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魏肃生?
明黛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她再仔细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甄明珠心中一黯,却也松了一口气, 那她只要静静地等待就好。
“很重要的人吗?他是哪里人, 我去帮你问问好吗?”明黛想着这个魏肃生既然姓魏, 那她可以去找魏钦打听一下,若是扬州人说不准他认识呢!
甄明珠伸手握住她的手:“不必了。”
明黛低头看了一眼被她拉住的手, 挑了挑眉:“好吧。”
其实,她也不是很好奇。
甄明珠走后,明黛才和百宜说了几句体己话,看着百宜开心的笑脸,明黛定下决心,侧身背对着她, 狠狠心说:“百宜我现在没有钱给你发月钱了, 你回家吧, 以后常来看看我就好。”
正堂内格外安静。
身后的百宜一直没有说话, 明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瞥见百宜无奈中带着笑意的眼神:“姐儿真想我走吗?”
明黛欲言又止, 最后红着脸嘻嘻笑, 伸手抱住她, 老老实实地承认:“不想。”
“那我就永远陪在姐儿身边。”百宜搂着她, 轻轻拍拍她的背, 笑着说。
明黛都不知道说才好, 眉开眼笑, 起身把她往外推:“趁现在时辰早, 你赶紧回家一趟,告诉他们你离开甄府的消息……”
百宜抵着脚尖说:“不着急, 等明早百顺过来送馄炖,顺便告诉他就好了。”
“也是,省得你跑着一趟。”明黛停下动作。
正好让她想想怎么给萧太太回信,若是要出门也要知会百顺一声。
百顺现在每天早上不仅给明黛送馄炖,还会多带些,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卖给旁人。
这般想着,明黛落下一句:“走,我们去隔壁。”
百宜不明所以地看明黛爬梯子翻墙一气呵成,动作十分熟稔,她先是一阵儿惊疑,没有多问,木着脸跟了过去。
*
“哝!”明黛将请帖递到魏钦眼下晃了晃。
萧太太发出的请贴很特别,上下两端压了紫藤纹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魏钦心中讶然,隔着书案,凝眉端看她。
“萧太太叫我过去玩呢!”明黛自己搬了椅子坐到他对面,指尖指着萧太太的落款给他看,她微仰起脖子,一双眼眸水光潋滟,全心全意的,只注视着他。
魏钦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脸:“你想去?”
明黛就是在纠结:“萧太太还给我送了生辰礼。”
是一对别致的金荔枝耳坠。
她肯定是要过去道谢的,只是魏钦和魏家的关系恶劣,她又与他更熟悉。
魏钦愣了愣,觉得意外,又觉得好笑,心情平静下来:“我的想法重要吗?”
明黛理所当然地点头:“请帖上是说去给钧二爷接风洗尘。”
她声音越说越小,给钧二爷接风洗尘,那当时魏钦回来的时候……
明黛观察着他的脸色,滴溜溜的黑眼珠子过于活泼。
魏钦皱了皱眉,手指在案上敲了两下,打断她思绪:“别乱想。”
在这方面,萧太太从不会失误,上回萧太太到木樨街便是想让他住回家,并为他举办接风宴。
他抽出压在书册下的请帖递给她。
明黛拿过来,翻开一瞧,和她收到的请贴一模一样,心下更觉得诡异,明明是他的家,怎么客气到这种地步:“那你回家吗?”
回家?
魏钦唇角闪过讥讽,忽然说:“你家中住个可能会发疯的人,你怕不怕?”
明黛一呆。
也不知是哪儿好笑,竟然把他逗笑了,只见魏钦低头,肩膀微微颤动,闷声笑起来。
明黛黑了脸,是挺疯的,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哈哈哈,怕,我怕的要命。”
魏钦抬眸看她,笑意未消,半撑着扶手,往日寒星般冰冷的眉眼这会儿显得格外的勾人,他幽幽地看着她:“太吵了。”
明黛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不是她,而是魏家。
魏老爷除了和萧太太生的两个儿子魏钦和魏钧外,还有姨娘们所出的两儿两女,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大小姐璟娘嫁给了应天府通判次子,二小姐玥娘嫁给徽州府桐油富商做当家主母,钧二爷和钰三爷都已成婚并且育有子女,剩下未娶妻的铭四爷也已定亲。
但魏家在明黛认识的家族中已经算人口不多的了,甄家现在光是未满十岁的弟弟妹妹就有三个。
不过魏钦一向喜静,他最喜欢一个人待着。
明黛这般琢磨,越觉得他肯定也有说自己吵的意思, 她装作不知道,翻来覆去地看着请贴沉思。
魏钦未料到仅这几瞬,她那脑袋瓜子里就已经弯弯绕绕想了一大堆。
明黛还是觉得不好拂了萧太太的好意。
从前她在甄家时还大大方方的去做过客,没有道理现在与萧太太更熟悉了,反而拒绝。
魏钦随意“嗯”了一声。
明黛总觉得他有些奇怪。
“你真的不在意?”
魏钦垂眸,细长的睫毛在平滑的面颊上投下一片青影:“与我何干。”
说完,他倾身,从笔架上取下一只笔,下颚微抬。
“做什么?”明黛不解。
“回信。”魏钦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说罢又起身从书案侧边的书架上拿出一沓花笺。
“哇!”明黛翻着他的花笺,“这些你亲手制的吗?”
墨色纸面上印着各形各态的青山岩崖,就算不懂书画的人也能看出画师水平的高低。
她又瞥了一眼他未收起来的笔墨,笔锋有力,形态锋利潇洒,十分的漂亮,便是甄父附庸风雅高金收来的名家之作也不过如此了。
魏钦目光仍落在铺满书案的花笺上:“你喜欢?”
明黛脑袋直点,每一张都仔细地看过。
魏钦等了半天,看她眼睛一亮,以为她终于挑好了。
“可以把这张送给我吗?”明黛却举着一张花笺,期盼地看着他。
这张不算其中最好看的,甚至笔触也稍显稚嫩,只是这张花笺印画中的悬崖壁边冒出一枝小小的红花,这是最特别的地方。
满案的花笺,只有这独一无二的一张。
这些都是魏钦少年时用来打发闲暇时光所制的,他并不放在心上。
明黛欢喜了,把它放到旁边,又磨磨蹭蹭从中选出一张用色稍浅的花笺,这才把剩下的都叠放整齐还给魏钦。
魏钦接过来随手搁到一旁,看她手指轻拈玉管,沾上墨汁,落笔的瞬间,抬眸看了他一眼。
“ 又怎么了?”
魏钦拧着眉,很是无奈。
明黛摇了摇头,低头认真地写,而另一只手悄悄地遮掩了过去。
魏钦长眸微眯,侧身瞧她究竟在写什么。
一直用余光偷偷提防他的明黛这下遮得更严实了,几乎都要趴到书案上。
魏钦脑海中闪过她在画舫上作的那幅画,心里大概有了数,故意说:“我看看。”
明黛连忙摇头,手臂紧紧地捂住,面颊红扑扑的,嘟囔:“哎呀,我还没有写好呢!”
娇嗔亲昵的语气让魏钦目色沉了沉,只是他没有犹豫,不客气地探出手。
明黛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家中待得无聊了,竟真的要来拿她正在写的花笺看!
她急得直跺脚,撂下笔,小手急忙忙的把他往外推,胡乱拍打,忿然地囔囔:“不许看,不许看。”
魏钦轻嘶一声,反手拦住她作乱的小手。
指尖轻触,十指相握,魏钦修长有力的手指包裹住她柔软的小手,书房瞬间沉寂,四目相视的那一刻,宛若静湖投石,激起一片涟漪。
明黛脑子“嗡”的一声,红唇微张,茫然无措的,怔怔地望着他,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又慌张地避开,低头一看,她袖口不经意地落到砚台上,沾上了墨汁:“呀!”
上等的徽墨研磨出墨汁浓黑细腻,衣袖沾一小块就已经格外惹眼。
明黛猛地回过神,着急地抽回手,可手腕一点儿都动不了。
“放手啊。”她心如擂鼓,飞快地看了魏钦一眼,小声提醒。
魏钦似乎这才清明。
明黛修剪得圆润的指甲轻轻地划过他的掌心,轻柔柔的带着一丝痒意,魏钦深谙的眼眸一动,手臂自然垂至案下。
“哎呀,脏了!”明黛叹了一声气,“百宜肯定要说我了。”
魏钦不出声,明黛也不往那里看,揪着自己的手指:“嗯……那个……都怪你,非要看我写的花笺!”
她指责道。
魏钦喉咙滚了滚,瞥向她藏不住的花笺,道了一句:“嗯,这有什么不可见人的,藏什么?”
相较于她作的画,她的字迹要好很多,但也只是和她自己相比,非要称赞一句只能是笔画圆润规整了。
如今有家底的商贾人家都会教导子女念书,不要求能作词写诗出口成章,但字是要认识的,有学得好的,也有像明黛这般幼时定不下心来描字帖,学得一般的。
听他淡然的语气,方才的事情仿佛已经过去,轻描淡写并未留下痕迹,明黛暗松一口气,转移了注意: “是吗?”
她着实有些惊喜,毕竟瞧见了他的墨宝,她心里有数的。
“嗯。”魏钦低声。
明黛唇角翘起来,这回不遮了,将花笺呈在他眼下,拿起笔沾了沾墨汁飞快地写完,放下笔,轻轻地挥了挥:“我走啦!”
