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
去年五月, 柳絮纷飞,棣棠烂漫,微风揉皱春池水。
程屿年其实见过许思祈一面。
女生正跟朋友同行, 顾盼神飞地在谈笑, 他因为柳絮过敏而戴着口罩。泱泱人群, 与她擦肩而过,程屿年确定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于天际的金色霞光。
没认出他来。
他想着,倒也没放心上。八九年前的事了,还不算愉快,忘记也是应该的。
那个时候他觉得, 被许思祈漠视也不是件多愁闷的事。
最多,就像一面静潭被蝴蝶触角碰到, 刚漾起一圈圈波纹, 它就轻飘飘地飞走了。
但是,比起在食堂里两人未面对面却为难尴尬的模样,他竟贪念起许思祈身上的那一点别扭——这起码代表着,她是在意的。
而不是在自己下定决心想去医院见她时, 却听到她和另一个很明显喜欢她的男生,彼此笑得开怀。
短短时间里。
她真的可以做到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么自然地、大方地跟他挥手打招呼, 再唤上一句客气礼貌又刺耳无比的“程师兄”。
可是,从一开始就是她先招惹自己的不是么?他是做错了,伤害过她,但他道歉后她说过没关系。那些假期里的开心和亲密又算什么?
她愿意靠近就给他笑容和近乎被喜欢着的错觉。
不愿意就把他扔到一边,还要跟别人招摇过市般, 在他面前展示他们的默契与愉悦。
他是喜欢她, 那他就活该么?
程屿年越想呼吸就越沉。
许思祈的手腕被人握得发紧,她有些吃痛地抬头, 第一眼却看见男生紧绷的下颚线,“你…”
“我找你有事。”程屿年冷冰冰地说。
然后毫不在意周围人惊诧的神色,径直地将她往外拉走。
他步伐偏大,许思祈脚步踉跄地跟着,她满脸慌措,只好回头跟安托尼道别:“那个,我下次…”
话还没说完,结果被程屿年拉走的更快了,许思祈几乎要连走带跑。
出了竹山艺堂,偏凉的晚风迎面劈来,刚才热烘烘的、被围观的目光从脸上悉数消散。
程屿年仍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只是放轻了力道,步调也缓了下来。
许思祈望了眼前面高挺的男生,疑惑道:“程师兄,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说完这句话后,程屿年的脸色并不好看,依旧沉默地拉着她往远处走,虎口贴着她的脉搏。
梧桐挺拔,柏油路旁草木葳蕤。
许思祈不知道自己跟他打个招呼怎么就惹他生气了。是的,她明显察觉到他在生气。
第一次发现他会生气。
只是想到刚才的事,许思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眼睛落往一旁,“不等等楚苑唯吗?”
程屿年终于开口,依旧是冷淡的音色:“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来艺堂里找她的吗?”
“谁跟你说的?”程屿年拧眉,“我是替朋友来当评委,他生病了。”
结果就看见她和另一男生在台上大放光彩,他还要给他们打分,呵。
“哦,这样…”许思祈应道,垂睫,抿了抿唇。
许思祈做了个深呼吸,想褪去脸上的燥热,却不小心吸入一大口冷空气,她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许思祈弯腰,单手握着没还给安托尼的奖杯,用手背掩住唇。
程屿年停步,终于松开了她。
许思祈这一咳竟半天没停下来,程屿年眉心紧蹙,看着女生弯曲的单薄脊背,将青色卫衣撑起一道细棱。他抬了抬手,又兀的放下。
懊悔地挪开视线。
差点儿忘了,许思祈刚出院没多久,身体还不太好。
一腔怒气在她的咳嗽中瞬间化去,程屿年闭眼,胸腔里只漫出一种强烈的无力。
等许思祈缓了过来,发现程屿年站在前面,比她多半步的距离,沉默地一言不发。
许思祈抬脚跟上他。
但没想到,程屿年说的找她有事,俩人的终点却是一楼便利店旁边的五谷豆浆坊,阿姨收拾着东西正要下班。
程屿年买了最后一杯热豆浆。
“要我帮你拿么?”他说,望着许思祈手里那块碍眼的奖杯,骨节分明的手指把住黄色杯壁,放到她空出的另一只手上。
“?”
许思祈茫然地接过,又茫然地递过。
给她豆浆干什么?
不过在艺堂里呆那么久,人太多,空气闷热干燥,她的确有些口渴。
程屿年垂眼,打量着手里这块刻着“人气奖”的水晶奖杯。说是水晶,也不过是玻璃,校团委批的经费有限,奖品质量实属低劣。
他无声低嗤了声。
许思祈刚喝了几口豆浆润喉,想问程屿年找她到底什么事,就见他看了眼时间。
“送你回寝室?”
“…啊?”
“九点半了,你还有事?”程屿年唇线抿的略直。
“不是但是”
“但是”之后的话被许思祈吞了下去。
程屿年把她送回寝室,两人隔着半臂之距,一路无言,许思祈纳闷地用指甲抠手心。
他说的“有事”——就是给她买杯豆浆然后送她回寝室?
许思祈躺在床上,眼睛圆睁,叹了口气。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但怎么好像跟程屿年的关系越来越混乱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许思祈果真应了小桃的话,在学校里待了好几天身体还是没能好透。
她欠了一周多的课,无数pre,专四又快到了,生着病实在耽误时间,最重要的是影响心情。
那种黏黏糊糊的感觉。
不太爽利。
于是周六下午,许思祈打算再去趟医院拿药。
她刚坐上公交车,蓝牙耳机还没连上音乐,反而接到了师雪菁的微信电话。
“思祈,我刚才去洗衣服没听清你说的是你去外面拿药了吗?”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是啊,怎么啦,要我帮你带东西吗?”许思祈弯唇,眺望着窗外连绵的绿意。
“不是,那个,你去的是之前的人民医院吗?!”师雪菁听起来更紧张了。
“对啊,”许思祈收回视线,迷惑道:“雪宝,你有什么事吗?”
公交车里适时响起报站声:“下一站,十里湾小区。”
“没事没事,我就问问”师雪菁丢下一句后,利落地挂了电话。
许思祈奇怪地看了眼两人的通话记录。
轻车熟路地到了人民医院,许思祈拿着自己的病历单、胸片照,排队进了诊室。
“你的情况我了解了,问题不大,就按之前的药服用就行了。”白大褂医生收回冰凉的听诊器,大致扫了几眼她的病例单,就对着电脑点了点,勾着选项。
许思祈接过医生开出的单子去缴了费,又去药房拿药。
只是她见护士一项项地对照单子,将各色药丸分装进白色纸袋里,又拿了盒盐酸莫西沙星片,许思祈疑惑地紧了紧眉。
这不是自己最近吃的药啊?
许思祈抬眉,打断道:“不好意思姐姐,是不是拿错药了?”
护士举银色药勺的手一顿,确认了下:“我是按单子开的药啊,你自己看。”
她怎么看?
那医用字体写得比自己的还艺术
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一些看过的悬疑犯罪片,坏人靠偷偷换药来谋财害命,神不知鬼不觉。虽然自己没钱,也没被害的必要,但许思祈还是有些疑虑。
于是她朝护士道:“不好意思啊姐姐,这药好像和我之前吃的不太一样。你先别忙装,我去确认一下,马上回来。”
小桃在住院部三楼。
不过可惜的是,今天周六,刚好到小桃轮休,所以她没见着人。
但许思祈又收到了药学专业朋友的回复,对方说,这处方笺没问题啊。
许思祈吁了口气。感觉自己有点被迫害妄想症,于是好笑地勾了勾唇。
法治社会,她一个与人为善的三好青年,人见人爱的花季美少女,谁没事跑来害她呢?
许思祈自恋地低哼着曲。
但她走的太快,没看见住院楼大厅里,自己背后一双微眯着的、难以置信又恶意满满的阴鸷眼睛。
·
许思祈领完药后倒也没着急回校,反而去医院附近转悠了下——她记得这里的饭菜还挺好吃的。
珠玉在前,导致她在学校里每顿饭都吃的郁闷无比,肚子里的馋虫早已蠢蠢欲动。
照着师雪菁的描述,许思祈走完了好几条热闹的街道,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她说的那家“平价川菜馆”啊?
于是许思祈握着手机,决定最后再往偏僻一点儿的小巷走去,要是再没有那就算了。
结果大失所望,那短巷尽头是堵墙,旁边还是臭气熏天的垃圾池。
许思祈:“”
她无语地转过背,却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男人,穿着条纹病服,双目无神却透着一股阴戾,脸色蜡黄,皮肤枯槁。
上学期她在派出所里见过的——
严武。
心里瞬间咯噔一下。侥幸抱着严武不记得自己的想法,许思祈偷偷将手背到身后,试图按快捷键拨打SOS紧急呼叫。
但对方龇着黄牙,往旁边吐了口唾沫,很好笑地说:
“小婊/子,你觉得你报警了,是警察先抓到我还是你先死?”
许思祈脸上的血色瞬退。
得拖延时间。
这是她脑海里的唯一想法。
“你想干嘛?”许思祈抿了抿唇,冷静道。
“你说呢?”严武被她逗得乐,“你觉得我想干嘛?”
