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皆非
许思祈牵过气球, 脑袋晕晕乎乎的。
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连着发高烧,迷迷糊糊烧醒了,看向窗外的日色, 分不清是黎明还是傍晚。
许思祈启唇, 还没说出谢谢, 程屿年就已经离开,朝那一堆穿着深蓝色队服的人走去。
有位穿西装的中年人拿着话筒,被其他同样年纪的人簇拥在前。他说了些赞词,又表达了些肯定,最后升华到国家航空事业的高度。
许思祈完全没听清, 领导的致辞、耳边的风声、周围人对程屿年窸窸窣窣的讨论。
对她来说,整个操场都是一片粗糙的雪花噪点, 只有一抹红依稀可见。
“思祈, ”师雪菁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笑道:“怎么?被程师兄帅到了?”
许思祈猛然回神,拽了下手中的气球, 没正面回答:“他好厉害。”
“那当然。”师雪菁下颚微扬,俨然一副前线小迷妹的模样,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他是队长啊。”
以前听的都是些称号。
什么专业第一,什么奖,什么队长的。
很多人听了这些来自他人的评论,习惯性会用想象去把他加以神话, 可深度接触后, 又偶尔生出“不过如此”的念头。
人总是喜欢造神,又将其拽下, 以体验一种毁灭的快感。
但还是有这样的人,你发现你的想象远远在后,根本追不上他的光芒。
许思祈牵着红气球,顺着散去的人潮走。
刚才仿佛四肢血流热涌的劲头已经歇下来,噪点也被风吹了个干净,她大脑一片清明。
那是程师兄。
就算换了随便一个小朋友的气球被挂在了投光灯上,他也会帮忙取下来。
一是因为他做得到,二是因为,他是程屿年。
一个越接触,越会发觉那冷淡俊秀的模样下,性情极其温和耐心的人。
许思祈回寝,将红气球栓在床头杆上,拿好衣服和洗漱用品去淋浴间洗澡。
紫荆苑什么都好,二人寝、白瓷砖、独卫、小阳台。
但就是没通热水,还得去每一层的集中淋浴间。
许思祈将一卡通插入刷卡机,热流从天而降,烫着人褪去衣物后发凉的每一处肌肤。
哎。
许思祈边抹泡泡,边对着墙叹气。
风吹的时候脑袋还是清醒的,但热水一淋,似乎在那种氤氲的白雾中又混乱了。
她闭着眼也能想起那只修长又干净的手,因为瘦,指节清晰而明显。
在众人围观时,朝自己递过红气球。
许思祈觉得,她的思想,好像出了点问题-
回寝后,许思祈洗完衣服又吹干头发,忙碌了好一阵才得空。
一拿起手机,就看见铺天盖地的微信消息。
先回了些置顶的,又顺着往下翻。她一项一项地应着,忙的仿佛批阅奏折的皇帝。
许思祈的手指微滞,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个陌生的新群,叫西政史慕课录制。
她点进去,发现已经有很多聊天记录了。
一个比较写实的头像在不断地发言。
灯火阑珊:【非常感谢大家支持我的工作,辛苦大家在本周六上午9:00到达录影棚,一起录制西政史导论。】
灯火阑珊:【地址:江柳区名山公馆E座22楼。】
灯火阑珊:【拍摄前提醒事项:
1、录制时如需要提词器,请携带文件为字稿。
2、需要注意服装,最好和模板底色为反差色。请不要穿波点、条纹、格子的服装,若没有把握,可穿出镜服装拍照,我请编导进群后确认衣服是否合适。
3、可以有少量配饰,但不要戴贵重物品。】
他后面又发了些任务,主要是让同学提前准备几个问题。
比如,为什么选修这门课,想从这门课中学习什么,与我国政治思想史相比,你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许思祈在滑动时,下方显示有新的消息,但她怕错过老师的要求,所以耐心地一条条看完。
后面是同学在回话,或者提问,最后都是大片的“收到”。
许思祈正要回应,只见——
灯火阑珊拍了拍“Blessing”说:老大好,给您请安。
灯火阑珊:“”
许思祈:“”
其余同学:“”
许思祈第一个念头是,这老师还挺潮流,知道连按两下别人的头像就可以拍一拍。
下一秒——
“啊!!!”许思祈在寝室里尖叫,把在阳台上晾衣服的师雪菁吓一跳,师雪菁装作凶巴巴地瞪她。
但许思祈一点儿收敛的意思都没有。
当初刚出拍一拍这个功能时,她就把自己的资料设置成“说:老大好,给您请安”,就此占过不少人便宜。
但此刻,天知道,那些得意都像回旋镖般,把她扎的头破血流。
许思祈绝望,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好几种解决方案:
一、退群。
但不现实。
二、改微信名。
Blessing是谁?不认识。
三、改拍一拍内容。
找人再重新拍一下自己?
许思祈点开自己的微信资料,哭丧着脸,把那一排罪恶的文字删去,又换成新的。
她觉得第三种方式最合理。
但这个群里的同学,大家彼此都不认识。
许思祈想到最初拉她进群的那个人,她犹豫着,点开与程屿年的聊天框。
“程师兄,拜托你在群里拍一拍我?”
神经病啊!
许思祈把那排字一一删去,她红着脸,又重新点开西政史慕课录制群。
手指轻颤片刻,许思祈将手机摁熄,远离,脑袋埋进枕头。
·
程屿年忙碌了一天。从早上开始组织航模展览,到实地展示,后面收拾场地,又与队员们聚餐吃饭。
期间还接到孙老消息,让他组织下周六录制的同学。
他抽空建了新群。
晚上十点回到家,换下被饭店熏了一身油烟味的衣服。他简单地冲了个澡后,用毛巾擦了擦头发。
未擦到的水珠沿着脖颈坠落,顺过衣领,隐入背脊。
他垂眼,看了眼手机。
洗澡前新群里还在不断地弹出新信息,而那个一向踊跃又热情的头像却迟迟没出现。
但此刻,这个群有种诡异的沉默。
他看向聊天记录的最后一排。
“孙老师拍了拍‘许思祈’说:老大好,给您请安。”
程屿年勾了勾唇。
过了五分钟后——
“‘许思祈’拍了拍自己说:老师,我错了[跪下]。”
夜色里,程屿年看着那排字,哑然失笑。
肩膀抖露,头颅轻垂,这几天的疲惫一扫而空。
这姑娘。
怎么这么好笑。
我见犹怜
周五晚, 一向能吃能睡的许思祈,竟难得有些失眠了。
她想翻身,但又怕吵到上铺睡眠浅的师雪菁, 索性瞪着两个大眼睛发呆。
妈呀, 明天见了孙老师怎么办可好。
那天她拍完自己后, 所有人都没有发言。直到第二天清早,灯火阑珊发了个表情。
[微笑]。
就是那种大概中老年人都觉得是在表达友善,但落在年轻人眼里,俨然成了嘲讽或无语的意思。
许思祈默默祈愿。
孙老师大人有大量,根本不会计较她这种幼稚的把戏-
周六清晨, 乌泱泱的云层布满天空。
雨水滴答,砸在地面上, 溅起不小的水花。
许思祈被冻到, 在长袖衬衫外加了件厚外套,袖口稍长地裹住手,她撑着伞,往校门口走。
7:30集合, 还来不及吃早饭。她只好在寝室楼下的自动贩卖柜里买了个面包,塞进书包, 等着空闲时吃。
录慕课的学生,加上她,一共有六个人。
程屿年早早地在校门口等候,7:25聚齐了人,大家分成3+4, 分开打车。
许思祈与其中一男一女, 还有程师兄坐一车。他们坐后面,程师兄坐副驾。
像是一种常见的初次相处模式, 后排三人开始不算自然地聊天。
那一男一女彼此很熟,他们称,自己都是人文学院的,还是孙老师班上的学生。
那帮他录课是应有之义,许思祈心想。
轮到她,许思祈轻声道:“我叫许思祈,外院的,这学期刚好选修了孙老师的课。”
话一落,两人相视一看,表情有种想一吐而快又怕太直接的忍耐,像在憋着笑。
许思祈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怕别人忍着辛苦,索性主动自嘲,声音压得很低:“对就是那个让孙老师叫‘老大好’并请安的倒霉蛋。”
说完这句话,也没顾上前面坐着谁,他们直接笑出声来。
“哈哈哈!”那位女生笑得捶腿,“你真的,太逗了!太牛了!”
“我们当时还在想,谁这么秀,敢这么操作。”那男生也是个坦诚的主儿,“我们还把聊天记录截图,发到班群里,把大家都快笑死。”
许思祈皮笑肉不笑,表情介于一种“我有点儿想死”和“I'm fine”的复杂。
“结果,更好笑的是”那女生笑得都没把剩下的话说完,断了下,才勉强接上,“我们以为大家都装死,当做无事发生,结果,你还拍了拍自己!”
“孙老师还发了个死亡微笑!”
“哈哈哈!”两人笑得前仰后合,一点儿收敛的意思都没有。
许思祈赔着笑,脑袋偏向窗外,指甲在衣袖里偷偷掐了掐手心的软肉。
许思祈,把陌生人都逗得这么开心,真牛逼哦。
但某一刻,她似乎察觉到某种注视,回过头。
在后视镜里,她对上了程屿年的视线,淡淡的,眼瞳墨黑而沉静,眼皮很薄。
虽然是瞬间而过,但许思祈居然读懂了他的目光。
些许无奈,又像忍不住般失笑。
和她“做好事”、视死如归炒鱼骨时,一模一样的欲言又止。
许思祈脸一下子又开始升温,烧着她已经为数不多的羞耻心。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在想。
是不是以后出丑多了,她就跟脱敏般,不在乎了。
·
到了名山公馆,似乎刚好撞上上班早高峰,穿西装打领带的精英们脚步匆匆,纷纷提着包赶着上班。
这个地方属于宴城的腹地,换一种更时髦的说法,也就是城市的CBD。
高耸入云的建筑连绵,或是集中的办公楼,或楼下是商圈,楼上是各个公司。
不过E座并不好找。
他们几个撑着伞,书包被雨飘湿,小腿肚也贴着泥点,眼睛来回寻着“E”的标识。
许思祈方向感极差,陪他们看地图导航,差点儿没把自己看晕,索性换了个更直接的方式。
程屿年望着眼前顺延而上的直梯,微一思索,还没出声,就见许思祈朝一旁走去。
她站在遮阳伞下穿着白金制服的工作人员旁,笑问道:“
䧇璍
请问一下,E座怎么走呢?”
那工作人员先是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
从她简单的低马尾,到普普通通的外衣,最后是一双鞋尖被雨打湿的休闲鞋。
虽然长相姣好,但打扮一般,带着很明显的学生气。
他语气也称不上烦躁,但绝不算耐心,往直梯随意指了指,“上二楼。”
许思祈点头,但觉得不够明确,继续问,露出两个酒窝:“上了二楼,然后往哪边走呢?”
工作人员烦闷地粗哼一口气,单字回道:“右——”
上了二楼往右,还是太笼统了。许思祈轻抿嘴,虽然觉得对面人已经不太想搭理她,但又怕大家绕路后赶不上。
正向出声再次进一步确认时,身后传来了低语。
“思祈,”程屿年叫她,“走了。”
许思祈明明没与谁有肌肤接触,却觉得空气震颤,把她电了一通,耳朵酥酥麻麻的。
她模糊地应了声:“哦。”
看着前方高挺的背影,许思祈垂下眼帘,丝毫不介意将方向交给他。
他刚刚好像叫她,思祈-
跟在程屿年身后,大家很快地找到E座入口。
四周的金纹瓷砖明亮地仿佛在发光,角落的龟背竹盆栽沉稳伫立,好闻的木檀香扑面而来。
延至电梯门口的深色地毯干净又软绵,让人不忍心将自己湿漉漉的鞋放上去踩踏。
或许是等电梯的人都垂头看着手机,整个屋子安静的落针可闻,大家都没出声。
有人偷偷打量着,又不想显得自己局促,索性也掏出手机,缓解尴尬。
自古道,先敬罗衫后敬人。
制造一个很好的环境,仿佛身处于此的人也就变得高贵起来了。任何一种别样的目光、突兀的声音,都是一种窘迫而不合群的表现。
不说话、不张望,最自然。
大家不约而同地遵守着,呼吸都放的轻盈。
但程屿年却突然回身,朝他们道,“等会儿录制,分两个板块,选课访谈和第一章导读,大家先确认下拍摄顺序。”
前面几个等电梯的人从屏幕上收眼,看向他们。
打量的目光就如之前站岗的工作人员一样,也许没有恶意,但却结结实实地让人觉得在被标签划分,身份、职业、阅历
许思祈笑:“那我们怎么分呢?大家自己选,还是扔骰子?”