魏钦瞧着她的背影,直到下楼梯的脚步声从耳边消失,他才收回目光,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座椅,仍残留在心尖的战栗让他无所适从。
明黛用过的笔不曾摆好,竟悄然慢慢往书案边缘溜了过去,魏钦伸手拦住,谁知动作过大,宽袖竟也落到砚台中,细绢瞬间晕满了墨汁,他蹙眉,慢慢抬起手臂。
他沉默着盯着袖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换下外袍。
浦真正好上来给他添茶,瞧见他搁在一旁染了墨的外袍,主动过去收拾起来,等着拿去后院清洗。
不过他还不忘和魏钦开玩笑:“我印象中大爷衣裳碰上墨汁,还是幼时初学习字的时候。”
魏钦头不曾抬,淡淡地说道:“记忆不错,去库房帮我寻个物件。”
“大爷吩咐?”浦真恭恭敬敬地等着。
“我十五岁那年,亲手制的一个浮签。”魏钦说。
浦真只以为是什么重要物什,便问得仔细,以便他翻找:“大爷是什么样式的?上面可有题诗?”
“不知。”魏钦搁下笔,眼神轻飘飘地掠过浦真,手中慢条斯理地叠着信纸。
浦真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说错话了,也不细想,连忙拱手作礼赔笑。
魏钦冷哼一声,把信件放到书案上,指尖压着往前推。
浦真上前接过去:“那……浮签就等下次再找吧。”
魏钦掸一掸衣袍,漫不经心的:“嗯。”
浦真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不敢多说一句话,匆匆忙忙地退出书房做事去了。
*
明黛不好意思打扰魏家太久,在信中和萧太太说自己在给钧二爷的接风宴那天到。
萧太太也不强求,当日早早地派了轿子去接她。
其实小梅花巷离木樨巷并不远,坐轿子需三刻钟左右。
小梅花巷魏家这一支发迹于魏老太爷的父亲,只是和其他士绅一样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但几代累积家业实属丰厚,魏家五进的院落,不算各类廊房和后巷家仆们住的地方,就有近百间的房屋。
明黛带着百宜,自大门另换一小轿径直往后院正善堂去了。
正善堂是萧太太住的正院。
明黛不知萧太太究竟请了哪些人赴宴,萧太太告诉她,都是些极亲近的人,她都认识,等到了才发现,竟只有她一个客人。
除此之外就萧太太和她的两位儿媳,另外还有两位姨娘。分别是大姑娘和三爷的生母叶氏,二姑娘的生母江氏,铭四爷的生母尤氏前年病逝了。
萧太太今日打扮得颇为正式,头戴金丝鬏髻,周围插着各色金镶玉虫草簪,耳边坠着金耳环,身着红缎对襟衫,外披黑缎织金暗纹比甲,胸前挂金累丝灯笼坠领,描细眉,抿红唇,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的成熟艳丽。
萧太太也在打量着明黛,明媚娇俏的少女唇红齿白,看得人就心生欢喜,更何况她还梳着精致的发髻,穿着亮丽的绿裙,萧太太鲜少看到能将绿色穿得如此漂亮的姑娘,再瞧她还戴着自己送的金荔枝耳坠,萧太太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
“下次过来,定要住几日。”萧太太说。
明黛先乖巧地应下。
“今儿也没有外人,就只有你,还有一位你认识的萧大夫,都是自家人。”萧太太直接告诉她。
明黛有些意外,不过客人少,她也乐得自在,若是魏家大摆筵席,终究是会遇到从前认识的小姐们,免不得要听些让她不快活的话。
“明家妹妹有些日子没有来玩了,过会儿定要陪我们打几圈牌才能走。”
坐在下首第一位的年轻妇人是钧二爷的妻子原氏,她是魏老爷老师原举人的女儿。
开口说话的是钰三爷的妻子方氏,方氏家中亦是经营漆货生意的,她是个爱热闹的,平日里最爱打牌,偏偏手气又臭。
明黛和她打过几次牌,每次都赢得盆满钵满。
明黛也不同她客气,笑眯眯捏起绣帕掩唇笑,估计这下有银钱给百宜发月钱了。
见她爽快,方三奶奶也开心,忍耐着性子,才没有现在就拉她上牌桌。
萧太太就坐在旁边看着她们说笑,直到厨房传话的婆子来禀花厅一切准备就绪,几人才挪步。
大抵是见过魏钦,明黛这回看到魏家几个兄弟,都暗暗地观察了一番,最小的四爷在府学念书,萧太太不想耽误他的功课,便不曾叫他回来。
剩下的钧二爷和钰三爷,一个是形似神不似,钧二爷与魏钦像了四五分,但他为人更圆滑一些,明黛绝不会在魏钦脸上看到这种灿烂的笑意。
钰三爷和魏钦是异母兄弟,形不似,但神态却有些相像,钰三爷也是冷冰冰的模样,但他没有魏钦那般阴沉令人畏惧的气势。
明黛眼神飘过,最后落到萧大夫萧逊的脸上,这位她最熟悉,她眉眼俱笑,露出个友好的笑容。
萧逊颔首,与她打过招呼。
今日魏老爷不在,明黛听原氏说,他昨日临时有事去了绍兴府。
“大家都别客气了。”萧太太开口示意众人用膳。
明黛刚执起筷子,就听院外门房的小厮在廊下说:“回太太的话,春集巷的大老太太过来了。”
花厅内的众人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是魏老爷的生母?
明黛瞧了一眼萧太太的面色,不由得悄悄的把筷子放了回去。
*
“小叔,方才我回来的时候,瞧见魏大老太爷家的人去了小梅花巷。”阿福在天井下面,一边扫地一边和浦真说话。
浦真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敞开的窗户。
“嘘!”
但魏钦已经听到了。
片刻之后,魏钦出现在窗户后面,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色,他声线平稳:“哪些人?”
阿福数着人头说:“大老太太,她的两个儿媳,还有一个孙媳。”
魏钦唇角扯出冷笑,他不知倏然想到什么,她眸色沉凝:“她去了?”
“是呢,今早明小姐用完早膳就坐太太派来的轿子走了。”浦真立马回道。
魏钦手掌虚搭在窗台上,手指哒哒敲着,听得浦真瘆得慌,大太阳下他竟觉得凉飕飕的。
花厅内吵吵嚷嚷的,明黛头都要疼了,可眼下实在太热闹了。
“贤哥儿媳妇,这么热闹的日子,怎么不派人来叫我们?”大老太太径直走到萧太太身旁,坐在给魏老爷留的位置上,开口便是质问。
“按理说,我也是钧哥儿的嫡亲的祖母!”
萧太太冷着张脸:“钧哥儿的祖母已经去世十年了。”
“你敢诅咒我。”大老太太满脸皱纹,震惊地看着萧太太。
不过她话刚出口,她的孙媳就附身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让她别揪着萧太太的话不放,毕竟魏老爷已经过继,那她便不能算是她的母亲。
就算见了面,也只能叫她一声伯母。
大老太太听后改口说:“我年岁大了,就想看见儿孙安好罢了。”
站在大老太太身后的她两个儿媳帮腔道。
“弟妹也真不知礼数。”
“弟妹是贵太太,贵人多忘事,忘了我们也不能怪她。”
明黛正想看看萧太太怎么说话,又听传话的小厮跑过来,气都不为喘匀:“钦,钦大爷回来了!”
如果大老太太到来的时候,花厅里是沉默和厌烦。
这一刻,花厅里呈现着一片死寂,连方才假意痛哭的大老太太脸上都闪过害怕。
明黛忍不住回头看了百宜一眼,心里冒出诡异的兴奋。
天哪,魏钦从前究竟做了什么,把他们吓成这般模样。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钧二爷先反应过来, 朝着萧太太作揖:“我去迎大哥。”
钰三爷也跟着起身,两人方出花厅,几位三四十岁的管事已经簇拥着魏钦穿过月洞门往这边来了。
就算隔着碧纱窗, 明黛只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了魏钦挺拔的身影, 青纱素袍, 黑色绦带,明明是时下郎君相公们最爱的装束, 偏他穿着周身仿佛比旁人多镀了一层光。
明黛正感叹女娲娘娘捏小人的时候格外偏心,就与魏钦视线撞到一处。
只他英俊夺目的脸上,微蹙的眉头,阴沉沉的目光看得明黛都忍不住心尖一颤,嗯,她想女娲娘娘捏他的时候, 肯定还给他多加了些东西。
魏钦收了目光, 扫向其余众人。
薄唇微启, 语气平淡:“吵什么?”