“你要是想要钱,我可以给你,”许思祈说,“我手机里有几万块。”
“你穿着病服,是在生病?应该会花钱吧,”许思祈头脑清晰地运转,“花钱治病,说明你也惜命,何必走极端?”
“我给你钱。这里没有监控也看不见,我只是个学生,只想好好学习未来多赚钱,不敢跟你这种社会上的人硬碰硬的。就当我花钱买个了断,以后咱们两清。”
严武露出一副几乎要被她说动了的表情,勾了勾手,“好啊,那你过来。”
许思祈紧攥着手机。
说了那么多话,她看似平静无异,实则后背正源源不断地冒汗,血液倒流般。
许思祈慢吞吞地挪步。
“先说好,收了钱你得”她还在尝试多拖点时间。
严武却不耐烦地“啧”了声。
“宴大,许思祈,啧,高材生哦,真了不起,祖国未来的栋梁”严武一句一句爆出她的信息,讽笑。
“怎么?这次没有人陪你了?你不是身边男人很多吗,还想收拾我”
像是戏耍奄奄一息的猫狗般,严武带着残忍的快意掏出兜里的银色刀具,拇指食指交叠,慢慢轻擦着刀身。
“也不知道你这种高材生陪我一起去死,比起你这给我几万块——哪个更划算?”
跑!
许思祈看着他右手持刀,疯狂地就要往一旁冲出去,却被轻易堵了路。
严武狞笑着,欣赏蚂蚁般看许思祈往后渐渐退步。
恶寒笼罩全身,原来死亡来的太快,其实是没有走马灯的。
只剩难以置信。
她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了生命?
严武的身躯挡住了短巷里所有的日光,阴翳铺满地,一只锋利的刀柄高高扬起。
长风一过。
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许思祈颤抖着睁眼,发现程屿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严武身后,满脸通红,额发湿润,汗珠顺着两颊不停流淌。他呼吸很重,和严武扭打到了一起。
两人在抢刀。
严武拼了命也要抢到,反正自己也是个将死之人了,臭渣子堆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还怕什么。
因为抢刀,严武手上被擦过不少伤口,但都无伤大雅,反而令他有种嗜血的兴奋。
要命和不要命是有本质区别的。
严武握住刀柄,牙关紧咬,猛一用力,终于在程屿年的小臂上划拉了道很深的口子。
鲜血瞬间如水般涌出,程屿年痛苦地闷哼了声,唇瓣紧抿。
趁着人受伤的本能反应,严武顺势抢到了刀,手起刀落,又想往程屿年的胸腔处接连补上,许思祈却突然从身后竭力抱住他,哭着大喊,几乎破音:“不要——”
不要伤害他。
他明明比谁都重要,比谁都前途无量,不要伤害他。
严武挣脱许思祈的手,转过身。
既然她想先送死,行,那他不妨成人之美。
只是还没握稳刀,自己的脖颈却倏地被人从后用手臂箍住,钢铁一般坚硬。
程屿年的额头青筋鼓胀,唇色白的吓人,汗珠贴着皮肤滚落。他的手臂呈三角状,死死勒住了严武的脖子。
另一只受伤的手自然垂下,正源源不断地流血。
严武满脸胀红,一时换不上气来,就挣扎着想在程屿年小腹上刺几下,但对方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愈发用力。
手软脚凉之刻,程屿年顶膝踢掉了严武握不住的刀。
“哐啷”一声,滑出几米远。
然后松开了他。
严武像垃圾般被扔到地上,他蜷缩着,躯体弯曲,不断用力咳嗽,眼泪鼻涕呛满脸。
听见动静的群众总算姗姗来迟,两个大汉纷纷上前,制住了在地上的严武。
场面混乱到极点。
程屿年一步一步走到了许思祈面前,屈膝半蹲着。
他有些疲倦,抬睫似乎都费劲,却勾了勾唇,说:“傻。”
指的是她跑去抱住严武的举动。
但许思祈却只看得见那深红的液体,顺着他冷白的手往下蜿蜒流淌,滴滴分明,溅起尘土。
程屿年换了另一只干净的手。
他轻轻擦过许思祈的眼泪,温柔地说:“别哭了。”
高风亮节
清晨七点, 暖阳普照,白云被春风吹鼓成松软的棉花糖。
许思祈拎着食品袋,打了个哈欠, 眼角跟着沁出晶莹的水光。
她在去给程屿年送早餐的路上。
严武一事闹得不小, 她明明在第一现场却毫发无伤, 倒是程屿年的腹部被划了几道口子,右手小臂更是严重,直接伤到了近骨的肌群,被医生缝了两针。
警方的介入后事情原委很快就调查清楚了——严武因为在外喝酒喝到昏醉被送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己竟患了肝癌, 还是不可医治的晚期。
虽然早被烟酒熬夜等不良习惯泡烂了身体,但要他真的等待死亡, 说实话, 严武也是又不甘又憎恨又恐慌着的。
直到看见许思祈的那刻。
他这辈子几乎光和社会渣滓打交道去了,结仇结怨的不少,和这种看起来乖软好欺的学生闹到派出所倒是稀奇。
居然还被摆了一道。
除去想报复她的想法,拖着一个前途光明的漂亮女孩儿陪自己赴死, 倒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平稳了急促的呼吸,许思祈蜷指, 轻轻叩门。
不出半分钟,大门被人从内打开,清浅的松木气息迎面撞来。
许思祈没看来人,反而抬了抬手,抿唇道:“我我给你带了早饭。”
“嗯。”程屿年刚洗漱过, 额发下颚还沾着水珠, 贴着脖颈跌入棉质衣领,他侧身给她让了个位置。
嗯?
许思祈以为她送完就可以滚蛋了。
站在玄关处犹豫着不知如何下脚, 程屿年弯腰,从鞋柜里找出一双崭新的拖鞋。
放下后,又起身往里面走。
许思祈看着他高挺的背影,犹疑片刻,换掉了鞋后跟着他到了饭厅。
程屿年的右手缠着绷带,也不能使力,所以现在做什么几乎都是用的左手。
许思祈看着他动作不太顺畅地掀着塑料封盒,很主动地道:“我来我来。”
中途还跑去洗了个手。
“咔”的一声,透明水珠沿着边缘滚动,红枣桂圆粥的味道在空气里飘散,许思祈将餐盒轻挪到他面前。
程屿年尝了口,被甜味腻的微不可察地皱眉,食用速度放得很慢。
想到他手不方便,留下自己果然是有原因的。许思祈设身处地,很善解人意地问:“要我喂你吗?”
程屿年没忍住地被呛了下。
“不用。”他说,唇色发白。
好吧。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许思祈将书包搁至身前,拉开拉链。
除了做了大半的专四真题,她一袋袋地接连掏出了养生茶包、阿胶糕、红枣甚至软糖。
“这个可以泡水喝,这两个可以直接当零食吃,”许思祈指着,“这个不对,等等。”
她蹙眉,仔细地看了看说明书,疑惑念出声:“富铁软糖,哺乳期产后成人孕妇专用保健铁元素铁剂?我买的是这个吗?”
程屿年:“”
他虽然流了些血,但被她的态度一带,还以为自己是严重失血下一秒就要休克了。
“算了,这个不能吃。”许思祈严谨道,将软糖收回书包,“这些应该没问题。”
看着那半桌的东西,程屿年微头疼地启唇,“许思祈”
“嗯?”许思祈亮晶晶的眼眸望他。
“没事。”程屿年说,垂眼,将一整盒的红枣桂圆粥喝完了。
吃完了早饭,许思祈又抢着帮他收拾餐具,提着垃圾袋,她看了眼客厅的钟。
“现在7点30,走吧,我把你送去你们学院?”许思祈自顾自地道,“8点10分才上课,应该来得及。”
说罢,她就拿起了程屿年搁在椅子上的包,一副要将人安全送往目的地的坚决。
程屿年觉得他不是手受伤了,在她眼里,自己已经全方位肢体退化到不能自理了。
但他却淡声回答:“嗯。”
程屿年的包里没有书,只是电脑,其实很轻,但到出门那刻他还是抬手说,“给我吧。”
“不行不行!”许思祈摇头,盯着他的右手,如临大敌,“这么轻,我提着就好。”
这句话满含悖论,程屿年却收回了手。
校园里到处都是鲜润怡人的颜色,花红柳绿,晴空万里,阳光将天琅湖染上一层碎金。
程屿年接过包,望着女生往教学楼赶的背影,没来由地想到了三个字:吃软饭。
他轻哂了声。
到了实验室,同门看见程屿年后惊讶地直张嘴:“厉导不是说你在家休息吗,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程哥,咱要不要这么卷?!”
“嗯。”程屿年淡淡的语气,“有人非要让我来上学,没办法。”
同门:“???”