其中一个女生回道:“选课原因要脱稿?导读内容太长了,应该会有提示词。”
“等会儿可以先排练下吗?”男生问程屿年。
就这样,大家一句一句地接话,讨论。
聊到“镜头恐惧症”,有人说要是自己忍不住笑场,不断NG,请千万别客气地拧他的大腿。
还有人说自己录制前,一定要在大脑里过一遍,这辈子所有难过的事。
到了22楼,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大家鱼贯而出,青涩的眉目间皆是笑意与轻松,有的还在讨论着录完课去哪玩。
尽管是一层楼,也被分成了好几个公司,大家看着群里的房间号,一间一间地寻着。
许思祈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了一片绿幕,在四角镁光灯投射下亮的刺眼,不同机位的大块头摄影机还在对着绿幕调适高度。
再往里走,是个类似访谈节目的布置。
一个圆桌,三四把椅子,后面是一排书架。
孙老师已经提前到了,穿的一身正装,头发也像刻意拨弄过,尽管颜色花白,却有种庄重的文气。
“来了,”孙老师听见声响,招手,“大家路上辛苦了。”
几个学生立马接道:“不辛苦不辛苦!”
编导是位女老师,她走过来,面容亲切,笑道:“就是这几位同学了吧。”
她让大家不用紧张,先整理下服装,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地话他们这边更衣室里也有备用的。
话毕,看向两位素面朝天的女生,犹豫了下:“我们这有化妆间,你们看看要不要化点妆?上镜会好看一些。”
“当然,不化也可以。”
刚跟许思祈一车的女生点头道:“可以的。”
许思祈慢了片刻,也笑道:“那麻烦了。”
许思祈不会化妆,倒也不是不想,主要是手残。化妆这么精巧的事情对她来说,难度有点儿大。
她曾也用眉笔给自己捣鼓了两下,结果直接把自己化成了现代女张飞。
幸好化妆间里也有化妆师,一个小姐姐染着粉红头发,妆容较浓但不会让人觉得夸张。
她端详了下两个人,“给你们画个淡妆?”
“好。”
许思祈在一旁等候,看着化妆师抬起那女生的脸,观察了下。
外面接连冒出一些声音,朗读和交谈的痕迹很重,似乎他们已经开始排练。
化妆师很迅速地给女生化了个淡妆,她整个人在色彩加持下,显得眉清目秀,唇色红润,让人眼前一亮。
许思祈由衷赞道:“你好好看啊。”
那女生先是一愣,随即略羞涩地笑了下,出声道:“没有没有。”
轮到许思祈。
化妆师小姐姐刚用海绵球打好粉底,抬手想碰她的脸,许思祈往后缩了下,忙道:“等、等下。”
小姐姐以为她有急事,松手,“怎么了?”
“姐姐,不好意思啊。”许思祈道歉,“但是能不能手不碰到我的脸,直接化?”
其实自己倒无所谓,但不想整个过程动不动电她。
虽然这要求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有些人很在乎自己皮肤的自然状态,不涂粉底,也不化妆,连自己的手都尽量不碰,倒也可以理解。
化妆师抬手,给许思祈开始上妆。
这女孩第一眼看上去很甜,还以为是因为她爱笑,眼睛很亮,有两个漂亮的酒窝。
但细细观察下,只觉得她皮肤白皙滑腻,五官匀称和谐,睫毛纤浓又卷翘。
不涂粉底几乎没什么影响。
她用极细极轻的手法给许思祈上了层妆,不到十分钟,她出声:“好了。”
许思祈睁眼。
她看向化妆镜,第一感觉是,好像有点变化,但说不清。
不过还是蛮开心的,朝化妆师道谢。
旁边女生看着许思祈,眼睛微瞪,脱口而出:“你好漂亮!”
许思祈莞尔,女孩子好像就是这样,赞美都会礼尚往来。她乐道:“你也漂亮,化妆师小姐姐也漂亮,我们都漂亮,哈哈哈。”
“不是。”女生想进一步说清楚,自己不是商业互吹,是真觉得她很漂亮。
不是逢人都能用的可爱,是漂亮。
不过许思祈已经打开了化妆间的门,往外走,怕大家等候久了一般。
却刚好听见编导拿起场记板,跟摄影师对焦,喊了声:“第一场第一镜第一条,开始!”
女编导“咔”的一声打板,迅速退出了镜头。
几个学生像插入芯片的机器,迅速“活”了过来,开始与老师对视,彼此交谈。
虽然表情略微不自然,有着较强的表演痕迹,但胜在没有一丝卡顿。
程屿年站在场地外,表情平淡,手里拎着孙老师的西装外套。
他注视着镜头里的一举一动,当听到身边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时,他微微侧目。
视线从许思祈脸上扫过。
许思祈伸出手,轻挥,抿唇,无声地跟程屿年打招呼。
只一瞬间便收回,眼睛看向镜头下正发生的一切。
但总觉得斜上方落下了很强的注视感,她又偏过头,抬眼,刚好和程屿年的目光错开。
许思祈以前看到一种说法。
对自己外貌不算特别自信的人,一旦特意打扮后,有时明明希望得到他人的肯定,却更害怕别人的注视,宁愿别人没发现自己的刻意。
她对自己的外貌没什么实感,只觉得自己不丑,当然也不是大美女,所以完全没有自信自卑一说。
但程屿年的目光,让她难得有点儿动摇。
不会
化了妆的自己看起来很奇怪吧?就像小孩儿偷抹大人化妆品般的滑稽?
许思祈拧眉。
突然好想仔细地照一下镜子-
录完了选课访谈,下面就是第一章导论,轮到许思祈他们几个。
因为要说的内容太多,所以编导在三脚架上立了个黑色的提词器。
许思祈和大家分好各自要说的部分。
她刚走入镜头范围,就被摄影师叫了声,“那个女生,对,你的外套有点儿厚,拍出来可能跟大家不是很协调。”
果然,周围人都穿的比较“春秋”,孙老师也褪去黑色西装,只着一件淡蓝色衬衫。
许思祈“哦”了声,退出场地。怕所有人都等自己,所以隐去那种在人注视下的别扭感,手指搭到外套的羊角纽扣上。
但程屿年却出声道:“那边有更衣室。”
话毕,像是怕她找不到,还主动前行给她带路,深色休闲裤裹着修长的双腿。
许思祈连忙跟上,合上门的那刻,她抬眼,轻声道:“谢谢师兄。”
翻肠搅肚
脱掉外套, 许思祈第一念头是真冷。今天本就下雨,尽管室内温度会高一些,但还是冷的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微搓了搓手臂, 忍了下胃部泛酸的不适, 许思祈打开门。
她手里抱着衣服, 脚步急速,跟众人道:“不好意思,耽误大家时间了。”
但所有人都没丝毫责怪的意思,孙老师扶了下眼镜,对她道:“不急, 老大我们还是该等的。”
录影棚里冒出轻微的噗嗤声。
“……”许思祈欲哭无泪,“呵呵, 孙老师, 您真幽默。”
许思祈深呼吸,调整好心情。
她将外套随意搁在角落的一个凳子上,扯了扯衬衫衣袖,重新回到录制场景中。
许思祈抬眼, 看向摄影师,“老师, 现在可以了吗?”
摄影师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女编导确认大家都做好了准备,拿起黑白色场记板,说:“第一场第二镜第一条,开始!”
“啪”的拍板声,大家绷紧了神经, 悉数戴起了“面具”。
许思祈在来之前就将老师发的导论内容大致读了几遍, 已经形成初步印象,所以在录制过程中, 倒也不会出现眼神飘忽一直去瞟词的情况。
不过,跟她对话的那个男生会偶尔卡壳,有时候词像烫嘴般语速很快,有时候捋不直舌头,分不清平翘音。
他脸渐红,不断地跟大家道歉。
大家都很耐心,说没关系,别紧张。
但当女编导录到“第一场第二镜第八条”后,那个男生似乎陷入了个死胡同,越想做好就越容易犯错。
开始还是尴尬、愧疚,到后面,他甚至有种自暴自弃的痛苦。
孙老师及时地叫停了,他拍了拍那个男生的肩,让他平息下心情。
“要不,你先休息下?”孙老师提议,“我们先随便找个同学完整地顺一遍,你在旁边看看,再多记一下词。”
男生涨红着脸,点点头。
“随便同学”兼“打杂人员”——程屿年。
程屿年被孙老师叫来,他将手中的衣服递给那个男生,与许思祈对坐在孙老师两侧。
孙老师让他不用在意“自不自然”的问题,一直看提词器也行,他们只是顺一遍流程。
但程屿年跟孙老师说话时吐词清晰,语句连贯,神态平和,完全没有“不自然”一说。
只是一到了跟许思祈对视,就出现了奇怪的卡顿。
“本门课程的研究对象,关键词应该包括:西方、政治、思想、历史。至于西方”他停顿了下,然后继续道,“不好意思。”
第一次还好,孙老师让他卡词了就当做没发生,重说一遍,往后接着念。
只是卡了一次又卡了第二第三次,他倒不是读错词,而是说完前一句,总会忘记下一句是什么,又不会主动去看提词器。
孙老师有些诧异地看向程屿年。
许思祈则变得很紧张。
是不是她化的妆很奇怪?还是有其他什么问题?为什么程师兄一与自己对视就这么失常?
