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高扎的秋千架通刷红漆, 再描花藤彩绘,锦柱两端贴金皮,彩色绳索高悬, 十分华丽精美。明黛跃跃欲试, 刚伸手稳住彩绳, 准备坐上去,陈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你怎么又在玩!”陈愖声音幽森。
明黛僵在原地, 他又来了,她心里抓狂,气呼呼地瞪着陈愖:“你不要乱说!”
又赶忙对着魏钦解释:“我没有总是在玩!你瞧这些绣球花都是我亲手栽的!我一直在很认真的干活。”
她指了一圈秋千架周围各色的绣球,又挥了挥她擦过手的脏兮兮的绢帕。
明黛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苦了。
魏钦静静地注视着她气鼓鼓的面颊,“嗯”了一声。
明黛这才放心,心里有了底气, 转头把陈愖推远了, 小声警告道:“陈静照你不要总看着我, 也不许再挑拨离间。”
陈愖矢口否认, 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路过这儿,好心提醒她认真做事。
明黛根本不相信, 眼神在他脸上转了两圈, 语重心长地劝他:“你自己找事情去做啊, 别总嫉妒我。”
他每天阴阳怪气就是看不得她每日四两的工钱!
陈愖难以置信, 心中轻嘲, 他嫉妒她?
简直是在胡言乱语。
陈愖用力摇了两下折扇, 又盯着明黛了然于心的神情看了半响, 冷哼一声, 好吧,他承认, 他嫉妒她!
归根结底,还是怪魏钦。
“明小姐您来看看,这个是放在这里的吗?”
那边有人叫明黛,明黛朝着陈愖冷哼了一声才走。
陈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清咳一声,眼神往魏钦那儿瞥”不患寡而患不均呐。”他慢悠悠地过去,嘴巴里念念有词。
魏钦斜斜地扫了他一眼,根本不打算理会他。
陈愖摇摇头,果然这人心就是偏的!
可一想到这偏心的人竟然是魏钦,忍不住感叹这世道真是变了。
无人搭理,陈愖也不在这儿自讨没趣,自己找乐子去了。
魏钦站在那儿,周围做事的也不敢上前和他说话,甚至路过他时,都不由自主地往外绕了几步。
他也不在意,目光追寻着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精力十足的明黛。
陷入沉思,看不出她有任何问题。
明黛心里觉得奇怪,魏钦怎么也总盯着自己,莫不是在陈愖的鼓动下,真觉得她在偷懒!
明黛有些生气,明明她这么卖力!她停下忙碌的脚步,瞪大眼睛,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魏钦扯了扯唇,抬脚出了园子。
*
“好像是明小姐和裴家太太关系突然破裂,这才让两家打消了为他们二人结亲的念头。”
浦真道。
魏钦皱眉问:“具体是什么原因。”
“这……”浦真面露踌躇,这是最奇怪的地方,他派人多番打听,始终没能探到其中细节,很明显是有人刻意抹去。
魏钦凝眉,眸色肃然,透出几分威仪。
显然对他的迟疑不满意。
浦真立刻说道:“小的继续查。”
浦真退下后,魏钦唇角微抿,沉着面色,裴子京那日究竟是想说什么?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疲惫的额角,突然书房外传来敲门声。
门扇推开缝隙,明黛探出上半身,看向魏钦:“你现在有空吗?”
魏钦神色正了正,淡淡地说:“进来吧。”
望着她自己熟门熟路地搬了椅子坐到书案旁,魏钦唇角牵了牵,不动声色的将她身前挡着的笔架移到另一侧。
明黛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她问他:“你认识徐见懿吗?”