哪个人才这么牛逼。
而且,为什么他觉得程屿年今天心情特别好,掩都掩不住的那种?-
周末,许思祈虽然没课,但还是提着早餐匆匆跑去了润林园,一口气爬到了五楼。
屏息,稳下心跳,许思祈敲门。
但难得的,程屿年这次好一会儿都没开,许思祈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轻,于是又加重了点儿力道。
还是没人应。
许思祈纳闷,难道程师兄睡过头了没听见?不应该吧,自己每次来他都洗漱完了,作息规律的可怕。而且她这次比平时还晚了好一会儿。
又敲了几下,依旧没人应。许思祈放弃,刚转过背。
大门“哐”的一声,潮润的水汽扑面而来。
许思祈回身,正笑着抬头,冲击性的一幕撞入眼睛——
清削的锁骨,肩膀上有颗淡棕色小痣,皮肤冷白,往下是利落干净的线条走向,水珠擦过明显的清健腹肌
程屿年赤着上半身,单手套上T恤,眉峰一蹙:“我以为你今天不来,刚才在洗澡”
许思祈“轰”的被一颗原子弹轰炸了般,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我”她支吾着,满脸通红,感觉大脑在冒烟。
她一句话都组织不出来,手有些哆嗦,呆滞一秒,索性将早饭直接塞他手里,然后转身就跑!
左脚踩右脚。
虽然许思祈作为一个思想开放的女大学生,混迹于文字版的限制级小说平台,也观阅过一些影视版的生命大和谐过程,但是但是那是程师兄啊!
那是平时穿衣规整,最上面扣子都扣完的程师兄啊!
明明是被她看了,但许思祈却无法接受自己仿佛轻薄了对方一般的事实。
许思祈叩问自己:为什么要晚到一会儿?为什么要一直敲门?
不——为什么她要长眼睛?
而且那画面感还该死的强!就算过了好几个小时,都仿佛定格在了她的大脑皮层最里面。
许思祈决定,近段时间不要去找程屿年了。就算迫不得已,那也得等到眼睛长到头顶上再去找他。
·
中午12点,程屿年听见了敲门声。
本不抱希望,打开门却看见了戴着棒球帽、墨镜和口罩,一脸武装齐全的许思祈。
程屿年:“”
许思祈摸了摸后颈,主动跟他解释:“忘说了,我之前生病了,有传染性的,得小心点,不然等会儿传染给你。”
哦。
都过了好几天了,她又想起这回事了?而且眼睛看着也会传染是吧。
程屿年:“许”
许思祈打断他,想把打包好的餐盒往他手里塞,又摁亮手机,“这是我在一家餐馆里点的,当归鸡汤和杞菊排骨,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哇,都十二点了?好快啊,我下午还有事,先——”
“许思祈。”程屿年终于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
许思祈想跑路的脚一顿。
“过来,”程屿年倚着储物柜,淡声说,“我不太方便,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厨柜上面的碗碟。”
对啊,许思祈想起来他的手还没好。明明是因为自己才受伤,她怎么能随便跑路呢?
许思祈暗暗谴责自己,垫着脚,依言帮他取了碗碟。淡青色陶瓷的,落了灰,似乎没怎么用。
“你要用这个装饭菜吗?”许思祈问。外卖盒子都是塑料的,吃多了确实不健康,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用处了。
程屿年嗯了声,“能请你再帮我个忙么?”
许思祈点头如捣蒜。
门外适时响起了敲门声,程屿年去开门的同时跟她说,“麻烦你,再帮我把这份午餐解决一下。”
许思祈:“”
两人对坐在饭厅里,彼此沉默着。
所以,明明想送完就跑人,现在却变成了程屿年吃她带来的饭,她吃程屿年点的饭?
这个也不是不能接受。
问题是,她吃饭能不能戴着墨镜吃啊?
但是在程屿年长久的注视和欲言又止下,显然是不行的。
许思祈摘去了眼镜口罩,露出绯红的脸颊,视线只在斜下角45°的范围徘徊,她安静地吞了口米饭
结果差点儿没被噎死。
其实和程屿年一起吃过很多顿饭了,但这一次,一定算是氛围最诡异的。
“早上”程屿年难得主动提及。
“我不是故意的!”许思祈猛地抬头,激动道:“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洗澡!”
“”程屿年只觉得好笑,于是低声:“嗯,没事。”
她的脑回路真的很奇怪,普通人可能会想他是不是故意的,而她的第一反应却是,自己不是故意的。
许思祈把他想的太干净了。
实际上,七分无意三分纵容,他自己也说不清。但他绝对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的高风亮节。
不然也不会有元旦里那个诱哄的吻。
只是许思祈像是怕他尴尬,反而安慰道:“你别放心上,真的,我见得太多了,大街上的,电影里的,手机里刷到的,都差不多,没关系的。”
程屿年:“”
风暴前夕
为防止类似洗澡一事的再度发生, 程屿年竟直接把家里钥匙给了许思祈一串。
许思祈接过的时候,虽然惶恐,但却觉得这不只是一串钥匙, 而是程师兄对自己满满的信任!
所以, 深夜时分。
许思祈梦见了赤着上身的他, 她一边害羞地哇哇叫,一边却从手指缝隙里暗暗欣赏起来。
似乎也没见得多,也不是差不多?
没想到程屿年看起来高瘦,但却有腹肌,不是块垒膨起的突兀, 而是清劲有力,皮肤净白, 明晰线条沿着肋软骨, 往下延伸至裤头
视觉享受到了一个度后,人的贪婪激发,色令智昏的许思祈居然上手摸了摸!
醒来的第一瞬间,许思祈因为自己的变态而羞惭不已, 无声尖叫。
她对别人信任的“报答”方式有点儿过于超前。
但是,毕竟春天到了。
做这种梦也不全然是她的原因吧?
正面红耳赤地洗漱, 一旁收拾东西的师雪菁目光扫过她,很自然地问:“等会儿去给程师兄送饭吗?”
“昂。”许思祈吐出泡沫。
“那你去吧,”师雪菁感慨,“多送点儿也好,这下你作息都规律了。”
确实, 因为要给程屿年送早饭, 许思祈现在每天早睡早起,早餐吃的一顿比一顿香。
和师雪菁道过别后, 许思祈明明乐呵呵地走在路上,突然蹙眉,总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为什么师雪菁的反应那么平静?
之前她和程屿年在马拉松比赛上牵手,不是,因为程屿年把摔了一跤的她拉到终点,自己还被师雪菁当犯人般拷问了。
那较真劲儿,就像明明都是彼此知悉的村口翠花,却突然玷污了她高不可攀的校园男神。
但现在对他们之间如此频繁的交往竟无动于衷,甚至鼓吹她多去点?
而且她也没详细询问那天发生的事,只知道是程屿年救了自己,但具体细节未曾追问。
唔。
很奇怪,但又说得通,可能师雪菁不想加重她的不好回忆,而程屿年和自己也算童年旧友,所以朋友之间的互帮互助,也说的过去?
许思祈没多想,提着早餐去了程屿年家,还是轻敲了两记门,随即用钥匙拧开锁。
程屿年已经洗漱完了,正坐在沙发上看书,黑发清目,从肩胛到脊背都透着一股自然的挺拔舒展。
他合上的片刻,许思祈看见甘青色硬壳上的名字,《Pride and Prejudice》。
心脏似乎被轻轻一捏。
这本书过于经典,哪怕没读过的人也听过,但也的确是当时两人在餐厅里,自己跟他近乎安利的电影原著。
程屿年起身,“来了。”
“嗯。”许思祈笑道,“我看你好像还挺喜欢那家‘粥记’的,所以今天就去买了他新出的莲子百合红豆粥!”
“”程屿年点了点头。
两人在饭厅里坐着,程屿年进食过程中无意扫过一眼,发现许思祈塞了一只耳机,睫毛低垂,居然在背单词。
“你要考试了么?”程屿年问她。
“对啊,”许思祈说,点开demolish的柯林斯解释,“我两周后要考专四。”
那他是不是耽误她太多时间了。
程屿年沉默片刻,声音低到难辨:“那你以后不”
“幸好啊!”许思祈浏览完派生单词后,弯唇感叹,“幸好每天给你送早饭,督促我早起,不然这么多单词我都背不完哈哈!诶,你刚刚说不什么?”
程屿年摇了摇头,“没事了。”
“哦哦。”
咽了口软烂甜腻的红豆,程屿年唇畔扬起浅浅的弧度。
好像越来越发觉,甜的东西也很不错-
临出门前,许思祈低头,突然“啊”了一声!
程屿年被她叫的眉头一紧,“怎么了?”
“怎么会有人手速比我还快啊?”许思祈愤愤道,哭丧着脸,“他把最后一个研修室抢了我怎么办?”
宴大图书馆最顶楼是一间间分开的研修室,圆桌白黑板,可以学习也可以讨论,需要学生在宴大APP里提前预约。
许思祈喜欢这个地方的原因在于,安静,独立,一人或一群人一间房,可以供她自由摸鱼。而不是在自习片区里,连休息都有种罪恶感,再发出点声音可能下一秒就被挂表白墙上了。
她最近起得早,又加上考研的考完了,要考研的几乎还没开始,所以没早课的时候几乎都能抢到。
没想到,防不胜防,宴大学子竞争过于血腥!
“你要是想学”程屿年淡淡地道,“可以留在这儿学,里面有书房。”
许思祈怔然。
“我以前期末都待在家,比较安静,也方便。”他说。
“你也要期末复习的吗?!”许思祈惊讶。
重点是这个吗。程屿年好笑地反问,“不然呢?”
