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一章
大军在桂阳城外守了整整五十五日。
时下几乎整个岭南皆是豫章的势力, 运送军粮也是易事,是以不会出现断粮一说。
此间,豫章已反的消息, 也传到了皇城。
天子震怒,再派兵去豫章之时,已有数郡临阵倒戈。
不知早有异心,亦或者是见天下大乱,皇朝命数已尽,纷纷择良主而从。
外边兵戈扰攘,是虞滢无法改变的, 她能做的, 便是确保在这些战争中多救一些人。
伏危随着大军出发, 她和多数军医在城中守着伤员, 是十日后才出发去的桂阳郡。
与大军在桂阳郡郡治外汇合后,军中也没有伤员, 她便在扎营之处开了课。
尽可能的让军医们充盈学识。
便是说到缝合之时, 军中也会有将士过来听一听。本事多了不压身,在大伤亡之下, 军医不足之时, 也能简单给自己或是他人处理伤口, 保住一条性命。
讲课后,有从苍梧运送来的草药,她便与军医一同去收掇。
卫墉不知从哪里来, 靠近女先生, 低声道:“听说城中乱了。”
虞滢看向黑了但也高壮了不少的卫墉:“你从哪里听说的?”
他们这营地, 离桂阳郡治还有二十里地,或许桂阳郡治里头打起来了才能听到响动。
“方才我瞧见顾校尉召集了一队人往前便去了, 现在桂阳城也该乱了。”
虞滢望向桂阳城的方向。
是呀,确实该乱了。
大多百姓的存粮早估计早已经见了底,食不饱腹下,若是府衙这个时候还不开粮仓,只会更乱。
桂阳郡守先前便已投过一回南康军,现下上将军却担起一面忠臣的旗帜。
军心早已不稳,在缺粮之时,也是桂阳最为脆弱之时。若有个人动摇一二,有超过五成的可能,豫章军不费兵卒便能拿下桂阳郡。
只是这个人选……
虞滢也能猜到是谁。
必然是伏危。
想起伏危,虞滢低下头继续把药捣成粉,以便来调制止血的金疮药。
他们夫妻虽在同一军,却只是隔三差五才见一面。
而在军中的伏震,虞滢从来到这军中后,更是没见过,只能是经由伏危的口,把家中安好的话转述到伏震哪里。
又过了数日,周毅派人到城下喊话,道是能让他们的使节进城与郡太守洽谈一二,便送二十石粮食入城,若能平安出城,再送三十石。
十石粮食,熬成稀粥,也可供千人吃上四五日。
城内粮食短缺,不论百姓,便是郡官也动心思,也不敢直接劝降郡太守,把被拿来杀鸡儆猴。
虽不敢明劝,但也换着说法来劝。
“不若先让人进城,不管说什么,咱们都不应,等粮食到手了,杀了也行,放走再拿三十石粮食也行。”
郡太守脸色沉沉,抿唇不语。
劝诫的官员心里忐忑,转而看向同僚。
另外的官员不说别的,就说城中现状:“城中粮食已余四成,已经无法再分给百姓了,不仅是粮食短缺,便是柴火也缺。便是我们先前每三日按人头发三两米,也陆陆续续有人饿死,便是抢掠杀人之事也每日都在发生。”
他们都知守城这个决策到最后,若无援军,只能是被困死,或是被城中百姓起事而被逼得无路可退,只能开城门。
可先前太守就反过一回,这上将军竟还坚信朝廷会派援军来相助。
就朝中那位帝王,也不过是奸臣篡位,奸诈多疑残暴,比前头的帝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君主,怎可能还会派兵援助?
而且就此残暴的君主,他们依旧追随,哪里有前程可言?
更别说天下各地纷纷揭竿而起,占地称王,群雄而起,天下早晚会易主。
他们对这上将军是失望的,这不满也随着日子日渐增长。
听着下属都劝他让人进城,上将军拔出重剑猛然砍向面前的四方重桌,砰然一声巨响,木屑四散,一张后桌便被一剑砍得四分五裂。
慑得七八个官员脸色煞白。
一脸络腮胡的壮硕大汉配着一身兵甲,又有一身蛮力,着实让人生畏,他呲牙怒道:“你们难不成忘了那南康城是怎么破的了?豫章军狡诈,若放他们的人进城,与引狼入室又有何异?!”
手中持着重剑,好似谁要敢再多说一句,就朝着那人的脑袋砍去,一时间噤若寒蝉。
桂阳郡城内拒绝了豫章军的提议,斥候把消息传回主帐中。
主帐中,周毅与下属聚在一块议事。
听到桂阳上将军拒绝提议,众人都朝着伏危,是他提出以粮食为筹,让桂阳上将军同意放使节入城议和的。
伏危神色平静,他开口道:“一次不行便两次,两次不行便三次,每一次加二十石的粮食。”
季校尉本就与伏危气场不和,但凡意见向左之时,皆会针锋相对。
时下伏危的提议失策,他便冷声嗤道:“一回不成便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难不成要把我们粮帐的粮食全送出去,让那桂阳有机会与我对抗吗?!”
伏危却是不紧不慢的道:“桂阳上将军邢峥嵘本是一根筋的人,之前效忠的是郡太守,万般不愿,也听命于太守,但如今没有郡太守镇压,他既然已经继续效忠朝廷,便会固执不化,除非真到兵败无路可退之时,或许才会投降。”
季校尉怒道:“你既揣摩到邢峥嵘是这种性子,那你还多此一举做什么?!”
周毅眉头皱起,他都能大概猜到伏危的目的,这季校尉一而再只顾着针对伏危,却不去细想。
是真愚钝,还是全然为了针对伏危?
不动声色地暼了眼季校尉,随后看向伏危:“你且与大家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伏危面向众人:“围城两个月,百姓人心涣散,能果腹的人在少数,今日喊话,百姓自是也知道的,但邢峥嵘拒绝了议谈,也相当于拒绝了六十
YH
石的粮食,百姓虽不满,却也不敢有意见。”
“但第二回再加粮食,在城中有人饿死的情况之下,百姓只会更加惊惶,邢峥嵘再拒绝,百姓的不满只会越发的重,逆反之意也会涌上。”
“第三回若再拒绝,百姓的不满会达到顶峰。”
“那又如何?”季校尉反问。
伏危一默,环视其他人。
其他人都沉着脸看向季校尉。
伏危的意思,简单明了。
百姓愤怒,便会奋起反抗,城中起了内讧,军心不稳,破城易,在安定民心也会省去许多麻烦。
季校尉似乎没有往这块深想,只是后知后觉,察觉到众人都一副怪异的神色盯着自个,他愣了愣:“你们怎都这般瞧我?”
牧云寨五当家冷嗤了一声:“你如此明显针对这伏危,可是伏危与你有什么过节?”
季校尉脸一沉:“你这贼子什么意思。”
贼子一词出来,主帐静得诡异。
五当家却忽然一笑,慢悠悠地道:“我明白了,你可不只是针对伏危一人,你是针对所有为周郎将底下办事的人,你可是想离间我们所有人。”
季校尉脸色倏然一变:“你这人什么居心!竟如此污蔑我?!”
他急急转头朝着上座的周毅抱拳拱手:“郎将莫要听信贼子胡言,此人是山贼出身,他的话不可信!”
只要周毅替自己人说一句话,便能寒了牧云寨的心。
周毅眼神晦暗的看了眼季校尉。
季校尉似乎有所觉,心头一颤。
好半晌,周毅才开了口:“我记得季校尉先前曾在曹上将军麾下当职过。”
曹上将,豫章郡公夫人其弟,周世子舅舅。
话一出,众人露出恍然之意。
季校尉面上有一瞬的惊愕,随即低下头:“属下一投军便在郡公直系麾下,并未在上将军麾下当过兵。”
可他些微的变化,却被人看得分明。
周毅也没有错过。
此前,他并不怀疑季校尉身份。
只以为他回回针对伏危,是看不惯伏危,妒忌伏危。
后来伏危道这人行为怪异,性子看着耿直,什么都不经脑子就脱口而出。
但回回都是口出急言,不管不顾,久而久之听得同僚心里直冒火气。
但既然能是郡公底下直系麾下,便不可能真的有勇无谋,只怕是别有目的。
这豫章中,周世子和周家主母那边的人是与周毅对立面的。
伏危建议诈一诈此人,果然,把身份诈出来了。
“下回议事,季校尉不必来了。”周毅没听他辩解,只淡淡开口。
季校尉猛然抬头,对上那双了然一切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间。
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郡公吩咐,让属下在郎将身旁辅佐,郎将如此略过郡公下决断,郡公恐会不喜。”
方才坐着的周毅站了起来,慢步走到了季校尉的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力道甚重,随后捏着他的肩。
“莫要用父亲压我,你到底为谁办事,你我心知肚明。此前没有点出来,是因不想军心涣散,但季校尉似乎越发过分了。”
“出言不逊,肆意搅乱议事,这些按军法处置,为二十军棍。”
“别再犯蠢,我会让人盯着你,但凡你有半点危及军中的举动,我手下不会留半分情。”
季校尉肩上一疼,是周毅收紧的手下的力道,不敢再轻举妄动。
曹上将军麾下有一支蒙面的骑军。
他便在其中,当职之时,用的也并非是现在的姓名,也从未露脸,周毅又怎会知晓?!
若传到郡公那处,他性命难保。
季校尉道:“郎将不仅护着伏危,更重用他,属下不过是瞧不过眼,心下妒恨才屡屡针对,可郎将为何污蔑属下在上将军麾下当过职!?”
周郎将暼了眼他,忽然笑了笑:“不过是我的怀疑,季校尉紧张什么?”
“只是怀疑,我自是不会告知父亲,但若是季校尉再如此阻碍议事,那我便有理由怀疑季校尉是否是奸细。”
说着,收了手。
季校尉忽觉得一口血梗在喉间,都说得这份上了,他只得冷着脸道:“郎将无非是想让将属下屏除在外,直言便是,往后属下定然不会再来议事!”
一拱手,霍然转身出了帐篷。
看着是怒意盛然,唯有他明白自己心下的忐忑。
一百八十二章
季校尉从帐中离开后, 众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了一眼。
伏危也略有所思地朝着营帐外看去。
周毅道:“继续议方才所言之事。”
伏危收回目光,分析道:“邢峥嵘莽而自大,没有过多心计, 不说百姓,便是桂阳官员也未必能服他,桂阳内讧起乱的可能有八成。”
周毅皱眉:“那伏先生觉得需多长时日?郡公给的时间只余一个月,一个月内必须拿下桂阳。”
“足够了。每隔八日喊一遍,百人齐喊,声音响彻,邢峥嵘便是想压下也压不下。”
共喊三回, 余下两回不过只需半个月。
“不过……”伏危朝帐帘望去:“为免走漏风声, 还是得盯紧季校尉, 若是阻碍计划, 一个月内未必能拿下桂阳。”
五当家道:“那季校尉便交给我了。”
周毅嘱咐:“别闹出人命,这人还得带回去。”
五当家颔首, 按着腰间的大刀走到帐门前, 一撩帐帘走了出去。
*
伏危从帐中出来,便去了后方, 找了一圈, 才在囤药的帐篷外找到虞滢。
她和其他军医一样, 都是一身男子的军医装束。
为了虞滢的安全,是以故意说伏危的娘子留在了南康,而虞滢是以男子打扮随着大军来的。
因这段时日又与军中的人一同风吹日晒, 黑了许多, 扮起男子来, 也小有几分俊秀青年的模样。
除却军医们和周毅,顾校尉外, 几乎都不知伏先生的娘子也在军中。
因此,将士们只识得伏先生,好几回都看到二人待在一块,姿态中隐约透露亲昵时,就很惊骇世俗。
伏危走了过来,接手了虞滢手上的活。
虞滢看到一双男人的手伸过覆到了自己的手背上,惊地抬起了头,待看到是伏危后,又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过来了?”
“方才议完战事,便想过来瞧一瞧你。”
他把她切药用的铡刀拉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熟练的切着药材,一看就知道这事情没少做。
虞滢瞧了眼周围,有了解他们关系的,都觉得没什么,但有不知道的,震惊之余总往这边打量。
她不禁好笑地戳了戳伏危的手臂。
伏危动作稍停,侧脸看向她:“怎么?”
虞滢小声道:“你难道都没发现你每回过来,那些将士瞧你的眼神都很不对劲?”