她甚至有点儿被他带偏,自己也开始变得卡顿起来。
“政治的相关内容,不仅包括道德、法、法律,还应该包括权力、政策、管管理。”许思祈低声道,“抱歉。”
孙老师有点儿头疼,让大家休息五分钟。
把程屿年换下去,之前那个男生似乎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将手中的西装再次归还与他。
拿过衣服的时候,程屿年扫了眼刚坐过的位置。
许思祈捏着讲稿,长睫耷落,轻咬下唇。一向素净的脸上浮着红晕,仿佛白瓷上挂了层细腻的胭脂。
他朝那个男生,声音很轻,由衷地道:
“是挺难的。”
男生讶异,但看连程屿年居然都会卡壳,也会觉得难,一下子奔溃的心理建设又立起了高楼大厦。
而等程屿年一走,许思祈那种奇怪的紧张感也消失的杳无踪迹。
再次录制,他们从头到尾再无丝毫卡顿,直接一镜到底,顺利地让大家都有点儿惊奇。
“效果挺好的。”女编导笑道,“果然多练习下,大家就好很多了。”
录完全部内容,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
孙老师从程屿年手里接过外套,朝大家道:“谢谢大家支持我的工作。本来刚好饭点到了该带大家吃个饭的,但我临时接了个开会通知,怕赶不上。”
“这样,就让你们程师兄带你们去,到时候你们把用餐费和打车费发给我,我给你们报销。”孙老师豪爽道,拍了拍程屿年的肩膀。
“不用不用的老师——”大家婉拒道。
“应该的。”孙老师坚持,“屿年,你带他们去吃个饭吧。”
“好的。”-
七人一同乘着电梯,出了E座楼,雨已经停了。
有两个男生说下午还有实验课,怕吃了饭回去赶不上,所以先走了。
程屿年点头,“到时候辛苦你们把打车费和午餐花销发给我,我一起报账。”
他们应好,挥了挥手。
还剩下五个人。他们仨之间显然很熟,虽然与许思祈交换过名字,但还是有点儿尴尬,只能在彼此都熟悉的领域中寻找交集。
当聊到去哪儿吃饭时,一直没怎么发言的许思祈突然出声,微微笑:“不好意思我也得去办点事,要不你们一起去吃吧,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聚。”
“啊?什么事这么急吗?”有人接道。
“对,”许思祈莞尔,“跟别人约了时间,差不多快到点了。”
“这样啊”
许思祈和他们道别,随便找了个方向就开始走。她埋首看着手机,仿佛真和谁有约一般煞有介事。
胡乱地慢走了五分钟,她往后看了眼。
确定没有熟悉的人后,许思祈四肢乏力,最后难以支撑地缓缓蹲在一个角落。
胃好疼。
许思祈紧紧拧眉,额发被冷汗打湿。
她第一次这么明显地感受到胃在身体里的哪个位置,并发出了强烈的抗议。
从拍摄的后半段就开始了,那种阴冷的感觉仿佛从皮肤钻进五脏,让她指节发白,肢体发抖。
她庆幸还好化了妆,或许没那么明显。
只是胃酸泛滥,有一种近乎灼烧的刺痛。
她不想拖延大家的进度,更不想影响别人聚餐的好心情。
许思祈伸手环着双膝,脑袋埋着,一呼一吸都很重。等稍微缓解了些时,她挣扎起来,觉得这么待着也不是回事儿,得去买点药。
但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去了。
大脑已经有种疼到昏沉的感觉,在勉力起身后,走的每一步都只能依赖肢体惯性。
许思祈已经没有力气在手机上检索最近的医院,只有不断地前行,走走停停,企望快点找到个药店。
还好街上最不缺的就是药店。
许思祈又疼又累,跌跌撞撞地用手肘推开玻璃门,她忍着难受,虚弱地开口道:“请问胃痛,买什么药?”
穿着白大褂的小姑娘被打断了玩手机,她抬头扫了许思祈一眼,也没问什么情况,就说:“奥美拉唑、肠炎宁,再给你拿盒吗丁啉?”
她手速很快,从玻璃橱窗上迅速取下几盒药,捡到结账口。
但许思祈伸手,勉强看了几眼说明,“这两个,不用了就拿盒,吗丁啉吧。”
白大褂小姑娘倒也没直接拉下脸,只是拿过吗丁啉扫了下条形码,一话不说。
许思祈付了钱,手颤着撕开包装,看向旁边的饮水机,出声询问:“可以,接点热水吗?”
那小姑娘又被打断了玩手机,她不太耐烦:“没纸杯了。”
“哦”许思祈垂头,轻飘飘的声音,“谢谢。”
许思祈出了药店门,没办法,又休息了好一阵,才打起精神,在附近超市买了瓶矿泉水。
但力气仿佛是用光了般,她拧不开瓶盖,想喝水也喝不着。
有种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委屈。
虽然知道明明是自己不好好注意身体才难受的,但还是,胸口酸涩。
许思祈蹲在地上,耳朵里是一片嘈杂。车的鸣笛,轮胎与地面的摩擦,水洼被扬起的瓢泼,行人过路时的黏腻脚步,还有各种低语。
其中最吸引人的,是一对母子手牵手,小孩儿一直踩着水。
母亲丝毫不在意被溅湿,还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许思祈收回眼。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没想哭,拧不开水也没想哭,但看着别人被爱,许思祈鼻子一酸,抱着膝盖,偷偷掉了几滴眼泪。
她很难受。
却也很想说,可真好啊。
许思祈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过脸,哽咽着又想拧开瓶盖,但虎口发红发烫,也没能喝到一口水。
正当她自弃地想把水搁一旁,头顶上方落下一片阴影,像淡色羽毛一般盖住她。
手里的水被轻轻抽过。
她抬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看见程屿年与她平视,眼皮轻敛,担忧地看着她。
“思祈。”
这回她听清楚了。
“你还好吗?”
·
许思祈其实不习惯也不喜欢程屿年弯腰屈膝,因为在她心里,他天生就应当挺拔屹立,光明磊落。
少年的脊背就像料峭的山峰,只能由着人仰望。
但他在自己面前,俯下身,弯腿,拧开瓶盖后又轻合上,递给她。
许思祈握着水,却没有要喝的动作。
程屿年声音很轻,“是身体哪儿不舒服吗?”
许思祈垂眼,“对不起。”
“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我”许思祈吸了口气,喉头发涩,“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程屿年摇头,“我带你去医院吗?”
许思祈点头。
她努力试了试,好不容易站起来,却没力气站稳,大脑也像供血不足般发晕。
程屿年一边环过她的手臂,让她靠着自己,一边出声:“抱歉。”
许思祈鼻尖传来熟悉的松木味,她难为情地回道:“没谢谢你。”
胃部依旧没完没了地叫嚣着疼,她手脚虚浮,程屿年几乎半搂着自己才到了出租车旁。
许思祈坐上车后,脸色发白,眼睫垂落,蜷缩在角落里。
程屿年看着她一脸痛苦,欲言又止。却还是倾身而过,动作很轻,给她系安全带。
“吃饭了吗?”程屿年低声问道。
许思祈睁眼,瞳孔里全是程屿年,她混乱地想,两人好像离太近了。
她回:“还没。”
“早饭也没吃吗?”程屿年接着问。
许思祈底气不太足地“嗯”了声。
不像对其他人那般,说她劝她,许思祈都会乐着照盘全收,但其实并不太上心。但此刻,她本能地想给自己辩解下。
“买了早饭,放在书包里没来得及吃。”
程屿年情绪不明地点了点头,伴随着“咔”的落扣声,那股清淡的味道离自己而去-
到了医院,程屿年扶着许思祈让她坐在过道的凳子上,他去大厅里挂了急症。
被叫到名字后,许思祈被程屿年带进了急症内科的房间。医生带着口罩,让她躺上就诊床,又拉了蓝色帘幕。
“我按几下,”医生道,“要是很疼你就告诉我。”
许思祈点头。
医生双手交叠,隔着衣物,在她腹部好几个地方分别按了几下。某一刻,许思祈完全忍不住,眼睫湿润,痛呼出声。
她疼的四肢蜷缩,指甲深陷手心。
“好了。”医生放手,把她扶起来,朝外面的程屿年道:“她这么痛,可以先打一针止疼。”
“打完针后,去照个腹部CT,大概率是胃炎,但以防万一,再检查下。”
程屿年仔细聆听着,问了些具体位置后朝医生道谢,又将许思祈扶起。
许思祈还没从那强烈的痛感里恢复过来,尽管程屿年扶着自己,但脑袋沉重,脚步也落的一重一轻。
程屿年眉头轻锁,犹豫片刻,问她:“要我背你吗?”
等会儿打针和拍片还得上上下下的。
许思祈咬唇,“不用的,师兄,我可以”
程屿年点头,目光却往十米远的一排轮椅处投去。有人刚好也抽出一只,让病人坐上。
似乎是交了押金,就可以用了。
程屿年收眼,带着询问的意思,还没开口,就见。
许思祈要哭不哭的,她挤出几个字:“师兄要不,你还是背我吧。”
让一个花季美少女坐轮椅,还要被他在医院里来回推着。
除非她腿断了。
否则,下辈子吧。
欲盖弥彰
“师兄要不, 你还是背我吧。”
许思祈说完这句话后,大脑有片刻的停顿。
她知道自己陷入了一种心理学的陷阱——要是先拒绝了别人的第一个要求,对他第二个要求就会不自然地让步, 因为心里已经形成一种愧疚感。
其实, 本来两个要求都可以不接受的。
许思祈刚反应过来, 旁边的人已经在她面前弯了腰。
第三次了。
许思祈磨蹭了下,她觉得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只是腹部的痛觉没能让她的腼腆有多的发挥余地,许思祈俯身,双眼一闭,伸手环住他的肩。
女孩儿刚贴过来的时候, 两人都有一瞬间的僵硬。
不同于许思祈以为的硌手,程师兄的肩膀宽阔而有力, 即使清瘦, 却有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鼻尖的松木味不再若有若无,一改凛冽的冷淡,变得温暖而具体。
她刚绷着的神经又微松下来。
程屿年一只手拎着许思祈的书包,另一只手背过, 轻压着她的腿。
他刚起身,许思祈只觉得海拔陡升, 她怕掉,刚虚环着的双手一下子收住,按在他肩头。
“没事。”尽管这么说,但程屿年一向平静的语气竟也带了丝紧绷的感觉,“你要是怕, 可以抓着我。”
许思祈低低地“嗯”了声。
她其实很想放轻自己的重量, 尽量让程师兄不要吃力,但实在没有精力去完成, 脑袋耷拉着,无力地贴着他的背。
程师兄的体温好烫。
许思祈大脑晕乎乎地想,即使隔着衣料,似乎也渗过了她冰凉的皮肤。
打止疼针的地方在二楼。
稳稳地走到值班病房外,许思祈没被立刻放下来,而是像一个易碎的瓷器般,在程屿年轻轻直起身后,被放在旁边一排候诊椅上坐着。
许思祈刚落座,程屿年轻声道:“你先坐,我去叫下护士。”
她点了点头。
护士很快地出现,穿着一身白衣,怀里抱着个病历本,在程屿年旁显得格外娇小。
“这姑娘跟我进去吧,你去缴一下费。”护士姐姐道。
程屿年应好,却还是等把许思祈扶入病房才离开。
许思祈平躺在病床上,看着护士从床头柜上的银色托盘里拿了只试剂,推入注射筒。
“小姑娘在生理期吗?”她问,“对药物有没有过敏反应?”
许思祈摇头,“没”
护士点了点头。
程屿年很快地拿着缴费单出现在病房,护士一眼扫过表示确认,然后朝拧眉的许思祈道:“这样,你侧躺着,背朝我,我好打针。”
说着,就要拉上病床的蓝色隔帘。
侧躺?
这是个什么打法?
许思祈一下子从小时候的发烧经历中领悟过来,明明跟软骨头般没什么劲儿,却也突然起身,“不能打手臂吗?”
“可以是可以。”护士点头,“但我看你这么疼,打屁股的话药效会快点儿。”
“不、不了。”许思祈想都没想,在听到“打屁股”三个词时大脑都要爆炸了。倒也不是往污秽的地方想,毕竟她现在也没这个精力。
只是,太羞耻了。
许思祈开始一本正经地瞎说,“我其实好像,也没那么疼。”
护士:“?”
程屿年自觉不便,隔着一层帘子,他的声音传来:“我先出去一下。”
等门锁声落下,护士了然地回头,“害羞啊?”
许思祈坚持:“我真,真没那么疼。”
“你脸都痛白了。”护士无情揭穿道,“你男朋友出去了,不用害羞了。”
“”许思祈已经没力气辩解了,她脱掉外套,抬手抹过自己的衬衫衣袖,露出白嫩的胳膊,“姐姐,来吧。”
护士叹了口气,用消毒棉在她胳膊上擦了擦,语气纳闷:“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帘子都给你拉上了。”
等酒精晾干的时间里,她八卦道,“就昨天,跟你俩差不多年纪的小情侣,人男朋友带着女孩儿来打胎呢。”
许思祈:“???”
“啧。她那脸白的,跟你一模一样。”护士接着道,“她男朋友还不是把她抱来扶去的。”
许思祈:“姐姐,你到底,混哪个科室的?”
“消化内科啊。”护士接话,“那不是他们从妇科出来,我正好看见了嘛。”
针尖隐入皮肤的时候,许思祈想,就她今天这状态,要是也从妇科出来,指不定多少人在背后看着,觉得是程师兄带她来打胎。
她脑子这句话刚飘过,整个人激灵一下,手臂一抖。
“别动!”护士小姐姐轻呵。
许思祈抿唇,开始咒骂自己——
许思祈,你可真神经病啊!