“我以为你就是,”许思祈做了个翻页的动作,“平时上上课,考前随便翻翻书就可以去考满分了。”
“”程屿年轻笑,“那抱歉,让你失望了。”
“没有,”许思祈大手一挥,义正言辞:“不是你的问题,肯定是你们学院老师出题太变态了。”
程屿年被她这副比他还相信自己的模样逗笑了。
兴许是程屿年这个提议真的很不错,许思祈天天跑来跑去实在麻烦,想到自己给他当专职跑腿员这么久了,有点儿回馈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其实,她每天一睁眼,就会有种雀跃的期待感,心脏仿佛是鼓胀在春天里的棉花,和程屿年相处的时光她都很开心。
程屿年带她去了书房。
依旧是原木地板,深色橡木书桌上立着台式电脑,笔筒,一大叠A4纸和惠普打印机。下面铺有格子黑色地毯,后面则是一面墙似的书架,有模型,有摆件,更多的还是整齐摆放的书籍。
跟程屿年身上一模一样的规整利落感。
他开了电脑,“这个连着打印机,你可以直接用。”
“哦哦好。”许思祈点了点头,环视四周,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我还有点儿事,你就在这儿学吧,中午等我回来就好。”程屿年说,独自往外走去。
听见阖门声,许思祈嗅着空气里的淡柠香,矜持两秒,“刷”地站起来,参观起他的书架。
不知道在哪看见的说法,一个人的书架能看出这个人的品味。
不出意外的有很多专业书,部分书名念着都拗口,还有英文的、德文的、俄文的尤多。
但是也有类似史记、红楼梦和卡夫卡全集等名著。
最下面是一些打印的资料,文件之类的。
层层分明,有条不紊。
果然,很“程师兄”。
要是换她,不知道会是如何参差不齐的排列方式,又塞了多少本小黄书
许思祈没上手翻,眼睛参观够了就老实坐下来。
定时做新的套题前,她双手握笔,微微颔首,做祷告状。
来来来。
让她沾沾学神的灵气。
·
一口气做完了题,还没来得及更正,就听见有人给她打语音电话。
是程屿年。
许思祈接过,“怎么了师兄?”
“我在书柜里最下面一层左边放了份文件,”他说,语调略快,“名字叫‘高超声速飞行器跟踪控制优化研究’,你能帮我找一下吗?”
“哦哦没问题。”
得益于程屿年良好的收纳习惯,许思祈很快就找到了那份文件。
“找到了。”她说,抽出文件袋,“要我给你带过来吗?”
“不用了,你拍照发给我就好。”
许思祈将项目书从头到尾拍下来发给他,对方回了谢谢。
余城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虽然正处于紧张的结题答辩准备环节,却依旧免不了震惊地大张口:
“卧槽,你、你跟许师妹同居了?!”
那之前还让他别在许思祈面前提自己,搞得像两人没能在一起还闹得很难看的样子。
结果,这才哪到哪,俩人居然都同居了?下一步是不是孩子都生出来了!
余城的话引起了不小的波动,房间里大家还在排练自己的答辩汇报,闻言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惊讶地看向程屿年。
程屿年懒得搭理他,只是皱眉阅读文件。这个项目是航模队里几个人一起申请的国家自然基金课题,他不是直接负责人,也轮不到他汇报,但幸好在家里备份了资料。
将图片传输完,一戴着无框眼镜的男生愧疚道,“对不起师兄,我也不知道我电脑怎么突然硬盘崩了”
“没事,好好准备就行。”程屿年轻描淡写。
得到了关键数据和图表,一切又变得无比顺利。
只是当天,航空院里有条爆炸性的消息不胫而走——
程屿年居然谈恋爱了,和一个似乎姓许还是姓徐的师妹。最夸张的是,清风霁月的学神还跟人同居了!
后面的版本经人口耳相传,竟演变成俩人感情可好了,都见双方家长了,毕业就等着结婚了。三年抱俩?不成问题。
“”
身处舆论风暴眼的两人毫无察觉,反而悠闲地吃着午饭。
菜肴很好吃,色香味俱全,唯一就是。
太安静了
许思祈是个不会规规矩矩做事的人,走路爱听歌,洗澡爱唱歌,学习老摸鱼,吃饭要看剧反正一心二用来的得心应手。
没有电子下饭菜,许思祈觉得好不适应。
想到自己今天帮了程屿年忙,而且那电视放在那里不用多可怜,于是她埋低了头,声音细小难辨:“师兄,我能开会儿电视吗?”
睫毛不安地翕动,像把轻薄的扇子。
“嗯。”他说,“你要看什么?”
“就随便看看。”
许思祈尽量不让自己表现的太喜悦,看程屿年搁下筷子去开了电视。正好电视里演的还是她以前看过的一部宫斗剧,都不需要猜情节。
好好好。
许思祈恨不得鼓掌。
刚好演到一个悲情男配王爷爱上了女主,于是对自己的福晋非常冷淡。那福晋却深爱着王爷,谨小慎微,得知他爱吃莲子,还亲自徒手剥,把自己弄得鲜血淋漓。
许思祈看的揪心,眉毛拧紧,拳头硬了。心道好你个破王爷,了不起是吧?等着追妻火葬场吧!
程屿年见许思祈看得入神,牙齿咬着筷尖饭也不吃,眉峰微挑,视线追着她望了过去。
正好,画面切换,王爷吃着莲子突然发现了碗侧的血迹,一番追问,才得知这莲子的由来。
去找人的路上,瞧见了坐在长廊处双手刚医治的福晋,正在和自家婢女说着对自己卑微又深情的话。
王爷满脸动容与愧疚。
打脸来的太快,许思祈摇头,啧声,低叹了句,“狗男人。”
程屿年:“”
只是许思祈由福晋缠着白布的手想到了程屿年,她担心地抬眼问他:“师兄,你手好一些了吗?”
“嗯。”程屿年淡淡道,“没什么大问题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依旧用着左手,动作不算很流畅地夹菜。
这场景在许思祈眼里就被解读为,虽然程屿年的伤还很重,但他为了不让自己担忧内疚,故意往轻松上说。
于是许思祈真心道:“你别着急,伤筋动骨一百天,会慢慢好的。”
一百天。
程屿年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压下自己的唇角。
这电视剧演的太不符逻辑,要是那位福晋真的如此谨小慎微,卑微深情,怎么可能让血迹那么明显留在碗侧,就仿佛等着人发现一样。
尽管被王爷撞见时一脸惊慌失措,但时间、地点、要说的话,都是“最正确”的。
然而本质上,程屿年心想,自己也许和那福晋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这种投机取巧又能维持多久。
时间一到,许思祈又会像只蝴蝶般飞走,再也不会停驻在他身边。
思及此,程屿年的目光慢慢变黯。
*
洗完餐具后,许思祈拿水杯去接水,还没来得及喝,就听见程屿年低沉的声音传来,“你帮我把早上的文件放回去了么?”
“对,我原封不动塞回去了,你要用吗?”她说,咕嘟咕嘟地咽水。
“嗯。”
看程屿年要去书房,许思祈本来还在扳指数自己今天喝第几杯水了,突然眉心一跳。
不对!
大事不妙!
许思祈放下杯子一个箭步就往书房冲,见程屿年的目光正往书桌上疑惑望去,她猛地就将自己塞到他和书桌窄窄的空隙里。
早上写完套题,似乎真的借了学神之光,对答案时她正确率高的惊人。
一阵喜上眉梢后,许思祈开始放飞自我,看着旁边一沓洁白的A4纸,心里手里都痒得不行。
于是抽出一张开始描描画画。
等画到一半,许思祈才发觉自己画的是,那天撞见的,程屿年的半裸//体。
许思祈:“”
在别人的书房里画别人的这种画,许思祈觉得自己简直变态加倍。
但是,实话实说,她画得好好,又传神又立体,还有点舍不得扔。
所以,半页纸就压在了试卷下面
两人身贴着身,许思祈额头就挨着程屿年的衣服前襟,整个人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
程屿年呼吸一滞,“你画的——”
“没有!”许思祈急遽打断他,单手后扶书桌,激动道:“我没有!你看错了!”
程屿年长太高,很轻易地越过她,抬手就要去拿那张露出一角的A4纸。
许思祈不知道怎么想的,瞬间抱住他的手臂,俩人贴的更近,双目对视,衣料摩挲。
要是被他看见了,这个世界估计今天就少了一个叫许思祈的花季美少女!
怎么办怎么办,不能让他看见!
许思祈头脑风暴,思考有什么可以让他直接忘掉这件事?
电光火石之际,许思祈抬眼,看向程屿年略瘦削的下巴,上面是一张淡抿着的、苍白的嘴唇。
她颤了颤睫,心下一狠。
抬头,垫脚,借着握他手臂的力,许思祈直直地撞了上去。
“”
程屿年难以置信,四周的日光都像轰然碎裂般,变成无数道朝他直面而来的剑芒。
心脏骤停。
一股酥麻从脊椎蔓延到僵硬的手指,程屿年整个人一动不动,唯有许思祈的睫毛在他脸上不断扇动的细痒,以及嘴唇被贴碰的触觉,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许思祈闭着眼,却很流畅地单手抽出了那张纸,在身后使劲揉团。
大功告成。
她刚准备撤离。
后脑勺就却被人突地扣住,许思祈睁眼,对上程屿年幽深冷邃的目光,像一口古井被人生生搅动了般。
又像是海上风暴的前夕。
许思祈犯怯地想往后躲,人却被箍住,动弹不得。
然后,冰凉的嘴唇朝她重重压来。
衣料摩挲出声响,许思祈的唇瓣被人吸吮,轻咬,她大脑缺氧,双腿脱力,想去拉拽程屿年的手,刚探出却又害怕伤到他,于是勉强地反按着身后的书桌。
一个扬颈,一个低头,都吻的太累了,许思祈有些受不住地想往下坠去,程屿年却单手将她抱上了书桌。
“”
漫长的一吻完毕。
俩人嘴唇潋滟,唇色艳红,彼此沉默对望。
空气暧昧胶着。
程屿年耳根脖颈通红,神情却严峻,他冷声道:“许思祈,你什么意思?”
