他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舒桥对着电话彼端的苏宁菲详细描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怎么这年头连不辞而别都成了值得夸耀的事情了吗!”
苏宁菲沉默一瞬:“……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说的其实也没错。”
舒桥幽幽道:“……你认真的吗?”
苏宁菲果然认真分析了起来:“这就和分居了但没有领离婚证一样,缺了那么一纸宣告。那你非要说没离婚,也没什么错来着。”
舒桥不可置信道:“或许你听过事实离婚?分居两年就可以上法院判了,这都四年了。更何况,我们还没有到需要法律来判定的这一步吧!!苏大小姐你低头看看人间吧!!”
苏宁菲:“……”
苏宁菲心虚但嘴硬:“我只是举例!举例而已!不是说他这样是对的!你不要太认真!”
舒桥冷哼一声:“我劝你认清自己的立场,不要坐在歪板凳上,这样是会出事的。”
苏宁菲连声求饶道歉,终于安抚了舒桥的情绪,挂电话之前冷不丁突然又道:“但是桥啊,有句话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说出来。”
舒桥:“嗯?”
苏宁菲顿了顿,说:“重新遇见商时舟以后的你……”
“比之前的样子,更像个有血有肉的,真实存在,会哭会笑会生气的……人。”
第39章
继续投入忙忙碌碌连轴转工作中的舒桥并没有时间细想苏宁菲的话。
而且果真因为商时舟的突然到来, 她和她的小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不止。
小景一边怨声载道,一边脚底下跑得比谁都麻利。舒桥忍不住调侃他一句,他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贼笑一声:“那可是商总,万一被他……哪怕是被他手下的任何一个人看到, 我毕业以后岂不是康庄大道大好前程!”
舒桥头也不抬, 比出一个瑞思拜的大拇指:“祝你好运。”
直到17号深夜, 柯易的微信发过来的时候, 舒桥才猛地想起了第二天的安排。
她从浴缸里起身, 腾腾热气让她的五脏六腑都有了放松的感觉,她披着浴袍,将湿漉漉的发用干发帽随便挽起, 开始低头回信息。
木乔:【几点,哪里见?需要提前预定什么地方的门票或是预约吗?有具体的行程安排吗?】
木乔:【虽然不必遵循朝九晚五,但我的工作时间一般不会超过晚上七点, 希望柯先生谅解。】
柯易对着一堆问题短暂地发了会儿呆, 他哪有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柯大总裁完全不慌,他一键转发给了商时舟。
果然,平素里忙到微信三天才回两个字的矜贵商总, 这次不过三分钟就已经回了过来。
片刻后, 舒桥便收到了柯易的回复。
柯易:【十点半, 教堂广场的贝多芬雕像下。其他都不需要, 安排明天根据时间来定。不会超过七点。】
舒桥简单回了个“好”字, 对这个十点半的时间并不意外, 毕竟以柯易那副散漫的样子,十点半应该也算是很早了。
她吹了头发, 将第二天要穿的衣服熨烫好,早早睡了。
另一边,柯易把商时舟的消息原封不动发给舒桥之后,这才好奇地扫了一眼。
然后跳了起来。
柯易开始啪啪打字:【兄弟,糊涂啊兄弟!什么叫不会超过七点!七点!欧罗巴的夜才刚刚开始,你就放她回家?!】
柯易:【商老板,商总,你这是solo了四年之后已经忘记恋爱要怎么谈了吗!你不熟,兄弟我熟啊!!你发之前倒是先问问我啊!】
等了三分钟,商时舟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柯易沉默一会儿,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预感。
他思考片刻,发了个【?】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非常醒目的红色感叹号。
【商时舟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柯易:“……”
柯易气得牙痒痒,半晌,隔空对着商时舟竖起了大拇指。
你牛。
遇见舒桥的事情就秒回。
听到他讽刺他solo四年就拉黑。
他柯小易刚刚可是认真准备分享自己沉淀了足足四年的恋爱小贴士,结果这小子转头给他删了?!
他倒要看看,他商时舟能有多大的本事,要多久才能重新追上舒妹妹!