胃抽疼转移到脑子了是吧。
等药液均匀地被推入到血管后,护士拔针,迅速拿了只棉签压在针孔上,朝她示意。
许思祈领悟,小心避开护士的手,右手大拇指按住棉签头。
药并没立刻起作用,但许思祈右臂挂着外套,左边袖子依旧撸到最上端。
明明也没流血了,也不疼,脚边就是只垃圾桶,但许思祈就是摁住棉签,一点儿也不松。
她脚步沉滞地跟在护士后面。
程屿年回头,看她按着手臂,出声:“打完了吗?”
“嗯。”许思祈点点头,煞有介事的模样,“护士小姐姐,技术很好,打的一点儿都不疼。”
说着,还扬了下自己的左胳膊。
护士:“”
看许思祈恢复了点儿精神,程屿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地偏过头,无声笑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幅欲盖弥彰的样子有多可爱。
笑容片刻就收,程屿年缓声道:“不疼就好。”
·
得知现在医生休息,下午2点才能照腹部CT。许思祈被扶到木质等候上,程屿年问她:“想吃什么?”
说到这个,许思祈突然想起他给自己垫了钱,她忙道:“我都可以。师兄,我把刚才的钱转你吧。”
说着,就要从外套兜里翻找手机。
“不急。”程屿年从旁边站起来,垂眼,“白粥可以吗?”
许思祈应好。
“那你先休息会儿。”
看着程屿年离开的高挺背影,许思祈缓缓地将左衣袖放下来,又把外套穿上。
冻死她了。
止疼药在她身体里缓缓起作用,胃部的锐痛渐渐平息,最后,除了饥肠辘辘外她没有任何的不适。
过道里是浓浓的消毒水味,让人熟悉又觉得平静。
平静下来后,许思祈的大脑逐渐清明。
刚才被痛觉占据的神经,开始后知后觉地恢复,匀给那些被记录却没精力计较的细节。
比如,程师兄的体温,像烙铁一样灼烧她。
再比如,上楼时她手背无意蹭过他的脖颈,动脉的剧烈跳动震的她手颤。
还比如,她蹲在地上,双手抱膝,掉下眼泪后看见程屿年的那一刻。
她发觉,胃的左上方,传来一阵剧烈的心悸。
世界在义无反顾地前行,翻滚的乌云被日照驱走,所有人都在庆祝雨后——
苍鸟匆匆疾过,惊鸿向她而来。
错频交流
许思祈独自坐在木质长椅上, 看着被程屿年好好搁放的书包。连那把随意收着的伞都被一一捋顺,整齐包裹后扣上,放在一旁。
没给她直接放地上, 也没给她塞书包里。因为怕弄脏, 又怕无意侵犯到她的隐私。
总是这种不经意的细节。
许思祈叹了口气, 感慨:杀人别用温柔刀。
胃没那么疼后,许思祈盯着白色天花板,想着,之后怎么都得请程师兄吃个饭-
程屿年很快回来,手里提着不少东西, 鸡蛋、小米粥、红薯、玉米棒以及红枣汤圆。
“师兄”许思祈震惊,“你怎么买这么多?”
“我不知道除了白粥你还想吃什么。”程屿年垂目, 看了眼手里的东西, “而且,只是白粥,营养有限。”
许思祈没有病床,东西太多, 也不能搁过道里食用。她背上书包跟程屿年道:“我们去医院食堂吗?”
说着,就要帮忙提他手里的塑料口袋。
但程屿年却后撤了步, 表示他来。
“胃还疼么?”他一边走,一边缓声问道。
许思祈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不疼了,止疼针好像起作用了。”
程屿年颔首, 眉宇舒展, 又恢复成那种平淡的俊朗。
已经一点了,医院食堂关了窗口, 只剩零星几个工人在打扫卫生。
看他们走进来,一个长着国字脸的中年阿姨竖眉,停止拖地的动作,嗓门蛮大的:“食堂关门了。”
“阿姨,”程屿年的声音低沉好听,“她身体不舒服,刚检查完还没来得及吃饭,能请您行个方便吗?”
“等会儿我们会把这儿打扫干净的。”
许思祈捏着肩带,想拽程屿年的袖子,说要不算了。
但阿姨握着拖把,皱眉望向程屿年。从他挺拔的身量,到他手边的一大堆食物,最后落在他清俊的五官上。
明明是不凡的长相,偏又给人一种谦和又礼貌的好感。
她挥了挥手,不算耐烦:“那你们快点儿的,别耽误我午休。”
“谢谢您。”程屿年回道。
他落座,把塑料袋里食物一一排放好,又将红枣汤圆和白粥的外卖盒给掀开。他的皮肤冷白,手指干净修长,手腕被深色衣袖遮住,却盖不住那股青葱的少年感。
看他这样慢条斯理地动作,也是一种视觉享受。
许思祈当了几分钟的甩手掌柜,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太过分,连忙伸手去拿汤圆盒子旁的筷子,却和程屿年的手背相碰。
冰凉的指尖擦过他的肌肤。
没有尖锐的电流,却也让人心颤,许思祈忙缩手。
“我来吧。”程屿年轻声道,将手边的木筷剥去塑料外衣,剔去毛刺,递给她,连着那一碗红枣汤圆。
许思祈道谢,接过时顺口问了句,“师兄,你要不也再吃点儿?”
“没事,”他道,看向手机,似乎在回谁的消息,“我不用。”
许思祈点了点头。
不被人看着进食,让许思祈没那么紧张,她乐的安静自在地吃饭。
软烂的糯米刚咬开,甜甜的芝麻馅就迫不及待地溅出来。
她被腻歪了下嗓子眼,连忙偏头咳了咳。
手边被递过一包纸巾。
程屿年依旧在回消息,没看她,仿佛这个动作只是个无意之举,但许思祈的睫毛却重重抖落了下,筷子被捏的发紧。
·
吃完一整盒红枣汤圆加一个白煮蛋,许思祈已经吃不下了。她看着桌上还没拆开过的其余食物,有些为难。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程屿年的视线从屏幕上收回,“吃饱了吗?”
“嗯,”许思祈点头,小声道:“吃不下了。”
“没事。”程屿年把手机塞入兜,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本来就买多了。”
玉米和红薯已经变凉,被他用塑料袋仔细裹着,最后一起放入白粥口袋里。
“走吧。”程屿年擦了桌子,朝她道。
许思祈跟着他走了几步,以为是随便逛逛打发时间,却发现俩人是朝着医院出口的方向,她疑惑,回头一眼:“我们不是要去拍ct吗?”
程屿年点头,“但拍ct要空腹,你刚吃完饭。”
对哦,她都忘了拍ct要空腹。
那既然程师兄记得,为什么他还让自己吃午饭?
“止疼针的效果大概有6、7个小时,”程屿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般,解释道:“校医院里也可以拍ct,而且有学生医保,会便宜很多。但你要想在这儿拍,也可以。”
所以,一是想着她早午饭都没吃会饿;二是想着,在这里拍片会贵很多。
许思祈突然想起,以前初中班上也有生病的女生,她与另一位同学一起陪她看病。两人从头到尾,按照医生建议,帮着她做“最好”的决定。
拍了片,配了药,做了各种检查。
她们当然是热心的。但那女生逐渐恢复过来后,看着就诊单上的数字,眼神一下子黯淡了。
在帮助别人的时候,太多人会以自己的思维去定义,什么是“好”。但却忘了,你的帮助会带来的代价,对别人来说,也许难以承受。
但程师兄不是。
他是,许思祈想起马一浮的一句诗——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许思祈叹气,好像越跟他相处,就越容易发现他是那么值得让人喜欢-
回校时,许思祈和程屿年一起乘地铁。
今天是周六,正逢雨停,地铁上乘客匆匆,几乎是人贴着人。
幸好是初冬,大家都穿上了较厚的服装,让许思祈满身的静电暂时没有用武之地。
唯一不便的地方,就是扶手杆被人靠着,她只能抓高一些的吊环。
刚开始还好,但抓久了,以许思祈的身高,稍微还是有一点儿吃力。
左手实在是被吊的有些酸了,许思祈缩手,正换右手时,高她一个脑袋的程屿年垂眼,缓声道:“要是不介意,可以抓我的袖子。”
由于人多,程屿年其实就站在她的身后。
他说完这句话后,许思祈的左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气流,像玉石碾过砂纸,沙沙的,低沉悦耳的让人有点儿腿没力。
像以往无数个深夜里,许思祈戴着耳机听了些比较特别的声音。
手机提醒她:音量过大易损伤听力。
许思祈:你懂个屁。
为了掩饰,许思祈不假思索地松手,快速用拇指和食指牵住了程屿年的衣袖。
牵完后,她瞟了眼,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直到对角线有对腻歪的情侣,女生软软地抱着男朋友,似乎在好语气地商量什么事,男朋友不干,女生拉拽着他的衣服,扯了下又抬眼委屈地看他。
男生一副拿她没办法的宠溺。
许思祈倒吸气,再看眼自己的动作——正经人哪儿这样拉人衣服啊。
仿佛跟撒娇一样。
不行不行。
趁着地铁刚运行,许思祈一副“哎呀,我不太站得稳”的模样,顺势一用劲,整个手掌直接握住了程屿年的手腕。
程屿年垂落的尾指蜷缩了下,低头看她,却发现许思祈一脸大无畏的坚毅,眼睛望着沿路的广告。
他不知道,自己心脏剧烈收缩的时候,许思祈在心想:
没错,这才是兄弟间该有的坦荡姿势!
技能大赛
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三点, 再等俩小时,就可以去校医院拍ct了。
耽误程屿年大半天时间,现在就是把刀架在许思祈脖子上, 她说什么也得让别人回去休息。
“师兄。”许思祈捏着手机, 站在校门口, “我现在不疼了,等会儿去校医院检查就行。耽误你好久了,真不好意思。”
程屿年只是简单地应了声:“没事。要是有问题,可以联系我。”
说着,他朝她微微颔首, 缓步往航空学院楼走去。
要是一味的坚持,她只会觉得别捏, 甚至开始疑虑。
点到为止, 最清白-
程屿年一离开,许思祈悠闲下来,背着书包往与他反方向的寝室走。
打开门,发现师雪菁一如既往的不在, 估计不是去学院楼值班,就是去图书馆学习。
短暂地休息会儿, 许思祈放下书包,拿起身份证一个人跑去校医院拍片。
医生拿着她的黑色CT照,扶了扶眼镜,说她应该是急性胃炎。
询问了些她日常的饮食及作息习惯,医生无奈, 说像她这样的小年轻学校里还不少, 光图方便,不懂爱惜身体。
许思祈赔笑, 在医生谆谆教导下点头点成筛子。
这回的教训实在是太惨痛了,许思祈发誓,一定要好好改变自己!
第一天,上早八,她准时起床吃了早饭。
第二天,三四节有课,她磨蹭着在课前吃完了早饭。
第三天,早上没课,许思祈九点半睡眼惺忪,强迫自己起床吃了两片干面包,吃完倒头就睡
胃不疼后,罪恶的贪欲就开始隐隐冒头。
许思祈坚持了一周没吃辣、没吃重油重盐的垃圾食品,还坚持着每天晚上吃养胃的清汤面条。
嘴里快淡出鸟,许思祈在写完那篇痛苦的演讲稿后,终于立下决心——
等会儿吃完饭,再去教学楼下的小店里买一碗烤冷面,犒劳下辛苦的自己。
宴大教学楼主要有两栋,南边一栋,北边一栋,每栋有四片区域,分别为A、B、C、D。
教学楼内每一层都有大片自习的地方,还有咖啡售卖机、零食柜、自助打印机。而每栋教学楼下,都会有个便利小店,供学生快速就餐,例如教南C区的泡面小屋。
而许思祈自习的这栋教学楼楼下,是一家集面条、螺蛳粉、饺子以及烤冷面等面食的大成者。
许思祈不太喜欢去图书馆,因为远,还因为氛围有点儿严肃。
她一直喜欢随便找个高楼层的教室,坐在后排,想学就学,不学就玩,或对着窗外发呆。
只是等她吃完晚饭,美滋滋地打包完烤冷面,刚走进先前那个空无一人的教室时。
小小的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
她那可怜的位置,被两个高大的男生左右围着,还有个没落座的人,对着她的座位眼神瞟来瞟去。
不是没课吗?