又连名带姓,带着不小的怒意。
许思祈咬了咬唇,尝试开口:“对、对不起,就是、就是,那个我最近备考压力太大了。”
程屿年冷睨她,“所以?”
许思祈弱弱接道:“所以,我犯了一个作为女生都会犯的错。”
最后一次
“因为备考压力大, 所以我犯了一个,作为女生都会犯的错。”许思祈如此解释那个吻。
程屿年快被气笑。
那他算什么。
她的解压玩具吗?
明明上一秒才被她主动的亲吻而颠倒心神,下一秒又被她随意的回答给拖入冰窖。
许思祈总是有这样的本事, 轻轻勾勾手指就能让他凑上前, 给一点儿甜头, 然后又甩一个巴掌。
程屿年胸腔里蔓延着一股浓烈的失望。
他的眉眼锋利冷淡,声音更沉,确认:“这就是你的回答?”
许思祈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忍住。
那要她怎么说嘛……
强吻他分散他的注意力, 与让他看见自己画的那副画。
再来一次,自己也会选前者吧。毕竟她又不是没干过, 一回生二回熟, 上次是醉酒,这次虽然没醉,就当她光天化日下被美色/诱惑了吧
而且明明,他吻得比自己还重啊她唇瓣现在都还有种火辣辣的疼。
但看程屿年这么生气, 许思祈还是真心实意地道歉,双手交叠:“对不起, 刚才确实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下次打死也不会再乱画画了,她心想。
程屿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凝视她,用一种很沉默的眼光, 长睫倾垂, 眼眸深黑。
“许思祈,”程屿年褪去了怒意, 语气恢复平常般低沉平和,却透着一种冰凉的执着,“你想清楚。”
“在我这里,我不觉得,一个成年人随便就可以去吻另一个人。”
“你想清楚了,考完试后再回答我。”他说,非常认真的、带着决断意味的样子-
夜色如水,月下的花影难扫。
许思祈背着书包,慢吞吞地走在校园里,抬手,看着来自cyn一分钟前的微信消息。
【明天不用来了】
如果说刚才还是一种朦胧的感觉,现在从冰凉的文字中,她体察到一种来自程屿年的决心。
她慢慢打字:【好】
停顿片刻,又发道:【对不起。】
对方没有回复。
许思祈抿唇。她明白了,过去的顾左右而言他、肆意糊弄、生硬地转换话题程屿年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蒙混过关。
但这回,程屿年要的不是对不起,而是她具体的、认真的态度。
如果还是没有,那他们之间很可能就和自己没被回复的句号般,到此终止了。
……
一连下了一周多的雨。
树木黝黑,叶片被冲刷出莹莹发亮的鲜绿,处处都是湿漉漉的黏腻水声,竹筒倒豆子般的雨珠轰砸整个大地。
许思祈撑着伞,望着玻璃窗上的氤氲水汽,买早餐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想多打包一份,然后又倏地想起,程屿年说不用了。
于是,她只好老老实实地去学习。
明天就要考专四了。
许思祈做完练习题,单手支颐,取下一只耳机,望着窗外连线坠落的水珠,雨打春杏。
所以,明天考完就去找他吗?
她该说些什么呢
许思祈还没想好,却意外收到了师雪菁的消息,她说自己来了例假,把裤子弄脏了,现在在院楼卫生间里,没等到人,问她方不方便来一趟。
许思祈连忙收拾东西。
单手撑伞一路小跑到了航空院院楼,她刚准备踏上台阶,就和成群结伴的一堆人迎面相撞。
余城:“许师妹——”
他嗓门粗犷,中气又足,高兴道:“来找你程师兄?马上马上,他马上就来。”说着,往后望了几眼。
“我”许思祈还没否认,就见程屿年穿着烟灰色衬衣,单手拎着把黑伞,眉目疏朗而冷淡。
两人对视,一高一低。
地面上飘着蒙白水雾,耳朵里是呼呼流动的风,白玉兰混着青草香萦绕鼻尖。
“哎哟,下个雨而已,许师妹都要亲自来接!”余城满脸暧昧打趣的神情,啧啧摇头。
手机适时亮起,许思祈微微蹙眉抿唇,往院楼里远眺一眼,嘴里正准备吐出打招呼和解释的话。
“走了。”程屿年朝她轻点了下头,淡淡地说。
然后撑开伞,他率先迈开步,慢腾腾地,背影在清旷天地里寂寥而冷绝,雨中光线黯淡模糊,仿佛加了灰调。
余城:“?”
“啊,那个,”余城没想到是这个发展,有点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许师妹,你们这是”
又闹哪出啊?
一会儿像热恋一会儿像分手的,打得措手不及,简直搞人心态啊!
许思祈勉强笑笑,虚点了点里面,“我进去找人,你们是去吃饭吗?快去吧。”
“哦哦,行行行,那下次吧。”余城也没想清楚下次干嘛,只能摆手做道别。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举伞离开,有人间或回望看她,细小的交谈声被落雨掩过。
许思祈深吸了口气,往二楼卫生间小跑去。
她将书包里的卫生巾、卫生纸拿出来,又脱下自己的牛仔外套,轻轻敲了敲隔断板:“雪宝?”
师雪菁道谢收过,许思祈走了两步,手往银色水龙头上伸去,热流自动贴着皮肤滚落。
明亮镜框里是两盆角落里的绿植,悬挂在壁的擦手纸盒,和她有些被冻白的脸。
嗡嗡的低频声在室内回荡。
许思祈擦了擦手,刚把废纸丢入垃圾桶,就听见过道里两人声线清晰的闲谈。
“真的假的?”
“真的啊,刚才他们亲眼见到的。”
“原来‘许师妹’就是她啊,我天,我知道她,好像就是飞控信息工程2班那个师雪菁的室友,天天嘻嘻哈哈的那个?”
“对对对。”
“我记得她人长得还行,远远看过几眼,就普通甜妹吧,不怎么化妆,天天清汤寡水的,故意走清纯可爱那挂的。”
“是吧,我听说她刚来找师兄,师兄根本没搭理她的,看起来嗯,我不好说,但感觉俩人好像不是传的那么感情好。”
“而且有一说一,我也没别的意思,但感觉俩人确实不怎么配欸。”
“是吧!我也觉得!虽然但是感情这事不好说,哎,但是她应该也挺难过的吧,跟大佬谈恋爱,就跟拿热脸贴冷屁股一样。”
“”
声音渐行渐远。
师雪菁还没穿好许思祈给的那件牛仔外套,气冲冲地就要扒门出去跟人理论。
许思祈一把拦过她,小声地笑:“干嘛呢?”
“这俩人有病!”
“人家夸我呢,夸我好看你没听见?”
“她们你。”师雪菁担心地望她。
“又没指名道姓地骂我。”许思祈完全不在乎的样子,耸了耸肩。
“但是”
“但是啥啊,上完厕所洗手没啊?雪宝你好恶心!”许思祈故意夸张地离她一米远。
师雪菁赶紧去冲手。
许思祈拾起自己搁在角落的雨伞,水珠沿边汇聚滴落。她垂了垂睫,想到刚才那俩人的话。
其实她们真没多恶意地中伤,只是像讨论八卦般,外加两句自己的评价。如果她有喜欢的明星闹出绯闻,自己可能也会八卦地跟人聊几句。
很正常。
只是无端想起自己在乾山公墓里,跟妈妈笑着说的那声“试试”。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呢?
——如果程屿年熟悉的、喜欢的是那个开心的许思祈,她也可以成为那样的许思祈。毕竟她大多数时候的确很开心,就算不开心,她也是个很好的演员。
又是什么时候突然转变想法的呢?
大概是从许孝南出现开始,那些鸡飞狗跳的陈年旧事,让她觉得原来腐烂的一部分已经嵌入血肉,深入骨髓,藏不住也剜不去。
青春期里许思祈修的最好的一门科目其实不是英语,而是自知。人贵在自知的自知。
而他,又是那么好的人。
所以,别人口中的“不配”,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客观事实。
·
第二天,老天破天荒地放回了晴,风和日暖,宴大操场草坪上处处是人,一楼洗衣房里盆挤着盆。
许思祈按部就班地考完了专四。
考试期间并没什么实感,只觉得难度适宜,她的做题速度不错,检查完还剩十几分钟发呆。
早上出门前师雪菁除了给她加油,还说着今天下午学校要在礼堂里开表彰大会,自己去当志愿者,就不跟她吃饭了。
“对了,程师兄也在”师雪菁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你要是有空,也可以去看看,有综测加分的,而且考完试可以放松一下。”
哪有人去看别人受表彰来放松的啊,只会更焦虑吧,许思祈哭笑不得。
刚好十一点,早上开考的太早,许思祈有点儿饿了,干脆去了趟食堂。
她买完豆浆,转头就碰见了好久不见的人。
苏玥。
苏玥还是那副精神状态遥遥领先普通人的样子,正端着一盘有麻酱蘸碟的饺子,似乎还准备去买杯喝的。
神人,吃饺子蘸麻酱。
许思祈:“苏玥——”
苏玥循声看向她,高兴道:“思祈!”