“圆槐书院的那个徐见懿?”魏钦只知道一个徐见懿。
明黛点了点头,三年前的除夕夜本该在家中陪妻女贺新年的明远想到书院中还有几个不回乡过年的学子,好心备了饭菜回书院探望他们。
谁知圆槐书院着起大火,明远清点完留院的学子,发现少了一个徐见懿。
才知道那日他身体不适,一直在斋舍里休息,明远匆忙赶往斋舍,那时候火已经了蔓延到斋舍,他没有犹豫,冲进火场找到困在里面的徐见懿,不料火势太大,他们快要出来前,屋顶房梁突然倒塌,他只来得及将徐见懿推出屋外,自己则被房梁砸倒,永远留在了里面。
听说事后徐见懿悲痛万分,主动回乡为明远守孝。
“周佑师兄给我来信,说他今日到了扬州。”
徐见懿和周佑一样,都是高邮县人士,两人都曾在高邮县学读书,是同窗旧友。
魏钦淡声道:“今年府试推迟到七月,他是该到扬州了。”
徐见懿在老家为明远守孝,因而错过了这三年的考学,身上未有功名。他直到一月初出了孝期才能正式参加科考,今年院试比往年推迟了三个月,他五月顺利通过县试,如今赶往扬州是准备参加七月的府试。
“你想见他?”魏钦抬眸看她。
明黛对徐见懿是很好奇。
她想看看究竟是个怎么*七*七*整*理样的人,让明远丢了性命,又间接导致梅榆病逝。
从前甄明珠是一个字都不肯多提徐见懿,她也只打听到徐见懿一些简单的信息,知道他的年纪籍贯家世背景。
明黛猜想可能是甄明珠心里对徐见懿有隔阂,毕竟若没有他,明远现在肯定还活在世上,梅榆不会深受打击一病不起。
不过命运总是这样的让人捉摸不透,甄明珠没有了养父母,但老天爷又送了一对父母来弥补她。
明黛摇了摇头,真要见面,又能说什么呢?她犹豫着问道:“他是好人吗?”
魏钦只能告诉她:“他与同窗师友们关系不错。”
人心最不可测,而人又最会伪装,如何断定一个的人好坏。
人缘好,那品行应当还说得过去。
明黛撑着面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只希望明远豁出性命救下的人是值得的。
其实明黛偶尔会想,若是明远没有救他,现在又会是怎么样的局面。
也许有可能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并非甄家亲生的女儿。
而且……
明黛瞄了瞄魏钦: “我也不会认识你了。”
魏钦沉默了片刻,眼底神色不明,他声音低沉,说:“该遇到的人,总会遇到。”
明黛眨眨眼睛:“那你是觉得我们有这个缘分会遇见吗?”
“但肯定不会是现在这般了。”
“那可能会是在未来的某一天,那时候我或许已经嫁人了,有了孩子,我们街上相遇,也只是擦身而过。”明黛仔细想了想,也许是这样。
明黛幻想着见面的场景,觉得很有趣,看向魏钦,他也正好也在看她,深不见底的眸子却好似凝了一层冰霜,阴恻恻的,让她背脊泛起一股凉意,她笑盈盈的神采慢慢地僵在脸上。
她莫名觉得心虚,底气不足地说:“只是随便想想的一种可能嘛!”
魏钦眼帘低垂,压下一瞬间涌上的戾气,再抬眸恢复沉静,从容淡定的姿态依旧不变,黑黢黢的瞳仁盯着她,里头好似藏着会勾人的钩子,似笑非笑地开口:“你会嫁给谁?嘉因。”
明黛一愣,耳朵莫名的发烫:“你干嘛这么叫我?”
他说这两个字时的语气,和他往常说话很不一样。
“裴子京叫得,我不行?”魏钦突然发问让明黛呆住了。
她下意识地说:“这不一样。”
魏钦脸色沉了下来,悄然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掌,不一样?
他胸膛起伏了一下,略显讽刺地笑了一声。
明黛终于察觉到了端倪,脑袋里“嗡”的一声,她眼睛瞪大,震惊地看着他:“你……,你……”
她甚至不敢说出心底的猜想。
魏钦见她终于反应过来,深邃阴郁的目光直视着她,不曾退缩,他好像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不给她退缩的机会:“是。”
他的意思,彼此间心知肚明,明黛没有想到他就这样承认了,他喜欢她!