*
舒桥睡的挺早。
依她对柯易的了解,说是地陪,应该就是日常的翻译而已,八成会变成购物旅游吃喝玩乐一条龙,不会涉及到太多的专业术语。但保险起见,她还是仔细看了一遍目前柯易旗下几间公司的业务范围,确认都属于自己翻译的舒适区后,很快就躺平了。
很久没有过这么轻松又能赚这么多的工作了。
舒桥确信自己值这个价格。
普通地陪的市场价本来就是三百五十欧元到五百欧一天,她并没有拿到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薪酬。
最多是因为早就认识柯易而获得了这份薪水而已,但也不算什么占便宜。
不是她,这工作也要落在别人身上,柯易还是会付出这笔钱。
连轴转工作这么多天,难得第二天比较轻松,舒桥一开始睡得不错,只是晚上还做了个梦。
梦里是北江市的星夜。
那年夏天的热浪格外汹涌,商时舟带她去郊外避暑,又看新闻说有流星雨,带她去山顶看,还买了酒,结果她过敏,他便也滴酒不沾,却偏要把酒全都打开,说这样才有氛围。
星空璀璨,星夜只有蛐蛐声聒噪,他们等了大半宿,什么也没看见,她困得睁不开眼。
她记得这一夜,却早就忘了这一天他们有过什么对话。
但梦里的一切就像是让深埋于记忆深渊中的话语重新浮现,连带着商时舟的眉眼和声线都变得清晰起来。
她睡意朦胧,说如果真的有不得不分开的一天,那么之后宁可此生再不复相见。”
梦里像是有很多噪点,却又放大了所有的声音。
所以这一次,她听清了商时舟的呢喃。
他说:“可我想见你。”
骗子。
“可我想见你。”
他的声音又响起。
“骗子。”舒桥喃喃:“骗子。”
他说着想见她,却分明一次都没有来见她。
四年来,一次都没有。
舒桥像是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大声喊着骗子的梦醒之人,一半是沉睡之时还依然与商时舟十指紧扣的梦中人。
梦里梦中,撕扯难辨。
她溺水后难得有一口空气,还未上岸却又重新被水草缠住了小腿,让她沉浮又沉沦。
清醒与沉溺的界限太模糊,她分不清,更难自救。
黑夜里,舒桥猛地睁开眼。
她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
“王八蛋。”
舒桥清晰地骂出三个字,没有太久地沉溺于梦中的场景,很快闭上眼,翻身继续睡了。
十点半的约见,地点又在她宾馆楼下的广场,她睡到九点二十才起床,她一旦起床,便是进入了工作状态。
要穿的衣服前一天早已熨烫挂好,酒店含早,她没有穿着睡衣吃早餐的习惯,将自己一丝不苟地收拾好,化好妆,她拿着房卡去了二楼的早餐厅。
时间理应把握得刚刚好。
舒桥选了靠窗的位置,恰好能俯瞰整个广场,她点了杯拿铁,刚吃完半个omellete,随意向着门口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柯易不修边幅地走了进来。
然后和她四目相对,愣在原地。
舒桥看了眼表,又看向他,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柯先生,早上好。”
柯易一个激灵,什么瞌睡都没了。
他哪里能想到,自己竟然好巧不巧和舒桥住了同一个酒店,还提前遇见了!
他是昨晚专门换到这儿的。
无他,完全是因为附近就这一间酒店的靠窗位置可以看到广场。而他也是堪堪掐点下来吃早饭,目的完全是想要围观一下商时舟和舒桥的会面。
不然他才不起床。
算盘打得辟里啪啦,闹钟响得震天,柯易甚至提前预定了客房叫醒服务,这才堪堪将自己从床上拉扯起来,就是为了亲眼目睹自己一手操办策划的这一幕。
结果,他在这儿和舒桥狭路相逢了!