俩人对坐,一个提前吃午饭,一个美美吃她的早饭,苏玥还激情鼓吹让她尝下自己的麻酱饺子,许思祈敬谢不敏。
“怎么最近都没咋看见你呢?”许思祈问,咬了口酸奶包。
“哦
銥誮
,最近做实验太多了,赶报告,给我昼夜颠倒的。”说着,苏玥还调出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绝望地看向自己的黑眼圈。
“你呢?怎么最近这么容光焕发的?皮肤好的要发光了!莫非——”苏玥顿了顿,邪笑了笑。
许思祈喝了口豆浆,刚想跟她吹嘘下自己最近的健康作息,就听苏玥压低声音道。
“莫非,有我哥给你的爱情滋润?”
许思祈差点儿没喷出来。
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配方。
许思祈往她在嘴里塞了个叉烧包,“说啥呢,我跟程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
“屋都听到了,”苏玥声音含糊,又逐渐清晰,“你们不是都同居了?”
“?”许思祈震惊,“谁跟你说的?”
“大家都知道啊。”苏玥一副“小样儿,还想瞒我”的嘚瑟,下颚微抬地睨她。
“什么叫大家都知道?我跟程师兄同居?不是”许思祈被大炮轰了般震撼,“那天天跟我室友一起吃饭睡觉的是谁,我的鬼魂吗?”
苏玥:“?”
看许思祈好像又没说谎的样子。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苏玥咽下叉烧包,“反正,哎呀,同不同居都是迟早的事嘛,别着急。”
“”许思祈还在为那句‘大家都知道的同居’而灵魂游离寰宇,都没反驳苏玥这句迟早的话。
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别人讨论俩人什么感情好不好,什么谈恋爱,热脸贴冷屁股之类的。
原来自己之前给程屿年送饭的事被人过度解读成这样了。
“不是,”许思祈略无语,兀自解释道,“之前程师兄因为我受了伤,所有那几天我去给他送了饭,有时候帮点儿其他忙,就这么简单。”
“而且这段时间都没去。”她接着补充。
流言传的实在夸张,许思祈皱眉,都没心情吃饭了。
苏玥却不以为意,反而轻飘飘问道:“这么说,你俩还没谈啊?”
许思祈抬眼。
“我哥都追到浔南去了,”苏玥感慨,摇头,“居然哎,看来我哥真不行。”
许思祈微微张唇。
什么叫追到浔南去了?他不是去见奶奶的吗?俩人遇见不是纯意外?
苏玥也收了嬉笑,认真地问:“思祈,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喜欢我哥吗?”
闻言,许思祈舔了舔唇,视线不自然垂低,“为什么不喜欢?程师兄那么优秀,人又很好。”
“不是,”苏玥摇头,“我说的是,作为异性,像男女朋友一样的喜欢。”
许思祈:“”
苏玥没逼她回答,只是说:“你肯定知道,我哥是喜欢你的吧。”
“之前还老警告不让我说,”苏玥耸肩,“但我估计你早感受到了。”
“虽然这样说好像我在介绍相亲一样,但是,我还是想说,我哥呢,其实真的是很好的一个人”
苏玥用筷子蘸了麻酱,在盘子上胡乱画着线条,像是一种要长篇叙事的先兆。
“小时候吧,我那时候比较调皮,特别讨厌他。”苏玥慢悠悠的语调。
“我哥那时候就跟块木头一样,不说话,也不爱搭理人,天天抱着书看装逼犯一样,大人又老是用他来拉踩我们,让我们向他学习之类啦,我就很烦他,经常偷偷骂他,还撕过他的书。”
“那个时候是夏天吧,在家庭聚会,大人给了我们钱,让我们出去买冰淇淋。我领着一排弟弟妹妹很拉风,还撺掇大家都不要搭理他,反正他其实也不搭理我们的。”
“也没想给他买,虽然他就在后面跟着,但我们没人上去问他要不要冰淇淋。”
“我当时还纳闷,他不在房间里待着干嘛跟着我们出来,又想借机捉弄他,所以我就跟弟弟妹妹们小声商量,在某个口子突然开跑把他甩掉。”
许思祈默默地听她讲。
“那个时候我没什么安全意识,根本没想过会出什么事。”苏玥说着,脸上有些愧色,“有一个小妹妹才七岁,跑的时候没看车”
许思祈睁圆了眼。
“一辆摩托车直接撞了过来,我哥他冲过来把妹妹推开,妹妹摔破了膝盖,但是他他被撞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身上全是擦伤,流了很多血。”
“我当时都吓哭了。”苏玥说,“可是他就跟没事人一样,爬起来后,只跟我们说了一句话——‘不要乱跑’。”
“回去的时候,大人们看见我哥一身血都吓坏了,那个小妹妹还在哭,膝盖还流血,她家长就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哥说,是他没看好人,那家家长虽然也生气,但听是他推开的小妹妹,也没追究什么了。”
“后面我才慢慢知道,”苏玥低了低头,“我哥他是怕我们出事才跟着我们走的,虽然我们那么讨厌他而且真要出事了,我是领头的那个,肯定”
苏玥没说完,但许思祈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
“我哥虽然什么都不说,”苏玥放下筷子,“但是他真的,真的很好。”
许思祈整个人有种无法言语的僵直,有什么缥缈的东西就要被她抬手抓到。
“思祈,如果你真不喜欢我哥的话,”苏玥端起餐盘,郑重道:“你一定要跟他说清楚,因为他是个很轴的人,你不说清楚,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一次还好,但多了,他也会痛苦。”
苏玥一个人先走了。
许思祈木楞地望着餐盘发呆。程屿年,默不作声地跟着后面,受伤,流血,扛起所有的责任
那些画面就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循环放映,在与什么交相辉映。
许思祈手指微微颤抖,她打开手机,几次都没敲对字,好久才跟师雪菁发了条完整的消息:
【雪菁,我想问你,我生病住院的时候,程师兄是不是让你帮他做过什么事?】
师雪菁似乎在忙志愿的事,一直没回她消息。
许思祈一刻也等不了,她抓起书包就往外跑,心脏剧烈搏动地仿佛就要跳出胸腔。
以为会在路上渐渐平息下来,可离医院每近一步,一些更具体的东西就会浮出脑海。
公交车上,师雪菁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去人民医院。
等她到了医院,望着对面热闹的街巷,想起自己没找到的平价川菜餐馆。
住院楼里,遇见拿着处方笺去排队拿药的人,她领了与先前不一样的药。
还有
小桃正在深蓝色U型前台值班,看着来人诧异道:“思祈?你你这是怎么了?”
许思祈平息了下自己的呼吸,她尽量发音清晰:“之前,我要出院回学校的时候,我记得小桃姐你问我,那个‘帅哥’怎么没来?”
“啊,对啊,怎么了?”
“那个帅哥,”许思祈的声音有些抖,“是个外国人吗?”
“不是啊。”小桃讶异,“你说的那个外国男同学不是就来看过你一两回吗?”
“”
“我说的那个帅哥,就是你刚住院的时候,他天天都在过道里守夜的那个。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你男朋友,但好像又不是,他都没进去看过你,但一直就坐那儿,我还以为是谁家属呢。”小桃指着不远处一排银色的坐凳。
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在冷战。
她单方面的。
“直到你后来要换药,他才来跟我说,你胃不好,换一些剂量轻一点儿的药,主治王医生看了后也觉得可以。”
“我还以为他暗恋你又不敢说,但后面小师也让我别告诉你,我想你们之间关系可能有点复杂,所以也没怎么刻意提过。”
许思祈的眼泪“刷”地掉下来。
“思祈怎么了这是?!”小桃被她的反应吓到。
许思祈擦了擦眼泪,声音含混:“没、没事,谢谢你小桃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连礼貌周到的道别都抛之脑后。
许思祈边跑边揉眼睛,但泪水像是擦不完一样,不停地模糊视线。
她真是傻的可以。
居然真被程屿年一句“来医院看朋友,正好看见有个男人在后面尾随她”给骗了。
怎么可能那么凑巧。
而她以为那些独自被病痛折磨的夜晚,自己其实,就和程屿年隔着一扇门。
她咳嗽声那么吵,他到底有没有睡好过?还是根本没睡过。
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看着她和朋友一边畅意玩乐,一边与自己刻意疏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许思祈想起苏玥问她的话——你到底喜欢程屿年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
她是真的、真的、好喜欢程屿年喜欢到想把他推开,只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
客观事实重要吗?