这下更没有人敢说话了。
还是萧太太先开口, 但声音刚一出口便被大老太太的动静打断了。
“那个,贤哥儿媳妇, 我们, 我们先回去了。”
大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起身, 抬手示意两个儿媳来扶她。
本就苍老佝偻的身形仿佛又老了几岁。
萧太太冷眼瞧着, 下巴微抬示意站在门口的小丫鬟送客:“老太太好走, 媛儿你去送送。”
媛儿不过是个刚进府一个月的丫鬟, 按照大老太太的身份, 怎么也得萧太太身边的芳娘送她出气。
芳娘立在一旁, 眼观鼻鼻观心,巍然不动。
大老太太自然知道自己被羞辱了, 但这会儿一个大煞星站在门口,她也不敢支声,脸色又青又紫,带着儿媳孙媳匆匆忙忙地绕过墙柱,迈着急切的碎步从敞开的侧门溜出去了。
大老太太从头至尾都不敢往魏钦那儿瞧一眼。
花厅内只少了四个人,却好像空了大一大片,但气氛仍是十分的尴尬,没有人开口打破僵局。
看着眼前荒诞的一幕,明黛渐渐收了眼里的兴味。
萧逊看了明黛一眼,本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谁知明黛走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只好轻咳一声,打破沉寂:“钦哥儿来了。”
萧太太脸色稍缓,想起来,连忙吩咐一旁伺候的仆妇再添一副碗筷,她似乎有些激动,襟前悬挂的坠领被她牵起清脆的声响:“动作快些。”
“不必了。”魏钦道。
一瞬间,花厅里空气又凝结住了,萧太太指挥仆妇的手也僵在了那儿。
魏钦神色淡淡的:“我用过了。”
“无碍,今日热闹,你少吃几口也好。”萧逊主动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又给准备去拿餐具的仆妇使了使眼色。
下面做事的人也机灵,已经拿着一套新的碗筷过来了,那仆妇赶忙接过来,放到魏钦身前。
花厅内有动静,也有了活气,众人似乎都回过神,原二奶奶和方三奶奶也起身对着魏钦屈膝施礼。
“大哥万福。”
魏钦微微颔首。
钧二爷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笑着说:“舅舅说的是,许久不见大哥了,小弟斗胆请大哥陪弟弟们吃几杯酒。”
他脸上挂着不甚自然的笑容。
魏钦望着正巧坐在他对面的明黛,见她正不安地看着自己,心头一哂,她在怕什么?
真怕他发疯?
魏钦垂眸掩饰晦涩的眸光:“好啊。”
坐在正首的萧太太终于放心,镇定地落座。
明黛从来没有参加过这般沉闷的接风宴,散席后,逃似的出了花厅。
她坐在凉亭中,倚着朱栏,手腕转动摇着团扇。
“姐儿在想什么呢?”百宜见她一言不发,好奇地问。
明黛也不知道,她烦躁的“啧”了一声,听到远处传来笑声,方三奶奶风风火火地带着丫鬟过来找她了。
“不是说好,午宴过来打牌吗?怎么躲到这儿来了,叫我好找!”
明黛打起精神和她说话,眉梢扬起:“犯困了。”
“打两圈牌就不困了。”方三奶奶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蛋,抬眸看了眼四周,神神秘秘地问:“你不会被他吓着了吧?”
“谁啊?大老太太吗?”
大老太太可吓唬不了明黛,她也见过不少无赖呢!
“钦大爷。”方三奶奶压低了声音。
“哪能呢!”明黛无奈地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住在双柿巷,嗯……我见过他几面的。”
方三奶奶想起来了,双柿巷与木樨街相邻。
既然她提到了,明黛也不同她客气,好奇地问她,魏大老太太怎的见到魏钦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方三奶奶难为地说道:“这我也不大清楚。”
她是前年才嫁到魏家来的,当年发生什么事情她不清楚,魏家上上下下嘴巴严实,只是有一回原二奶奶吃了些酒,不小心多话说漏了嘴,她才知道个大概,还是为了过继的事情。
魏大老太太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幼子便是过继出去的魏老爷,po文海 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4二贰尔吴九乙斯奇长子身体不好,娶过两任妻子都没有诞下一儿半女,次子倒是生了一儿一女。
魏大老太爷便是想从魏老爷膝下过继一个儿子给他的长子,他们一家最想要的当然是魏钦,
不说魏钦愿不愿意,魏老爷和萧太太听后都直接翻了脸,魏大老太爷便说是祖宗给他托梦了,指定要魏钦,断断续续闹了好一阵儿,不知怎么的魏老爷夫妻两个竟然松了口。
魏钦知道后,不动声色的把大老太爷,大老太太,还有他们的长子都弄到了魏家祠堂,连着他自己一共四个人关在里面,放了一把大火,说是一起去地底下亲自问问祖宗。
说道这儿方三奶奶拍了拍突突直跳的心口,这钦大爷真是,真是……
她摇摇头,小声说:“最后人没事,不过魏家的新建的祠堂倒是很气派。”
明黛听得目瞪口呆。
“好了,总之我什么都不知道,方才那些话你就当个笑话听听。”方三奶奶捏着她的胳膊暗示。
明黛立马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
方三奶奶满意了:“这回总能安心陪我打牌吧!”
“你输了可别哭鼻子。”明黛笑着看她。
方三奶奶不高兴了,谁输还不一定呢!
*
太阳西斜,魏钦走出卧房,站在回廊中看着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庭院。
“太太方才让人过来问您晚膳想用什*七*七*整*理么?”浦真站在一旁低声说。
魏钦一身疏冷,目光沉静:“不用了。”
浦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犹豫道:“想必太太每天都会命人过来打扫,才能保持的和大爷离开时一模一样,这些年太太心中肯定惦记着大爷。”
魏钦眼中幽暗难明,没有说话,唇角闪过讥笑。
浦真悄然叹气:“那我吩咐门房备马回木樨街。”
“明黛呢?”魏钦又问。
浦真说:“明小姐应该还在和三奶奶打牌。”
魏钦缓步往外院走,淡淡地说道:“问她是不是自己走回去。”
明黛当然不愿意走回去,她也不想再劳烦萧太太派人给她备轿,本就打算蹭魏钦的马车回双柿巷。
明黛匆匆赶上马车的时候,魏钦正闭目休憩。他冠束整齐,长眸合起,高挺的鼻梁,淡红的薄唇泛着柔光,真是一张令人惊悸的面庞,明黛带着笑意的眼眸怔住,不由放轻了手脚,小心翼翼地靠到坐垫上,静静地看着他。
她想起了方三奶奶说的那些话,脑子里乱作一团。
魏钦突然就睁眼了,目光清明,打了明黛一个措手不及。
明黛端坐好,眼神慢慢地转开,明明她中午见他喝了不少酒,竟然看不出一点儿醉意。
“赢钱赢得痛快了?”魏钦漫不经心地问,他嗓音低低的,有些沙哑。
说到开心的事情,明黛嘴角得意地翘起来,这一下午她可算是大杀四方,赚得盆满钵满,她可是没有一分本钱就敢坐上牌桌呢!
“我都说不打了,可三奶奶非要拉着我再打两圈,喏!”明黛抬手,给他看自己右手食指上的金嵌红宝石的戒指,“然后就多了一只戒指。”
最后明黛都觉得方三奶奶有些可怜了,和原二奶奶,还有叶姨娘一起给她放水,没想到做到这个地步,她竟然还会输。
“明天我要上街一趟。”明黛想着给方三奶奶买个礼物。
这样……
她下次才好意思再赢她的钱,明黛笑嘻嘻的。
魏钦看着她快活的模样,哼笑一声,拿出一只方胜形的锦盒递给她。
“什么呀?”明黛好奇的接过来。
魏钦下颚微抬,示意她自己打开。
明黛拨开扣锁,打开盖子,随后整个人都楞住了,是一颗几乎和鸽子蛋差不多大的,光泽明亮,颜色鲜艳的绿宝石,托在黑色的绸布上,这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漂亮的东西了,她眼睛仿佛都冒着绿光。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成色的宝石,她手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又赶忙缩回去,抬起头 唇瓣微微张开,她是她要的生辰礼。
她试探地询问:“真给我啦?”
“嗯。”魏钦闲适地靠着茶几。
“哇!”
得到确定的答应,明黛脑海中噼里啪啦放着烟花,她忍不住激动地站起来了,开心过头,忘了这是在马车里。
魏钦皱眉,刚想提醒她小心:“你——”
就见她身体一晃,脚步踉踉跄跄,整个人向前扑倒。
魏钦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稳稳地接住她。
明黛不受控制地扑到他怀里,跌坐到了他的腿上。
魏钦手臂托着她的细腰,鼻尖擦过一片柔软,眼眸一震,全身瞬间僵硬,却听发顶传来一道庆幸的惊叹声。
“呼,我的绿宝石。”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明黛双只手举得高高的, 宽松的袖口滑落,露出两只纤细白嫩的手臂,她手指稳稳地握着锦盒, 确认她的绿宝石还好好的待在里头, 才松了一口气, 小心翼翼地合上盒子。
车厢内响起魏钦阴恻恻的声音:“明姑娘!”
“嗯?”
明黛低头一看。
魏钦紧靠着车壁,脖颈后仰, 侧着脸,睫毛细长,鼻梁高挺,下颚线流畅,他面部骨骼生的十分的贵气,明黛怔忡间, 他慢慢转过头, 一双眼眸泼了墨似的浓黑, 而他优越的鼻尖差点就撞上她的……
明黛瞳孔愕然的紧缩, 倒吸一口凉气,脚尖蹬地, 慌慌张张地要从他腿上起来, 谁知踩到自己拖地的裙摆, 脚底一滑, 整个人又向前倾压, 跨坐得更深。
“嗯哼。”魏钦闷哼一声, 尾音悠荡, 飘入明黛的耳畔。
明黛手肘压着他的肩膀, 终于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她们贴得太近了。
“我不故意的。”
明黛明显慌了神, 手指揪着裙摆,起得太急,脑袋撞到车顶,发出“咚”的一声,她也不敢呼痛,缩到角落里,惊慌失措的小脸红得快滴出血来。
魏钦闭目深吸一口气,敲起腿,随手拂过外袍下摆。
两人各自待在一边,静悄悄的,十分的诡异。
车马急行,一刻钟出头就到了木樨巷,明黛跳下马车,不管坐在另一侧的魏钦,跨过门槛,脚步一停,转身跑回去。
魏钦弯腰俯身从车厢中出来,目光交汇,先是一阵儿沉默,望着她的发顶。
听她飞快地说:“宝石送了我,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许要回去了。”
她说完抱着锦盒跑走了,百宜朝着魏钦欠了欠身,追了上去。
魏钦扶着车架的手指微收,手背青筋凸起,骨节泛起白色,面颊绷得紧紧,肃然冷峻,目色黑沉也越发的让人猜不透。
而魏钦更琢磨不透明黛脑袋瓜里装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
所以她鹌鹑似的沉默了一路,只是在想他会不会要回给她的生辰礼?