伏危抬眼往四周望去,确实见到有人在他看过去之时,蓦然转开视线,继续忙着手上的事,很是明显的掩耳盗铃状。
伏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略抬了抬眉。
转回头后,覆在妻子耳边道:“我觉得他们是误会了。”
热息落在虞滢的耳蜗中,有些痒,她推了推他:“在旁人眼里,我是个男子,你别与我这么近。”
伏危轻声一笑,转回头给她切药材。
虞滢也笑了笑。
在两军持久战之时,能有这半刻愉快,虞滢格外的珍稀,并没有提起前方战事。
“今晚可有空?”她问。
伏危:“应该无事,怎么了?”
她小声说:“卫墉逮了只鸡,他那营帐有好些个人,分不过来,便送到了我这。我用药材小火慢煨两个时辰,晚上你们俩来我帐里喝些汤,也能补一补身体。”
伏危黑了也瘦了许多,她便想给他开个小灶。
伏危闻言,眼里有笑:“好。”
倒不是为了那口鸡汤而喜悦,只是单纯的因与妻子待在一块而愉悦。
算起来,这近两个月,他们也没有独处过,每回他都是来与她说一会话,然后就回到前头去了。
“对了,大兄现在在什么地方?”
整个大军营地很大,分成了几个营,没有调令不可随意离开管辖区域。
先前在南康的时候,虞滢问过伏危,伏危说大兄在攻城时立了功,重新安排,他暂时也不知会安排到哪处。
“大兄现在在先锋营做百夫长。”
虞滢看向他:“先前好像是伍长?”
伏危点了头:“大兄与我入的南康,是他与我抓住了逃跑的南康郡守。”
虞滢眉心皱了皱:“就升为了百夫长,怎么都该是个千夫长吧?”
伏危切着药材,往先锋营望去:“大抵是郎将想再磨炼磨炼大兄。”
周毅惜才,比起他这个用脑子的军师,郎将格外珍稀伏震这打仗的苗子。
伏震虽然大器晚成,二十六七岁才开始练枪术,但在这一块上天赋极高。再者身形高大,又天生力气大,也不是那等莽夫,他时刻能沉得住气,确实有将帅之才。
现在虽只是百夫长,但却安在了先锋营。
先锋营格外的凶险,但也容易立功。
“我做了金疮药,你若方便,也给大兄送两盒过去。”虞滢道。
先锋营凶险,带着金疮药也能以防万一。
伏危应:“好,我给他送去,顺便也去瞧瞧大兄。”
“晚上你来我营帐的时候,我取给你。”
夫妻二人待了小半个时辰后,伏危又走了。
待夜幕降下,将士们用暮食时,伏危去了虞滢的帐篷。
她的帐篷被一众军医的帐篷围在了中心,显然是为了保护虞滢的安危。
伏危来时,卫墉正在外头等着,看到了他,恭敬地唤了声“伏先生。”
似乎在避嫌,等伏危一块进去。
伏危道:“进去吧。”
伏危撩开营帐,先进了帐中,见虞滢已经在摆碗筷了,桌面上一盆鸡汤,还有鸡蛋饼子和馒头。
帐篷中,简易的木板床的四周围了不透光了厚帘,便是在床上换衣,也不会有影子落在营帐上。
屋中也有桌椅,锅碗瓢盆。
虞滢身份特殊,周毅特别交代过要礼待,所以她这帐中的物件还算是齐全的。
虞滢朝他们招手道:“坐下来吃饭。”
伏危坐了下来,因有他在,卫墉也挺拘谨的,吃完后早早就走了。
伏危主动收拾碗筷,虞滢看了眼他,问:“你什么时候走?”
他摇了头:“今晚在你这睡。”
虞滢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噗呲”一笑。
伏危疑惑的望向她。
她开玩笑道:“明日一早,那些小士兵见你从我帐中离开,还惊掉了下巴。”
伏危无奈的笑了笑,把碗筷用帐中的水简单洗了洗,说:“等凯旋后,再言明你的身份,现在说明白,不安全。”
这数万大军,不是人人都是好人。
洗了碗放好后,虞滢给他低了一块擦手的布,然后去铺床。
伏危擦了手后,走到床边坐下,把她拉入了怀中,在她的额头上轻啄了一下:“别忙活了,早些歇着。”
知道她是爱干净的,又说:“来时简单冲了澡,也泡了脚。”
虞滢睨了眼他:“行军打仗的,我也不在意这些。”
窄小的床榻,二人紧紧依偎而眠。
*
到了第八日,城门下有百人在盾牌之下,异口同声地朝着桂阳郡治大喊开城门,放使节入城谈议和之事。
声音洪亮清晰,响彻云霄,几乎半个桂阳郡郡治的百姓都听到了。
一百八十三章
议和之事的声音, 声声传入桂阳郡城内。
哪怕百姓不敢随意出门,却也听到了那在城中回响的声音。
——桂阳郡若允使节入城,大军退五里, 送粮四十石。使节平安出城,再送粮五十石。
这些话重复了三遍。
时下桂阳郡城中缺粮缺薪火,不少百姓腹中饥饿,听到这喊话,只盼着邢上将军能同意使节入城,再把那些粮食分发给百姓。
然后再议和,不用打仗的最好。
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 谁当皇帝不是当。
再说桂阳郡一众官员都知道, 根本不会有援军来桂阳, 他们现在就如同快要断粮的笼中鸟, 迟早会被困死。
不管是百姓,还是城中众官员, 都是盼着邢上将军能应下。
只是那豫章军喊话数日, 上头依旧没有让使节入城的消息,顿时大失所望。
城中饿死, 或是因贼人入门抢粮而被杀的人越发的多了。因此尸体越来越多, 尸体被草席裹着摆在街道上, 便是冬天,也逐渐有了腐臭味。
邢峥嵘便命将士在城中挖了个巨坑,把那些尸体全扔进去焚化。
痛失亲人, 面临死亡, 哭声一日比一日大, 城中被悲凉所笼罩着。
他们骂,骂天不公, 骂帝王无情,骂城中狗官,骂城外豫章军。
他们骂尽天下所有人,似乎要把这股不公全部发泄出来。
第三回,豫章军再言议和,继续加粮,甚至承诺议和后会给城中百姓施粥五日。
几乎满城的人都盼着这回能议和,不打仗最好。
可当府衙张贴告示,那张告示上只有五个字——奉议和者,杀。
百姓愤怒达到了顶峰,不知是何人高喊“狗官不曾缺粮,自顾逍遥快活,不过百姓死活。我等再不反,迟早会被困死在这城中!还不若开城门迎豫章军入城,博得一线生机!”
“开城门,迎豫章军入城!”
“开城门,迎豫章军入城!”
“开城门,迎豫章军入城!”
一声接一声,声浪渐高,传入了府衙中。
府衙正堂上,正在用食的邢峥嵘听闻外头传来开城门,迎豫章军入城的话,怒目圆瞪,霍然站起,拿起一旁的长柄砍刀朝着府衙外而去。
衙中一众将士都白了脸,跟着出去了。
府衙外,百姓激昂高喊,似乎想要逼得邢峥嵘议和。
可谁知忽然从府衙中快步走出一个黑脸大汉,那黑脸大汉除了上将军还能有谁?
上将军赤红着眼,挥起大刀,手起刀落间,一颗人头便滚落在地。
他把背对着他,喊得最欢之人的头颅砍了下来。
看得到的人,瞬间安静了。
邢峥嵘怒吼:“我看谁敢再言开城门,让豫章军入城,谁敢多言一句,诸如此人!”
顿时雅雀无声,邢峥嵘抬起下颚,似乎百姓畏惧的反应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
片刻之后,百姓爆发了。
“狗官残暴不仁,杀无辜百姓!不开城门,不发粮,是要逼死我们,他不仁我们便不义,杀了他我们才能活!”
邢峥嵘脸色一变,握着大刀猛然向一旁的石狮砍去,力道极猛,石狮瞬间爆碎,碎石四溅!
“我看谁敢!”
他朝将士下令:“众将士听令,他们谁敢再提一句,便杀了谁!”
将士们看着自己的将军,又看向百姓。
这些百姓中,或有他们弟兄的亲人,或有他们自己的亲人。
军令虽如山,可却不是让他们把刀子向着自己的亲人。
忽有人高喊:“城门已开,豫章军入城了!”
邢峥嵘倒抽了一口气,也顾不得这些百姓,高声道:“战马来,众将士随我去御敌军!”
有将士不再听令,有将士却死守军令。
战马牵来,邢峥嵘猛然踩镫上马,握着长刀领着人朝着城门而去。
城门是被桂阳官员领人打开的。
豫章军先锋军方入城不久,邢峥嵘便领人而来,看见豫章军的人就砍。
邢峥嵘天生神力,砍人似乎毫不费吹灰之力,遇神杀神,几乎无人能近他身,或是抵挡得了他的长柄大刀。
大刀一落,便是百斤重量,再加上邢峥嵘的力道,谁也抵御不住。
逐渐地,不知是因杀红了眼,忽然变得不分敌我了起来,邢峥嵘的砍刀也对向自己的将士,不由分说地砍杀了起来。
脑海中有无数道声音,说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不对劲,不对劲。
邢峥嵘感觉到了不对劲,有人在他吃食中下了药!
但只清醒了一瞬,他那刀继续往着自己人砍去:“老子要杀光了你们!”
疯了,疯了!
他们的将军疯了!
忠心的将士瞪大了眼,都寒了心,刀子哐当从手中落下,没有人敢往前去。
将军都疯了,刀子向着自己人,将士纷纷投降了,只剩下一个邢峥嵘。
他似乎不知疲一般,来一个杀一个,五个一块上便一块杀。
先锋军围着他,一时间不敢再贸然上前。
“我来一试!”军中忽有人喊出声。
只见一个三十左右年纪的高大汉子从众人中走出,脸上沾着血,手持着长枪,一步一步向着发狂的邢峥嵘走去。
猛地跃身上前,向邢峥嵘攻去。
数招间,大刀猛然往汉子砍去,长枪一挡,仅仅是被震退一步。
显然,这人力气也是个大的,但却比不过身经百战的邢峥嵘。
但若再有几人相助,很快就能拿下邢峥嵘首级,把伤亡减到最少。
有人想明白后,也朝着邢峥嵘攻去,互相配合。
*
城门外一里,周毅与伏危各自骑在马背上,面色沉凝朝着城门望去。
不多时,前方流星马来报:“桂阳上将军邢峥嵘敌我不分乱杀,桂阳军纷纷投降,时下先锋军正在与邢峥嵘对垒。”
伏危脸一凝,与周毅道:“邢峥嵘身经百战,不可能轻易就疯了。怕是有人动了手脚,故意让他疯的,如此,桂阳军便不会再效忠一个连自己人都杀的将军。”
这计着实是卑鄙了,但却又不能不承认,是帮了豫章军。伤亡也减到了最小。
离城门不过是一里的距离,城中传出邢峥嵘暴喝:“老子杀光你们!”
伏危似有所感,握着缰绳的手蓦一收紧,凝重着脸色沉默了半晌,忽朝着周毅道:“请郎将允我入城查看。”
周毅看向伏危:“你要入城?”
“是!”
周毅默了一下,随而轻一点头:“注意安危。”
伏危拉着缰绳,立即用长枪拍打马臀,策马飞驰入城。
城中,邢峥嵘大刀砍断长枪,再而朝着伏震的脑袋看去。
千钧一发,又一杆银色长枪抵挡了那虽钝,但在邢峥嵘手中依旧锋利无阻的大刀。
重重落下,长枪震得发出铮鸣声,抖动不止。
伏危双臂也被震得几乎脱臼。
伏震看到二弟,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立马捡起地上不知被谁遗落的大刀,没有丝毫停顿,再朝着高大的莽汉攻去。
人多攻击反倒是累赘,加上伏危和先锋军较为出色的人,共五人。由伏震抵挡大部分力道,其余人看准机会下手。
邢峥嵘也并非毫发无伤,方才交手时,身上早已伤痕累累。
似乎快到了身体的极限,挡住了一刀,身形仅仅只晃了一下,伏震手中的刀猛然朝着他的脖子砍去。
不过一息,邢峥嵘瞪大了双目,首级落了地。
仅安静了一瞬,先锋军大喊:“赢了!”
邢峥嵘首级落了地,满身血的伏震也向后倒了去。
伏危瞳孔骤然一缩,霍然上前扶住了伏震。
只见鲜血从伏震肩头到胸口的那处泊泊而涌,伏危按住了他出血的地方,红着眼诓大声急喊:“军医,快叫军医!”