也许吧。
但爱这个东西,它从来都是主观。
许思祈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般,想立马站在程屿年面前,认真而具体地告诉他:
那个吻,不是恶作剧。没有什么借口,只是因为是你,因为喜欢你,才会主动吻你。
*
礼堂里人声鼎沸,第一排坐满了放有粉色三角桌牌的领导。
某一刻,“2016级本科生、飞行器设计与工程专业、程屿年同学”被主持人朗声念到,后面紧跟着一系列在校期间取得成绩的介绍,内容听上去令人咂舌。
下面的人交头接耳。
“让我们有请——程同学上台领奖。”
程屿年穿着正装,面无波澜地抬腿迈步,安静平和的仿佛是位旁观者,甚至有种抽离的状态。
副校长接过礼仪小姐递来的红色绒质证书,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程总师后继有人啊,小程继续加油!”
“谢谢张校长。”程屿年微颔首,和他一起拍照。
众目睽睽之下,快门闪过的那刻,程屿年脑子里想的却是刚才的事。
师雪菁着急地跟他说,许思祈好像发现什么后来问她了,自己要不要告诉她?
程屿年沉默片刻。
师雪菁也抿唇,接着有些犹豫地吐词:“程师兄,我觉得思祈可能不是不喜欢你,反而,她应该很喜欢你。”
“因为她之前每天去找你都很开心,虽然没说,但我能看出来”
“这一两周,她其实很明显的心情不好。不是因为考试,再重要的考试她都不会那样。”
“而且”师雪菁噤口。
“而且什么?”程屿年抬睫,轻声问。
“而且昨天在院楼里,有人在闲聊,说你们俩不是很配,说她跟你谈恋爱压力大,她是倒贴之类的话思祈全都听见了。”师雪菁硬着头皮,干脆一口气全说了。
“虽然思祈没说什么,也没生气,但是那天回去后她没吃晚饭,说自己中午吃多了没胃口。”师雪菁表情不忍,“她可能觉得,别人说得是对的。”
“虽然思祈平时都大大咧咧开开心心的,但她是个很敏感的人,真的。”
空气静默。
程屿年低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那我还要告诉她吗?”
“不用了,我会跟她说。”
程屿年不喜欢在公共场合里谈情说爱,因为感情从来都是私人化的,被抬到公众视野里,太轻浮。
而两人之间,明明被动的是自己,她却被人这样编造误解。
程屿年甚至有些想冷笑
表彰大会结束,人群如织,通通朝大门涌去,程屿年身边还有些同院系朋友,众人正讨论着天气好,去哪聚餐。
某一刻,程屿年看见有个女生正逆流而来。她眼眶通红,泪水碾过睫毛,又被抬手擦去,有人讶异地回望她。
远处的天空碧蓝,花香馥郁,枝丫被春风纠缠出张牙舞爪的形状,白鸽在暖树上安稳休憩。
一步步之后。
许思祈站定在他面前。
周围人投来好奇的打量,他们如水坝的鱼嘴般,隔断着熙攘人群。
女生吞下哽咽,声音很哑,却尤为坚定:“我来是想告诉你,那天,那个吻”
她没说完,就听程屿年就轻轻唤自己:“思祈。”
柔和的像一片羽毛。
淡绿树荫落在他们身上。
“我喜欢你很久了。”程屿年喉结滚动,声线低沉又努力,“从你不知道多久的开始,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至于爱呢。
爱太沉重了,太艰深了,太轻易说出的爱,显得廉价又轻浮。
可是。
“我爱你”他说,声音微微地颤。
“如果可以,能不能请你——做我女朋友?”
空气被抽去,视野里只装的下一个人,时间就像麦芽糖在阳光下无限拉长。
程屿年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属于他的钢丝游戏。
只是,对面女孩哭得完全说不出话来,抬手擦着眼泪,又弯唇,而后,是重重的点头。
程屿年笑着朝她张手。
许思祈毫不犹疑地投入他的怀抱。
几秒的停顿后,以两人为中心,周围爆发出巨大的喝彩!
白鸽振翅,晴空万里。
人间最美四月天。
谈恋爱啦【正文完结】
由于两人在一起的过程过于张扬, 完全不是程屿年平时低调朴素的作风,但反而有种晴天霹雳般的反差,引得无数人震撼。
所以, 这几天许思祈几乎被每个认识的人都目瞪口呆地问到过——你和程屿年在谈恋爱呀?
许思祈刚开始还会害羞。
她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嗯”, 只是被追问细节时又总语焉不详, 什么究竟谁追谁,怎么在一起之类的,甚至发展到哪一步了怎么还没同居啊?
当然,这最后一个问题是苏玥问的,许思祈是断定不会回她的。
可被问的多了, 许思祈也会耐心告罄,毕竟, 她觉得自己和程屿年的相处模式其实没有很大的变化。
就是一起吃饭, 一起散步,偶尔一起学习,晚上程屿年再把她送回寝室。和之前自己给他送饭的那段时间很像。
因此,当余城非常大嗓门地冲她吼道:“许师妹, 你和程屿年”
许思祈奔溃:“是的!在谈!今天在谈、明天也谈、一直都在谈谈谈——”
那声音比余城都响,其中不乏含有“你居然还要跑来问我干嘛不直接问他”的愤懑。
余城似乎真被她震傻了, 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抬了抬食指,弱弱指向她身后。
“许师妹我是想问你,你和程屿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余城嘴皮哆嗦,音量都吓小了。
许思祈瞬间转身, 看见了不远处正望着自己的、眼中笑意藏都藏不住的程屿年。
许思祈:“”她刚刚说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死了算了!
许思祈耳朵发烫, 环顾四周想遁地而逃,但程屿年没给她机会, 上前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不了。”他淡淡道,十指紧扣。
“为什么?!”余城纳闷。
“没空。”他说。
两人在去野生动物园的路上。
许思祈假装刚才自己什么都没说,眼睛飘往一边,问程屿年:“不是说11点吗,你怎么提前到了?”
“没有提前,刚好而已。”他一脸轻描淡写,但“刚好”二字又咬得很微妙。
许思祈的脸微微涨红,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辩解:“刚刚我说的那个‘谈’”
“嗯?”
“是指‘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意思,形容我们的交往活动非常的高雅。”
程屿年点头,很淡定:“我没意见。”
说着,拇指像是不经意般,滑擦过她的手背,不同于女生的细腻,薄茧有种微微粗粝的触感。
许思祈:“”
许思祈使劲倒吸了气,本想冷静一下,结果被石楠花熏得差点儿没背过气来。
宴大校内校外种了很多石楠花,美其名曰降尘环保,确实也没错啦,但一到四五月盛开时,那味道
许思祈叹惋,顺带转移话题:“学校怎么想的,种这么多这种闻起来不可描述的花,还不如玉兰呢。”
程屿年这次没接她的话。
其实说完的那刻许思祈就后悔了,她作为一位思想比较开放的女大学生,接触的太多,平时又老是爱逗脸皮薄的师雪菁,所以聊天的时候一不注意就有点超前。
但是现在
气氛趋于无限尴尬之际,许思祈看程屿年似乎就要吐词,她抽出手,柔白掌心捂住他的嘴:“你、你别说话了,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放下手,许思祈自闭地往前闷头走。
程屿年无奈地笑,伸出手臂,轻而易举地就将人圈住,往自己的方向带:“思祈,车来了。”
宴大附近有个野生动物园,其实也称不上附近,但被规划在同一条公交车路线上,几乎是起点和终点的距离。
本着低碳出行的理念,许思祈大手一挥,说自己想去熊猫馆看熊猫、猛兽馆里看狮子。
坐到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两人肩抵着肩,用同一副耳机听着歌,双手自然交握在一起。《简单爱》的轻快音符在耳畔打转,空气里有极淡的柠檬香。
窗外绿树连绵,金色阳光落在许思祈脸上,程屿年微微偏过头,就看见女生后颈的肌肤泛着细腻的光泽,有一层浅浅的淡色绒毛。
下一首歌是《安静》。
只是但没等来安静,许思祈又忍不住地小声说:“其实,我平时也不这样的”
她得努力挽回一下自己在程屿年心中的形象,不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程屿年还很平静的语气,“是么?”
“嗯嗯!”许思祈猛点头。
程屿年若有所思,追忆一般拖长了调子:“《Lady chatterley's lover》?”
“!!!”许思祈双目圆睁。
那是她上学期选修课不想坐第一排,所以很早跑去教室里读的英语原著小黄文。她还以为自己遮得很快,对方没有看见。
许思祈:“你看见了?”
程屿年:“我的视力还不错。”
装纯失败,在对方调侃又隐含深意的眼神下,许思祈极其奔溃。但输人也不能输阵,所以她硬着头皮,把刚才的话接完。
“我平时不这样是因为我平时比这还、还夸张!反正,你自己一个人出门在外,小心点儿!”
许思祈撂完狠话,急遽转过脸,五官皱着,用额头去磕玻璃窗。
然后听见耳边响起的,很轻很低的笑——
“思祈,我相信你,能控制得住。”-
到了野生动物园,已经12点半了,俩人先去附近的餐馆吃午饭。
不过景点附近的餐馆就不要太指望味道了,尤其是这家。
厨师做菜要不跟不要钱般撒盐,要不然就是忘放盐般让人尝不出味道许思祈勉强咽了几口米饭,就想撂筷子了,但还维持着缓慢的进食动作。
因为对面程屿年正微微垂头,安静地细嚼慢咽。
都一起吃这么多顿饭了,许思祈发现他是真不挑食,而且也不浪费,饮食习惯极好。
难怪长这么高。
许思祈百无聊赖地用筷子轻捣米饭,正想好心地用目光示意一下外面的一家三口别进来,但他们似乎没看见。
而她也被小朋友手拿的甜筒吸引去了目光。
众所周知,吃饭的胃和吃甜品的胃是两个胃。更何况,她现在这个胃还处于极其不满的阶段。
许思祈舔了舔唇,状似随意地聊天:“今天天气真好啊,多少度呀?”