许思祈纳闷,每个教室外面都有显示屏,会写一些相应的课程安排。她仔细确认了的,今晚上这间教室没课啊。
但架不住别人组织什么社团、学生会会议吧。
许思祈不太满意地撇了撇嘴。
讨厌重新花时间去找合适的教室,但也不可能别人在严肃开会的时候,自己坐后面悠哉乐哉地享用美食吧?
许思祈无奈,顶着满屋的陌生气息和齐刷刷的注视,不徐不慢地走到最后一排,跟自己座位旁的男生道:“同学,抱歉让一让。”
她音量不算小,毕竟她也不是个怕人打量的性格。而且,难免她也是有点儿不那么乐意,去忍痛割爱宝座的。
最侧边坐着的男生立马起身让她。
许思祈“气势汹汹”地利索收拾东西,关iPad、盖上笔盖、塞回书包目不斜视,一气呵成。
只是她刚关好书包拉链,左手拿水杯,右手提上烤冷面。
“咳”的一声,略微喧闹的教室里,有人开始讲话。
他起身,站在前面,面容冷淡,却有着一派神清气朗的松弛感,仿佛一只未拉弓的冷箭。明明还没说话,教室却一下子变得安静。
只一个语气词就把许思祈钉在原地。
她缓缓抬头,和程屿年对视。
啊
原来是他们航模队开会啊。
打扰了。
许思祈蹑手蹑脚,背着书包,在安静的教室里仿佛一只游鱼般灵巧地溜了出去。
溜了两米,她甚至还回头,动作轻缓又周到地,给他们关了个后门。
从嚣张跋扈到畏手畏脚,许·变脸大师·思祈只花了不到三分钟。
许思祈叹了口气。
没记错的话,刚才和程屿年对视时,对方的眼神轻飘飘地从她的右手边扫过。
她买的时候犯馋,加了煎蛋和培根,还让叔叔给她使劲儿加辣,仿佛要把这周没吃到的和下周不能吃的,都一次“报复性”地吃回来。
所以,那碗烤冷面连塑料袋上都被沾了点儿火红的辣子。
又想到,自己胃疼被他送到医院。
连空腹和止疼针药效时间都知道的人,看着这一满碗的“错误”,不知作何感想。
许思祈皱着眉头,抿唇。
不浪费食物是许思祈的座右铭,她冥思苦想后艰难决定,等吃完这一顿后,她一定改过自新。
下次躲着人偷偷吃。
·
周天一早,许思祈就被闹钟叫醒。
今天是食品学院技能大赛的决赛,他们要现场烘焙,给“大众评审”们品尝,最终还要由嘉宾评选出名次。
许思祈和队员们早早地就到了实验室,穿上白色实验服,用洗手液洗过手,又过了一道风淋。
大家各就各位。
仿佛是一道流水线上的工程,由苏玥负责炒鱼肉、做肉松,许思祈负责做酥皮,其他人负责做麻薯、烘焙。
至于程师兄程师兄负责称量。
按苏玥的话来说,要是程屿年来做酥皮,那跟机器人做出来的没什么两样。
他们的“彩虹鳕鱼酥”,主打一个色彩鲜艳,变化多端,要的就是每个人吃到的都不一样,这才有“独特感”。
而要是程屿年来的话,那就成冷漠无情的工业流水化产品了。
所以,他就应该在最佳领域发挥自己的长处——称量,多零点零零零零零一的内馅儿,都是不合格的。
听到苏玥当所有人面吐槽,程屿年难得一副无法辩驳的无奈,许思祈垂头忍笑。
只是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抬眼却发现程屿年的视线落下来,淡淡的,和她相交。
嘴角瞬间捋直,许思祈不苟言笑,开始兢兢业业地揉面团。
她和程屿年对站在银色工作台的两边,一个人称量,另一个人就将他称量过的食材揉和。
看着许思祈毫无章法地将他刚称过油酥搓在一起,程屿年眉尖微微抽动,忍了又忍。
先还是默默低头做手上的事,后面听见对面的人还轻轻哼起了调,他无意间抬眼,发现许思祈正在进行一种他难以理解的排列活动。
每个颜色的油酥顺序都不一样,有的甚至还要故意扯少一截,加在另一截上。
“”他沉默片刻,朝她主动道:“还有这么多,我称完了,可以跟你一起。”
许思祈忙抬手:“不用不用师兄,我自己可以的!”
似乎是以为自己嫌她慢,说完这句话后,许思祈就以一种更为潦草的速度,开始进行他更加难以理解的搓面活动。
程屿年:“”
前中后期,他们团队已经准备很多次了,动作愈发熟练,彼此间的配合也十分默契。
但也没第一个完成,因为怕第一个出炉,等其他组等久了,到时候影响口感。
随着一枚枚“彩色鳕鱼酥”的烤制完成,大家小心翼翼地端出来。苏玥还从某宝上订做了盒子包装,银白色的底座,托着鳕鱼酥,表面盖上一层透明盖子。
像半颗彩色星球。
大家的烘焙都结束后,是随之而来的评审环节。
大众投票占50%,嘉宾评审占50%。
“‘菠萝头’小组,基于蛋黄酥的制作工艺,创新性地引入鳕鱼肉松、鱼面麻薯等鳕鱼制品,吸取了先进的鱼皮熬胶工艺以及东南沿海流行的鱼面制作工艺,创新性地加工为鱼面麻薯,使得鳕鱼的各个部位被极高利用,与本项大赛的活动宗旨完美契合。”
“且该烘焙产品外观出彩有趣,味道层次丰富”
“经大众投票与专家评审,授予‘菠萝头’小组,一等奖!下面,由‘菠萝头’小组成员上前领奖!”
开始报名时不觉得,但当长的一脸端正严肃、身穿黑色西服的老师,一口一口地念着“菠萝头”小组,他们几个成员都在憋笑。
六个人一同被迎到前排,拿过由食品学院副院长亲手递过的证书,以及一块“2000元”的奖金板,一起看向前方。
老师让站两排,领导站最右,大家一起合影留念。
许思祈位于左边角落,而她身后,就是比自己高一个脑袋的程屿年。
许思祈手握质感很沉的证书,冲着摄像机的取景框,眉眼弯着,笑的很甜。
连闪了两张,那拍照的工作人员的脑袋却从大块头摄像机处挪开,伸手指了指,“那个帅哥,对,你看我这儿。”
大家一起侧身看向程屿年,许思祈眨了眨眼。
而他却一脸淡然,丝毫没有被众人围观的窘迫,与许思祈的视线短暂交汇后,抬眼望向前方。
“对对对,看镜头,3、2、1——”
“咔”的一声。
人定胜天
领了2000元的巨款, 大家在“一起吃个饭”和“直接分赃”中选了前者。
只是程屿年有事,加上有位同学也说要去参加个活动,所以他们约在了晚上。
吃完午饭, 许思祈拧开门锁, 意外地发现师雪菁也在, 而且眼睛红的像个兔子。
“思祈,我可能要回家一周。我外公走路摔了一跤,妈妈说,可能就是这几天”师雪菁没把话说完。
许思祈明白地点了点头,上前拍了拍她的背, 声音很轻:“雪宝,没事的。”
师雪菁抽搭地“嗯”了声, “不过有件事得麻烦下你。”
“你说你说。”
“我不是在学院做助管吗, 周二周四轮到我值班,可能需要你帮我代劳一下,你看你方不方便。”师雪菁道,“到时候我把钱转给你。”
许思祈佯装生气:“说啥呢, 大傻妞。”
帮师雪菁收拾了东西,又一路将她送去打车, 许思祈重回学校的时候,心情也难免有一些沉重。
没情绪做其他事,许思祈干脆在校园里闲逛。
*
11月的北方,空气中已经有种肃杀的寒冷。树叶飘零,在黝黑的枝干上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许思祈埋头听歌, 偶尔用手机拍拍意溪湖的湖水, 也逗逗偷啄柿子的麻雀,最后被一堆吵闹的滑板声给吸引了目光。
一群人在坡道上前赴后继地练习翻板, 有个脑门上拴了根黑发带的男生操作不当,脚步踉跄地摔了一跤。
摔之前还尖声骂了句:“哎我操!”
许思祈被逗乐,走进了些。
结果看见了熟悉的人。头发蜷曲,小麦色皮肤,在打扮一个赛一个酷中的人群里,透出了股活力却又讷直的气息。
安托尼的滑板是全黑色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贴纸,整个人动作利落干净,伸腿一拨,整个人就顺畅地往前滑动。
滑着滑着,就顺时针换了下板,没过多久,又逆时针翻了下板。
最后,从楼梯处突然起跳,滑板就跟粘他脚底般,凭空而起,生生滑出去好几米。
发带男吹了声口哨,“tony老师,cool!”
安托尼笑着,露出整齐又洁白的牙齿,“谢您~”
那腔调还颇有京味儿,不过发音还是有些蹩脚,逗得大家哄笑一团。
许思祈也是。
看来他在这里已经融入的相当不错了。
也许是许思祈的观察过于光明正大,当有一个人的目光打量过来,陆陆续续就有别人跟着追寻。
安托尼瞧见许思祈的那刻,连眉梢都漾着喜悦,整个人游鱼一般,“刷”地滑了过来。
要撞上时又瞬间停步,他一脚踩在滑板尾部,趁前端翘起的时候顺手握住,颇有些耍帅的意思。
“wow~”许思祈挑挑眉,跟他们一样喊,“tony老师,cool!”
安托尼“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思祈,你怎莫在这儿?”
“无聊逛逛呗。”许思祈耸耸肩,折了根园圃里的野草在手里搓着,悠闲地就差叼嘴里了。
“那…你要不要来fa下fa板?”
·
“对,你左脚fa,然后……put your right foot on the skateboard,脚!脚尖!向前!”
安托尼一急起来,中英文交替,给许思祈在线双语教学。
那“fa”字的读音还颇让人沉醉。
许思祈按他说的“fa”了好一会儿,开始还有点儿没能领悟,但随着不断练习,她的操作渐入佳境,安托尼也松开扶着许思祈胳膊肘的手。
某一刻,在风里穿梭的许思祈突然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自由畅快地像鸟一样。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可以尝试进阶动作,双脚离板地跳一下?
下一秒,许思祈果真跳了起来。
事实证明,没学会走就想跑的人终会摔跤——许思祈凌空飞翔了不到一秒,就成功把自己绊了个狗啃泥。
她全身呈“大”字型地与石砖地来了个亲密接触,尤其是膝盖,直愣愣地撞上了一块翘起的砖沿。
许多人围了上来,确认她的状态。但许思祈摆了摆手,从地上爬起来。
“没事,”她笑笑,擦了下手,“冬天穿的厚。”
安托尼看见她膝盖处的灰,伸手,作势要给她拍拍。
许思祈如临大敌:“不不不!”
“啊?”