明黛惊愕地看着他,神色懵然,心底激起波涛巨浪。
魏钦略向前倾身,锐利的眼神紧逼着她,语气却是十分的平静,故意说:“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
明黛想起这段时日自己没心没肺的胡闹,一时间完全慌了心神,脑海里乱作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她想要解释,可是……
可是她要说什么呢。
她不说话,魏钦眸光一暗,喉咙滚了滚,下颚绷紧,淡淡的开口,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你只是觉得好玩。”
明黛不敢看她,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对不起。”
魏钦嘴角轻扯,也沉默了下来。
明黛坐在他对面,少女素白的小脸没有丝毫血色,黑白分明的眼睛慌乱无助,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
魏钦硬着心肠,别开视线。
书房里安静得吓人,明黛张张嘴:“魏钦,我……”
她话还未说出口,便被魏钦打断。
他背过身,抬手:“不是中听的话,就别说。”
身后安静了一瞬,一阵椅子拖拉的声音响起,随后又传来轻悄悄的关门声。
书房内恢复了死寂。
这个时辰,园子里做事的工匠也都各自散了回家,整个府邸都格外的寂静。
许是明黛走得急,门未关好,被晚风吹开,但那道纤细的身影不会再回来。
魏钦巍然不动,不过了多久,他才转过僵硬的身体,望着半掩的隔扇门,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无情冷漠,好像他本来就是这般。
“魏钦!”陈愖上楼,见门开着也没有在意,“你怎么不点灯。”
“出去。”魏钦厉声道。
陈愖都没有站稳,闻言没有犹豫,脚腕一转,立刻往回走,顺手帮他把门关严实。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这一路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吧?”
周佑在码头接到徐见懿, 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见懿笑了下,抬手掸去衣摆上的浮尘:“还算平稳,只是河上多了巡船, 盘查得勤, 耽误了一些时候。”
说罢, 示意他的书童去前面雇辆骡车。
周佑一边带着他穿过人群往外走,一边说:“有一帮从南边逃窜过来的海贼, 在城里犯了几桩大案,官府抓了两个人,还有几个在逃。”
徐见懿颔首:“我听说过此事了。”
“徐兄这次回来还住在圆槐书院的斋舍里?”周佑担忧问他。
徐见懿回想起三年的大火,心中升起一抹惊惧,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嗯。”
圆槐书院由盐商盐官捐修, 背后资金雄厚, 三年前发生火灾后, 又借着修缮的机会扩大了规模, 请来致仕还乡的前内阁大学士黄维担任山长,聘有多位当代大儒讲经, 每月还会有南直隶各州府的知府前来讲学, 书院免束脩, 对学子不设门槛, 因此生源不仅没有减少, 反而更多了。
许是不想再提起这次意外, 他唇边噙着笑, 玩笑道, “如今圆槐书院可不比你们府学差。”
周佑点点头,他自是知道圆槐书院的厉害, 光是每岁的膏火银都比府学多三倍不止,他的几位同窗今年也去了圆槐书院。
“我有几位师友甚是仰慕周兄的才华,都想结识周兄,周兄何不与我一同去圆槐书院,你我兄弟二人既是同乡又有数年同窗之谊,若在一起读书,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更何况明珠师妹如今是甄家的小姐,我们在书院也不会受欺负。”
徐见懿状似无意地提起甄明珠。
他从没有想过明先生的女儿竟然会是主理圆槐书院的甄家的亲生女儿。
南直隶乡试每届下场应考的少则三千,多则五千,却只取其中头一百名,周佑虽为人低调但他自来到府学后,每月大考都排在一二名,在扬州各书院众学子中渐渐有了名声,不少人很看好周佑明年秋闱中榜,圆槐书院也想将其招到院中。
徐见懿与他书信往来,提到过几次。
周佑每每都会婉拒,以前老师虽然是在圆槐书院教书,但却建议他去府学,既然如此,想必是有他的考量。
他谢过徐见懿的好意,还是同样的说辞。
这会儿他只关心道:“莫不是徐兄从前在圆槐书院遇到了什么事情?”
圆槐书院有一半寒门子弟,还有一半是官宦富商之族出身,徐见懿家世不像周佑那般贫苦,父亲是秀才,家中有丰厚的家产田地,但与那些大少爷相比,又差了许多。
周佑会因没有背景而被人瞧不起,推己及人,他想徐见懿会不会也遭受了委屈。
徐见懿没想到他只注意到这句话,心中觉得他木讷,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他在圆槐书院倒不曾受过委屈,他到府城念书后,没过过久明远就来了,师长同窗们知道他与明远的关系,对他都是十分关照,他笑着否认:“既如此那我也不再多劝了,不过即便你我不在同一家书院,也要常联系,可不能生分了。”
“这是自然,老师生前叮嘱过,我们在外远游时要相互帮助。”周佑连忙说。
听周佑三句话不离明远,徐见懿神色复杂,见书童雇了骡车回来,先请他上了车架,坐好了才慢慢说:“老师从前最看重周兄,事事都要关照你。”
周佑抿唇觉得不好意思:“老师待我们是一视同仁的,可能是觉得我愚钝才与我多说了几句。”
徐见懿摇了摇头:“周兄是和我一起去拜访甄家,还是?”