程屿年没看手机:“18到25。”
许思祈“哇”了声,搁筷,托脸感慨:“跟夏天一样诶。真好,夏天到了,我就可以吹空调吹西瓜了,想想就很开心。”
都没等程屿年有所回答,许思祈话题猛地一转,点了点面前的清炒芥蓝:“好吃吗?”
程屿年摇了摇头。
许思祈惊,不好吃他还一副这么平静的样子。但答案是满意的,于是许思祈弯唇,循循善诱:“程老师,你看今天天气这么热,我请你……”
程屿年一听许思祈这个称呼就知道她要搞事,从善如流地转过头,扫了眼刚进来的一家三口,然后说:“不行。”
“!?”
她都没说自己要干什么,他就不行!
许思祈怒:“男人不能说不行!”
程屿年:“……”
许思祈还怒:“为什么不行!”
程屿年:“现在还不是夏天,刚吃完饭也不能吃冷饮。”
许思祈:“25度,现在不就是夏天吗?!”
程屿年:“气候学里,‘夏天’是从立夏开始,到立秋结束,现在才过谷雨。”
许思祈:“……”
许思祈觉得自己跟一本正经的程屿年根本讲不通,于是换了策略。
“快问快答,答错了、犹豫超过一秒就算输,输了我就可以吃冰淇淋!”许思祈按桌,语速很快地宣布霸王条款。
“月亮和月饼,后羿射得是哪个?”
“都不是。”
“一个黑人和一个白人生了个婴儿,他牙齿是什么颜色的?”
“刚开始不会长,半岁左右后是白色。”
“哪一个月有28天?!”
“每个月。”
“……”
许思祈倒吸了口气,严肃了,决定使出自己压箱底的绝招。
“你说三遍可以。”
“可以、可以、可以。”
许思祈睁眼,眼眸乌黑明亮,离他越来越近。
“再说三遍能行。”
“能行、能行、能行。”
程屿年一点儿不耐都没有,语气依旧很平静,像是配合孩子取闹的称职大人。
俩人鼻尖快抵鼻尖。
“人可不可以一个季节里做其他季节的事?”
“不行。”
“哦,那许思祈今天可不可以吃冰淇淋?”
话音刚落,许思祈探身,动作极快地轻啄了下程屿年的脸。
“……”程屿年叹气,喉结滑动,缓了两秒。
然后,几乎认命地道:“可以。”
*
许思祈兴高采烈地领到冰淇淋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因为程老师虽然松口,但却加了附加条件。
再多吃两口饭,等进了动物园里再说。
许思祈依言照做。
园里花红柳绿,青山环抱,不少大人带着小孩出游。
许思祈拿着程屿年刚给她买的香草冰淇淋,在熊猫馆的某一展馆前站了十分钟了,却依旧只能看见一个挂树上的、用屁股瞧人的、一动不动的黑白团子。
“虽然这个姿势也很可爱,但它好歹是有编制的,上班时一直表演睡觉,这不合适吧?”许思祈表情郁郁,咬了口甜筒。
“大熊猫喜冷,天气热不爱动是常态。”程屿年淡声道。
“好吧,那我现在四舍五入也是熊猫。”许思祈说,眼巴巴地抬头望他。
“嗯?”
“我也不想动了,程老师能不能等会儿抱我走呀?”许思祈大言不惭,笑着,声音脆甜。
她偶然发现程屿年会害羞,虽然面上不显,一贯的平和清冷,但是耳朵和脖颈会变红。
就如此刻。
只是当程屿年真朝她伸臂而来,许思祈又迅速跳开,“我我我开玩笑的!”
·
许思祈当然是开玩笑的,因为她现在不是被抱着的,而是在程屿年背上。
程屿年背着她,慢步往动物园最顶处的朱鹮馆走去。
许思祈午饭吃的少,又加上她为了搭裙子,穿了双没那么好走路的帆布鞋。
两人也没坐观光车,靠双腿几乎走完了所有园区,微信步数都破了2万。许思祈站在半山腰,扶木栅栏歇息,抬头望向顶点,眼泪都快飙出来。
其实今天天气偏炎热,大部分动物都在睡觉,但许思祈还是很想去看最高处的朱鹮,那个被称为“东方宝石”的濒危动物。
“我重吗?”许思祈问,脑袋埋在程屿年的肩窝。
“很轻。”
“我现在不是在快问快答。”
“我也不是在考试。”
“”
许思祈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有种春天蓬勃疏朗的少年气,肩膀宽阔有力,又像一个真正的男人。某一刻,她自然而然地就道:“年哥”
程屿年愣了一秒,然后低沉地应她:“嗯。”
“以前我爸爸也这样背着我,因为我老是偷懒,爱耍赖。”许思祈的声音很轻,穿堂而过的微风一般,“但是,他后来不背我了”
程屿年没问为什么。
安静片刻,他只是将背上女孩轻抬了抬,双臂牢牢托住她,使她更紧地贴向自己。
黄昏将近,行人四散,大多原路折返。清脆鸟鸣中,两人目光远眺葱郁山顶。
“那以后换我来。”他说。
亲密关系
17:40的下课铃还没敲响, 整个教学楼已经蠢蠢欲动。
任课老师今天大发仁慈,恩赐学生提前吃饭。许思祈坐在最后一排,刚听到“下课”声音一落, 拔腿兴冲冲地就往楼下跑去。
然后一眼看见绛桃树下的程屿年。
穿着一身薄款浅灰连帽衫, 深色休闲裤, 眉目清俊,安静注视着教学楼出口。
再普通不过的学生打扮,却因为身上那股静笃从容的气质,浅冰下潺潺流淌的清泉一般,似乎能让看者跟着平和下来。
只是看见许思祈的那一刻, 冰层破裂,程屿年嘴角弯着, 上前很自然地接过女朋友的书包, 另一只手空出来牵她。
“怎么提前下来了?”他问。
“因为跟老师说了,男朋友在下面等得好辛苦的,求他早点放学呀。”许思祈冲他眨眼,得心应手地信口胡诌。
“也可以不用等。”
“诶?”
“我可以跟你一起上去。”
许思祈:“……”
上周程屿年陪她上了节公选课, 仅是周围那些起哄的声音和暧昧的目光就够令许思祈局促了。
但这就算了,一脸平静的程屿年, 居然还低声问她怎么不听课,许思祈震惊。
公选课,什么叫做公选课?
那不就是公开自由想干什么干什么的课。
一分学分,二百来人,自己没在老师眼皮下蹦迪已经很好了, 还要她怎样?
但是前助教、现监工的程老师显然不同于她这种散漫的治学态度, 竟然拿过书,帮她做起了笔记。
看着工整美观的字迹, 许思祈咽了咽口水,脑袋凑过去,小声道:“年哥,实不相瞒,我最近还有英语阅读、写作、翻译、文学史”
“嗯?”程屿年停下写字。
许思祈露出最能蛊惑人心的笑,酒窝深陷,乌黑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漾着湖面细碎的光,意思不言自喻。
程屿年很好说话的样子,继续写字,“可以,不过你们系很多老师,我从小就认识。”
也就是说,他们也认识他。
带着这些他们从小看到大的人去上课,许思祈觉得自己到时候脸上就写着五个大字。
——速来拷问我。
“以上课程,我决定还是认真、独立地完成。”许思祈苦着脸接道,歪头倒去,霜打的茄子般了无生趣。
程屿年眼底融着笑意,宽阔的手掌揉了揉女生的脑袋。
“好好学习。”他温声说-
“他们到了吗?”校园里绿树连绵,许思祈单脚跳过一个水洼。
因为她和程屿年在一起的事,被朋友打趣到队长带头谈恋爱,所以商量好时间,今天请大家吃个饭。
“在校门口了。”程屿年看了眼消息。
“啊?那我们得快点儿。”许思祈反手抓紧他,一阵小跑。
远远地还没看清人,就听几个男生朗声侃道:“哎呀不用急不用急,嫂子不用急的!”
许思祈停步,被这个“嫂子”雷的外焦里嫩。
她整个人都是大写的懵,抬眼怔怔看向程屿年,长睫不停翕动。
程屿年淡声道:“不用这样叫她,你们叫名字就好。”
“啊”那几个男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太熟练地叫着她的名字,有人则跟着余城喊许师妹。
许思祈莞尔,指着旁人:“你们都来太早了,都怪他太慢,我拉着跑都跑不动,等会儿大家多点几个菜让他见识下迟到的后果。”
一向无人造次的程屿年却被人公开调侃,这人还是自己的女朋友,大家都笑了起来。
程屿年看着他的女朋友上一秒还拿自己开涮活跃气氛,下一秒就掰开两人交握的手,眉飞色舞地一手去揽师雪菁,一手拍向苏玥的肩,左拥右抱般,还有闲暇去招呼秦琳。
“”无声低叹了口气,程屿年无奈地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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