一百八十四章
桂阳城中传出三响鼓声, 城门高墙上插上了豫章军的旗帜,又有将士在城门上摇着双旗。
看到那双旗,周毅立刻下令:“骁骑营即刻护送军医入城。”
两军交战, 军医随时待命。
城中战事刚止,还是有危险的。
虞滢随着骁骑营的人入了城。
在城外,军医离得不远,她认得出伏危。
方才她看到伏危带着几人策马入了城,心里也随着时间流逝而牵动着。
这本书都已经偏得没边了,而且她也记得不全,这一场战役看着没有太大的凶险, 可她依旧为伏危和伏震兄弟二人提心吊胆的。
她扫了一圈, 找到了伏危的身影, 伏危在给将士止血, 且大声问:“军医呢!”
声音隐隐带着颤抖。
虞滢提着医箱快步跑了过去,看到伏危给止血的将士是大兄的时候, 瞳孔骤然一缩, 心下惊颤,但脚下还是没停, 很久就在伏危身旁蹲了下来。
伏危也看到了虞滢, 道:“大兄胸口中了伤, 我检查过,没有伤及五脏六腑,但伤口过大, 流血不止。”
虞滢没敢耽搁, 听着伏危的话, 快速打开了医箱。
现在没有输血的设备,要是流血量过大, 便是缝合好伤口,也救不活。
好在伏危及时止血,虽然效果不是非常好,但也避免了大量失血。
其他军医也立马往伤重的将士而去,动作急,却从容有序。
豫章大军入城,一部分人清理战场,戒备着降兵。
另一部分人随着周毅去府衙处理百姓与降兵的事宜。
伏危并未动身,在给虞滢打下手。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快。
伏震身上伤口多,但好在都没有致命伤,只是处理的时候费劲些。
把伏震的伤都包扎好后,伏危与士兵用担架把大兄抬到临时搭建的帐篷中,随后才去的府衙。
虞滢则留下给其他伤员包扎。
这次攻下桂阳郡,是官员开的城门,后来邢峥嵘带人赶到,两方交战不久,邢峥嵘便疯魔得敌我不分,其手下的将士自然会倒戈。
因此,伤亡并未过重,军医人手也是够用的。
周毅的承诺是作数的,到了府衙后,立刻让人熬了粥,随之走街串巷敲锣打鼓说在府衙施粥。
百姓饿得都已经吃土了,听到施粥,哪里还分什么敌军友军,只能填饱肚子,什么军都不重要。
忙碌到了夜晚,外头才安静了下来。
伏危与桂阳官员交涉了半个时辰,才到周毅跟前去复命。
“邢峥嵘的吃食中被他们放了能让人致幻的草药,剂量小不宜发现,连续下了半个月,又在他的衣服上熏有麻黄草,日夜积累,一旦过度激动兴奋便会生出幻觉,敌我不分。”
能让邢峥嵘过度激动的,最有可能的便是在战场上杀红了眼,斩杀自己人。
下药的目的,无非是让邢峥嵘疯魔,杀自己人,桂阳郡便会不战而降。
可这样的计策,说得好听,是牺牲少数保全大局。可说难听些,却是挥刀向自己人。
周毅听了伏危的话后,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伏危跟了两年周毅,对其的性子也是有所了解的,对时下周毅的心思也揣摩出了几分。
开口道:“此人的做法够狠,也不够磊落,可不得不承认,这做法让伤亡减到了最少。如今这战祸四起的局势,郎将缺少这样的人才。”
周毅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后,往院子外看去,无奈的道:“你所言,我怎么会想不到?”
战乱的局势,一味的坚持非黑即白是没有用的。
犹如自己当初被落放到玉县做知县之时,也算不得正直。
这些地方胥吏世袭,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们捞一些油水,只怕这办事也是虚与委蛇,应付交差。
思及此,周毅暗呼了一口气,问:“此人是什么身份?”
伏危:“先前为邢峥嵘的幕僚。”
周毅:“人呢?”
伏危:“在外头。”
“唤他进来吧。”
不一会,顾校尉和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从厅外进来,男子一身儒袍,头戴乌色纱帽,一副书生打扮。
此人名为陆昶鸣。
与伏危文武兼修不同,这人全然是文人之气。
行拜礼后,周毅问:“为何向邢峥嵘下疯药?”
陆昶鸣低头应:“回郎将的话,是为了这桂阳郡满城的百姓和将士。”
周毅神色肃严:“怎么说?”
“在半个月前,邢上将差人送信去了武陵。信上道他暗藏了一批粮草辎重,若武陵郡能派援兵前来,他便带着桂阳全军与这批粮草辎重投诚武陵,效犬马之劳。”
“他自顾着自己的私欲,全然不顾城中百姓的死活,但奈何还是有一众将士誓死追随,为免造成更大的死伤,在下只能出此下策。”
顾校尉闻言,嗤笑一声:“我还当那邢峥嵘真的是个什么忠臣将帅,说到底也不过欺名盗世之辈。”
伏危看着陆昶鸣,提出疑点:“邢峥嵘为何舍近求远,不投靠城外豫章,而要去投靠千里之外的武陵郡守?”
陆昶鸣道:“这点,在下也不明白,但可以确定的是,武陵郡守和邢上将以前便有书信往来。”
周毅和季校尉都看向伏危,毕竟二人曾是父子关系,他应是知道些的。
便是陆昶鸣也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向了伏危。
明面上,豫章并没有查到邢峥嵘和霍善荣有什么关系。
在几人目光之下,伏危垂眸思索二人先前的交集。
须臾,伏危抬眸:“霍善荣是在越巂郡从军,是我生父底下的兵,那会我父亲好似是校尉,我父亲立下军功后,他便一直追随。”
哪怕霍善荣不许旁人提起武陵郡的前太守,但伏危还是听到过一些。
后来知道自己生父另有他人后,在还未被赶出霍家时,他暗中调查过生父。
陆昶鸣恍然道:“越巂郡与西羌各部交战过,邢上将虽不是在越巂郡从军,可却是援助过越巂郡。”
在屋子的人都知道西羌各部叛乱的事。
数十年前,西羌各部不满被统治,大犯边境,后来才被赶回西羌去。
那伏太守也是因此立下赫赫战功,才去了武陵做郡守。
若是二人在此战有过交集,彼此认识倒也不稀奇了,只是关系深浅,却是不得而知。
周毅沉思半晌,问:“下药一事,还有谁知道?”
陆昶鸣低下头:“除却三位大人,便只有在下。”
周毅闻言,沉着脸环顾几人:“你们把这下药一事捂实了,不许向外透露半分。”
三人相继一抱拳。
“属下遵令。”
“在下遵令”
下了令后,周毅看向陆昶鸣:“你在桂阳当任幕僚多年,对桂阳了解,我便任你暂管桂阳各务,其他官员听你调令。”
陆昶鸣头一低,并未虚以尾蛇,直接应下:“属下领命。”
周毅再道:“一个时辰后,桂阳所有官员都到这正厅议事。”
季校尉和陆昶鸣散去,周毅呼了一口气,站起身对伏危道:“且领我去见伏震。”
伏震年纪虽大了些,也仅比他小了几岁,比不得十几岁的少年好培养,可周毅还是真的是把这人当成好苗子培养的。
十几岁的少年,要等他成长还需要很漫长的一个过程,于现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局来说,等不了。
但伏震却因先天独厚力气大如牛,悟性又高,不用培养多久就能成为一位猛将。
这样的猛将难得,便是日后豫章真坐上了那个位置,平定四方也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自然还是需要人才平乱的。
伏危与周毅去到了城门处,到了伏震的帐篷。
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把城中伤患都缝合好了,伤势过重没办法,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虞滢也正好从其他帐篷中过来,三人一同入了帐中,看着重伤的伏震,却是已经醒了。
虞滢查看了大兄的伤势后,便让他们几人说话,退出了帐外。
寒风瑟瑟,桂阳郡内,一如几个月前的南康郡一样,篝火照映在每一个士兵的脸上。
今日攻城之后的喜悦之色已然不见。
虞滢把军医聚到了一块,安排他们分三批来轮流守夜,每一个半时辰换一批。
等到伏危从伏震的帐篷中出来,已经是一刻之后了。
周毅先行回了府衙,夫妻俩走上城墙说话。
伏危简单提了一下邢峥嵘与霍善荣的事。
虞滢闻言,眉头一皱,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道:“这霍善荣比我所知还要阴魂不散,有一些事情已经全然脱离了我所知,我心里也没了底。”
这也是当初她害怕的。
伏危缄默许久,走到城墙的石墙旁,双手撑在墙围上,朝着武陵郡的方向远眺而去。
神色略沉,低缓道:“无碍,我迟早会亲自把他从那个高位上拉下来,让他身败名裂,再亲手手刃了他。”
虞滢不知武陵郡的方向在那个地方,但也顺着他的视线往那个方向望去,在旁静默不语。
*
豫章周宗主来信,让周毅大军在岭南休养一个月,等北方的寒冬过后,再挥兵北上。
与其同时,信中还提了各地的情况。
□□一年,各地势力已然逐渐形成。
以豫章郡,陇西郡,彭城为首三大势力形成。
彭城百姓拥护了一苦役奴隶为王,攻占了离皇城三大势力中,最靠近东都的彭城。
只怕过了凛冬后,若有两方同盟,一方便将会从这逐鹿中退出。
周毅看完了信,唤来伏危,把这事与他说了。
伏危隐约猜到了一些:“郡公想拉拢彭城王?”
周毅抬眉看他:“你怎么觉得是拉拢彭城王,而不是陇西郡公?”
伏危分析:“陇西和豫章势均力敌,若是同盟,无论如何都将会有一方处于妥协的一方。这事上谁先低了一头,他日便是把彭城王给废了,天下其他势力也会择高位者而附,这个时候便不再是势均力敌,而是胜负已分。”
周毅笑了笑:“你所言确实有道理,父亲也是这么想的,估计那陇西郡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不管是豫章,还是陇西,都想让这彭城归附。”
“只是这彭城王是奴隶出身,仇恨士族豪强,未必会信任我等。”周毅说到这,无奈一叹。
伏危沉吟许久,道:“虽是如此,但现在东都犹如一盘散沙,彭城王若是有心,便能拿下。但如今却死守彭城,却未挥兵逼向东都,是谨慎攻下东都虚弱之际被陇西和豫章夹击?还是说压根没有称帝的意思?”
周毅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一时拿不住那彭城王所想。
二人沉思许久后,周毅先开口道:“先不管那彭城王的心思,如今父亲来信,想让人去探一探彭城王的底。”
伏危从周毅与他议论开始,便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现在再听他说欲派人去探底,也大概猜出来了周宗主的意思。
“郡公之意,是让我去彭城?”
周毅点头:“父亲甚是看重伏先生,又知伏震先前多年在采石场做苦役,与那彭程王也算是有相同的经历,所以想让你们兄弟二人入使团,一同前去。”
伏危眉心微蹙,道:“大兄如今这身体,只怕还得休养一阵。”
“五日。”周毅看着他道。
“只能再休养五日,父亲是下了命令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能许诺的,除却那个位置,你都可允诺。哪怕他要自立为王,占据彭城为小国,这是父亲给你的谈判的权利。”
“若此事成了,你与你兄长日后也全然有了抗衡霍善荣的权势。”
伏危听到周毅最后一句话,抬起视线望向他,猜测:“霍善荣已投靠豫章?”
周毅脸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消息,在与伏危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内。
那霍善荣本就是这么一个狡诈的人。
若是他有足够的实力,他也会称王。若是没有这个实力,他则会择一强主追随,韬光养晦,有了实力后再从背后捅刀子。
“霍善荣可不止一次背主,郡公还能相信他?”