“我就不去了,徐兄若是见到明珠师妹,替我问声好。”周佑说。
徐见懿微微点头,又听他突然说道:“徐兄知道老师的亲生女儿明黛师妹如今搬去双柿巷了吗?”
徐见懿这回是真有些意外。
他其实并不认识明黛,他帮着甄明珠处理完明远的丧事就回乡守孝了,后来的事情包括甄明珠的身世都是从她的书信中得知,他仔细想了想,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甄明珠给他的信里已经很久没有提到过甄家或者她自己的事情了,态度也好像冷淡了许多。
周佑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你放心,府学离双柿巷不远,我会常去看望的,不用担心明黛师妹。”
徐见懿随口应了一声。
忽然抚掌,像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愧疚地看着周佑:“我想起了一件急事,恐怕是不能送周兄回府学了。”
周佑不甚在意,摆摆手说:“不碍事,我只是来看你是否平安到达,见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你有急事就赶紧去忙吧!”
紧接着就让车夫停车,他下了车,又嘱咐徐见懿多加小心,看着骡车驶离了,他才慢慢走回府学。
徐见懿心里装了事,让车夫快些赶路,到甄府街前下车,递上名帖,却被告知府里主子们外出了,让他改日再来。
徐见懿神色不变,往门房的管事的手里塞了一只荷包:“打扰您了,那我下次再来。”
管事笑着点头,等他走了,打开荷包瞧了一眼,满意地收下,让小厮看着门房,自己亲自到后院回话。
“都按五小姐的吩咐做了。”管事朝着寒英拱拱手。
寒英点点头,给他两颗小碎银作赏钱,回到屋里找到甄明珠。
她不懂,自然姐儿不想见徐见懿,为何指使她偷偷的给他送信。
甄明珠只是不想打草惊蛇,她若突然与徐见懿断了联系,他肯定会有所察觉,万一乱了她的好事,岂不是得不偿失。
循序渐进,慢慢的冷落他才最稳妥。
重活一世,甄明珠不想再重蹈覆辙,不想再与徐见懿有任何牵连。
前世她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在梅榆去世后,做出了让她后悔一生的决定,她拒绝了甄家的收养,在徐见懿的蛊惑下,随他回了高邮县,三年后一出孝期便嫁给了他。
她以为自己觅得良婿,不曾想徐见懿是个刻薄寡义的小人。
婚后不到三年,她膝下无所出,徐见懿便抬了妾室。
第六年徐见懿考中进士入朝为官,之后数年他仕途不顺,她跟随他远赴西南上任,当时她刚生下女儿,身体虚弱,又要为他管理内宅,又要与他同僚的夫人们交际,没过多久便病倒了。
这之后她终日缠绵病榻,大夫都她说时日无多。
而徐见懿知晓后,竟只盼着她早逝,好再娶一位官家小姐,借力扶摇直上。
她不想顺他的意,硬撑了两年,可终究没有熬过二十七岁。
死后她化作一缕幽魂,像看一场戏剧一样看了一遍她生前种种,从出生到下葬所有的画面,竟发现,她这一生从最开始就是错误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为她接生的稳婆,手忙脚乱拿错了襁褓,将她抱错了。
她不是她父母的孩子。
甄明珠立刻回想起她年少时偶然听梅榆闲聊过她生产时的场景,当时她与长淮盐号的应太太一起在救济棚中生产,两人都生下了一个女儿。
更巧合的是,她去世前不久才听人说过长淮盐号的五小姐。
她病得起不来身,只有丫鬟会偶尔给她讲一些外面的新鲜事,那时候徐见懿借口要事缠身不来看望她,她便找丫鬟打听。
丫鬟说朝中最年轻的阁老到了西南,替陛下巡视西南政务,因着丫鬟告诉她,这位阁老是扬州人士,她便多问了几句。
丫鬟说这位阁老叫魏肃生,其夫人还是扬州长淮盐号的五小姐,说魏大人身居高位,却洁身自好,后院只有一位夫人,夫妻二人十分恩爱。
甄明珠听后,自是心生羡慕。
可直到她死后才让她知道!这令人艳羡的人生本该是她的,她原来才是真正的长淮盐号的五小姐,是未来的阁老夫人!