“大爷?”浦真见他一动不动地顿在原地,小声喊道。
魏钦薄唇抿紧,下车径直回了书房。
*
魏钦没有留在小梅花巷用晚膳,萧太太虽然失望,但早能预料到,只是她意外他中午竟然过来了。
这些日子,不管是送到木樨街的帖子还是口信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怎的今日不同?
芳娘拿起妆台上的梳子帮她篦头发:“没想到钦哥儿有那番好心照顾明小姐。”
萧太太抬眸从打磨得光滑的铜镜中看向她。
芳娘笑着说:“榜晚时钦哥儿回木樨街前特地叫了明小姐。”
“是吗?”萧太太惊讶道。
芳娘点了点头。
萧太太沉思片刻,眸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把前几日明家姐儿回的花笺拿过来。”
芳娘放下梳子,走到书案拿出一只匣子,里面放着萧太太与其他太太奶奶小姐们来往的请帖花笺,明黛送来的花笺就放在最上面。
萧太太走凑至灯下,仔细地看了看,又起身从画缸中抽出一副画展开,这是从前魏钦所画作生辰礼送她的山水图。
她将花笺放到画卷上,慢慢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难怪那日瞧见觉得眼熟:“原来如此。”
“太太?”芳娘见她愣神。
“没事,明黛这孩子我瞧着欢喜,日后要常常请她过来玩。”萧太太说道。
“明小姐和三奶奶要好,可以多请她来打打牌。”芳娘附和道。
萧太太颔首,这样甚好,有方氏作牌搭子,也不用担心明黛会输空钱袋子,她想了想:“把我去岁年底置办的一套铺翠冠子拿去给三奶奶。”
芳娘应下,心里一盘算,当时那套铺翠冠子可价值不菲。
正念着萧太太出手大方,夜空突然炸起惊雷,要下雨了。
电闪雷鸣片刻间,暴雨倾泻而下。
明黛从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水润的眼眸潋滟灿然,莹润的面颊潮红,碎发汗湿,黏着鬓角,她轻轻呼出一团热气,悄悄地掀开盖上身上的薄毯,只穿里衣坐起来,松散的襟口露出大片白皙娇嫩的肌肤,随着她的动作,披散着的青丝飘落身前。
“姐儿怎么了?”睡在她外侧的百宜迷迷糊糊地问。
“没事,我起来喝水,你继续睡。”明黛说话,往日悦耳的声线有些沙哑。
百宜又睡过去。
明黛弯腰找到绣鞋,趿拉着起身,随手将长发撩到身后,单薄的白色里衣裹着她纤细窈窕的身线,她走到桌案前,倒了一杯晾在茶壶中的水,冰凉的茶水润过干涩的喉咙,噗通直跳的心口终于逐渐恢复平静。
她顺势坐下,震惊地扶着额头,还是难以置信,她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明黛摸摸隐隐约约又在发烫的面颊,赶忙晃了晃脑袋,把魏钦的身影从脑海中赶出去,可一眨眼,他又出现。
她烦躁地揉揉自己的脸蛋,要死了呀!
明黛猛灌了两口凉水,仍是坐立难安,她只好找出陈愖送她的醉花酿,尝到甘甜香醇的酒,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托着面颊,另一只手“嗒”的一声,打开了锦盒。
每看一眼硕大的绿宝石,她都发出惊叹。
真漂亮啊!
明黛一边喝着醉花酿,一边欣赏着绿宝石,满意地合起盖子,宝贝似的把它塞进妆匣里,提着酒壶慢悠悠地走出西耳房。
疾风骤雨过后,只剩细细的小雨飘洒满庭,她抬头看向隔壁二楼,他这会儿正在做什么呢?
门声响起的那一刻,魏钦眉心一跳,抬起了头,指腹轻捻笔杆,缓缓地搁下笔,抬手摁了摁眉头,迟疑了片刻,还是起身绕过书案。
魏钦打开门,眼眸微垂落到一张白里透着红的脸蛋上,
他并没有感到意外。
这会儿只有明黛敢来敲门。
魏钦眼底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忽然目光一凝,剑眉深拧,她手指头勾着一只晃眼的酒壶。
他半眯起眼。
明黛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你也没有睡啊!”
“明姑娘,现在二更。”魏钦面色微沉。
“那你睡吧,我走了。”明黛也干脆,利落地转身,身体却东摇西晃。
魏钦看不下去,宽掌握住她的胳膊:“明黛,你……”
手下衣料带着湿意。
“你大晚上在折腾什么?”
明黛回过头,眼睛里蒙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她仔细想了想,轻轻的“啊”了一声:“我刚刚做了个梦。”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她摆摆手,挣脱他的桎梏,她这会儿说话软绵绵的。
魏钦挑了眉,耐着性子:“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不懂?”
明黛定定地看他:“真的吗?”
魏钦淡淡地颔首。
明黛突然笑起来,明媚灿烂:“我不告诉你。”
魏钦闭眼,吐出一口气。
不想和她说话,不管说了什么,她第二日肯定没有任何记忆。
魏钦把她拉进屋,随意将她安置在一张椅子上,夺下她的酒瓶,警告道:“安分地待着。”
明黛耸耸肩,双手乖乖地摆在自己的膝盖上:“好吧。”
魏钦看了看她,面色稍缓,转身下楼,临走前还不忘将门关严实。
再回来时,姜娘也跟上来了。
“麻烦你了。”魏钦淡淡地说道。
“大爷客气了。”姜娘感到意外,忙欠身说道。
姜娘上前扶着明黛的胳膊。
明黛歪着脑袋看魏钦的背影,连忙喊他:“诶,你别走啊!我告诉你。”
魏钦脚下迟疑,幽深的眼眸对上她无辜的双眼。
姜娘识趣儿地退到一旁去。
魏钦走到明黛身前。
明黛神神秘秘地对着他招招手,示意他弯腰。
魏钦顿了片刻,顺从地俯身,双手撑住明黛座椅的扶手,薄唇微抿。
这醉花酿的确很香x
魏钦幽暗的眸光落到她红润饱满的唇瓣上,视线调开,偏头侧耳听她究竟能说出些什么。
明黛架起胳膊,双手虚捂着嘴巴,凑近了,亲昵地趴到他耳边:“我……”
她刚说了一个字,又后撤回去,嘴巴里念着:“不对,不对。”
魏钦不知道哪里又不如她的意了。
她伸手示意魏钦转身:“左边,左边。”
魏钦额角突突直跳,克制着脾气,冷静地听她指挥,将左耳留给她。
这回明黛满意了,她弯着笑意盈盈的眼睛,伏到他左耳边,小声说:“我不告诉你。”
魏钦长睫轻颤,长臂微曲,两人的鼻尖几乎快要碰到,他冷笑一声,眼底晦涩阴沉,压着声音:“明黛,你还真有通天的本事。”
“我要回去睡觉了。”明黛才不管他,拍拍手,轻叹一声说。
“这……”姜娘为难地看着魏钦。
魏钦直起身回她:“送她回去。”
她本事大得很,神志不清的还能爬到二楼,他倒要看看她怎么爬回去,谁知他转头一看,明黛已然歪着脑袋,趴在扶手上沉沉睡去。
姜娘这下没有法子了。
魏钦抿着唇角,深深地看了明黛好几眼,冷着张俊脸,抬脚进了碧纱橱,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件披风,他双手抖开披风,罩在明黛身上:“我送她回去。”
“您慢些。”姜娘小声说。
第二日明黛满头雾水地找到浦真,小心翼翼地问:“你家大爷怎么了,他怎么不和我说话了?”
她不就是不小心坐到他身上,他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啊!竟然不理她了!
虽然,虽然她偷偷梦到他的事情,有些冒犯,但他也不知道啊!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情了!
明黛挖空脑袋仔细回忆了一番,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昨夜她到回廊上看了一会儿雨,然后做什么去了?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脑海中空白的记忆让明黛心慌, 她完全想不起昨晚下半夜自己做什么事情,不对……
明黛彻底坐不住了,“噌”的一声, 突然起身, 再次回头去找魏钦。
浦真看着她的风风火火的背影, 张了张嘴,没跟过去, 老实地留在原处。
明黛一只手随意抓着裙摆,脚步急切,一口气冲上二楼,气都未曾喘匀,扶着门框,目光在魏钦书房里搜寻, 最终落在了在不远的方几上。
明黛仿佛忘记了自己不久前才气鼓鼓地离开, 并在心里赌气地决定也不要再理会魏钦。
她自顾自地走进书房, 走到方几前, 拿起上面的酒壶,这分明是她的!