周毅冷哂:“可他有实力,他也知日后豫章成事会被提防,所以此番投靠时,求得一方保命符,道是成事后,他愿交付兵权,到东都做京职事官。”
伏危垂眸沉默半晌,才拱手道:“五日后属下与兄长出发去彭城,六娘便托大人照拂了。”
周毅叹气:“不用伏先生说,我也会看重余娘子,不仅是我,便是父亲也在信上再三叮咛要保全余娘子。”
说到这,周毅又道:“豫章那边也打仗了,幸亏有余娘子教出来的缝合术,因伤而亡的将士比预计的还要少,日后论功行赏,余娘子也记一大功。”
功赏不是伏危最在意的。
他在意的是否能击败霍善荣,以绝后患。
他更在意的时候家人和阿滢的安危。
从正厅离开,伏危回了暂时所居的院子。
岭南与另外外三郡有诸多事情要商议,是以伏危也住到了府衙,以便时刻听遣。
回到房中,虞滢正站在微敞的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晚她隐约听到了一些消息。
武陵郡霍善荣好像投靠了豫章。
那原本也会参与群雄争霸,死于其中的霍善荣,竟投靠了豫章。
或许,在伏家一家安然度过所有劫难,又或许是在伏危治好双腿后,轨迹就已经发生了偏移。
又或许现在夺得岭南与三郡比小说中容易了一些,霍善荣称王的想法也随之改变了。
无论哪一种,但凡豫章定天下,那霍善荣就是有从龙之功的功臣,再要杀他,恐怕会更难。
思索间,忽然被人从背后纳入了寒凉的怀中,她一惊,这才回过神来。
雪松清香袭来,她便知是伏危。
“在想什么?”伏危抱着她,下颌抵在她的肩上,低声询问。
“我听说霍善荣投奔了豫章。”她放松了身子依偎着他,语气略为凝重。
“我知道。”
“以后要报仇,难度会更大。”虞滢担忧了起来。
伏危低声道:“并不难。”
“嗯?”
伏危与她解释道:“我站在周大人这边,那么霍善荣最后肯定要扶持周世子,是敌对的。”
“周世子与那郡公夫人素来忌惮周大人,更别说现如今大人收下了岭南和桂阳,南康,零陵三郡。功绩卓然,让人心服口服,而周世子除非也领兵出战,不然待在那豫章城之中,毫无建树,日后未必能见得百官会诚心扶持,为了作为储君之位,他们会想方设法的除去周大人。”
虞滢明白他所言,接口道:“周大人为了自保,怎么样都会与周世子争那个位置,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周世子落败,那霍善荣也没了倚靠。”
但想了想,又道:“但那老匹夫惯会做没皮没脸的事,万一途中又弃主投向周大人呢?”
伏危一笑:“他就是想,周大人都未必看得上。”
“奸臣不侍明主,明主亦不用奸臣,周大人有明主之德,我相信周大人。”
“也是,周大人是明主。”虽然小说逐渐偏离,可现在看来,大体都没有变。
周大人若成君王,那必然是个明主。
伏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好似确定周大人能成为君王一样。
他也没有特意试探她,只当做不知。
相拥了半晌,身后的怀抱逐渐暖和后,虞滢问:“方才周大人忽然差人来寻你,可是有什么急事?”
伏危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要去彭城。”
虞滢一愣,随即问:“什么时候去?”
“五日后,与大兄一块去。”
虞滢想起伏震的伤势,想说些什么,但随即又明白,若是能有周旋的余地,伏危早就已经周旋好了,何至于让伏震一起去?
她思索了一会,道:“休息五日,应当也能养得好一些,在去的途中切莫被再受伤便可,我另外再给你们备一些药,以防不时之需。”
伏危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她没有多问,没有多劝,更没有太多的伤春悲秋,不骄不躁,总是能让人心情平和。
“阿滢。”他低低缓缓的唤
虞滢转身,攀上他的颈项,搂住他,轻柔的应:“嗯?”
四目相处间,都明白对方的眼底下那丝丝柔情蜜意是什么意思。
他们约莫半年没有过夫妻敦伦了,过去数个月虽都同在一个军中,可都不是对的地方,也不是对的时候。
现在这里虽不是他们的家,可时下分别在即,二人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了。
伏危把她抵在窗前,那带着淡淡雪松气息的吻便落了下来,缠.绵悱恻。
伏危一手揽着妻子的腰,一手阖上那微敞的窗户,随之把她抱起,步伐沉稳地往床榻而去。
衣衫也逐渐落了地。
两人纷纷在床榻上坠下,难舍难分。
一百八十五章
二人云雨后, 依偎躺在床榻之上,虞滢便趁着这个时候与他大概分析了一下彭城王此人。
虞滢:“我对这人也没有太多印象,但粗略知道一些, 他这人,格外重情重义,且是迫于无奈才争权的。”
至于这人最后的结局,虞滢不记得了。
虞滢的话,伏危是信的。
他略有所思后,道:“重情重义之人,未必是为权势而反, 奴隶出身, 想要的是自由与温饱。”
虞滢琢磨了一下, 又道:“若是陇西也要与彭城王结盟, 你在见过彭城王后再斟酌是该以权势财富笼络,还是以诚待之。若是权势财富, 只怕有得磨。”
毕竟, 他们给得起的,陇西郡也给得起。
伏危轻抚着她的肩, 也不给她压力:“你说的我会记住, 待见到彭城王, 我再因人而谋定。”
虞滢偎进他怀中,掌心在他那越发精壮的腰腹上抚摸了几下。
以男色让她暂时忘却他要去彭城,夫妻又要分离的事。
伏危身子一绷, 不禁一笑, 哑声询问:“手感可好?”
虞滢笑道:“初见你时, 这里只余浅浅一层肌理,要是我再晚些时候来这里, 恐怕连浅浅的一层都没有了,哪里还能让你再养回八块精壮的肌肉?”
知晓她喜欢的,便绷紧了给她摸。
摸着摸着,呼吸渐重,便握住了她的手又来了一回。
待她睡熟后,伏危却没有什么睡意,只双眼放空的望着上方帐顶,思索计策。
五日后便要出发,他得提前做好准备。
若依阿滢所言,那彭城王不为权,只图自己和百姓安居乐业的话,他也得有一手准备。
再有,霍善荣支持周世子,要扳倒他,那必然要先扳倒周世子。
可现在周毅还处于与嫡长子争权一事中游离不定,如此到了天下大定后,争夺储君之位也是够呛。
他不得不先谋划。
此番彭城之行,他必定要谋得彭城王同盟。
之后,再引得彭城王必须扶持周毅。
心下大抵有了算计,便闭上了眼,拥着虞滢而睡。
翌日一早,伏危轻手轻脚下榻,给妻子掖了被衾后,伏危便出了屋子,去寻周毅。
伏危与周毅仔细分析了彭城王的各种性子后,便压低声音道:“彭城王久据彭城而不攻东都,若不是提防我等黄雀在后,那么就有可能是等着几方势力去寻他议同盟之事。”
周毅道:“议同盟于他有什么好处,若是同盟,便会有一方屈至于下,他图什么?”
伏危掷地有声:“图太平盛世,图百姓安康。”
看见周毅皱眉不信,伏危继而道:“大兄曾言,他在采石场的时候,最大的希望,便是去了贱籍,成为良籍,再而是衣能遮体,食能果腹,年有余粮,安康太平。”
“若彭城王是这个想法,他想结盟的目的再也简单不过。他不想把彭城百信陷入危险之中,若攻打东都,后继还有有人前仆后继,只会死伤无数。可若只是同盟,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东都,减少战争带来的伤亡。”
周毅原本半点也不信那彭城王会这么想,可听到伏危的话,却又不得不沉思。
百姓若不是过不下去了,也不会想谋反,谁不想安居乐业,可多重赋税的压迫便让他们喘不过气来,若不是到了绝境,又怎会不怕死去造反?
那彭城王也有可能是其中的一个人。
只是这一点可能,周毅虽不敢赌,但还是忍不住询问。
“便当彭城王也有可能是你说的那种人,那你想如何?”
伏危一拱手:“属下求大人以君王的名义立书一封,待大人坐定天下后,重新定下赋税与奴隶等律法。”
周毅听闻伏危大逆不道的话,倒抽了一口气:“伏危你当真好大的胆子,这种话你也敢说出来!”
伏危低垂着眼眸道:“现在郡公都已经反了帝王,大人觉得这难道就不是大逆不道?”
“这哪里能与之相提并论?!”
“为何不能?当然,属下并不是让大人大逆不道的谋郡公的反,而是顺应而为。”
周毅一时语塞,皱眉道:“便算他日父亲取得天下,但立储应立嫡,我又如何能顺应而为?”
“自古未尽是立嫡为储,周家亦有祖训,袭封只看能力不看嫡庶。再有若嫡子不慈,残害手足,要大人和大□□儿性命,大人还觉得不争哪个位置,嫡子便不会针对了吗?”
周毅一默。
不会。
数年前,父亲不过只是世子,那大房便如此算计他,让他背着罪名落放穷乡僻壤。
日后,可不再是一个豫章,而是整个天下。
为了这个天下,还有什么凶残手段是做不出来的?
他屡屡立下军功,怎不会让他们忌惮?
他孤家寡人一个便算了,可他有妻有儿有女,他不敢抱有侥幸的心思。
思来想去,周毅又想到了伏危让他以君王的名义立书,不仅仅是为了促进豫章和彭城结盟。
他收起心思,眯眼瞧向伏危:“你倒是好算计,若是那彭城王真的因这书信与豫章同盟,日后必然是扶持我为储,又或是拿出这个条件让父亲妥协,是不是?”
“是。”伏危抬眼,没有半点的托词。
继而又道:“便是牧云寨,属下也早有盘算,让其扶持大人。”
周毅忽然大笑,笑着笑着,神色中却是泛着苦涩。
如今还未走进东都那座城,伏危竟也一步一步把他往那个位置推去了。
他看向伏危,说:“你如此逾越,就不怕我坐到了那个位置后,忌惮你,从而杀了你?”
周毅的目光陡然冷冽。
伏危:“若是大人真的忌惮属下,那么等大人坐上那个位置后,属下会自行离去,与妻子当一对闲云野鹤。”
周毅听到他这话,眉心一蹙:“那你现今这百般算计又是为何?”
“属下的目的未曾变过。”
“嗯?”周毅也大不记得伏危是为什么来投奔他的了。
伏危语声肃严:“为了自保,为了保护亲眷,为了给生父复仇,从未变过。”
“属下若是不主动寻求自保的机会,霍善荣岂能容我苟活?”
“他日周世子即位为君王,属下随着大人失势,霍善荣却得势,又岂会让我这个原本卑贱到尘埃中,却与他站在势均力敌位置的仇敌之子存活在世上?”
“如同周世子也不会允许功高盖主的大人存活在世上!”
周毅面色一冷。
伏危没有再劝,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屋中安静得诡异,许久后,周毅才缓缓启口:“此事,你容我考虑几日。”
离出发还有四日,让他先想想。
伏危看着周毅已经开始思考起他的提议了,他便退出了厅堂。
在周毅思考的这些天,他需得契约书立好,再有关于赋税,刑罚、奴隶等律法的草书也要拟好。
哪怕彭城之行用不到,但也能有备无患。
虞滢这几日都看到伏危待在屋中,一遍遍翻阅着本朝的律法,从而修修改改,改出新的律法。
虞滢见了,也会与伏危说一些现代的律法。
伏危刚听到她说律法一切是以百姓为本之时,是惊讶的,惊讶之后,又觉得对于这个时代来说非常的不合理。
“你所言的律法对这个时代来说,太过理想化了。这个时代阶级分明,便是有心为民谋福,但因士大夫和权贵的人来说,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只怕他们会不计一切的阻止。”
虞滢一叹,暗道这世代确实是太难了。
“虽然不能效仿,但也是可借鉴一二。”
虞滢到底也不是万能的,她所知道的那些法律,很多都是经常听到的,所以也只能与他简略的说一些自己知道的律法。
三日一过,离出发前还有一日,周毅让人把伏危唤了过去。
伏危再见到周毅时,只见周毅眼底一片乌青,精神有几分萎靡,显然都被他那些话给折腾的,估计这几日都没有一觉是好眠的。
周毅见到伏危,长吁了一口气:“契约一事你可有把握,若有把握,又有什么章程?”
伏危:“这只是策略之一,若彭城王图的是权势,属下便会立刻销毁,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
“若是彭城王以此用作威胁我帮他的条件呢?”
伏危:“若是彭城王不可靠,属下必然不会把此文书给他。而且……”
“而且什么?”周毅皱眉,暗道这伏危什么时候也爱卖关子了。
伏危:“不能叫彭城王拿捏住了大人的把柄,草书只能是拉拢偏移向豫章的手段,不用大人现在签订署名,等日后大人和彭城王相见后再仔细相议。”
“若彭城王真的是我们想的那种人,为了改变这天下,他会答应。”就好比他图的不是荣华富贵,他图的是能为了自保,为了家人,豁出去一切扶持周毅。
因此,他才选择相信那彭城王有可能与他是相似的人。
“章程呢?”周毅问。
伏危把这几日下来撰写的律法和赋税税收的章程递给了周毅。
“既然草书不签字,便只能拿出诚意。”
周毅闻言,心道这些算什么章程?