甄明珠绝望,她想要是当初她没有拒绝甄家的好意,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但上天有眼,竟然真的给了一次她重来的机会。
甄明珠想她能重新回到年少时,回到所有事情发生前,一定是老天爷想补偿她,想让她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所以她选择了一条与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路,她成为了长淮盐号甄家的五小姐。
未来美好得像梦一样,甄明珠甚至想,只要徐见懿不来招惹她,她都愿意不去报复他,她一心一意地按照明黛路走,她回到甄家时,明黛正在与裴子京议亲。
现在换成她了,她等着与裴子京议亲失败,等着遇到魏肃生,等着嫁给他。
至于明黛……
她上辈子已经够幸福了,抢占了她的位置,享受着她的人生,这一世该还给她了。
甄明珠从回忆中抽离,擦了一下眼泪:“让人继续盯着他。”
“是!”寒英不敢多问。
而另一边明黛也正趴在床上黯然神伤。
“姐儿这是怎么了?”百顺把劈好的柴火堆好,察觉到家里异常的安静,忍不住小声问百宜。
百顺这段日子也留在城里,晚上就睡在柴房,正好可以帮着看家,既能让那些闲帮们有所顾忌不能上门骚扰,也能帮着做些体力活。
“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
百宜低声呵斥,其实她也不知道,明黛从隔壁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闭门不出,她趴在门上听了半响,里头没有一点儿动静,她叹了一声气,正教人发愁。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明黛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脑海中千头万绪,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口气上不来, 下来去, 憋闷得很。
她皱着眉头, 神色恹恹,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才好?”
“姐儿, 我进来了。”百宜推门进屋,看到一动不动地趴在妆匣前的明黛,小心翼翼地开口,“姐儿这是怎么了?”
明黛晃了晃沉甸甸的脑袋,她要从何说起呢?
如今在魏钦心里,她恐怕就是个任性胡闹, 玩弄人心, 戏耍他的坏姑娘。
她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不是故意的。
她一开始只是, 只是……
明黛回想了一番,不经有些丧气, 起初的确是她耍赖, 赖着他, 在他身边蹭吃蹭喝, 还让他花了好多钱, 给自己买衣裳, 买宝石。
她挫败地想, 她好像真的是个坏姑娘。
明黛心里隐约有种预感, 她坐起来,转头慌乱地看着百宜:“百宜, 我可能做错事情了。”
百宜看她无助的模样,更加担忧了,莫不是和钦大爷吵架了?
她连忙走过去,柔声细语地安抚:“没关系,没关系,姐儿就算真做错事那肯定也是无心的,我们诚心的去道个歉就好。”
百宜一颗心都是偏的,真要她说实话,她只怕都会说明黛从来都没有犯错的时候,就算明黛杀了人,她恐怕也会是那个递刀擦血的。
明黛摇摇头,没有用的。
这回不是她道歉就能好了。
她试探地问百宜:“要是现在有个郎君说喜欢你,你会有什么反应?”
“那要先看看我不喜欢他,”百宜琢磨了一下,“还要看那郎君是什么样的条件,相貌品行,家世背景……”
百宜说到这儿,突然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郎君不会是钦大爷吧,她震惊地看着明黛,“姐儿你……”
明黛眼睛莫名的一热,讷讷的无言。
许久之后,才轻声说:“我不可以。”
百宜知道她的意思,只是瞧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想那裴二郎与姐儿自小相识的情谊,以为最顺畅,板上钉钉的亲事都没能成,更何况旁的人呢!
她又为明黛委屈,心疼地说:“钦大爷不是裴二郎,萧太太也不是裴家太太。”
“算了。”明黛笑了一下。
只不过明黛有些伤心。
魏钦那样冷情的性子,被她落了颜面,想必以后再也不会搭理她了。
她故作钦松地拉着百宜,笑着说:“我们以后可要自己养活自己了。”
百宜还以为有什么,不自在意地说:“没事儿,有我在呢,不会饿着姐儿的。”
明黛笑笑,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突然起身,翻箱倒柜的把魏钦送给他的东西都搜罗出来,铺在床上。
各色各样名贵布料裁制的衣裳长裙,铺了一整张床。
“姐儿这是做什么呢?”百宜不解地看着她坐在衣裳堆里。
“我要把这些还给他!”明黛忍着心痛。
不过——
“这件我好喜欢!”明黛拿起一件绿色的长衫在自己身上比划着。
“这绿色染得好,鲜艳清丽又不俗气。”百宜评道。
“是吧,是吧!”明黛连连点头,又拿起另一件褶裙。
百宜又赞:“这件碧色的,多了几分仙气。”
明黛也喜欢得不得了,每一件她都舍不得了,这件看看,那件摸摸,强逼着自己别开眼睛,一股脑儿地推给她,瓮声瓮气地说:“都叠起来吧。”
自己默默地拿着锦盒坐在床角,明黛慢慢拨开扣锁,里头的绿宝石晃了她的眼睛。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蓦地就落了下来,划过她的面颊,留下一道醒目的泪痕。
百宜手里动作微顿,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何眼泪决堤一样,瞬间就止不住了。
明黛慌手慌脚地把挂在下巴上的眼泪拂去,好奇怪,怎么就擦不干呢!