“你你你!”许思祈的手指轻颤,指着自己的膝盖,“我这可是勇敢者的勋章,我、我要好好保存的。”
安托尼再次疑惑地“啊”了一声。
但随即很快了悟过来。许思祈嘛,这女孩子跟大家不太一样。
奇奇怪怪,但怪可爱。
·
许思祈跟他们道别后,回寝室换了套衣服。
刚才不觉得多疼,更多的是尴尬,觉得自己前一秒还仿佛是《洛神赋》里飘飘然的仙女,下一秒就成了四仰八叉的乌龟。
但当她捞起裤腿,发现膝盖上乌青一片,还被擦破了皮,丝丝血迹渗出来。
尤其是把擦破了的皮肉与黏着的布料分开时,许思祈疼的一阵龇牙咧嘴。
她用棉签和酒精消了遍毒,贴好创可贴,换了套衣物,这才往校门口走。
苏玥在群里已经开始催了,让大家在东门门口集合,一起打车去一个有些远的农家乐。
许思祈到的时候,大家都在了。
苏玥挥手,拎了几口袋水果还扛了两大瓶饮料,“走走走,出发出发,我订了五点半的包厢。”
他们分两辆车,一起前往十里清江。
十里清江是个蛮有名的一体化农家乐,集吃饭、娱乐、住宿于一身,环境优良,菜品美味,服务到位。还有片很大的鱼塘,可供客人垂钓。
许思祈与苏玥、程屿年一辆车。
许思祈落座在后,本来没有坐后排系安全带的习惯,但想起上次程屿年轻缓的动作,她默默伸手给自己系好了。
“思祈,要不要我给你看看手相?”苏玥坐在她旁边,眨了眨眼。
许思祈:“你改行啦?以前不是算塔罗牌的吗?”
“我这是学贯中西、博古通今!懂?一句话,给不给看?”苏玥气势汹汹。
“给给给。”许思祈认命,伸出手掌,“看就看,别碰我手啊,电着了可别怪我。”
许思祈摊出右手,老老实实地让苏玥观察。
“想算什么?”苏玥垂头看着许思祈掌心的纹路,问道。
你想给我看还问我算什么?许思祈撇了撇嘴,“财运吧。”
“你俗不俗?”苏玥吐槽,“本人看手相一不算财,二不算命。”
许思祈惊:“那你还能算什么?”
“姻缘啊。”苏玥眯眼笑。
许思祈屈指,“月老大人,你这业务这么单一,怕是不好跟同行竞争吧?”
“摊好!”苏玥虚空指了指她的手,“我这叫术业有专攻,可不是那些什么都算、什么都算不好的凡夫俗子,懂?!”
“懂懂懂。”许思祈被吼的像只鹌鹑,又重新打开手心。
“啧。”苏玥来来回回地看,看了又来来回回地“啧”。
许思祈默然,“你别‘啧’了,你‘啧’的我心慌。”
苏玥摇了摇头,一脸窥破天机又不知如何与汝等凡人解释的复杂,她沉声道:“思祈,不好说啊。”
“怎么了?”许思祈被她正经的语气感染,坐直了腰。
“我觉得,”苏玥思索两秒,“你的桃花要来了,或者,已经在了,只是你不知道。”
“但就目前来说,你的烂桃花有点儿多,需要认真辨别。”
“”许思祈还以为她要说自己这辈子注定孤寡,老了还得去尼姑庵出家。
“谢谢您。”许思祈接道,收回手,“算的真准。”
那语气着实算不上认真。
“你不信?”苏玥瞪她,“手相属于人相学的分支,蕴含两仪三才之道,囊括太极五行之谜,所谓‘天地都在一掌之中’,听过没?”
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你自己摊开手看吧。”苏玥滔滔不绝,“每个人手心有三条最明显的纹路,从上到下依次是感情线、智慧线和生命线。有的人也把智慧线,叫做事业线。”
“感情线又叫‘天纹’,从你小拇指下方朝中指或食指方向延伸,上方区域囊括了水星丘、太阳丘、土星丘。”
“你的这条感情线较长,表示你呢,会对自己将来的感情生活非常满意。”
许思祈点头。
“而且,你的纹路起点有好几条上升支线,代表你具有相当吸引异性的魅力。”
许思祈同意。
“然后,你的纹路根部延伸到了土星丘,意味着你比较重视感官肉/欲与精神世界的双重体验”
还没等苏玥把这句话说完,许思祈吓得一惊,伸手把她的嘴给捂住了。
两人都被电的一颤。
许思祈脑袋都快冒烟——
你一定、要在车上当着司机和程师兄的面、说我是个lsp吗???
许思祈低眉:“苏大师,你说的都对,不用跟我等凡人解释细节的。别人都说,天机不可泄露,惜命啊惜命。”
苏玥抬了抬下颚,一脸得意:“我当然说得对,我这可是研究了不少时间的。”
许思祈疯狂点头。
总算到了十里清江,许思祈决定离口出狂言的苏玥远一点。
结果正好,等她上了个卫生间后进包厢,只有程屿年右手边有空位了。
苏玥在他左边,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哥,真不用我给你看手相吗?”
“不了。”程屿年喝了口苦荞茶。
“为什么?”苏玥竖眉。
“因为,”程屿年看见许思祈来,视线淡淡地从她脸上扫过,然后垂落。
“我比较相信,人定胜天。”
冬夜垂钓
包厢里环境很好, 赭红色木雕门,青色砖石裸露,一只斜长的料石梅花盆景安静伫立在角落, 给人一种古朴沉稳之感。
大家各自点了一两个菜, 还叫了份十里清江的招牌菜——松鼠桂鱼。
等待间隙里, 老板送了他们一瓶陶瓷瓶装的烧米酒。
苏玥刚把木塞打开,醇厚香甜的气息瞬间弥散,还氤氲着丝丝热气,把许思祈馋的不行。
顺着苏玥手上的动作,淡黄色液体慢慢倾入土陶杯, 表层漂浮着桂花花瓣,清新甘醇的仿佛一阵初夏的微风。
好想喝。
但也只是想想。苏玥斟满酒, 刚递过, 察觉到旁边人轻扫而过的余光,许思祈立即魂穿那日提着烤冷面落荒而逃的窘境。
她双手推却,憋道:“不了不了,胃不太行, 我还是喝白开水吧。”
苏玥挑眉,“许思祈居然懂得什么叫养生了, 简直是——公鸡下蛋猫咬狗,不可思议!”
许思祈:“”
后来他们点的什么辣子鸡、口水鸭胗、麻婆豆腐,许思祈一筷子也没夹,安安静静地吃着面前的羽衣甘蓝炒鸡蛋、醋溜土豆丝、玉米炖排骨。
自律的仿佛一个谨记忌口的孕妇。
看他们把盏言欢,喜笑颜开, 聊着一些专业和学校里的趣事, 一小瓶烧米酒很快就见了底。
许思祈蓦地生出一种人生无趣的忧愁。
越嚼嘴里的清炒芥蓝越没味,她小幅度地撇了撇嘴。
更叫人难过的是, 吃完了饭,苏玥居然组织大家一起去隔壁棋牌室搓麻将。
他们有六个人,而许思祈和程屿年又都不会,剩下四个人恰好可以凑成一桌。
怕他们无聊,苏玥给他们支招:
要不在旁边围观,她可以给他俩教学;要不就在十里清江周围逛逛,这儿到处的设施还挺有意思的。
许思祈抬来凳子坐一旁,说:“那你教吧,我看着。”
“”苏玥:“先说好,我不是免费的啊,宴大小麻神,教一局十块钱。不然以后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许思祈啐道:“你不如去抢!我回去在网上找免费资源学习,终有一天打败你!”
本来想喝的没喝着,想吃的没吃着,围观别人玩耍还要收费,许思祈气呼呼地起身。
看着女生往外走,苏玥冲程屿年狡黠地眨了眨眼。
程屿年敛目,无奈。
许思祈走了几步,突然想起程师兄还在里面,不打招呼就离开也太不礼貌。
只是她刚好回身,就发现程师兄在不远处垂头。
彼时天光黯淡,处于白昼与冬夜的交界,雾蓝色笼罩人间。一只六角灯笼挂在房檐处,映得程屿年的五官模糊,脚边还窝了只小黄狗。
那狗宛如赖皮一般,抱着他的裤脚不放,一点儿要松爪的意思都没有,生动诠释了什么叫“狗皮膏药”。
难得看见程屿年脸上的怔愣,许思祈被逗乐,走过去,蹲着笑道:“小黄,你干嘛呢?”
小黄狗还以为她要来扒拉自己,冲她叫道:“汪!”
“还挺凶。”许思祈离它半米远,她抬头,第一时间竟没瞧见程屿年的下颚线。
她笑:“这谁家的狗啊?”
程屿年看她缩成小小的一团,企鹅君羊衣物贰贰七五二爸以整理本文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抱起来。他缓声回道:“不清楚,可能是老板养的。”
“唔。”许思祈想着也是,“那现在怎么办?我把老板叫过来吗?”
她其实想摸摸小黄狗,但又怕它咬自己。
但程屿年却弯腰,两手一捧,那只小黄狗就被轻轻抱了起来。
似乎是蛮喜欢程屿年抱自己,小黄狗还舔了舔他的手背。
“去问问老板吧。”
他们并肩往前台走去,一位长了只酒糟鼻的男老板瞧见后忙迎来,“旺财,找你半天,你跑哪去了!”
估计不分省市,都会有只叫作“旺财”的小土狗,许思祈心想。
旺财被程屿年放了下来,“我去洗个手。”
许思祈点头。
等程屿年洗完手回来,第一眼,就看见许思祈在男老板的指挥下,对旺财上下其手。
“对,你摸它的下巴和耳朵,顺着皮毛摸。”
许思祈兴趣盎然,笑得不亦乐乎,然而旺财却露出了一副“罔顾狗伦”的萎靡表情,爪子不停地往前刨,却又被她从后抱回去。
等许思祈摸够了,她起身,沿着程屿年刚去的路线洗手。
“我们现在去哪儿逛逛吗?”回来后,许思祈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想去钓鱼吗?”程屿年垂眼,问道。
·
没想到,给他们领路的,还是旺财。
旺财似乎格外喜欢程屿年,一直围着他脚边走,间或回头看他,还吐着舌头哈气。
许思祈感慨,原来这世界,连狗也知道看脸。
程屿年手里拿了两根鱼竿,许思祈捧着个直径很粗的手电,两人与狗慢步走在田野小路上。
虽然也称不上田野小路,但确实是泥沙制成,沿路有青草,路有些窄,踩下去还挺松垮。
要是对路不熟,一个不小心,倒真有可能摔一跤。
不过还好他们有“旺财向导”。
一路走到了鱼塘,发现人还不算少。每个垂钓点上都有一个折叠椅,鱼塘岸有个大型投光灯。
不过灯光暗淡,只能看个大致轮廓。
许思祈的折叠椅是程屿年从旁搬来的,他把两人的位置都往后挪了挪。
“注意安全。”程屿年低声道。
许思祈应好。
她也就小时候跟父母去钓过鱼,但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光顾着新鲜,钓树钓土钓衣服,就是一根鱼苗也没钓上来。
鼻尖传来淡淡的鱼腥味,混着青草与芦苇的清香,小狗在旁边吐舌头,让人觉得有种重归村庄的质朴恬淡。
程屿年借着手电的光,拆开一盒用酒泡过的玉米粒罐头。
两人的膝盖不过一臂之距。
许思祈也学他的样子,拿了玉米粒,挂在尖锐的鱼钩上。
只是不同于程屿年轻松一荡就将鱼钩抛入鱼塘中央,许思祈扔了又扔,鱼钩始终轻飘飘的浮在水面,离她座位不超过三米。
许思祈再一次立竿收线,与此同时,程屿年放下手中的鱼竿。
那股好闻的松木味又窜入鼻息,程屿年离她很近。他站在许思祈身后,缓声说,“你先拽着鱼钩上面的一段,让鱼竿鱼线呈紧绷的状态,然后顺势一抛。”
许思祈闷闷地“嗯”了声。
鱼竿鱼线紧不紧绷她不太知道,程屿年站在自己身后说话,倒是让她挺紧绷的。
她将此归结为“老师围观学生答题”的“被审视感”。
但这次,她果然比之前好很多,有了那种顺力的感觉。
不过,也就离座位有个5.6米。
“要是想抛远点,”程屿年接着道,“可以试试站起来。”
许思祈应好,拿着鱼竿从座位上起身,胳膊肘却不小心撞上身后程屿年的胸膛。
她急忙转身,“师兄,不好意思。”
“没事。”程屿年回道,“是我站太近了。”
他又回到之前的位置,旺财依旧窝在他脚边。明明也是在注视自己的动作,但许思祈却没了那种紧张感。
她扯着鱼线,等鱼竿刚好垂头,左手脱力,右手扬竿,鱼钩在空中划过,“咚”的一声,坠入水面。
离程师兄的很近。
“好像可以了。”许思祈笑,冲旁边人道。
程屿年轻淡地“嗯”了声。
等着鱼儿上钩的间隙里,许思祈突然觉得,这钓鱼实在不应是她和程师兄之间该做的事。
因为等待时间太漫长了。
不找点儿话来说,好像气氛会很尴尬诶。
许思祈绞尽脑汁,从上次录的MOOC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在网上看见开始,又聊到报告内容大概写多少字,后面是泡面小屋入了什么新的口味。
大部分时间都是许思祈在叭叭,程屿年语言简洁地回她。
连许思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儿聒噪了,但旁边人却一脸平和认真,让人没有丝毫被敷衍的难堪。
初冬夜里,他的侧脸被模糊的白光勾勒线条,净如沐雪。
许思祈停了片刻。
程屿年却道:“口渴了吗?”