原本只打算粗略的过几眼,但看了一张又一张宣纸,每隔一会便会抬眼瞧一瞧嵇堰。
那一会,周毅的心,是火热的。
若是由他的手开辟一个太平盛世,那将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
先前豫章信使入桂阳之时,伏震已经休养了半个月。
伏震身体强壮,修复能力也比常人要好,是以受了颇为严重的伤,除了暂时不能动刀动枪,却已然能下地如常人那般行走了。
他自知道要去彭城后,为免拖累伏危,便按照弟妇的要求严格养伤。
五日一过,伏危与伏震则在五百精锐将士的护送之下,去往彭城。
伏危与伏震离开,虞滢依旧留在郡守府做军医。
因着桂阳离苍梧近,再者岭南已定,她便写了三封书信托人带去苍梧,另外还有粮食。
苍梧太平,可过去一年动荡不安,还是缺粮的。
南康粮食尚丰裕,先前她囤的粮几乎被伏危拿去给周毅先用了,是以她便让周毅先还粮千斤,再分为三份不等量的粮食送往苍梧。
一份是给宋三郎夫妻的,一份则是送去陵水村,另外一份便是玉县永熹堂余家。
周毅见她如此挂念,不禁道:“如今大军还要在这桂阳休整二十五日,时间充裕,余娘子若想回苍梧见一见亲人朋友,我可安排人护送余娘子往来。”
虞滢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应道:“现今岭南虽然算平定了,但也打过仗,恐怕沿途难免会有凶险,万一因我而拖累的将士,我良心也难安,不若等真正太平后,再回来一趟。”
万一途中真出了问题,豫章军不可能不管她。他们浪费时间与兵力去救她一人,不值当。
总归相对比见面,平安与粮食都更为重要。
她差人送信过去,肯定也会有回信的,知晓彼此平安便可,倒也不急着见面。
故人,日后再见吧。
伏危离开的半个月后,豫章大军开始整装,准备北上。虞滢也随军北上。
大军慢行,到东都也要数个月。
他们出发前几日,伏危与伏震一行人也到了彭城外。
让人送信给彭城王,相对比桂阳郡议和磨蹭了三个月,这彭城王很快就回了信,定下时间,允十人入城。
顺利得让伏震都不禁心生警惕:“我以为怎么样都要送几回信,彭城王才会回信,可现在这般顺利,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有诈。”
伏危再度阅览了简单明了的信,却不是这么想。
信上,很简单的内容,只说三日后巳时一刻开城门,逾时不候,爱来不来。
写信的人,是个不拘于小节却又沉默寡言的人,也是个懒得勾心斗角的人。
“看着虽然顺利,但未必见得只有我们豫章的人来了。”
伏震和顾校尉不约而同的看向伏危,顾校尉猜道:“莫不是陇西那边也来了人。”
伏危低眸暼了眼手中的信,若有所思道:“若是只有我们一方来人,恐怕还未必能这么顺利的与彭城王通信。”
“未必见得只有陇西与我们豫章两伙人。”
三日后再让人入城,恐怕还在等人呢。
一百八十六
伏危等人在彭城外等候了两日。
临入城的前一日, 有探子回,陇西,武陵, 等四方人马纷纷赶来了彭城王,不难猜测,他们目的是一致的。
护送伏危到彭城的牧云寨五当家,在听到探子说到有武陵的公使,眉头一皱。
“武陵已投奔豫章,虽是周世子那一派的,可也属豫章, 此番也前来彭城, 看来是来抢功劳的。”
说罢, 看向窗下围炉前, 甚是镇定自若煮茶的伏危。
一袭白衫,墨发束得利落, 一丝不苟。
窗外白雪皑皑, 冷月清辉洒入了屋中,也落在了伏危的身上, 月色的冷辉像是给他裹上了一层光华, 像是要飞升的谪仙。
五当家在心底轻啧了一声, 男人要这么好看作甚?
要是这伏危长得磕碜些,没准墙角还能撬动一二。
这般俊美且温润如玉的男人,谁能想象得到, 此人不仅甚爱妻, 还是个让人想象不到的醋坛子。
伏危倒了两盏热茶, 其中一盏茶,往五当家站着的位置推了推, 随即端起面前的茶水,浅抿了一口后,双手握着温暖的茶盏望出窗外。
慢慢悠悠的道:“最先被排除在外的,会是武陵的人。”
五当家一挑眉:“怎么说?”
“彭城王斩杀了彭城的太守,却不杀襁褓中的幼子,虽说会留隐患,可恰恰也表明了心或有仁善。而霍善荣背主两回,不忠不义,彭城王看不上。”
五当家:“可彭城王怎会知道他背主两……”话语一顿,忽然反应了过来:“你可是散播了什么消息?”
顿了一下,又道:“从桂阳郡出发,越发往北,我听到的小道消息就越发的多,关于霍善荣二十年前通敌背主的消息,事情可追溯到一年前,恰好你名声鹊起的时候。”
这个时候,散播霍善荣的消息,正是时候。
五当家定定的看向伏危:“一年前,你就让人往北边散播消息,欲绝了霍善荣登上更高的位置。”
伏危收回了目光,看向五当家,语声淡淡:“我不过博弈一番,赌他往后择主的主。若他从主是个凶狠残暴,贪婪自私的,他的作风会得到赏识,反之鄙夷,在一定的程度上会阻碍到他的前途。”
“而彭城之行在意料之外,却收获意外之喜。”
五当家走到围炉前撩袍坐下,端起已然七分烫的茶水一口饮下,摇头:“不,彭城之行确实是意料之外,但阻碍他的算计,也在你的掌控之内。”
说到最后,五当家忽然一嗤笑:“霍善荣虽比你年纪大,阅历多了二十几年,可却玩不过你。而他最大的失算,有二。”
“一没留下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你。二,没赶尽杀绝,留你性命。”
这二者足以让霍善荣后悔终生。
伏危淡淡笑了笑,不语,给他添了一盏茶。
五当家看得出来,伏危不是很想谈论霍善荣,便没再多言。
二人静默半晌,伏震敲门入内,望向二人,面色肃严道:“彭城有信至。”
说罢,把信递给了伏危。
伏危接过,有几分沉。拆开信封,把里边的信与物件倒了出来。
一纸信,一块薄薄的木牌。
木牌不规则,像是随意从木块上削下来的,便是上边的记号也像是随意敷衍刻上去的。
这般敷衍,可见彭城王并未对他们这几方来人上心。
把木牌握在手心,展开览阅片刻,随而道:“信上所言,明日午时一刻入城。虽仅能带十人入城,但皆能带兵器入城。入城者必须遵守规则。”
五当家率先问:“规则是什么?”
伏危:“入城者不得私斗,不得抢掠烧杀无辜,违者格杀勿论。”
五当家闻言,忽然一笑出声:“这彭城王倒挺有个性,也不怕得罪人。”
他忽然有些相信方才伏危所言了。
或许这彭城王,真如伏危所言那般,是个仁善的人。
“只是,彭城王这般有个性,未必瞧得上接纳霍善荣的豫章,或许还会连累到同为豫章效力的咱们。”
伏危却依旧不急不躁,把信放入围炉的炭火中。
五当家见他这般淡定,以为他有算计,便问:“明日入彭城,你可有什么打算?”
伏危看着信纸燃了片刻,才抬眼环视他与大兄,慢悠悠的道:“走一步且算一步。”
五当家:……
得,这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
午时,彭城外。
料峭风寒中,伏危素袍外罩素色大氅,一身本事,却给人儒雅书生的感觉。
以他为首,领着一众人骑在马背上,等着城门开。
午时一刻,城门打开,有一支骑兵从城内威风凛凛而出。
说是骑兵,却又不像。
简陋的甲胄,拉碴的胡子,不羁的束发。无一不目光锐利狠戾,身上似裹着浓重的血腥杀气。
北地人身长偏比南地的要高壮些,而这支骑兵每个都是身高体壮,便是□□的马也壮实高大。
威风四震,煞气沉沉。
五当家望着这些个骑兵,有一瞬遇到同行的错觉。
这哪里像是骑兵了?
这凶悍的气势,分明像是比他们还像山匪的山匪。
骑兵御马停在伏危数仗前,领队之人勒马厉声喊:“可是豫章周家?”
伏危握着马鞭拱手应:“豫章周家,周毅郎将幕僚伏危,阁下如何称呼?”
领队的男人冷淡的回:“李将军。”
随之上前,朝伏危伸手:“信物。”
伏危取出木牌递过去。
李将军接过木牌,大抵是自个也辨认不出信物真假,但感觉对了,是以随意瞧了眼,随后瞧了一眼他身后的人,道:“只十人入城。”
伏危颔首。
见这书生打扮的幕僚没有废话,李将军也没有废话,道:“随我入城。”
精挑细选的九人随着伏危入城。
入了彭城,犹如入龙潭虎穴。若彭城王不想任何一个人平安离开,凶险难辨。
而这一入城,便有无数道目光投来。
好奇与戒备,更有厌恶。
百姓和奴隶备受欺压的,自是对门阀世家多有偏见和愤慨的情绪。
豫章周家为南地世家大族,纵使在豫章名声甚好,可彭城豫章相隔甚远,消息堵塞,百姓听不到也看不到,只会认为全然是一丘之貉。
更别说还有名声不怎么好的武陵公使。
是以让霍善荣名声差,有益也有害。
伏危环视了一周。
彭城的情况比其他地方要好,起码百姓不是面黄肌瘦,而神色虽警惕,眼神却不会空洞死灰惨白。
除此之外,便是来自暗处如影随形的肃杀冷冽气息。
从来信开始,彭城王看似随意,可放其他势力的人入城,怎会毫无戒备?
在这彭城内的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更不知有利箭对准着他们。
五当家目光凛然,握着刀柄之际五指收紧。
一路备受着这几种眼神注视,终在小半个时辰后,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
彭城校场。
校场……
这场地显而易见适合比试较量,伏危大抵明白了彭城王的目的。
简单明了的目的——较量。
骑兵只三人领他们入其中。
随着骑兵入内,便从四面八方投来不善的目光。
抬眼望去,旷大的校场内,加上正位,设有七方茅草亭子。而今除却正位,已有三方有人坐着了。
五当家继而在伏危旁,低声道:“你可看得出他们都是什么人?”
伏危似随意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步子未停,低声道:“左方第一个是陇西的使节,位上的应是陇西郡公家的庶出五公子,李程,传闻为人宽厚,甚得陇西郡公重用。顺数第二个是蜀郡将军,束坤也是奴隶出身,蜀郡大抵是觉得同样的出身,更容易说服彭城王。”
听到伏危所言,五当家看着伏危的眼神中带着惊讶,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佩服。
“右方则是霍善荣底下得力幕僚,许进廷。善用诡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说到这,伏危眼神暗了暗:“要格外提防此人,彭城王提出入城不得私斗条件,他或会遵守,但未见得不会从中挑拨,让旁人私斗 。”
“武陵郡便也就罢了,其他人你何时调查的?”
伏危语调温淡:“在岭南之时,便差人去调查各郡情况。”一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五当家闻言,嘴角微微一抽:“难怪旁人道宁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君子。”
伏危闻言,眉心微一拧,还是矫正他:“宁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
五当家轻啧了一声:“在我这,便是对的。小人敢耍心计,砍了就是。砍了君子,为人所不齿,除非伪君子。”
伏危脚略顿,这还是个有道德山贼。
坐上其中一席,左侧约一丈五尺远就是许进廷。
相貌平平,脸上带着温笑,一袭儒袍,便只是看坐态,也能看出是个身量不高的。
许进廷已然转了身,朝着伏危一揖,声音稍大:“许久不见,公子可安?”
伏危面色浅淡,并未加以理会。
许进廷却是丝毫不在意,收回了目光,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茶桌上只一壶水,并无其他。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又有一方人进了校场。
领头的竟然是个身穿黑衣红边宽袖的少年,十二三岁的少年。
五当家微微眯眸,又伏下身,好奇询问问:“这些人,可知?”
伏危仅看了一眼:“先皇帝,七子。”
五当家略微惊讶了一瞬:“暴君之子,怎敢来彭城?”