所有的计划都被全盘打乱,这一刹那柯易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嗯……早上好。”
连舒妹妹三个字都叫不出来了。
他有点僵硬地转身:“我先去拿吃的。”
然后同手同脚地走向自助餐台。
啊啊啊啊啊——
柯易一边在心里尖叫,一边假装自然地掏出手机,辟里啪啦打字,想要干脆将计就计喊商时舟来找自己,反正以他们的关系,住在同一间酒店也很正常。
他一气呵成地打完字,点击发送。
一个红色的无情的感叹号,冒了出来。
哦,对,他昨晚被拉黑了。
商时舟,你好样的。
柯易沉默三秒,放下手机,同时放弃了给商时舟打电话的念头。
毕竟打了也不一定接。接了他也不一定方便开口。
柯易的脑子转得很快,他有点庆幸自己和舒桥是在这里相遇,他转而不动声色地火速看向窗外。
以他的了解,商时舟极为守时,说十点半,一般会提前十分钟就到现场等待,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能透过窗户找到商时舟的身影。
柯易不敢想象如果他自己亲手策划的这一场本应天衣无缝的相见,最后最大的错漏茬子竟然出现在他身上,而追溯到头,他的目的只是想当吃瓜乐子人的事情如果被商时舟知道,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脸都快要贴在落地窗上了,而不远处,舒桥看他的目光和其他客人一样,带着古怪和一丝疑惑。
就像是写着,出于礼貌,她不会多问。
但你好奇怪哦。
柯易准确解读了舒桥的目光,心里更痛了。
呜呜呜呜,谁懂,他真的只是单纯想要吃个瓜罢了!
吃瓜乐子人,难当。
这边柯易一边一遍遍地搜索整个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个走入广场的人。以商时舟的气质,他相信自己绝不可能漏看。一边在心底苦苦思索,找到以后他要这样那样。
冷不丁突然有一只手落在了他肩膀,吓得柯易差点原地起跳。
“谁?!”
柯易猛地转头。
却见自己遍寻不见的商时舟单手插在裤兜里,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却只留了一个后脑勺对着他。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舒桥身上,再将她眼底一刹那的错愕看得清清楚楚。
商时舟施施然走了过去:“我想你应当不介意这里多两把椅子。”
舒桥都快吃完了,哪有什么介意的,方才的那一点错愕已经被压下去,平静地点点头。
于是商时舟拉着还有点懵逼的柯易一并坐下,点了咖啡,然后看向舒桥。
舒桥已经用纸巾擦拭了嘴,她将见底的咖啡杯放下,目光在商时舟和柯易身上转了一圈。
不是不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譬如她住在这里,为何偏偏这两人也在这里。波恩的高档酒店很多,她挑的这一间明明是性价比最高,换句话说就是其中最便宜的那一档。除却绝对市中心这一点优点之外,这间酒店无论从什么方面都比不上其他。
又譬如柯易刚刚扒在玻璃上,眼珠子转动,明显像是在找人的样子。找谁?商时舟?还是别人?
但以上这些,舒桥都并不真的关心。
商时舟和柯易是否住在一起,是否恰与她是同一间酒店,这些都并不多么重要。
舒桥打量了桌子对面的两人片刻,终于开口:“如果今天的地陪对象是两个人的话……”
柯易心头一抖,生怕舒桥原地起立转身就走,甚至在心底做好了自己到时候二话不说直接飞扑而上,将舒妹妹拖住的不要脸方案。
但舒桥话锋一转,看向两人的目光不夹杂任何私人感情,诚恳道:“可以。但要加钱。”
第40章
柯易的一颗心颤颤巍巍地落回原地。
甚至没有一刻比现在庆幸, 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有钱。
虽然,比不过身边这位,但起码, 还算是有。
然后更多了一分感慨。
坐在对面的舒桥简直就像是仙女下凡。
一身世俗烟火气,带着点别扭的坦荡和理直气壮, 反而显得她周身的那股明艳更洒脱。
这么想着, 柯易反而带了点儿同情地看了一眼商时舟。
没下凡的仙女天真赤忱, 可爱纯善, 在柯易这种王八蛋眼里, 就是大写的“好骗”。
但如今下了凡之后……
他赌他车库里那辆新开回来的布加迪Black Bess,想要追回舒妹妹,商时舟非得被抽筋扒皮一次不可。
再怎么样, 好歹也要被拒绝个千八百遍吧。
这么一想,心情就格外愉悦了起来,连着对舒桥的亲切程度都上了一层台阶。
“行, 加……”柯易笑眯眯点头开口, 却被商时舟截断。