可她的酒壶为什么会在这儿?
明黛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但还是不敢相信, 她抬头看魏钦, 似乎是想要魏钦给她解惑。
魏钦从始至终沉静淡然, 这会儿也仅仅是闲适地抱臂看着她, 不急不缓地启唇:“想起来了?”
明黛满脸茫然, 她摇了摇头, 脑海中还是没有画面, 只是酒壶除了是她自己拿过来的,再没有别的可能了。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昨夜我又来大闹你的书房了?”
魏钦默然。
见她面色惶惶, 才说了两个字:“不算。”
她闹的不过只有他一个人罢了。
明黛呐呐的“哦”了一声,有些尴尬,讪讪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环顾四周,仔细打量了一番,摆设都和从前一样,她应当是没有碰坏什么物件,心中不由得庆幸。
魏钦观察着她,薄唇勾起,微微一笑:“不问问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
明黛闻言,还没有完全落到实处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她碰坏的难道不是物件,而是——
明黛又想起昨晚做的梦,她……不会冒犯他了吧?
刹那间她心都凉了。
魏钦缓步走出来,身体半倚书案,长腿笔直。
他狭长幽暗的眸子盯着她肉眼可见突然红起来的脸蛋:“明黛,你昨晚究竟梦到什么了?”
明黛一惊,他连这个都知道!她赶忙摇头:“什么都没有梦到,也没有梦到你!”
魏钦眸光一颤,很快掩饰过去,他下颚轻点,面露了然,姿态优雅。
明黛已然察觉到自己话说得不妥,她虽然没了那段记忆,可她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的,她警觉地看着他,努力镇定下来:“你别想套我的话。”
“我才不会对你做什么!休想污蔑我。”她笃定地说道。
魏钦呵笑一声,眉眼舒展:“是吗?看来等下次明姑娘再酒醉走错路来寻魏某开心时,魏某可要多找几人在一旁见证自己的清白了。”
听他刻意加重的语气,明黛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嘴上还不肯落到下风:“还请魏郎放心,肯定没有下次了,若是我不小心对魏郎做了什么,我肯定会负责的!”
她决定现在就回去就封了酒坛,再也不喝酒了,喝酒坏事!
魏钦沉默了片刻,往日里听惯了她嬉笑的胡话,这会儿竟觉得刺耳。
心下烦躁,收了笑,脸色也淡了下来,眼底眸色又阴又沉,看着明黛明媚张扬的漂亮脸蛋,到底没有问出她是不是对着旁人也这般说话。
明黛拿着她的酒壶转身就走,楼梯踩得震天响。
魏钦面色疏冷,她对旁人如何,与他何干?
他这般想着却还是在听到她笑声的那一刻,不自觉地朝窗户看去。
魏钦推开窗,立在窗后,冷冷地看着站在回廊下和陈愖说话的明黛。
陈愖背对着他,而他恰好能看清明黛的脸庞。
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表情都被他尽收眼底。
“米酒不醉人的。”陈愖嗓音含笑。
明黛咬字有她自己的小习惯,很特别,平平无奇的一段话从她嘴巴里出来就像是在撒娇:“算了,算了,你自己去喝吧,我就不去了,我已经决定从今日起戒掉所有酒了。”
在旁人说话时,她也总是用她那双永远充满蓬勃生机的眉眼,认真地注视着你,就好像在和她说话的那一瞬间,只有你才是她的全部。
原来,她也这般看着旁人。
魏钦敛眸,嗤笑一声,合起了窗扇。
陈愖听到声音,转头看了一眼,细长的眼眸精光闪过。
明黛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抬眸,只看到二楼一排紧闭的窗扇:“怎么了?”
陈愖笑着,握着折扇,摇摇地指了窗扇:“这话不应该问我,而是该问那位怎么了!”
明黛咬了咬唇,没了在魏钦跟前斗志昂扬的气势,她轻叹一声,声音也弱了:“大概是在生我的气吧。”
陈愖一愣,狐疑地看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面露惊奇。
“好了,我回家了,我今天要出门呢!”明黛略显惆怅的和他告别。
走前还不忘好言相劝,提醒陈愖:“你也少喝些酒吧!”
万一哪天喝多了酒,像她这样得罪魏钦就完蛋了。
不过她还有亲生父母留下的房子能遮风挡雨,陈愖却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儿,要是被魏钦赶出去,可就无家可归了。
陈愖眼睛含笑,谢过她的好意:“我与他认识很多年了,不至于。”
明黛点了点头,有些羡慕他。
他是不用担心了,可她呢!
其实陈愖心里也没有底气,暗自琢磨,他近来应该没怎么得罪过魏钦,就算偶尔无意中做错事,也不至于到要把他赶出家门的地步。
不过陈愖决定还是少出现在魏钦面前。
“寄人篱下的日子很不好过啊!”
明黛深有同感。
两人相视一眼,纷纷摇头叹息。
*
明黛带着百宜上了街,先去挑了准备送给方三奶奶的礼物。
付完钱,又下意识地绕到卖荷包的铺子里。
“姐儿想要什么样的荷包,我给姐儿做就是了。”百宜针线活很好,做个精致漂亮的荷包不在话下,从前明黛贴身的小玩意儿都是她做的。
“我要送人呢。”
明黛虽然嘴硬,但心底却在发虚,行动也诚实,她想挑个荷包送给魏钦,当作自己的赔礼。
谁让她想不起来自己酒后究竟做了些什么。
明黛十分的郁闷。
魏钦一向没有特别的喜好,明黛也只能凭着感觉,选了一只自己看得顺眼的。
这日用完晚膳,明黛没有动身急着回去,她一边吃茶和阿福说着话,一边偷偷看魏钦。
屋里的人再迟钝也都看出了她的意图,更何况魏钦,但他没有任何反应。
魏钦心里不痛快,这会儿也不想搭理她。
明黛苦恼,几次想开口前,但瞥见他淡漠森冷的眼神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等着魏钦终于用完膳,搁下碗筷走出正堂,她也赶忙放下了手里的茶盅。
魏钦留意着身后,深吸一口气,脚步停了下来。
背后传来明显的脚步踉跄的动静,紧接着又是一阵小碎步。
魏钦没回头:“出来吧。”
明黛磨磨蹭蹭地从廊柱后面出来:“你发现我啦。”
魏钦无奈地转身,都不想告诉她,她遮遮掩掩的动作有多拙劣。
他沉默不语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
他在等着她先开口。
明黛红唇微抿,面颊闪过羞赧,这还是她头一回给人道歉呢!
她清了清嗓子,从袖兜中拿出荷包,手指勾着系绳,将荷包举到他眼下晃了晃:“送给你的。”
回廊中静得出奇,魏钦颇为意外,没有想过她会做出这个举动。
冷淡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荷包上,这是一只青缎绣江山纹椭圆荷包,他指节微颤,不动声色地高挑几分剑眉,似乎在问她这是何意。
“你不喜欢吗?”明黛见他没有反应,有些挫败和失望。
这不仅是她觉得铺子里最好看的一只,还是最贵的呢!
她刚要把荷包收起来,就被他拿了去。
明黛眨了眨眼睛,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垂眸看着荷包,虽然摸不准他的喜不喜欢这个荷包,但应该是不讨厌的。
明黛稍稍安心,伸出手,手指尖指着荷包:“我知道你不喜欢花儿鸟儿的,就特地挑了这个上面有山有水的,你觉得怎么样?”
她对自己的眼光还是非常有自信的,想他作了那么多山水画,想必这是能入他眼的。
她期待地看着他,眼眸亮晶晶的,叫人心软。
魏钦眸色幽深,面色稍霁,指腹轻蹭刺绣,“嗯”了一声。
虽然已经猜到她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抬眸看明黛,语气平淡地问她: “这是?”
明黛娇嫩得仿佛能掐出水的脸蛋红扑扑的,她收了手,两只手无措的握在一起,眼神乱飘就是不看魏钦,轻咳一声:“就是那个……那个,你知道的!”
明黛都要跺脚了,觉得他有些坏,明明知道她在道歉。
魏钦难得看到她忸怩的情态,唇角微松,罢了,和她置什么气!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心头冒出的无名火究竟是为何。
她又能知道什么。
他没有再追问,把玩着她送的荷包。
好似不经意地低声问道:“你自己绣的?”
明黛以为他也高兴了,心下跟着轻快,嘿嘿笑了笑,语调微扬:“荷包是我从聚香铺买的,你瞧这针脚多好呐!”
她还找的是青色缎面的,也很好搭配他的衣裳,瞧她多贴心!
魏钦唇角弧度僵硬,手指一捏,攥紧了荷包。
“嗯?”明黛不明所以地瞪大了眼睛,又哪里不如他的意啦!
明明刚刚还是很喜欢的样子。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
廊下竹帘半卷, 晚霞穿过篾条间隙在侧身而立的魏钦脸上印下斑驳的光影,冷峻的面容在明黛眼中变得模糊。
魏钦认真地看着明黛,她分明生得一张聪明脸。
他淡舒一口郁气, 含糊一笑:“没什么。”
明黛心中暗忖他莫不是嫌弃礼轻?她强调道:“聚香铺的荷包是整个扬州城里绣的最好的了!我特地绕道翠华街买的!”