伏危望着那十来岁的少年,道:“是呀,怎敢来。”
彭城王倒是有些好名声传了出去,其中便是不杀幼子。
而彭城王曾是他父皇那朝的奴隶,仇恨也最深的,若今日来的是成年的皇子,只要出了这皇城,便活不了。
或许,这便是让还未成年的七子出使彭城的原因。
再有,便是来了,也绝不可能获得彭城王的支持,这点旧皇党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目光落在七子身后那些人的身上。
只怕,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得到彭城王的支持,而是投诚。
或许,七子便是他们送来质子。
但,他们的目的,大概也要落空了。
一百八十七章
豫章, 陇西,武陵,蜀郡, 还有旧皇党,五方人却代表了四地。而这五方人都巧妙的在这个时段聚集在了彭城。
他们先前都以为彭城王会率先攻入皇城,先坐上那个位置。
彭城王收服了彭城原先的数万大军,还有那一支由奴隶和悍匪组成的精锐,成了一方霸主。
有人攻之,无不惨败而归,彭城固若金汤。
只是无论谁先坐上那个位置, 都会被群起攻之。而没有世家门阀等强大势力做靠山的, 便是实力强悍, 也抵不住四方夹击。
彭城王却也不傻, 没有攻进皇城,而是直接把彭城封锁了起来, 另告天下, 道他只占地这一隅,不战, 但来犯者必诛。
有人不信这派说辞的, 但亦有半信半疑。
这些话便是真的, 但便不信彭城王不会不明白一个事实。
——你不争,旁人亦会把你当成敌人,更会被人赶尽杀绝。
彭城王若知晓, 便知与人同盟才能有所保障。
一方派人出使当说客, 其他地方收到消息, 岂会看着这兵力落入他人手,裹足不前?
这就是这些人出现在这处的原因。
伏危目光扫向主位。
人应是齐了, 只差主位上方的人了。
几方说客,除却坐在位上的上峰,下属纷纷相继暗自打量着其他几方。
眼神中蕴藏着的无外乎是警惕和敌意。
人齐,不过是一刻,厚重峻高的南门处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南门望去。
视野之中,依旧是那支领他们入城的骑兵,只不过,在他们前面是骑在黑马,身形高大强壮的男人。
男人的面相甚是凶煞,颧骨到下巴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目光冰冷而专注,隐隐带着杀气。
这人不用多疑,便是彭城王——衡戟。
马徐徐而入,马背上的衡戟面色肃严,气场便似像随时要猎杀的猛兽,让人不自觉挺直了背脊屏息。
便是悍匪出身的五当家,也是严阵以待。
衡戟能从小小年纪就在围场存活下来至今,后又趁乱占领了彭城,得了彭城所有百姓的民心,以及军心,成了一方霸主。这样的人,除了有一身杀人保命的本事,还有灵活聪明的脑子和干净利落的手段。
这样的人,岂敢轻视?
高大壮硕的战马止在主位下的阶梯,彭城王下马,走到了主位上,大马金刀的坐下,面上的神色甚是冷硬。
立在各席的来使拱手作揖,从左首位依次自报家门。
对于是什么人,哪里来的,衡戟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只是在听到那十来岁的小少年开口说“梁朝七子杨闵怀见过彭城王。”之时,朝着那少年望去。
凌厉的目光投来,不足十二岁的杨闵怀,只觉得背脊肩膀不由自主的微微一缩,脸色也苍白了几个度,
让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出使。
旧梁朝的算盘确实没皮没脸的。
彭城王仅暼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环顾了五方来人,冷声开口:“诸位今日到彭城作客,目的彼此心知肚明。我是粗人,不会说场面话,有什么话我便直接说了。”
没有弯弯绕绕,直截了当。
彭城王的目光落在空阔校武场上。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的场上有高塔。
彭城王声调冷平:“强者才适合做盟友,只有向我证明了这一点,再谈利益。”
众人收回了目光,看向他,许进廷问:“敢问彭城王,如何证明?”
彭城王看了眼李将军,李将军道:“塔上有两块令牌,你们如何抢,死伤如何,一概不论,城中不得寻仇,出了城,彭城不管。鼓声起始,鼓声停止,若无人抢得,诸位还请离开彭城。””
众人闻言,表情微变。
如此微妙的对垒,他彭城王观坐台下,而他们的人犹如台上做戏的猴孙。
便是日后能与之同盟,那也是他彭城俯首称臣,现在如此,与下马威又有何区别?
彭城王扫了一眼他们,似乎一眼就能看透他们的想法,淡淡的道:“若没兴趣,现在可出城。”
他们不远千里来彭城,其目的是为了拉拢彭城王,怎可能这就走了?
心下不悦却没人离开,便如此定下了。
五当家轻笑了笑,用只有他们几人才能听得见的轻松语调说:“抢东西,还真是我的老本行。”
伏危听着五当家的话,继而扫了一眼对面三方身后带来的人。入彭城凶险难测,而这些都是颇受重视的能人,护送的自然也都是精锐。
或,这里逐一单挑,五当家没有敌手,但若是联合起来呢?
伏危微微侧头,余光暼了眼左侧的许进廷,思索片刻,让五当家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
五当家朝着对面看了眼,又往高塔看去,随后点了头:“明白了。”
不一会,场地上多了三十来人。
一半人皆穿黑衣,若不仔细分辨,还真不知道是谁的人。
但,与旁人来说,只要记得谁是牧云寨的五当家便可。
鼓噪四起,大部分人皆往塔楼而去,而却有四人同时拦下了五当家的去路。
这四人分别是武陵和蜀郡的人。
眼下一目了然,二者在私下已然结盟,在进彭城前就已经商议好先把伏危解决了。
伏危看到这情况,并无意外。
他们把他当成了棘手的存在。
或者说,忌惮他的人是霍善荣。
许进廷转头看向伏危,以为起码会从这前少主的脸上看到些许的慌乱,可看到的却依旧是从容平静的那张脸。
眼想起以往在军中与这前少主的数次对阵,用了些手段才堪堪保持平手。
因能平分秋色,是以大人猜测到周毅会派伏危做说客,才会让他来这彭城。
不惜一切阻止伏危,拿下彭城的同盟。
武陵已投豫章,若二人联手,能拿下彭城成算很大。
阻止伏危,能拿下彭城,自是最好,利大于害,前头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反之,若是因阻止伏危,没能拿下彭城,他或连命都保不住。
死灰或富贵荣华在此一搏。
目光继而落到校场上。
高塔约有十丈高,用粗木搭建而成,并没有上去的梯子,只能靠攀爬上去。
校场上的无方人皆往高塔涌去。
蜀郡和武陵二者联手,比单打独斗的陇西和梁朝,伏危等人要占优势。
忽然,陇西的人忽然联合了伏危的人,联手对蜀郡和武陵,而这种情况就是让旧梁朝占了优势,竭力往高塔而去。
武陵和蜀郡席上坐着二人却是镇定自若,只见二人起了手势,校场上的情况一瞬转变,四方人竟很有默契把矛头对准了旧梁朝。
他们与谁都可以合作,唯独旧梁朝不可能。
这是他们主公曾侍的旧主,如今各成一方霸主,若他们与旧梁朝合作,便是能顺利与彭城同盟,也未见得主公能心无芥蒂。
自然也不可能让旧梁朝会与彭城有机会结盟,或是奉其为主的可能。
是以,第一个要解决的,自然是这没有结盟的旧梁朝。
旧梁朝七子顿时紧张了起来,便是他身旁的文臣更是黑了脸。
毫无悬念,旧梁朝败了。
有人出手轻,也有人出手重,伤亡人数不明。
伏危从场上收了目光,朝正位的彭城王暼了一眼。
彭城王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是个非常稳得住的人。
只剩下两拨人抢夺,因陇西和伏危这两方也已经在场上结了盟,蜀郡和武陵两边也不敢只盯伏危的人,必须提防着陇西。
但凡陇西拿了令牌,蜀郡和武陵便不是同盟的关系,而是互相竞争,敌对的关系。
旧梁朝无法竞争,席上的七子身后的文臣脸色阴沉可怖,身为傀儡的七子脸上是惶恐不安,双肩也在微微发颤。
旧梁朝席上的变化,没有人关心,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到了校场上的对垒。
天上似浸了墨的乌云层层滚动,遮去冬日难得的日光,昏天地暗,寒风料峭,无端多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无人不屏住呼吸,紧盯着校场上的变化,
彭城王目光冷漠地坐观着。眼中的冷漠好似校场上死伤和抢夺与他没有半点的关系。
他这副模样,让其他人都看不透摸不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不了解,不知他到底是好女色,亦是财和权,是以难以投其所好。
牧云寨五当家的底细到底与旁的人不一样,哪怕牧云寨是周宗主安排在岭南的一步棋,可也是实打实的出自贼窝,贪官污吏,欺男霸女的豪强乡绅可没少抢。
如今也是要抢东西,要是这都能抢输了,那是真的无颜回去见弟兄了。
蓄然一博,势如破竹一般突围。
伏危这边是五当家奋力去抢,陇西和蜀郡,武陵郡也皆有一人拼力攀爬上高塔,而其余人则在塔底,或攀爬中打斗不休。
那四人,但凡有一人领先,其他两人便会各出奇招阻止。
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许进廷方的人从腰间暗自逃出刃身乌黑小飞刀,径直往陇西的人掷去。
陇西将领正与蜀郡副将军交锋,飞刀一瞬袭来,还未察觉,只听见较轻的一声铮鸣,飞刀被五当家的大刀打飞,陇西将领也瞬间注意到了已插入了横木的飞刀。
飞刀漆黑,极有可能是浸过的毒的。
陇西将领,极快地与五当家相视了一眼,再瞧了眼塔上方,二人似乎达成了共识。
陇西将领一敌二,五当家则没有任何的迟疑,忽解开腰间似腰带的软鞭子,骤然往上一挥鞭。
鞭头圈在高处的横木上,不过瞬息之间便骤然接力往上跃去,与后边的人拉开了半丈的距离,直奔塔上而去。
看到这里,彭城王表情微微动了动,往伏危的方向看了一眼。
眉头微微一皱。
豫章么。
前不久听说那武陵霍善荣投靠了豫章。
而这霍善荣原本就与现在皇位上,曾经的奸臣狼狈为奸,与背信弃义,不忠不义之人结盟的人,怎可能信得过?
哪怕现在看上去,这霍善荣的人与另外豫章的人不合,但他们主子还是同一人。
一百八十八章
战鼓的噪点显然已到了最高点, 预兆着一曲鼓乐快要结束了。
战鼓燃时风起随着乌云卷起,有曙光落下之际,豫章的使节已然入了塔中。
不过是片刻之间, 从观台上看去,便看到了他已经取得了一块令牌。
鼓声高声已过,已渐弱。
只要赶回场上,便可。
只是出人意料。豫章使节拿得一块令牌,本以为会返回来,却没想到把令牌放入怀中,又返回与其他几人缠斗。
很明显, 他是缠住蜀郡和武陵, 让陇西脱身。
明明是对手, 竟互助。
可若是狡猾些, 取得令牌直接回来,旁人拿不到, 几乎稳了。但这豫章的人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身旁的李将军低声道:“那人身上有匪气, 若是没有猜错,也是与我一样的出身。”
想了想, 又说:“看来令牌极有可能是豫章和陇西取得, 主公可是决定要与陇西结盟?”