“谁说是两个人了,还是一个人,只是换人了,换成了我。”商时舟不动声色道。
舒桥直到这会儿才将目光正眼落在他身上。
当地游玩闲逛罢了, 这人竟还是一身笔挺的西装, 甚至打了温莎结, 坐在那儿肩宽腰细, 赏心悦目, 就是与他身边穿着睡衣游荡下来的柯易实在格格不入。
……哦, 不仅是柯易,还有其他随性的客人们。
一定要说的话, 可能也就此刻同样精致到头发丝的舒桥与他……还挺搭调。
认识到这一点后,柯易悄悄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然后被舒桥一个眼风止住。
“怎么,不想付两个人的钱?”舒桥挑眉,看向对桌:“所以说,凡事还是应该先签合同,协议也行。吃一堑长一智,两位慢用,我先走了。”
言罢就要起身。
柯易顿时急了:“诶等等,不是不是,你先坐下,我……”
“三倍。”商时舟手中的咖啡杯落下,与他的声音一并响起,一并从他手中推过来的,是一式三份的短期雇佣合同,一份他的,一份舒桥的,还有一份是见证人柯易的。
舒桥的动作顿住,从善如流地坐了回去,快速看了一遍合同。
非常完美,没有任何偏向甲方或乙方的漏洞,各项条款明白至极,甚至还备了中英德三语。
舒桥下意识重新露出了一个非常职业完美却假的微笑,抽了只笔,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卡号和签名:“成交。”
商时舟目光沉沉地盯她片刻。
这是两人那日不欢而散后,第一次这样面对面。
不得不说,顶着这么一张脸,哪怕是这么一间再普通不过的酒店自助餐厅,商时舟往那儿一坐,周身的气势已经沉沉地压了过来。
周遭不断有视线落过来,舒桥多少有点头皮发麻,掐青了掌心,笑容到底没垮。
勉强算是势均力敌的对峙。
“那么请问,身为雇主,是否可以提出一点简单的意见?”商时舟终于开口。
舒桥笑容不改,矜持颔首:“自然。只要不过分,不触及法律和我个人的道德底线,不越界,自然可以。”
“简单说第一条意见。”商时舟轻轻佻眉,目光在她脸上再多落了几瞬,才说:“我不喜欢你这样笑。”
舒桥慢慢眨眼,脸上的笑容像是褪色一样消失,变成了面无表情,然后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给老板安排您最喜欢的丧逼脸。”
商时舟:“……”
柯易在心底倒吸一口冷气,连人带椅子悄悄继续往旁边移,觉得自己今天的功德就攒到这里,可以功成身退了,再不退……
再不退,他怕自己知道太多商时舟的吃瘪瞬间,以后有他好果子吃。
舒桥没管柯易逐渐远去的身影,商时舟也没管,他盯着舒桥看了片刻,然后竟然笑了:“也行。”
舒桥:“?”
商时舟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自己方才抿了一口咖啡的唇角:“比起假笑,顺眼多了。”
舒桥庆幸自己方才已经喝完了咖啡,才不至于一口喷出来。
并且开始在内心问自己,这钱是非赚不可吗。
这个问题没有让舒桥纠结太久。
因为她的手机上很快冒出了一条到账信息。
是三倍的佣金已经付款到位,备注里甚至愉悦了她的剩下三天。
四天,每天1500欧,加起来足足6000欧。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六千欧,足够她度过一个宽松的圣诞节……甚至新年了。
行。
舒桥飞快做出了决定。
这钱她是非赚不可。
不就是被商时舟这张嘴再多叭叭几句有的没的吗?
她左耳进,右耳出,轻松的很。
但舒桥这个人,到底不是从小自甘为五斗米折腰到大的,盯着余额的数字,所剩不多的良心到底有点不安。
“你们商氏就没有别的人来陪你?”
商时舟神色自如:“没有。”
骗人。
别说商氏,他只要释放出自己有时间、需要人陪的讯息,恐怕有人隔着12个小时的时差,也会不舍昼夜地匆匆赶来。
即便没能排上队,没能真的见他一面,也不会怨怼,而是摇头感慨自己还是不够快。
但他说没有,她也总不能逼他有。
舒桥为了骗过自己的良心,只能当做真的没有。
如此挣扎片刻,舒桥还是没忍住:“我不觉得自己值得这么高的地陪费用,也并不觉得我的所学所会对你有什么用。”
说完又有点后悔。
但良心难骗,她确实缺钱,但也不想这样赚钱。
她也不想装傻。
柯易为什么约她,为什么商时舟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宁愿三倍价格也想留住她。
“后悔了?晚了。”商时舟慢条斯理:“合同上写了十倍违约金。”
十倍。
六千欧的十倍,是六万欧。
杀了她吧。
舒桥所有的良心瞬间消失。
装傻挺好的,人,就应该难得糊涂。
商时舟慢悠悠继续道:“如果实在觉得良心不安,那你退回来点儿?”