她说着还用力点了点头。
魏钦想起她今日上街是去给魏钰的妻子方氏买礼物, 瞥了一眼她发髻间新的罗帛像生花, 哂笑:“赢得银钱都花光了?”
明黛脸一红,反正剩的不多了。
进了首饰铺, 这个好看,那个也喜欢,她哪里还能控制得住,再说:“这只像生花做的多逼真呐!”
“虽比不上真花,但八九分的形似已经足够鲜艳了。”明黛抬手轻抚。
粉白色的牡丹像生花娇艳欲滴,但依旧压不住底下那张明媚的娇颜。
说到这儿明黛又惦记起他家后头光秃秃的园子, 若能种上四时各季的花就好了:“你看, 到时候你若想簪花了, 随时可以摘一朵, 多方便!”
“便益我吗?”魏钦挑了挑眉。
明黛看了看他的发顶,规整的发髻上只有一根墨玉竹节式的簪子。
时下不仅女子簪花, 许多男子也爱在鬓边簪花, 前几日陈愖就在幞头旁簪了一朵芙蓉绢花, 十分的漂亮。
她眼珠子骨碌一转:“能方便静照先生, 你们可是好朋友吗?”
魏钦薄唇抿紧, 神情莫测, 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眼。
明黛顶不住他的眼神, 面颊鼓了鼓, 老老实实地承认:“是我,是我想要, 就算不舍得给我簪,那一丛丛的花看着也……”
“好啊。”
明黛话未说完,便被他轻飘飘的声音打断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他竟然答应了。
她追问道:“那你有什么想法呢?栽什么花?要凿池塘吗?”
魏钦若有所思,似乎并没有下定主意。
明黛心中一动,忍不住往前走了一小步,漂亮的小脸凑到他眼下,示意他瞧瞧自己。
魏钦呼吸声微不可察的停了一拍,他肩颈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一寸,低声道:“怎么了?”
明黛嘻嘻笑着,厚着脸皮自荐:“要不,我来帮你,保证把你的小园子弄得漂漂亮亮的。”
她突然伸手拉住魏钦,拽着他往园子走。
魏钦愕然盯着被她揪住的袖口,回神时,明黛已经松手,丢开他。
他默不作声地转了转手腕。
明黛站在荒园中,一点点的比划:“回廊尽头养一丛墙高的芭蕉,回廊沿边移栽一排的菊花再用青砖铺小径,凿池引入活水,畔边种芙蓉牡丹,最靠墙的那方空地造一间小小敞厅,周围……”
明黛说得入了神,停下来才发现身后静悄悄的,她回头看他。
魏钦姿态慵懒地倚着廊柱,深沉幽暗的眼眸沉浸地注视着她,专注的目光仿佛烫了她一下,明黛红唇开阖,不由得放轻了声音:“你觉得怎么样?”
魏钦不慌不忙地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淡淡地道了一声:“尚可。”
明黛已经知道他的尚可便是还不错的意思,免不了得意起来,精致的下巴微扬,意思是还不快快选她。
魏钦唇角微扬,笑了一下:“明师傅工价几何?”
明黛一楞,工价?
她哪里知道要多少,轻咳一声,试探地伸出四根手指头。
“每日四两?”魏钦问。
明黛连连点头,生怕他反悔:“对。”
这会儿天色擦黑,陈愖从外头回来了,看见浦真,随口问了句:“魏钦呢!”
浦真呵呵笑着,在花银子哄小姑娘玩呢!
他转了话头:“静照先生今日回来得早。”
陈愖摇摇头,忧愁地叹了一口气,钱袋子渐空,不得不回来啊!
他不明白,钱怎的就花得如此之快!
这时魏钦恰好从园子里出来。
魏钦扫了一眼陈愖,目光在他簪在软纱罗巾边沿的粉色芙蓉绢花上停了停。
陈愖不明所以,盯着他作甚?
眸光一闪:“你想要这绢花?折旧便宜卖给你,一两,不八钱如何?”
魏钦:……
“免了。”
好吧!
陈愖有些无奈,独自回屋琢磨自己是不是太过大手大脚了,第二日就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花钱如流水。
“自然洛阳的牡丹苗,黄山搬来的巨山造假山,檀木建敞厅……”
明黛写了长长一个册子交给浦真,让浦真去找人。
“你就让她这样花钱!”陈愖转头问魏钦。
她刚刚说的那几样,算上人力物力都要几百两了!
魏钦看他,不置可否。
明黛不高兴了,伸出手挡住他质问魏钦的眼神:“请你不要挑拨我们的关系,我又没有中饱私囊,钱都花在园子上了!”
“我只拿我该拿的。”
说起每日四两的工钱,明黛忍不住开心起来,她要是身后有尾巴怕是早就翘上天了!
“你还有月钱!”陈愖震惊道。
明黛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肯定啦,钦大爷请我帮他监理造园子,这可是个辛苦活,当*七*七*整*理然有工钱!”
明黛现在对魏钦,很尊敬!
魏钦听她的称呼,低头嘴角微抽。
“你!”陈愖看了魏钦一眼,很是好奇,压着嗓子小声打探,“多少银钱?”
明黛沉吟片刻,眼珠子一转,不往他脸上看,埋头在册子上写写画画,就是不告诉他。
陈愖看她这憋不住笑意的模样,就知道肯定不少,眼见询问不到,冷哼两声,起身走到魏钦身旁,小声说:“我以前累死累活地帮你处理各种公务,你每个月才给我……”
他正说着话,余光瞥到明黛溜过来,连忙噤了声。
明黛提防着他,以防他胡说八道,她把册子塞到魏钦眼皮子底下:“你瞧,你瞧,在这儿种一棵梨树怎么样?”
她还像模像样地画了一个概念图。
明黛又问他:“你喜欢鹦鹉吗?”
“等敞厅建完了,可以养一只在里面。”
到时候多热闹啊。
“他肯定嫌鹦鹉吵。”陈愖嗤笑一声,站在她身后凉凉地说道。
明黛看向魏钦。
不仅是鹦鹉,魏钦是不喜欢任何吵闹的东西,非要说一个还算合他心意的,那便是金鱼了。
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每日投些食就好。
*
“二爷小的们答应了太太会跟着您,陪您买完金鱼,您别为难我们。”
裴子京看着挡在他身前的裴母指派的小厮,深吸一口气:“很好!”
裴子京自上回被裴母带回去后,便一直被约束在家中读书,要不是过几日是他老师的生辰,他要亲自挑选生辰礼,裴母还不肯放他出来。
他的老师善种花养鱼,又尤其喜欢蝴蝶鱼,他便来到集市想买几尾金鱼送给他。
更想寻得机会去找明黛。
见小厮们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把已经买好的金鱼递给他们,转身往回走:“我还要再逛逛。”
小厮们相互看了看,紧紧地追了上去。
金鱼的种类繁多,明黛几乎要看花眼了。
可偏偏是她如今不能当甩手掌柜。
陈愖望着不远处挨个摊位,煞有其事问价的明黛,低声说:“我如今是看不懂你了。”
魏钦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真就安心在这儿当个富贵闲人?”陈愖轻笑了一声。
魏钦淡淡地道:“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陈愖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份信:“你的老师解公命我带给你的。”
魏钦的老师解道机,永戌三年的会试主考官,而魏钦也是在那年高中进士,解道机官至内阁首辅座下门生无数,但能得他关心的寥寥无几。
多少人求不来的际遇,偏魏钦不在意,他收好信,淡定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他手臂自然垂落,手指拂过挂在腰间的荷包。
陈愖这才注意到他今日带了配饰。
真是奇怪了。
魏钦无心管他。
陈愖明白除非是魏钦自己主动说,要不然是无法从他这里打探到什么的,正准备自己去找乐子,刚转过身,一道身影从眼前飞快跑过。
陈愖眼睛一花,抬手想扶住魏钦,却摸了个空。
他转头一看,身边哪有魏钦的身影。
“裴子京!”
明黛好不容易才挑中了一尾合她心意的金鱼,通体莹白,尾巴像飘逸,游起来像裙摆,好看极了,刚想问问魏钦,一抬眼就看到了裴子京。
裴子京有些激动,他不曾预料到会在集市上遇到明黛。
她从前是最不耐烦逛这些地方的。
“我就说我们是有缘分的。”裴子京惊讶中带着高兴。
明黛皱眉看着他:“你挡住我的路了。”
“嘉因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好吗?”
裴子京也不在乎她的冷眼对待。
“不行,我今天有事。”明黛摇摇头,根本没有多考虑。
“你让一让。”
跟着裴子京跑过来的小厮在一旁面面相觑,太太只吩咐他们不能放裴子京去找明小姐,可没有说偶遇到了该怎么办,他们只好当作看不到。
可魏钦眼睛不是瞎的,他站在裴子京身后,声音冰冷:“她说让一让。”
裴子京皱眉看向他。
愣了愣,他到底是出身名门,一眼看出眼前这人并非池中物,他微微颔首,镇定地问:“请问您是?”
魏钦没有回答,漆黑如墨的眼眸看向明黛。
裴子京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唇角强牵着浅笑:“嘉因,你认识这位郎君?”
嘉因?