彭城王视线依旧停留在高塔上, 很平静的道:“且看看吧。”
衡戟原考虑的是陇西和蜀郡。
可蜀郡又与武陵有了牵扯,那么只剩下陇西。
若是陇西能取得令牌,便是首选。只是, 看到这场对垒后, 他倒是对豫章的来使生出了几分兴趣, 听听他们说什么也无妨。
衡戟不想坐那个位置。但凡他坐上去,世家门阀只会不遗余力群起攻之。
他太厌恶打打杀杀了。
是十一二岁开始吧, 十数年的日夜都是枕戈待旦,已经够了。
就算坐了也坐不了太久。
世家门阀想做皇帝的野心太大了,不会轻易让他坐稳那个位置,争斗不会因为他坐上那个位置而停止,只会越演越烈。
即便无心皇位,却也不能独善其身,只能从中找一方强者,强强联合来扶持。
至于数十年或是百年之后,位上之人对彭城有所猜忌,那也是日后之事。毕竟皇位都会交替更迭,莫说这小小的一方彭城。
最终陇西也取得了令牌。
蜀郡的将军和许进廷顿时脸黑如同。
许进廷死死的握住手中的杯盏,几乎要把杯盏捏碎。转头看向伏危,笑得僵硬:“公子似乎心想事成了。”
因二者离得也不远,声音并不高,且尚有鼓声,是以只他们这边能听得轻。
伏危从塔上收回目光,转头看了眼主位上的彭城王,复而看向他,徐徐开口:“便是你的人拿到了令牌,彭城王也不会与之结盟。”
本就牵强的笑,在听到伏危这话,眼中浮现一丝阴鸷,缓缓回道:“公子虽取得令牌,莫忘了还有一个陇西,还是别急着落井下石。”
伏危阐述的本就是事实,却并未与无关紧要的人多作解释。
收回目光之际,却恰好与对面陇西的公子李程对上了视线。
李程相貌普通,但却也长得宽厚良善。
与伏危对上视线,抬手作揖作拱手礼,蕴着道谢与结交的意思。
伏危也是一礼。
五当家和陇西的将军取回了令牌,有人取过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阵营。
五当家上来之时,对伏危扬了一下眉,表情中隐隐透出着得意。
伏危与他对视之时,眼里也多了那么一丝丝的笑意,朝着五当家略一点头。
五当家走回伏危的身旁,暼了眼一旁的许进廷,低声道:“武陵的使节和他主子一样阴险,竟在对垒上用了毒。”
方才看到那插在横木上的飞刀,便猜测抹了毒。在回来时,看到倒地的人面色泛紫黑色,再看伤口,也就确定了。
李将军把两面令牌拿到了手中,随之让候着的大夫去给人医治方才对垒中受伤的人。
却注意到豫章的人早已经把受伤的弟兄扶到一旁开始见到的包扎,或是缝合。
李将军收回打量的目光,站在主位阶梯下:“既陇西与豫章来使取得令牌,便请没有取得令牌的诸位现在离开彭城。”
几方人都是千里迢迢赶来,就这么离开彭城着实是不甘心。
旧梁朝的七子与臣子从观席上走下。
文臣上前几步,把备好的卷轴从衣襟中取出,弯腰俯身举着卷轴,道:“梁朝此番前来略备薄礼,粮食二百担,药材数车,已备在城外。梁朝诚心与彭城交好,不管今日结果如何,还请彭城王收下这薄礼。”
战乱不休,粮食有价无市。
送粮送药,可比金银珠宝要来得实在,且也让人难以拒绝。
其他两方也不甘落后,纷纷上前来,也道准备了薄礼,还望彭城王能收下。
虽事已成定局,可谁都猜不到将来有何变故。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强,哪怕日后可能会成为敌人,但朋友不是永久的,敌人亦然。
留一条退路,日后也好相见。
算盘打得响,可奈何彭城王却是没有半点表情变化,淡淡开口:“彭城粮草和药材尚能自供自足礼便不必了。”
“李将军,送客。”
虽心有不甘,可无奈这是旁人的地盘,若彭城王不想让他们离开,他们也离开不了。
是以,只能离去。
三方人离开了校场,彭城王也转身离开。
有人来请两方人,移步他处。
陇西的人在前,伏危在后,本没走在一块,可前边的李程却是停了下来,转身望向伏危。
显然,在等他。
伏危走上前,李程再一拱手作揖:“方才在校场上,多谢伏先生相助。”
伏危还以一礼:“本就是互助互利,公子无须道谢。”
李程略一摇头:“副将检查了那飞刀,是有毒的,方才若非是伏先生身边的郎君出手相助,莫说是令牌了,便是性命也难保。”
五当家适时开了口:“在下能顺利拿到令牌,也多亏副将帮忙。”
李程:“令牌且不论,但这相救之情是要论的。”
随之又笑道:“虽承了你们的情,但在与彭城结盟这一事上,我也不会因此让步,还望伏先生见谅。”
伏危也是淡淡一笑:“各尽所能,成功与否,皆心服口服,自然不怨天尤人。”
李程:“有伏先生这句话,我便放心了,不管今日结果如何,陇西都不欲与豫章交恶的。”
但若是真到了战场上对垒的那一日,且再论。
说了一会话,已到了校场后院。
立在了庭院之中,离议事之处尚有一段距离,有人行至跟前先请李程入内商谈。
李程转而对伏危拱了拱手后,才随人入内。
房门阖上,五当家警惕地环顾了一圈,低声道:“看来彭城王有意陇西。”
按理说,谁先取得令牌谁先入内。
且方才来人请他们之时,也是先请陇西的先行,这便很耐人寻味了。
估摸今日比试准备两块令牌,大概就是以防万一拿到令牌的一方是他们不想结盟的,也好有第二个选择。
进城前,伏危便料到会有这个可能。
败了霍善荣在北边的名声,本就是一把双刃剑。
片刻后有人领他们到另一间屋坐等。
一刻,两刻,三刻,时间缓缓流逝,等得越久就说明彭城王对陇西的兴趣越大。
等得五当家也逐渐焦躁了起来:“我都如此拼力去抢令牌了,不会真的白跑一趟吧?”
说着又看向伏危,问:“看这情势,对咱们非常不利,你到底还有几分把握。”
伏危转头望出窗外,应:“若对了,会成功,若错了,功亏一篑。”
五当家皱眉,这说了和没说又有什么区别?
暗自嘀咕“”到底什么对什么错,搞得神神秘秘的?”
*
岭南已定,虞滢随着大部队返回豫章。
休整之时,身量拔高了许多的卫墉给虞滢端来热水,担忧的问道:“先生,伏先生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着实让人担心。”
虞滢饮了一口热水,热水入喉,驱散了些许寒冷,捧着温热的杯盏应:“他有能力保护自己。”
“那先生觉得,伏先生这次彭城之行,能成功吗?”
虞滢笑了笑,没应。
会成功吗?
她想,会的。
依稀记得有武陵的人作为对手,但武陵本就讨彭城王的不喜,伏危能言善道,自是拿下了。
只是变节多了,很大的可能不会按照原来的轨迹走。
便是不按照原来的轨迹,她也相信伏危有那本事走向同样的结果。
更别说,伏危带着她说过的那些律法前去了,胜算很大。
*
伏危等了大抵有半个时辰,才有人来唤。
起身捋了捋衣袍才出屋子。
行至庭院,正巧遇上从屋中出来,面上带着喜意的李程。
想来,与彭城王交谈甚欢。
二人见面,李程才收敛了脸上的喜意。
没有交谈,只相□□了点头。
伏危行至门外,还未敲门,屋中便传出彭城王低厚冷硬的声音:“进来。”
伏危推开而入,便见彭城王盘坐在宽大的长榻上,腿上还枕着一头灰色的狗……不对,是狼。
彭城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腿上的巨狼。
那狼是正常狗的两倍之大,懒懒掀开眼瞧了一眼进来的人,又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有一下没一下晃动着尾巴,以示它是清醒的。
这狼竟有几分狗里狗气的。
伏危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并无惊讶之色,朝着彭城王一礼:“豫章周家二郎周毅麾下幕僚伏危见过彭城王。”
彭城王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开了口:“方才陇西来的那位见着煞都惊了片刻,你竟也不怕。”
煞,想来是那头灰狼了。
伏危笑了笑,应:“人性比野兽可怕,如今在下连多种人性都见过了,自然是不惧猛兽。”
人性这东西,彭城王见惯了,默了默后也没有继续搭话。
屋中静默片刻后,他才开口直言道:“我已经打算和陇西联手了,可毕竟豫章也取得令牌,便听听你想说些什么。”
掀眼看向了伏危,那平静冷漠的眼神不怒而威,尽是无处不在的威严。
彭城王虽已有收敛,却是比他膝上圈养的猛兽更来得凶悍。
一百八十九章
在彭城王威压强悍的目光之下, 伏危从容地从袖中拿出了一份卷轴。
“在听之前,且请彭城王过目一下豫章的诚意。”
说着,把手中的卷轴递了过去。
彭城王静观了片刻才伸手接过, 解开细绳把卷轴展开,大抵有七八页纸。
还未览内容,便先抬眼瞧向伏危。
这些天,来彭城送拜帖的人,衡戟都有个大概的了解。且眼前这人在这武陵和岭南,豫章三地还是个名人,他不想知道都难。
还有他的妻子, 几地对这对夫妇皆为赞叹。
看着伏危, 衡戟平静的开口:“我是个白丁。”
伏危神色微凝, 这是他未想过的。
仔细想想却也是显而易见。彭城王自幼就为奴, 怎会有机会识字?
衡戟说了之后,朝外问:“李将军可回来了?”
外边有人应回来了, 便让去唤。
收回目光, 衡戟并未过问上边写的是什么内容。
约莫半刻,李将军敲门而入, 衡戟直接把纸递给了他:“瞧瞧, 上边写了什么。”
李将军知道主公大抵定下了陇西, 接过纸页往其中览去,目光里头却没有几分认真。
屋中静悄悄的,唯有外头的风声与火塘里炭火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
彭城王淡漠地望着李将军兴趣不大的神色, 心里大抵有了数。只是不过片刻, 原本敷衍的李将军不知看到了什么, 似忽然反应了过来一般,蓦然从后边把第一页给拿回来。
越看, 脸色便越为肃严。
见此,衡戟对上面的内容也多了几分兴趣。
内容不多,李将军很快便看完了,恍惚了片刻后,才望向主公,解释:“立奴隶律法,建各大私塾,寒门子弟,贱籍也可入学。改士族豪强世袭或是为官之策,可通过科考选贤用能,极大程度的广纳贤能。”
“各地开官道。百姓可私有土地,也允买卖。税收条目削减,明确条目,不得随意增添税收条目。”
衡戟听着,望向伏危,眸色不明。
许久后,才言:“这就是你们豫章的诚意?”
伏危应:“这只是一部分,有更多的需要慢慢完善。另,待大事成,彭城只需缴纳一部分税外,可自治,朝中不会插手,但兵力也不得超过十万。”
“若彭城王有意,便可签订契约。”
衡戟没回他,而是拍了拍灰狼的脑袋,道:“下去睡。”
也不知灰狼有没有听懂,但也确实动了,睁开双眼,从矮榻上走下,走到火塘的一旁趴下,目光灼灼地盯着伏危。
灰狼下去后,衡戟也站了起来,从李将军手中拿回了几页纸,暼了眼,问伏危:“是你提的,还是豫章的周宗主提的?”
伏危道:“昨日从豫章来了消息,周宗主同意了。”
闻言,衡戟挑了挑眉:“所以说,你们周宗主也未必能办得到,是吗?”
伏危目光一凛,应:“周宗主能做到,但周郎将能更完善,更彻底。”
衡戟略一疑惑:“周郎将?”
李将军解释:“周家二公子。”
闻言,衡戟想起方才伏危进来时的自报家门。周郎将,他的主子周毅。
似乎明白了伏危的意思,衡戟不动声色道:“所以,你不仅仅是想与彭城结盟,还想帮你主子与我结盟,是吧?”
伏危道:“为了拉拢彭城,各地都拿得出手金银财宝,也可应允彭城自行治理,却无人提出改变旧梁朝的陋习弊端,豫章可承诺,周郎将也能承诺。”
衡戟看了眼李将军,复而又看向伏危,语调徐沉道:“豫章凭何见得我会因这薄薄的几页纸就会与之结盟?”
伏危:“凭在下觉得彭城王是个性情中人,凭方才入城时见到的景象,百姓虽受战祸波及,可眼中尚有希望。凭周家宗主和郎将都想国泰民安。”
衡戟:“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不是谁都可以说到做到的。”
但一顿,又道:“让你们宗主与我签订契约,但先送一份契书过来,我若满意,自会去豫章,这结盟便也就定了。”
彭城王如此快就下了决定,让伏危微讶,李将军更是露出了惊愕之色,忙阻止:“主公,这是否草率了些?”
彭城王眼神坚定,望着伏危:“今日无论如何都会选一方结盟,草率与否,唯顺心罢了。”
伏危一笑,拱手:“往后,还请彭城王多指教。”
“指教说不上,但唯有一点,若做不到,莫怪我不守契约。”
伏危:“言出必行。”
衡戟又道:“武陵霍太守底下的人,明面上是为武陵而来,可却拿的是豫章的柬子。你们豫章来两拨人,瞧来也是不和的。”
伏危:“武陵投诚豫章,也在在下的意料之外,毕竟在下与武陵太守有解不开的死结,也有弑父之仇,这辈子只会是仇敌,不可能为同袍。”
衡戟挑眉:“你们周宗主,在武陵和你这个小幕僚之间,选择了武陵,或者说,选择大局为重,选择周家。你就没怨过?”
伏危微微垂眸,轻描淡写的道:“在下效力的是周家二郎,若周郎将也是如此选择,那便是在下所托非良主。”
衡戟:“若真的所托非良主,你又当如何?”
“既选为其主,便全然信赖,全心辅佐,是以从未想过往后如何抉择。”
听到他这么说,衡戟便又问:“你到底求的是什么?”