舒桥:“……”
舒桥拿起包,起身将椅子推回桌前,轻轻俯身向前:“你想得美。”
她微微扬起下巴:“工作时间还没到,恕不奉陪。我在大厅等你。”
言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
柯易早就没了踪影,舒桥也没有什么询问他去哪儿了的想法,说在大厅等商时舟,她就真的坐在了大厅的沙发上。
商时舟来的时候,随着舒桥一并从大厅沙发上起身的,还有好几个一身正装的人,舒桥下意识上前的时候,甚至没能先一步挤到商时舟身前。
她还在愣神这是什么情况,一只手已经将她拉了过来,让她并立在他身边。
“这位是我今天的助理兼翻译。”商时舟唇边有了一个短暂的笑容,他环顾一圈:“诸位,老规矩,请。”
舒桥:“……???”
老规矩什么?
什么老规矩?
舒桥想过很多种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她完全没想到,商时舟在合同上写,要她来当翻译和助理,居然是真的?!
商时舟这个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酒店并不怎么阔气的大厅一下子变得熙熙攘攘,度假悠闲的氛围被打破,变成了仿佛什么高端商务酒会的现场,舒桥在收大家恭谨递过来的资料时,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是HR在收简历的错觉。
好似这些人接下来的生杀大权,就握在自己手上。
埋头整理资料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舒桥觉得自己是误会商时舟了。
说不定他确实就是来这里洽谈商务的呢?
也正好缺一个人手,所以才提前让柯易联系了自己——事出突然,她又专业对口,与其临时招募,不如直接让她这个还算是熟悉的人来做这件事。
这么多的恰好,所以才造成了自己的误解。
思绪顿挫也只是刹那,舒桥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
这样的商务场合对她来说并不算十分陌生。
舒桥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然后,她就发现,这几个项目的商贸领域竟然完全符合她的专业。
她本科专业国际关系,硕士又在攻读商科,对两国贸易方面的问题本就驾轻就熟,只是一开始突然面对这么多过分专业的资料,她还有些许生疏。
但将书本上的知识转换为真正的经验,其实所需要的,也只是时间、更多的实践机会和案例。
商时舟将所有这些都给了她。
她也不是喜欢自作多情的人,但在翻阅完所有资料后,她还是稍显疑惑地看了商时舟一眼。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商氏集团涉猎的行业实在太多,而此刻汇聚在她手里的资料领域又太集中,如果她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不如原地退学。
回头的时候,她对上了过分沉静的一双眼。
他灰蓝色的眸子带着很浅的笑意,姿容舒展,再普通不过的一张沙发被他坐成了Baxter,他在对上她的眼神时,很轻地挑了一下眉,眼中沉静的笑也变成了某种得逞的轻快。
只是一瞬。
在这一瞬,他不是居高临下执掌无数企业生杀大权的小商总,只是那个盛夏午后,坐在方向盘前侧头看向她,扬眉一笑的商时舟。
——前提是忽略他那身价值过于不菲的手工定制西装。
舒桥转回头来。
这么多上亿上千万的项目,他说是她只用做助理,整理一番资料,但在具体商讨的时候,他却总会先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先说自己的见解。
有的直接颔首采纳。
有的他会引导式地让她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与其说是她做他的助理……
倒不如说,他像是在拿这些东西给她练手。
舒桥当然知道如今商氏集团的市值,或许这些数字对于商时舟来说不算什么。
却依然为这样的大手笔感到心惊。
她心惊的同时,其他人却也感到心惊。
无他。
以往他们也不是没有和商时舟打过交道。
确实和以往一样,这些洽谈一手资料都是先由助理秘书过目的,无论是那位李秘书,还是商时舟带来的其他秘书们,他们的专业程度都实在是让他们咋舌,每一次都不得不提起三百分的精神来应对。
但这次……
他们在职场这么久,早就没了以貌取人的恶习,也没有什么性别歧视。
更何况能被商总带在身边的人,哪里轮得到他们来指指点点。
只是现在这个情况,与其说这位看起来过分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是小商总今日的助理,倒不如说是反过来。
几人悄然对了一个眼神。
如果连这点儿眼力见都没有,他们也不配坐在这里了!