百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真出大事了!
太狼狈了,明黛抬手捂着眼睛,哽咽地说:”我只是在为这些东西难过,我很快就会好的。”
百宜顺着她的话,忧心忡忡的“嗯”了一声,动作更轻了,把收拾好的衣裳放到毡包中,拎到桌上放着,随后蹑手蹑脚的悄悄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明黛一个人,明黛垂下手,趴在床上,看着绿宝石,胡思乱想,就算因为魏钦哭这一场,也没有什么的,这么久了,他们应当也算是朋友了,朋友绝交,肯定也会难过的。
这代表不了任何东西。
她肯定她更多的还是为了这些她心爱的东西难过。
明黛吸吸鼻子,思量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你不过是个残废,竟然还妄想着嫁给我们裴家,也不看先自己配不配!”
难听的话,狰狞的表情,铺天盖地而下,几乎将明黛淹没,明黛尖叫一声,挣扎地睁开眼睛,她大口呼吸着,迟钝地反应过来,原来是在做梦。
明黛感觉到背脊潮湿了一片,泛着淡淡的凉意,她彻底清醒过来,拿起枕边的锦盒,爬下床,把锦盒塞进毡包中,想了想,要是不小心遇到魏钦,她要说什么?
没个头绪,她决定还是等着找个魏钦不在家的时候再去。
谁知半夜便下起了雨,阴雨绵绵,一连下了好几日,还不见停歇,明黛思量着这种天气魏钦应该不会出门,便暂且没去还东西。
魏府里上上下下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明小姐也已经整整三日没有过来了。
冷清得让人不习惯。
“大爷这几日用膳都用的少,今天的就只动了几筷子。”姜娘站在廊下和浦真嘀咕。
可不是吗?
浦真揣着手,惆怅的叹息。
姜娘又感叹:“要是明小姐在就好了,明小姐喜欢吃我做的膳食,肯定不会剩这么多。”
浦真:……
正堂内的陈愖将他们的话听了个清楚。
陈愖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魏钦,轻咳一声,微微一笑,自顾自的说:“这雨不停,后头园子也没有动工,也不知道明小姐的绣球花怎么样了。”
“哎!明小姐说都是她辛辛苦苦亲手栽的,要是被雨水淹了,不知道会不会哭。”
魏钦没有反应,看陈愖分明看到他端着茶盏的手,晃了一下。
陈愖挑挑眉,满意了。
明黛当然在担心她的花!
不对,不是她的花!
可是,都是她种的呢!明黛非常郁闷,仰头看着细蒙蒙的雨丝,纠结着要不要翻去园子里看看。
这个时辰他应该在书房里,不会到后头来。
明黛这般想着,脚跟着抬起来。
“姐儿不穿那件琥珀衫!”百宜在她身后喊她。
那也是魏钦送的呢!明黛拿了靠在廊柱旁的伞,摇摇头:“不用了,我打把伞就好,我很快就回来。”
魏钦缓步穿过回廊,刚走出月洞门,撑起伞,隔着朦胧的雨幕,远远的看到有个人支着伞蹲在秋千架前。
很小的一个背影,几乎被宽大的油伞遮了严实。
除了明黛还能有谁?