魏钦长眸微眯,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两个字。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明黛尚未察觉到魏钦的异样, 她看着裴子京,唇角慢慢扬起,漂亮的眼睛亮得吓人, 却是冰冷, 不染一丝笑意。
裴子京脸上闪过错愕, 这是他第二次在明黛脸上看到这种笑,第一次她与他划清界限, 宣告了他们不会再有任何未来。裴子京心里仿佛有一种预感,接下来明黛的举动会把他们彻底推向无法挽回的局面。
那是他不能承受的。
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阻止不了明黛,她一旦决定做什么,便不会考虑后果。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明黛从他身前走过,站在那个男人身旁, 笑盈盈地说:“这是我的未婚夫。”
魏钦瞳孔一怔, 低头看向明黛。
明黛不敢抬头, 手指藏在他袖袍后, 碰了碰他的手肘,轻轻的一下, 讨好中带着央求。
魏钦凝视她发顶半响, 眸色沉沉, 鬼使神差地反握住她的小手, 眼帘微撩, 瞥了脸色苍白还未从震惊中回神的裴子京, 牵着明黛转身离去。
“嘉因……”
他们离开的那一刹那, 裴子京终于反应过来, 想追过去,刚动身立刻就被小厮们团团围住。
明黛忘了身后的裴子京, 只呆呆地看着自己被魏钦牢牢牵住的手。
魏钦脚步沉稳,步伐迈得并不急切,他微凉的指尖紧握着她,握得很紧,掩在潇洒的宽袖下,炎炎夏日,掌心逐渐变得滚烫。
走出集市,魏钦脚步停顿,主动放开了明黛。
“我……”
明黛白皙娇嫩的手背残留着他的指印,她看着他挺括的背影,心跳紊乱,不受她控制地跳动。
魏钦目光望着远处,淡淡地问:“不知魏某的未婚妻是否还满意这个效果?”
明黛一愣,面颊顿时绯红,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领情他的情,多亏他没有戳穿她的谎言。
“谢谢你。”
明黛心里觉得烦人,怎么就遇到裴子京了?希望这次过后他能消停了,不要再来找她,就算遇到了,也当作看不到她才好。
魏钦应了一声,转过头斜睨她一眼,那两个字音在他脑海中翻滚了许久:“嘉因?”
“他叫你嘉因?”
明黛原来他是听到裴子京叫他,点了点头:“那是我的小字。”
魏钦眼中隐约闪过一抹暗色,想起裴子京叫她的语气,那般亲近,原来是她的小字,他心中冷笑一声。
“有何典故?”
甄家的老姑奶奶不通文墨,为明黛取这个小字时自然也未想过什么典故,她只是希望明黛能放下心中的怨结,种善因得善果,能幸福安稳地度过此生。
但是明黛她做不到,她望着魏钦的眼睛,眉头轻轻地蹙起,声音仿佛十分缥缈:“可是我在意的事情太多了。”
她在乎父母的爱,在乎未来夫婿是否优秀,她把吃穿用度放在心上,她万事要争个高低,要比输赢,她放不下俗世间所有的一切。
更难过的是,她无忧无虑地活了十四年,突然有人告诉她,她的父母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的家也不再是她的家,她要怎么才能放心。
魏钦捕捉到她眼底的难过,心尖随之猛地颤了两下,让他感到无措。
他很难想象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夜色萧瑟,星色暗沉,书案旁灯火摇曳,铺开的宣纸上只有“嘉因”二字,用笔不见逼人的锋芒,倒是柔和了许多,魏钦微微出神,怔忡间笔尖墨珠滴落,瞬间在纸上晕开。
魏钦皱眉,手指压着纸张将欲揉成废纸团,却又在手指收紧的那一刻停了动作,慢慢展平压在纸上的皱印,沉舒一口气,慢慢地将宣纸折成一块方胜,压在书册最下方。
*
“魏钦?”裴子京觉得有些耳熟。
沉思片刻,问道:“莫不是小梅花巷魏家的那位?”
他的贴身小厮点头:“正是。”
魏钦的名号在南直隶仕子中可谓是如雷贯耳,是所有考学仕子都绕不开的一座巨山,不管旁人传他得了癔症,做了多少荒唐事,如何疯癫,但这一切在读书人眼中都可以解释为放荡不羁,性情中人。
裴子京震惊地低声呢喃:“怎么会是他。”
“听说魏家的钦大爷上个月就回来了,如今住在木樨街,正与六小姐相邻,”小厮观着他的脸色小声说,“小的还打听到一件事。”
裴子京示意他说。
“小的有个表叔十几年前曾在魏家做过马夫,他提起一个往事说是魏明两家曾许过指腹为婚的亲事,不过也不一定,许是年岁太久远,他记错了。”
裴子京心头一惊,自独自沉思了许久,忽然抬头问他:“母亲可曾歇息?”
“瞧着还未熄灯。”小厮道。
裴子京闻言,立马朝正院赶去。
裴母打量着裴子京,似乎有些不相信他的话:“你明日要去甄府?”
“儿子方才读书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想求教明珠妹妹。”裴子京笑着说道。
裴母看了他半响:“那你早些回府,莫要耽误功课。”
裴子京应是,起身作揖。
“那儿子不打扰母亲休息了,这就告退。”
等他出了正院,裴母身边服侍的金妈妈小声问:“太太不担心吗?”
裴母轻笑:“放心我都看着呢!何况明珠那孩子是个有分寸的。”
“说起明珠小姐,想那甄家太太还看不上明家,我瞧着明家帮她把女儿教养的知书达理,十分懂事。”金妈妈压着嗓音说道。
“比她贩盐起家的爆发户人家教出的女儿要好上几辈。”
裴母看了她一眼:“谁许你背后嚼太太小姐们的舌根的。”
但她语气中似乎没有训斥之意。
金妈妈自是通她的心意,知道她向来不喜欢甄家太太,明白她并没有真生气,不过还是做样子,抬手打了打自己的嘴:“老奴下次不敢了。”
裴母摆手:“好了。”
*
“子京也很久没有过来做客了,恰好园子里的荷花开得正盛,你们孩子间有话说,可以一起去园子里吃吃茶,赏赏花。”应太太笑容满面地对裴子京说道。
自明黛离家后,裴子京也没有再上过门,这会儿见到他,应太太十分高兴。
她又拉过甄明珠的手,用力握了握:“明珠可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子京。”
甄明珠柔声答道:“阿娘放心。”
说完红着脸看向裴子京。
裴子京颔首:“那就麻烦明珠妹妹了。”
两人一起从正堂离开,一前一后的走在院中幽静的小道上。
“明珠妹妹,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不知可否方便?”
裴子京忽然转身问甄明珠。
甄明珠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头,示意寒英留在原地,对他说:“前面水榭无人,郎君一道去坐坐吧。”
二人来到湖边水榭,面对面各自倚着一边美人靠,甄明珠望着湖中盛开的荷花,柔声问:“郎君是想问明珠什么事情?”
“我想问问魏钦。”裴子京见她直白,便也开门见山地说道。
甄明珠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今日找到自己是来问魏钦这个人,她前几日过去魏家,自然知道了失踪四年多的魏钦回扬州了,只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从前明远在世,两家交集更多的时候,甄明珠即使知道她与魏钦有婚约,与他都不算熟悉。
他们差着六岁,等她到少女怀春的年纪,哪怕当时魏钦声名显赫,但她害怕他总是冰冷无情的眼眸,她更喜欢温柔体贴的郎君。
魏钦失踪的时候,明家自然掀起了一阵儿巨浪,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庆幸的。
她以为她终于轻松了,能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谁知竟然又坠入了另一个苦海。
甄明珠从回忆中抽离,柔声说:“我印象中郎君并不认识魏钦。”
她从没有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我不认识,但我听说两家曾有过婚约?”
裴子京道。
甄明珠面色不变,镇静地看着他,还是猜不到他寓意何为。
他莫不是想用这桩已经不存在的婚事拿捏她,想让她来开这个口打消甄裴两家欲要联姻的念头?不行!这桩命中无法结成的婚事决不能是因为她的原因而取消。
她谨慎地说道:“郎君这是何意,以前两家长辈是有过这个打算,但……”
她话还未说完,裴子京又着急地打断她,补充道。
“那便真有这回事,可魏钦如今就住在明黛隔壁。”
甄明珠想好的措辞堵在喉咙口,但心中却松了一口气,看着他郁结于心,温声说:“郎君还是很在意明黛妹妹吗?”
裴子京脸上闪过愧疚:“抱歉。”
他知道甄明珠是个好姑娘,她事事周全,母亲也喜欢,但是他心里只有明黛。
“这桩婚约并未结成,当初只是口头的约定,等到后来魏家大爷失踪,两家的约定就作罢了。”
甄明珠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好先说。
“何况明黛妹妹与魏家大爷只是邻居,郎君在担心什么?”
只是邻居吗?裴子京摇了摇头,他是男人心里再清楚不过,男子若是无意一个女子时会是什么神情,他也怕明黛冲动之下再做出什么事情,他不愿多说。
他向甄明珠再三确定:“这么说,并没有实质的婚契?”