许思祈没来得及回应,被解读为默认,他从外套兜里拿出了一个眼熟的赤棕色陶瓷瓶。
木塞深陷,鹅颈处系了根红布,下面隐约写着:甜米酒。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清瘦手背,许思祈呆呆地接了过来。
不知道是刚从厨房里拿出,还是受他的体温影响,许思祈手里的甜米酒还是热的。
“师兄你怎么有这个?”许思祈愣了好半晌,才想起问道。
“刚才在前台买的。”
许思祈一下子了然,应该是她去洗手的时候买的。
“算了算了,我胃不好,就不喝酒了。”许思祈很自觉,又将甜米酒递了回去。
“米酒里乙醇含量很低,可以活气养血,不算伤身。”
许思祈点头,但她喝了岂不是程师兄就没了?
她还是推脱道:“师兄,还是你喝吧,我没那么渴。”
我就是,有点儿馋。
程屿年垂目,睫毛下落着一片阴影,“放在兜里挺沉,麻烦你,帮我解决一下吧。”
都麻烦她了,再拒绝下去就不礼貌了。
许思祈收回手,轻声道:“那谢谢师兄。”
她扯开木塞,“啵”的清脆声,伴随着扑鼻而来的浓厚香气,仿佛储藏了一整个深秋。
没有杯子,许思祈将鱼竿搁腿上,右手举着,就着瓶沿小口抿饮。
小瓣桂花她也舍不得细嚼,唯恐破坏香气般,和米酒一起咽入食道。
许思祈满意地弯了弯眼。
她一天的负面情绪,师雪菁的难过、被人围观摔跤的尴尬、吃不成喝不到的忧愁,都在这一口口的甜米酒里悉数消解。
一个没忍住,许思祈居然全喝完了,甚至还遗憾地倒晃了晃陶瓷瓶。
听到旁边落下的一声轻笑,仿佛叹息般,许思祈才猛地反应过来,刚才自己那句“我没那么渴”显得多么虚假。
或许是酒精烫的,或许是羞的,许思祈脸颊绯红,仿佛天际的火烧云。
把木塞旋入陶瓷瓶,许思祈搁腿上后,又开始拿起鱼竿一脸严肃地钓鱼。
钓到了吗
夜晚垂钓, 鱼的警惕性会降低,而一些不喜光的鱼类也会纷纷出来溜达。
不出一会儿,程屿年的鱼竿就频频点头, 鱼儿仿佛葫芦娃救爷爷般一只接一只地送上门。
许思祈看他利落收线, 将鱼取下, 又放回鱼塘。
再看看自己的鱼竿,稳如泰山,她无声叹气。
看吧,这世界,除了狗, 连鱼献身也是要看脸的。
但心里这声吐槽还没抒发完,就见程屿年偏头过来, 对许思祈道:“你要不要, 来我这儿试试?”
第一时间许思祈还没听懂。
等程屿年起身了后,她才理解,他是想跟自己交换位置。
想钓到鱼的欲望胜过了不好意思,许思祈一边道谢, 一边落座。
她手心都有些出汗,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根斜垂的鱼竿。
等待, 等待。
某一刻,许思祈以为是臆想带跑了视觉,她觉得鱼竿好像在轻微晃动。
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许思祈往旁边看去。
程屿年应了她所想,点头:“上钩了。”
许思祈激动地手都有点儿发抖, 同一支杆的另一端, 仿佛有一种强烈的生命力在与自己较劲,一人一鱼在拉扯、博弈, 仿佛摇摆天秤的两端。
太奇妙了!
许思祈力气不大,但庆幸这只鱼也很小,不出一会儿就被许思祈从水面捞了起来。
她早站了起来,双手握着鱼竿,手脚慌乱地收线。
那只小黑鱼不过手掌大,但却精力满满,被放在岸边时还生生蹦跶了好几下。
许思祈半蹲,看着它,声音低到难以听清:“小鱼儿,下次记得别馋嘴,不要就没命咯。”
说完,她效仿着程师兄的动作,双手捧过,将鱼轻轻抛入池塘。
程屿年递给她一张单独装的湿巾纸。
许思祈接过的时候,往他黑色外套兜扫了眼。这里面装过酒,还有湿巾纸,仿佛哆啦A梦的口袋。
在她陆续钓了好几只小鱼后,旁边依旧安静地出奇。
许思祈诧异,居然连程师兄这种“硬通货”的长相也迷惑不到鱼了吗?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连忙朝他道:“师兄,是不是鱼食没了?”
“可能是。”
程屿年收了线,果然,鱼钩上空空如也。
许思祈笑:“应该是我之前没挂好,被鱼偷吃了都不知道。怪不得一直钓不起来,当自己姜太公钓鱼呢。”
话音刚落,她手上传来股瞬间难以抗衡的巨力,鱼竿呈一个极弯曲的弓型,扯得整个人都在往前倾倒。
许思祈被迫起身,这会儿仿佛不是她钓鱼,而是鱼钓她了。
“这鱼,”许思祈踉跄了几步,手臂被拽着往前伸,还抽空跟旁人道,“好像、有点儿野!”
荧黄色的垂直浮标都快被拖入水面,这一动静闹得太大,旺财都兴奋地吠了两声,吸引着许思祈周围几个人跑来围观。
“哇,怕是只大鱼哦!”
“丫头,你要溜鱼,不要只挺杆!”
“等会儿鱼跑了就算了,这么大的鱼怕把杆折了。”
许思祈的耳朵被左一句右一句的建议包围,她很感激,但拜托——能不能说清楚细节啊!
她倒是不直接挺杆了,因为已经没力气粗暴地将鱼垂直从鱼塘里捞起。
“你试试,”程屿年起身,站在她身旁,护着人不让她跌倒,“用鱼竿在水面上画‘∞’。”
无穷符号?
许思祈领悟,以鱼竿为笔,开始画两个挨着站的“0”。
程屿年:“”
为什么会有人写无穷符号是两个0,而不是倒8。
许思祈看好像画无穷符号也没什么用,那只鱼依旧气势汹汹,在水里跟自己较劲。
一个在陆地,一个在水面,水陆生物之间的pk,代表了物种尊严,谁也不能让谁。
钓鱼考验的就是一个耐心和策略,既要有等待的耐心,也要有溜鱼的策略。
不过,对于许思祈这种新手来说,能不让大鱼在瞬间脱钩,已经算一种能耐。
但她确实已经没什么劲了,僵持了一会儿,手臂被抬得很酸。
似乎是察觉到许思祈的泄力,那只大鱼突然暴起,一个猛用劲,鱼竿就要从她手中脱走——
一只清瘦有力的手包住了她。
程屿年站在许思祈右旁,左手覆在她的双手上,他的手指干净纤长,指腹带着薄茧,力量透过她的手背。
“抱歉。”他道。
许思祈脑袋嗡嗡的,耳背瞬间染上一层血色,她垂眼。
程师兄的手掌很大,指节修长,几乎盖住了她的双手。因为使力,她的手背被他摩挲的发热,许思祈慢吞吞地回道:“没事”
她抬手,把鱼竿往旁递过,“师兄,要不你来吧。”
程屿年点头,从她手里接过杆。
许思祈看他游刃有余地在收放线,脸上连一点儿皱眉的痕迹也没有。睫毛倾垂,清锐的眼睛平视,沉静的宛如蔚蓝色湖面。
鱼背划开水面,漾出一条条水痕。
像是已经被溜的有些疲惫,程屿年渐渐收线。大鱼被拖的越来越近,光照下是一片黝黑的阴影。
鱼尾偶尔拍打水面,荡起激烈的水花。
许思祈激动地心脏狂跳,身后围观的大叔还递给她一个抄网。
许思祈小声道谢。
这鱼这么大,等会儿用抄网捞起来会更方便。
大鱼已经离岸边不剩半米,许思祈往前走近了几步,将抄网缓缓放入水里。程屿年抽空看她,敛眉道:“小心。”
但许思祈脑子里都是——她要钓到大鱼了!
许思祈把住抄网往鱼的下面沉,网面笼住了整只鱼身,她试着往上抬起。
但那只大鱼仿佛知道这是被捕的最后关头,索性殊死一搏,力量格外大,在网面上使劲蹦跳翻滚,震得许思祈虎口都发疼。
她连人带网都被这濒死的意志所累,重心不稳,又被拖着往岸边磕绊地走了好几步。
鞋尖已经沾上了水。
就在这兔起鹘落之际,有人把她拉了回去。
程屿年扔下鱼竿,握住她的右臂,将人往后揽。
察觉到自己的头发贴着他的下颚,温热的呼吸从上方落下,烫的她头皮神经都痒。
许思祈嘴唇轻张,手里的抄网掉在地上。
大鱼没了外力束缚,一个用劲,脱钩后瞬间隐入看不清的水面。
周围人都“唉”地叹了口气,一瞬间作鸟兽散,只剩下他们两人,外加一直分不清状况的旺财。
程屿年放开她,低声道:“踩到水了么?”
“没,”许思祈的指甲陷入手心,勉强正色道:“不好意思啊师兄到手的鱼都被我弄跑了。”
她说话时没看他的眼睛,似乎在垂脑袋道歉。
但程屿年却微微摇头,侧脸被光投下一抹晦暗的阴影。
他唇沿轻弯,弧度小的让人几乎看不见。看着女生红透的脸,程屿年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没事,已经钓到了。”
·
将抄网还人,又收好了鱼竿鱼食,两人擦过手后打道回府。
夜色浓稠,墨砚般用手抹不开。
田野小路上,旺财领头,许思祈拿着陶瓷瓶夹在中间,程屿年握着手电在后。
她所走的每一步都被身后人照亮,像是在黑夜里凭空撕开的一道口子。倒也不知道是她跟着光,还是光追着她。
程屿年说,已经钓到了。
以许思祈高中应试所培养的“过度理解能力”,例如论述景物描写中“下雨”的作用,她将此从浅入深地归结为三种解释。
第一,之前他们已经钓到了鱼,所以这条大鱼钓没钓到没关系。
第二,钓鱼讲究的是耐心和策略,虽然失败了,但是他们已经初步拥有了这种品质。
第三许思祈没敢细想,一深究脸就开始发烫。
网络流行语中有个叫“钓系”的词,形容那种具有分寸与克制感的诱惑。
不是刻意为之,而是不经意间流露,就像程师兄背她时传来的滚烫体温,说话时轻滑的喉结,以及用力时脖颈处那根延至深处的青筋。
还比如,他覆着自己手背,一用劲,指纹与薄茧似乎都在摩擦她的肌肤。
一种真正的、没有衣料阻绝的、亲密触碰。
许思祈不是和他人没有过肢体接触,就像她也会伸手揽宋长锦的脖子,拍拍师雪菁的背,但只局限于部分人、部分不用皮肉相贴的季节。
实际上,在她体质还没这么特殊的小时候,她很黏人。
喜欢妈妈亲自己,也爱亲妈妈,累得时候爱撒娇枕在爸爸腿上,还抱怨他的毛发扎自己耳朵。
尽管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不管多少次与程师兄肌肤触碰,许思祈还是会因为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体温差异,而非瞬间的缩手所心跳加快。
为什么一定就是他呢。
为什么,不能是个普通一点儿的人?