其中一人起身,直接去将酒店的会客厅订了下来。
于是舒桥接下来就感觉到了比起之前还要更多一倍的信息量涌入了脑海中,这几位老板的语气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真诚,多了几分透底,还有意无意地透露了更多行业内大大小小的规则和内幕。
简直仿佛什么速成培训班。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舒桥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爆炸了。
傍晚饭点时分,商时舟起身和几人一一握手。几位今日赴约的老板也都满面笑容,显然,商时舟对他们的表现都很满意。
而满意的结果,等同于事成。
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两眼有些放空的舒桥。
太累了,她现在只想一头栽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彻底放空自己。
谁能想到,她做了万全的准备,结果一天下来,连酒店的门都没出啊!
偌大的会客厅在一声门关之后,彻底安静下来。此前还不觉得,现在只剩下了两个人的时候,就显得过分空荡。
商时舟没有走过来,他斜倚在靠近门边的廊柱上,顶灯落在他的睫毛,让他的瞳色都变得像是一滩蔚蓝的汪洋。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这样看着她,然后在她埋头要整理资料的时候,才开口道:“今天辛苦你了。”
舒桥顿了一下,才道:“谢谢你。”
商时舟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会怪我。”
“我不是这么不识好歹的人。”舒桥也难得在面对他的时候眉眼如此温和:“我学到了很多。”
商时舟侧头,他叼了一根烟,摩挲打火机,低头凑到眼前的时候,想到什么,又熄灭:“如果你想……”
“这是你私人的邀请,还是商氏集团对我的聘书?”舒桥收拾好了东西,直起腰来,已经猜到他想要说什么。
“集团聘用有流程,就算是我,也不能违背。”那只没有点燃的烟被商时舟夹在手指之间:“但你的教授同时也是商氏的特约顾问,如果有他的推荐信,我想这个流程对你来说也并不是难事。”
前两日在会场的时候,舒桥是看到了史泰格教授与他相谈甚欢的,但……
舒桥愣了片刻:“史泰格教授的简历我看过,商氏集团的资料我也看过,都没有提到过特约顾问这件事。这是没有公开的资料吗?”
“算是吧。”商时舟点点头:“毕竟是前两天才特约的,算算时间,聘书现在应该刚刚抵达史泰格教授的邮箱。”
舒桥:“……”
舒桥目瞪口呆。
“请允许我适度的自作多情,这应该和我没关系吧?”舒桥到底没忍住。
“商氏集团的特约顾问含金量确实不低,年薪也是一笔让人很难拒绝的数字,从资历来说,史泰格教授也确实本来就在候选邀请名单中。”商时舟道:“从这个角度来说,没有。”
言下之意,从其他的角度,有。
果然,他继续道。
“可以选他,也可以选别人。但我选了他。”
舒桥抿了抿嘴:“你……”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商时舟目光愈深:“我只是不想再像这次一样,突然失去你的所有音讯罢了。”
舒桥所有的动作倏而顿住。
她闭了闭眼。
在商时舟说出这句话之前,她其实觉得自己是已经放下了的。
那些无望的日子,那些明知没有结果却依然会在午后短暂发呆,然后惊觉自己的脑海里还是有他的时刻,那些自我厌弃,觉得自己……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的瞬间。
所有这些,都源于一场他的消失。
她曾失去所有关于他的音讯。
整整四年。
如今,他怎么能站在自己面前,说出这句话来?!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却到底将这样汹涌的情绪彻底压了下去。
再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变得比平时还要更冷几分。
“商时舟。”舒桥道:“我看到过一句话。”
商时舟转头看她。
“如果一个人想要联系上你,那么他想尽一切办法也会做到。”她甚至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容在这个时候,像是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意有所指。
商时舟看着她的侧影,张了张嘴。
却见舒桥举起手机扬了扬:“比如我的老板。”
她站起身来,此前两人之间所有的暗潮涌动、试探和针锋相对都被她的起身拂落在地,不留一点痕迹。
舒桥神色太过自然,她低头在手机上,好似方才那句话没有半点意有所指:“到合同约定的下班时间点了,我老板喊我去加班,明天还是十点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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