“这是自然。”甄明珠再温柔的脾气也被他问的有些烦了,肯定道。
裴子京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
甄明珠捏着绢帕唇瓣:“郎君我们……”
“对不起,我们真的不合适,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的,你未来一定会嫁给一位真正喜欢你的郎君。”裴子京满怀歉意地说道。
他起身作揖,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随后便离开了。
甄明珠看着他背影,沉叹一声,只愿这回裴子京真能将这门婚事搅合黄了。
她转念想起魏钦和明黛。
脸上闪过困惑,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我就说日子长了,裴郎君肯定能在乎姐儿的。”寒英找到甄明珠,兴奋地说道。
甄明珠轻笑,并未接话茬。
反而问她:“上回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徐见懿已经在来扬州的路上了。”寒英道。
徐见懿便是当年明远从火场中救出的学子。
*
“大爷,裴家的二爷给您送了帖子。”浦真悄声进屋,把拜帖呈给魏钦。
家里造园子,一整日吵吵嚷嚷的,烦得魏钦头疼,他这会儿心情十分烦躁,不耐地摁着额角,语气冷淡,随口问他裴子京的帖子上写的什么。
“裴二爷想请您喝茶。”浦真道。
魏钦这才抬眸看他,眉梢微扬:“什么时候?”
“现在。”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魏钦穿了深色暗花纱圆领袍, 腰间绦带用海棠形水晶绦环串着,领边露出半截白绢中单,未戴帽巾, 发髻高束簪着墨玉簪, 全身上下只有腰间一个青缎荷包做装饰。
分明是最简洁的装束, 他却十分威仪气派,进入茶室, 目光淡淡扫过他,裴子京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坐。”魏钦自己寻了椅子落座,对着他下颚轻点。
裴子京顿觉气场矮了三分。
他深呼吸,整理好情绪:“钦大爷知道我与明黛的关系吗?”
魏钦眉眼不动,明明是坐着,但那股居高临下的气势, 好像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裴子京回想到自己被明黛冷眼呵斥的时候, 他也在场。
心下不由的灰败, 坐下沉闷了一阵, 突然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她,不然你不会赴约。”
魏钦沉静的眉眼终于有了波动, 随后他嗤笑一声, 仿佛裴子京在说什么笑话, 他喜欢明黛?
他又扯扯唇, 但很快眼眸逐渐变冷, 淡漠地看着裴子京。
裴子京见状, 还有什么不明白, 忍不住闭上眼睛, 胸膛起伏不定,再睁眼,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笑着说:“那你知道明黛她……”
望着魏钦冷峻的面容,脱口而出的话将将打住,他真要这么做吗?
裴子京理智回笼,意识到他差点说了什么,后背惊出一阵冷汗,脸色发白,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脑中突然闪过明黛崩溃的神情,他伸手无力地撑住额头,不敢相信自己会如此的卑劣,拿她的痛处当作把柄,当作武器,如此他和他的母亲有什么区别?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真开口了他和明黛才真完了。
魏钦冷眼望着他,心中生出许多疑惑:“明黛怎么了?”
裴子京抓下头上的福巾,露出束发的网纱,他说:“可她不喜欢你。”
很刺耳的一句话,魏钦锐利地眼神盯着他,十分不悦,但审视过他的表情,他要说的绝不是这句。
裴子京虽不了解他,却也知道他是个智多近妖的怪物。
这是他的师长对魏钦的评价,他苦笑一声,意识到自己今天这一步棋走错了,他失算了。
裴子京不敢看魏钦,害怕他再察觉什么,他起身背对着他:“我不会放弃的。”
回木樨巷的路上,浦真悄声打探道。
“裴家二爷今日找您是?”
魏钦微沉着脸:“没什么。”
心里始终觉得怪异,不管是为了裴子京说他喜欢明黛,还是他试图遮掩的秘密。
他很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瞧着魏钦的脸色,浦真暗暗叫苦,这几日定要注意不能惹到他,他这般想着,突然听到魏钦开口。
“你那门亲事怎么样了?”
“快,快成了。”浦真没有想到魏钦会突然问到他的亲事,有些不好意思。
浦真早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只是一直跟着魏钦,魏钦自己身边都没有个姑娘,他自然也没有着落,前些日子萧太太便做主给他说了一门亲。
那姑娘是萧太太田庄上的管事的女儿,性格有些泼辣,但相貌很标致。
“你喜欢她?”魏钦淡淡地问道。
浦真挠了挠头,红着脸说:“还行吧。”
魏钦瞥了他一眼,皱眉:“还行是何意?”
浦真还是头一次见到魏钦这般好奇,沉吟着,认真地想了想:“就是喜欢呗!我瞧见她就高兴,喜欢和她待在一处,心里惦记着她,就算什么都不做,干看着也是欢喜的。”
魏钦默不作声地听着,浦真越说越兴奋,气氛却十分凝重。
“还有吗?”魏钦追问。
“还有?”浦真想了想,继续说,“她家中住着一个与她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哥,听说他们原是要做亲的,后来不知道怎么什么原故没有成,我看见他们说笑,心里便不痛快。”
魏钦神色有些僵硬,心里陷入烦躁。
浦真见他走了神,小心翼翼地喊道。
“大爷?”
魏钦面上不显:“日子定下来告诉我,我给你封个红包。”
“那小的就提前谢过大爷了,”浦真欢欢喜喜地作揖道谢。
他这副模样实在幸福,魏钦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随口道:“她领差事了?”
浦真在魏钦近前服侍了十余载,难得被他如此细致地关心,有些坐立不安地摇头,但心里隐隐有了猜想。
魏钦指腹慢悠悠地摩挲着白釉茶盏光滑无暇的胎壁:“等你成亲后,你自己安排。”
果然如此!魏钦这是在给他体面呢!
浦真着实松了一口气,又是一阵儿道谢。
魏钦这是许他日后的妻子也住到府里领差事,魏钦待他们本就大方,给他们每月发的银米都比在小梅花巷那头服侍的人多两成,成亲后想必日子会更加好过。
浦真知道魏钦对自己更为宽和,凭着他的体面,只要自己先提了,他十成十的会答应,只是他也想顾虑着魏钦的心情,他爱清净,不喜欢家中人太多,自己便也一直没提过,就是不想招他烦。
不过家中恐怕也没有比此刻更热闹的时候了!
浦真站在马车旁,看着门口人来人往的匠人,都忍不住叹息,甚至有些不敢回头看魏钦的脸色。
但明小姐也实在会折腾,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园子也逐渐成型,他瞧着确实很像那么一回事,比起小梅花巷魏府里几个特地请了造园大师来建的花园也不差什么了。
魏钦下了车架,径直往园子走去。
他从繁杂的人群中搜寻明黛的身影,一开始并没有找到她,直到看见白宜,才顺着找到明黛,发现她原来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小小的一个背影,周围搬抬东西的人稍不注意就可能撞到她。
魏钦拧着眉头,有些不悦。
百宜先看到了魏钦,连忙提醒明黛,她这才起身抬头看。
随即踩着一双平头布鞋跑过去。
她上身穿着秋香绿的浇花布窄袖交领短衫,腰间系着靛青葛麻缬染裙,最外面还围着檀色围裙,头顶也用同色的苎麻盖头裹起来,一副田野间农作娘子的打扮。
这是她刚刚裁制好的新衣裳,说是专门用来穿着干活。
明黛在魏钦身前站定,反手用手背扶了扶微微下滑的盖头,露出整张素净的小脸,仰头看他:“怎么了?”
她如此质朴的打扮也未曾将她衬得暗淡灰暗,反而显出几分稚嫩可爱。
“你怎么不说话?我忙着呢!”
明黛理直气壮地嫌弃他耽误时间,催促他有事情赶紧说。
说着手指头不注意碰到了自己面颊,一瞬间她白皙的脸旁多了一道泥印。
魏钦幽深的眸子眯了眯,指尖微动,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替她擦去。
她自己先反应过来:“哎呀,忘了手是脏的了。”
她脑袋到处转了转,想找个东西擦手,最后看向腰间还是崭新的围裙,独自琢磨半天,还是没有忍心下手。
魏钦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眸中闪过笑意,心头的那股憋闷奇异地逐渐消散。
抽出自己的绢帕递给她:“在做什么?”
明黛飞快地觑他一眼,先擦干净脸蛋,一边擦手一边小声说:“我种花呢!”
魏钦看向她方才待过的地方,原来是在秋千架两边种花。
秋千架?
园子里什么时候搭了秋千架了?
魏钦好整以暇地等着明黛解释。
明黛找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她说:“浦真告诉我,你小时候也喜欢荡秋千。”
“小时候?多小?两岁?还是三岁。”魏钦垂眸看她。
明黛脸有些红 :“帮你回忆童年记忆呢!”
魏钦鼻音轻哼,见有两个农妇抬着一筐修剪下来的树枝过来。
树枝各式各样的叉在筐子里,很容易打到人,她们一边抬着一边喊着:“快让一让。”
魏钦握着反应一向慢一拍的明黛的臂膀,把她往自己这一侧拉了拉。
明黛转头看到来人,主动往后避让,等请来做工的农妇走了,她才转头,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睛精亮。
魏钦撇开视线。
“要不然你去试一试?”明黛决定让他坐到秋千上玩一会儿。
把他哄开心了,就好啦!
魏钦愕然,头有些疼。
明黛手指揪着魏钦的袖子,不管不顾的把他往园子里拽:“来嘛!你来玩,我帮你推!”
魏钦被明黛摁在秋千座上的那一刻只觉得太荒唐了。
明黛手掌抵着他的背脊,用力一推:“来啦!”
秋千绳索巍然不晃,没推动,她疑惑地低头瞧。
魏钦双脚用力踩在地上,她的力气根本不够看的。
“你真不玩吗?”明黛歪头问他。
周围视线悄悄落到秋千架旁,魏钦长长的深吸一口气,快速起身,面无表情。
“嗯。”
明黛笑眯眯地说:“那该换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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