遥远处有隐约的人声,沿路的狗尾巴草被衣料擦过,酒醉似的点头。
许思祈走在前,身后的光一下一下地打在的路面上,轻微摇晃,和她的步伐同频。
仿佛,是给她的一个回答-
等他们回到先前的地方,搓麻将的四人组已经从战场中抽离。
苏玥本还有点儿意犹未尽,念着自己上把的清一色没胡到三家挺可惜,但一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来,尤其是许思祈脸上还带着可疑的大片红晕。
她正想“哇哦~”一声。
但瞧见程屿年眼里淡淡的警示,明明已经张开的嘴,又瞬间闭了回去,像生吞了个果冻。
“你们去哪儿玩了呀?”她换了个没那么攻击性的问法。
许思祈往洗手间走,“钓鱼去了。”
趁着人不在的片刻,苏玥挤眉弄眼,暧昧笑道:“所以,哥,你钓到了吗?”
程屿年抬睫,看向女生的背影。
脚步轻灵,手里还握着那个土色陶瓷瓶,红布缠绕在她尾指。
当苏玥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见程屿年开口,带着轻微的叹息。
“我不知道。”
公然护短
周二下午, 许思祈按师雪菁给她的地址,跑去了航空学院楼113。
一位发型不羁的男老师接待了她,他喝了口茶:“你就是小师的朋友吧, 听她说家里有点事, 你来给她代班。”
“这个工作呢, 主要是负责财务报账这块儿。工作不难,大概需要你检查下每个报账项目,看他们的发.票是不是合规,然后把他们那些票据分类,粘贴一下, 装订好就行了。”
说着,还以手边的资料为例, 给她从头到尾的示范了一遍, 又说了些细节。
“有什么拿不准的可以问我。”男老师道。
许思祈笑着点头:“好的老师。”
“对了,”男老师坐在工位上,突然想起件事,转过头, 朝斜角落座的许思祈补充道:
“上周学校财务处刚出的规定,现在发.票审核比较严格, 每一张单子上都需要指导老师和项目负责人亲笔签字,你仔细检查下,要不然交上去又被打下来。”
许思祈点点头,应好。
行政工作,确实不太需要动脑。许思祈顺好一遍流程后, 后面的动作就像是“Ctrl+C”、“Ctrl+V”一般, 复制、粘贴、重复
看着白墙上的时刻表,时针才刚刚划过“4”, 许思祈望向桌上已经整理好的一沓发.票,支颐,发起了呆。
突然有种想摸鱼却无从下手的为难。
玩手机?也太明目张胆了。
于是她目光眺望窗外的天琅湖,看着冬日的湖面。
淡淡的光晕笼罩,天琅湖浮了层轻薄的白雾,微风偶尔吹皱水面,但又瞬间恢复为原景。
平静、清冷而澄明。
就像程师兄一样。
也许他现在也在这栋楼里?许思祈默默心想。
离下班时间还早,许思祈看湖看久了也无聊,索性又把那叠不合规定的发.票拿出来看。
老师让她跟这些项目负责人打电话,让他们把发.票领回去,补好手续再交来。
所有人都接了,唯独除了这个叫“余城”的人。
看他的报账明细,货物名称是什么KT板、锂电池、树脂、玻璃布、热熔枪的是许思祈连名字都没怎么听过的东西。
但又感觉似乎在DIY什么东西。
男老师起身接水的片刻,看许思祈垂头发呆,抬头瞧了眼时钟,“小许,弄完了吗?弄完了没事儿了就可以走了,我也没啥活了。”
许思祈笑笑,起身,“老师,这有个人没接电话。”
她拿起那叠发.票单,放在他的桌前。
“余城啊,这臭小子一天天的。”男老师看了眼,吐槽道,“应该在三楼搞航模没听到,算了,明天通知他就行。”
明天通知。
其实也没太大问题,许思祈完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但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想着把事做完不留给明天的人,还是她也好奇,他们搞航模到底是个怎样的环境。
出于“今日事今日毕”、“做事就要负责到底”的个人优良品质,许思祈自告奋勇:“老师,这位同学在三楼哪儿呀?要不我亲自交给他吧。”
男老师大手一拂:“不用那么麻烦!搞得还要专门跑一趟。”
许思祈弯唇,“交一下也不妨碍我提前下班。”
她那语气实在太坦率了,仿佛当着老板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要迟到早退。
男老师哈哈一笑,“行吧,他应该在315。要是他不在,你交给他队员也是一样的,辛苦你了。”
许思祈嘴里重复着“不辛苦”,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跟老师道别。
·
315门外,许思祈蜷指,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门没关。”里面传出不算耐烦的回应。
许思祈咽了咽口水,轻轻推开——
那是个很空旷的房间,半足球场大,被高高的银白色货架分成了好几个片区,蓝色标牌上写着什么工具区、材料区、机身生产区。
再往里瞅,还有几扇关着的门。
地面上陈列着或完好或残缺的飞机模型、蓝色小推车、各种木材与线。
饮水机旁还搁了三四桶没开过的桶装水,角落里有一座很宽的黑色皮沙发,有个人拉过衣帽盖着脸,侧身而卧。
又规整,又些许凌乱。
许思祈收眼。
刚回她的男生,看见办公室里突然冒出个女生,长得还挺好看,他诧异地伸手抓住在空中悬浮的白色飞机。
“同学,”他扶了下无框眼镜,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事吗?”
许思祈走进几步,压低声音道:“我找一下余城。”
“余哥,有人找——”他直接朝右方吼了声。
那个睡觉的男生被吵到,他不耐烦地揉了把脑袋,没起身,摸索着将手边的一支笔扔过去。
“我艹,别乱扔。”无框眼镜男闪躲了下,“等会儿砸到人。”
“我砸畜生。”睡沙发上的人回道,又侧过身。
许思祈看见弹在自己脚边的笔,默默地弯腰捡了起来,放到就近的桌上。
老余走出里面的小办公室,一眼就看见了许思祈。
这个妹子他是认识的,不就是前些天自己和程屿年隔湖讨论的那对情侣当事人?
“同学,找我啥事儿啊?”老余摸了把自己的后脑勺,声音挺粗豪。
许思祈打开资料袋,把报销单、发.票什么的递过,“陈老师说,这个发.票需要指导老师和负责人在每一张上面亲笔签名,不然报不了账。”
老余了悟,随手从桌面上抄了只笔,把一叠发.票呈扇形地摊开。
他没有丝毫犹疑,直接在笔画粗犷的“余城”旁边,落笔写下“陈xx”。
“那个,”许思祈打断了他,提醒道:“是亲笔签名。”
老余嘿嘿一笑,“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是不是亲笔签名?”
虽然话是这样讲,但是,你模仿老师签名好歹也像一点儿吧?这字迹,艺术的可以跟自己一拼了,许思祈腹诽。
其实许思祈不太乐意管这事儿,而且也能理解,大家只是图个方便罢了,但有人却不高兴了。
赵林峰刚睡着,听到很低很轻的女声,还以为是错觉。
但这声音,越听越熟悉。
他扯下衣帽,起身走过来,脸上带点儿被吵醒的烦躁,但更多的是嘲弄:“许思祈,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老余签着字,抬眉,“嚯哟,小赵,认识啊?”
“嗯。”赵林峰对师兄一向还是比较礼貌的。他侧目,看着对面的女生,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外院的,不知道跑我们这儿干嘛。”
许思祈无奈,解释道:“陈老师让整理发.票,我就来通知一声。”
“你个别院的,帮我们专业老师整理?还要亲自跑到这儿来通知?”赵林峰轻讽一笑,“你自己不觉得奇怪?”
确实啊,老余第一次体验这种遣返资料还亲自送上门的服务。
“下午给你打过电话,你可能没听到。”许思祈没看赵林峰,睫毛低垂,“我提前收工,想着刚好给你送过来了。”
老余一听,摸了下兜。
“真的,”老余摁亮手机,有点儿歉疚地摸了摸后脑,“不好意思啊,我确实没听到,还辛苦你跑一趟。”
“没事。”许思祈莞尔。
她正想说,你弄好了重新交到老师那儿就行,自己就先走了。
但老余不知道怎么想的,看赵林峰跟她认识,交流方式还属于那种只有很熟才能用的“讥讽”模式,他了然于心。
老余咧嘴笑笑,为了缓和气氛还自愿充当和事佬:“小赵,你不懂事啊,说不一定人家是顺便来看看老朋友呢。”
两人都被他这句话给恶心了下。
赵林峰尤为严重,积郁在心的嫌恶完全压不住,索性一吐而快:“谁知道她是不是顺便来偷个机密卖人,反正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是吧许思祈?”
啊
老余有点儿蒙了。
他们专业的确比较特殊,会涉及一些国家保密的东西,尤其是技术方面的。
很多学生都会受到限制,比如不能登外网、科研活动只能在校进行、不能随意让别人在自己的电脑上插U盘。
以前学校里也不是没出现过受到金钱诱惑,将自己接触到的机密贩卖他国的情况。
老余自以为情商还行,一些拐弯抹角的话也能明白个大概,但小赵这“开玩笑”的尺度——似乎有点儿涉及人格侮辱了吧?
他拿不定注意,嘴巴翕张,看向许思祈。
这女生在他印象里属于很乖的那一挂,肤白眼大,声音清甜,笑起来还有一对酒窝,让人一看就觉得心情好。
但此刻,她的目光却清凌凌的,唇角没有一丝笑意。
耳边传来开门的吱呀声,但无人在意。
房间里的人望着他们,都有点儿摸不清状况。
这是在吵架?还是在打嘴炮、开玩笑?
沉默片刻,许思祈垂眼,声音很低,“你弄好了,重新交到113就行。”
说着,就要转身。
“赵林峰。”有脚步声渐渐传来。
程屿年走到许思祈旁边。
他看向对面的男生,目光有些冷:“道歉。”-
论整个航模队里,赵林峰最佩服谁,除了余城,那一定是程屿年。
余哥属于人聪明,点子多,又爱搞花活;而程师兄,不但拥有极高的天赋,且又认真、又严苛。说起来,有时候他一丝不苟地让队里人都有些发憷。
他当时错过招新,还是通过师姐的面例外加的团队。
而面试他的人,正是程屿年。
他抽到了一个问题,准备了5分钟,自以为答得不错。却被程屿年连环追问,一时紧张到口齿不清,话都组织不好。
但是他通过了。
刚进团队的时候,一时抹不过去的自尊心,会让他自动绕开程屿年。
因为程屿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你引以为豪的领域,全方面降维打击。
有时候他也会不服,觉得程屿年不过就是比自己大几岁,多念了些专业书,比赛经历丰富一些罢了。
凭借这种先天的年龄优势,俯视他们这些后辈。
但出乎意料的,程师兄除了在正事上较真,其他时候,平和的像一个同年龄的朋友。
会给大家买水,会跟大家一起吃饭,也从不对谁拉脸使眼色。
甚至,航展完聚餐那天,他对自己道:你天分很好,不然我们也不会额外招你。但还需要努力,尤其是在一些细节方面。
赵林峰当时没说,但他背过了头,眼睛有点儿热
现在是赵林峰第一次看见,程师兄眼里带着明显的、陌生的冷意。
他重复,声音清晰,一如当时给他私下说话的模样:
“你向她,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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