旁人或求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但与伏危相处这么半会,说了这么会话,听了他带来这些文书后,倒是觉得他不会如此。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问过伏危,伏危的答案也从未改变过。
“求一隅安生,报父仇。”
伏危的目的,一如既往的简单。
衡戟静望了他片刻,道:“我以为,你最后还会有一句,求天下太平,国富民安。”
伏危:“这只是私心里边最小的一部分,毕竟只有天下太平,国富民安,才有在下与家人的安生日子。”
听到家人二字,衡戟眼神有一息的滞意,半晌后,声音中的冷硬少了些许,多有一丝悠长:“家人虽是大多数人的软肋,却也能 支撑着人活下。”
说罢,看向李将军:“让人送陇西来使回去吧。”
李将军本觉得草率,但也知主公性子,既已决定,便不会更改。 略一颔首,便退出了屋子。
屋中只剩两人一狼。
衡戟在灰狼的身旁席地而坐,朝着伏危道:“坐吧。”
伏危撩了袍子,在他对面的地板坐下,顺手拿起铁钳翻了火塘中快要熄灭的炭火。
衡戟直言:“日后你们周宗主入主皇宫,成了帝王,谁为储君,我本不欲掺和,可你拿出了这几页纸,那便不一样了,谁即位便代表着这上面所述是否能得到延续。”
“若你们周家世子不堪大能,我自然不会支持。但便是不支持周家世子,也不见得会支持你的主子,谁有才能,谁能让我有几分心服口服,我便支持谁。”
伏危:“这些话,在下会如实告知郎将。”
衡戟又道:“你离去前,我会备三封信,分别给周家宗主,周世子,还有你的主子。”
“另,会有人随你们去豫章。”
……
李程听了李将军带来的话,若有所思的朝院子望去,问:“彭城王已定与豫章结盟了,是吗?”
李将军点头:“已经定了。”
李程方才在屋中,虽都是他在游说,彭城王很少话,但也感觉得出来,彭城王是有意陇西的。
可伏危进去了还不到小半个时辰,竟让彭城王改变了主意,定下与豫章结盟。
让人惊讶之余,又不免好奇伏危到底与彭城王都应允了什么。
李程无奈苦笑:“我曾听说过武陵有少年公子,郎艳独绝,才智纵横,以前我是不信的,觉着是世人夸大了,今日一见,这武陵公子确实是才貌双绝。”
李程神色冷淡:“请李公子离去。”
李程笑了笑,没有强求,转身离去。
来时,父亲便交代务必要取得彭城结盟。但临行前,又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能人甚多,若实在无法,平安归来最为重要。
到底让父亲失望了。
但也并不是没有收获的,起码今日知道了这几大世家中,谁才是最大的劲敌。
武陵阴险狡诈,需提防阴招。
蜀郡比陇西稍逊一筹。
至于旧梁朝,不过在苟延残喘,不足为惧。
再说五当家看着陇西的人离去,脸上浮现了几分意外。
——这算是成了?
伏危的本事就真的这么大?
方才陇西的人出来时,脸上分明有喜意,估摸着都有七八成把握了,只是等伏危进去走个过场。
这伏危去走过场,竟然让他力挽狂澜了?
五当家从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可现在却似被猫挠了又挠,心里直痒痒,想知道伏危到底说了什么,让彭城王改变了决定。
等了大抵有大半个时辰,伏危才从屋中出来,五当家眼神一亮,忙走了上去,眼神中带着询问——可是成了?
伏危唇角也挂了淡淡的笑意,朝着他略一点头:“先出城,等消息。”
五当家:……
既然成了,为何还要等消息?
这真成了?
一百九十章
伏危一行出彭城时, 已快酉时。
在彭城是戒备着,出了彭城,他们更为警惕。
果不其然, 回营半道,却是被人拦下。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抢夺令牌上耍损招的许进廷。
乌泱泱的数千人在结冰河道的桥对岸,拦下了伏危去路。
伏危仅数百人,若是真的交手,以少胜多的可能性极小。
五当家骂道:“果真够阴险。”
许进廷骑在马背上,抬着下颚笑看河岸对面伏危一拨人。
两方隔岸对峙。
晚间或许有雪, 是以下午起了雾, 瞧不清对面的人, 可彼此都知道对面的人是谁。
河岸较长, 不一会,那边有百夫长骑马过桥, 快到桥头时停下, 朝着前方的伏危道:“我方许大人有话与伏公子说,特让我来转述。”
说罢, 复述:“还请公子至我方营中作客, 我不欲动粗, 还请公子配合。”
五当家挑眉,揶揄地嗤笑了一声:“只怕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去营中作客, 不过是鸿门宴, 这不动粗与动粗都是想要人命, 又有何区别?”
虽被戳中了自家主子的算计,百夫长却依旧面色不变的重复那句话:“为了不必要的伤亡, 还请公子配合。”
伏危望向对面的许进廷,静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告诉你家的主子,在这拦我,便是公然与彭城,与豫章作对,他真要如此?”
“我家大人方才提前说了,若公子如此说,便道哪怕这处是公子的埋骨之地,也不会让人知道是谁动的手。”
“大人让公子宽心,此番不是想要公子的命,只是请公子去议事。”
五当家轻一冷哂,与伏危道:“这话但凡是个人都不会信,也就是他以为如此哄一哄,我们便会妥协。”
伏危笑了笑,与对方的百夫长道:“你与你主子道,我不惧他,便有不惧他的底气。既在彭城碰上了,我怎可能没有准备?”
百夫长听到伏危说有所准备,眉头一皱,想了想,还是勒了勒缰绳,骑马转身朝着桥对岸返回去。
五当家望着对方的百夫长回去了,面色凝重地问伏危:“有准备是真的?还是诓他们的?”
伏危不动声色,问:“我们这些人与他们打起来,能撑多久?”
五当家沉默盘算了片刻,说:“硬抗着不被全灭,怎么都能撑上小半天吧。”
这里头有一半都是随着他从牧云寨出来的,本事他还是知道的。
伏危沉吟片刻,道:“若是来不及,便先打着。”
五当家转头看了伏危。
听他的意思,是真的做了准备,只是可能来得不及时。
正思索间,对面的许进廷忽然抬了手。
远远望去,隐约可见河岸最前一排弓箭手已经拉弓上弦,箭尖对准了他们这边。
如此焦急的全然撕破脸,显然也怕拖延时间,让伏危等来援兵。
百夫长不再过来,而是在对岸高喊:“请伏公子即刻移步,若半刻再不动,利箭无眼,只怕会伤及公子。”
伏危看向身旁的五当家。
五当家嫌弃的别开目光:“别让我喊,丢人。”
伏危笑了笑,与一旁的将士交代了几句话。
将士点了头,朝对岸的人高喊回话:“我家先生说,只他一人去,放其他人离开,他便同意和平解决。”
喊了话后,便立刻回了队伍中。
许进廷来彭城有两道令,一道是说服彭城结盟,第二道令则是不管伏危是否能说服彭城王结盟之事,都将其诛杀。
虽极力劝过,或许会因此和豫章产生嫌隙,但太守执意如此。
道是若继续让伏危有机会继续壮大,总有一日,伏危涨他消,他会败,甚至死于伏危之手。
那会许进廷才明白,与豫章交恶与否,都不是最重要的,豫章不过是主子暂时的垫脚石罢了。
主子命令中是要伏危性命。
伏危身边也有数百人,若要交战,不可能速战速决,时间拖得越久,变故就越大。
许进廷同意了伏危的条件,让他下马走过去。
这时,方才入了队伍中的人又走到了伏危的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话。
伏危闻言,低声与五当家道:“距离甚远,弓箭伤害不大,我让人观察了附近的情势,我们虽被围,但后侧的人较少。桥窄,且滑,一下子过不了这么多人,是以可从后边突围,只要再拖一刻便好。”
“我过去时,趁着注意力在我身上,你让众人后退,再趁乱接应我。”
伏危语速极快的交代完,五当家微点头。
伏危的马上前几步,缓缓下马,随即朝桥上走去。
看着伏危快要走到桥边时,五当家抬起手,背对着身后的下属做了几个向后撤的手势。
最后一手勒住缰绳,另一手握成拳,蓦然一松掌,手势一下,他的马便直接朝着伏危冲了过去,其他人则掩护他制造混乱,让对面的人不知伏危的位置。
许进廷没有迟疑,让人立刻放箭。
冬日弓箭手臂力被削弱,弓箭射过河岸,杀伤力更是减弱,伤人命的可能性极小。
弓箭一出,两旁和身后埋伏的人也朝着伏危他们攻击而来。
伏危上了五当家的马,一吹哨子,伏危的马闻声过来,伏危便跃身回到了自己的马上。
往后撤退,避免不了与人交手,交手后撤的速度便慢。
还未跑多远,黑脸的许进廷便领着人全数追过了河岸。
只是这才全过来,便有铁骑踏响铮铮响动传来,不是他们的声音。
许进廷一惊,往彭城的方向望去,雾霭之中,隐约可见一团黑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庞大。
伏危的准备,是彭城的军队!
他竟真的说服了彭城王!
彭城军队善战,且本就是北地土生土长的,这寒冬打仗更是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影响。
便是少他们一半人,他们都未必是对手,更别说现在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此时绝不可贸然恋战。
大喊道:“撤退!”
可这桥道窄,四五千人后退断然是不可能全然通过,是以只能往两边撤退。
路不熟,且冰雪埋地,偏南的北地来的马,到底是不低彭城战马。
交战约一刻,已然重创许进廷的人。领兵前来的李将军便不再追。
收了兵,御马到了伏危的跟前,道:“主公让我领兵五千护送伏先生回去。”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回豫章。”
伏危一拱手:“多谢相救。”
李将军:“日后或成同袍,那这便是应该做的。”
返回营地的途中,五当家问:“你何时请的援军?”
伏危:“许进廷阴险,且霍善荣必然不想让我活着回豫章,必然想取我的性命。是以在离开时,便向彭城王请军,在我离开城中小半个时辰后,朝着这个方向派一支军队来援助。”
“你既已确定他们会在彭城外埋伏,为何不让彭城王的人一开始就护送咱们离开,还特意间隔了半个时辰?”
伏危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因我与霍善荣有仇,而我们的人指控霍善荣伏击,可信度低,可多了彭城的人便不一样了。”
牧云寨和彭城都指控,已然板上钉钉。
闻言,五当家便明白了:“若一开始便护送我们,那么许进廷就不会动手,是以给他一种我们众寡的假象。而北地战马熟悉地形,虽晚小半个时辰,但实则只需一刻便能追上我们。”
说到这,五当家感叹:“你但凡算错了,咱们就交代在这里了。”
伏危:“以我对霍善荣和许进廷的了解便错不了。且埋伏的地方就数这处最适合,易遮掩,且前方也就只有那么一条路,左面又是山,能逃跑的路极少。”
五当家一叹:“一路惊心动魄,现在可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伏危望向豫章的方向,道:“有彭城王的人护送,这一路确实会少许多的麻烦。”
麻烦少了,自然也能在二十天内赶回豫章。
*
虞滢回到豫章已有好些日子了。
春冬季节,病人增多,医馆人满为患,便是医塾的学生都被拉了壮丁,都到医馆帮忙。
至于伏危兄弟二人,没有任何消息。
虽未有消息,但虞滢还是调查豫章与武陵结盟之事。
她怎么瞧着,都觉得事有古怪。
先前在岭南之时,便听到风声,说武陵已经投奔了豫章。
周宗主怎会不知伏危与霍善荣的过节?
若知还如此下决定,便是觉得伏家不过是无足轻重,让人寒心。
若无足轻重,怎会放心让伏危去彭城,又怎会放心让她做这医塾的院长?
再说听伏危所言,在老郡公过身的葬礼上,周宗主分明无意与霍善荣交好,又怎会忽然改变主意?
虞滢回到豫章,便多方打听。
只是消息似乎被封锁了,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厢医馆正忙碌,虞滢正在病患把着脉,却见到本应在营中做军医的卫墉,他带着喜色匆匆地从医馆外跑进来。
“先生,我听将士们说伏先生回来了!”
虞滢睫羽微一颤,面上看似平静的把完了病患的脉象,取了一张寻常的风寒药单让其去抓药后,才看向卫墉:“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墉:“小半个时辰前,一回来就先去了郡公府,想来也差不多快回来了吧。”
滢雪手心微微收拢,往医馆门外瞧了一眼,按捺住了外出的冲动,看向卫墉:“我知道了,你先回营中,别乱跑。”
卫墉应了声,找伏安说了几句话后,便又回了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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