魏钦幽深的眸子眯了眯,默然地望着明黛,握着伞柄的手指收紧,唇角微动,垂了眼帘,闪过一丝轻嘲,躲了几日,终于肯现身了。
想来是不愿意见他,魏钦正准备转身回去,可脚步一顿,却不由自主地走到明黛身后。
他步伐重了几分,但掩在雨声中,似乎也不那么清明。
未修葺好的园子到处积了水坑淤泥,盆栽都搬到回廊下避雨,只是已经栽好的花草却没有办法,绣球花淋了几天雨,有些分量的花头都有些耷拉着。
明黛正唉声叹气的用手试图托起绣球的花头让它立起来,真是可怜,明黛伤心着,突然一道阴影自她头顶投下,她心里一惊,有了不好的预感,慢慢的把伞转到一侧,回头一看。
果真是魏钦。
四目相视,迎上魏钦平静的面庞和他深黯没有情绪的双眸,明黛恍惚了一瞬,有些慌乱,又有些尴尬,只想赶快走,连忙起身,谁知蹲得太久,脚麻腿酸,一个踉跄,脚一崴,整个人歪坐到了泥地上。
“哎~”
安静的园子里只听见雨水滴落伞面的声音,明黛茫然地看着魏钦,屁股底下传来湿湿凉凉的感觉,她慢慢瞪大了眼睛,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自己现在有多狼狈,气血上头,眼睛都红了。
魏钦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个场面,只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弯下腰,双手握着她的胳膊,想要把她扶起来。
浑然不在乎油伞被他丢在了一旁,整个人立在雨下。
谁知明黛肩膀一拐,挣脱开他的手掌:“我不要你扶。”
魏钦俯身定在哪儿,握紧空落的拳头,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沉了脸。
明黛不看他,自暴自弃的,手掌撑着地,自己爬了起来。
一番折腾,她掌心手肘膝盖,后面腿上连着腰身那一大片全沾了污泥,她站起来,裙摆还在往下滴着泥水,她这副模样就像是在泥地里打过滚。
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她仰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红彤彤的。
又低头看看自己,气呼呼地说:“都怪你,你是不是想吓我?你离我这么近,叫我怎么起得来!”
“你是不是想报复我!”
魏钦脸色难看的要命,目光沉凝,盯着她,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可偏偏拿她没有办法。
他紧抿着薄唇,偏过头,细小的雨珠缀在他的长睫上,线条流畅的下颚线绷得紧紧的,修长白皙的脖颈青筋微微凸起,她压抑着情绪,呼出一口浊气。
“明黛我没这么无聊。”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魏钦声音平静, 甚至带了一丝无可奈何。
明黛听得一愣,嘴巴嗫嚅两下,园子里一片寂静。
渐渐地, 明黛胸腔涌上的委屈和生气慢慢的平复下来, 她望着蓄在他眼睫上的雨珠滴落, 才意识到他一直在淋雨,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半步, 举着自己的伞,将他一同遮在伞下。
魏钦眉头微动,离得近,将她整张脸纳入眼底,她有着一张明媚娇妍却仍透着稚气的面容,垂眸再看着总能说出让他气结的话的唇瓣, 神色稍缓, 眼眸中沉沉郁色渐渐融化, 只剩下一丝无力。
明黛心尖轻颤, 低头避开了他炽热的视线。
望着她的发顶,魏钦扯扯唇, 能怎么办?
“回去换衣裳吧!”他说。
明黛猛松一口气, 转头就走, 她带着伞从魏钦头上移开。
脚步稍显迟疑, 她飞快地看了魏钦一眼:“你不要担心, 我不会再随便乱闯你家了。”
看来她今日是诚心不让他好过了。
魏钦嗤笑一声, 眉梢高挑, 突然说:“这么急着划清界限?”
明黛连忙摆手, 难得好性儿的,让着他, 她不想惹他生气,她好声好气地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我们这样,我再翻墙找你,旁人会误会的?”
“你以为我在乎这些。”魏钦不客气地说,他立在雨幕中,身上穿着墨色宽袍,五官英俊立体,面色肃然,带着成熟男子的气息,只是他眸光如寒冰,眉眼的锋芒过于冷厉。
明黛话到嘴边,却什么都没有说,也是,他何曾在意过旁人的目光。
“何况会误会什么?”魏钦低笑一声,“难道明小姐忘了,你我二人之间还有一桩婚约。”
“启初还是明小姐提醒在下的。”
明黛呐呐道:“你明明知道我是闹着玩的。”
是啊!她是闹着玩的。
可他却当了真,魏钦唇线抿直,面上一片沉默。
明黛落下一句“对不起”,便仓皇而逃。
“姐儿你这是怎了?”百宜看见明黛滚了一身泥回来,大惊失色,连忙招呼百顺去烧水。
明黛失神地站在房里,由着百宜帮自己脱衣裳,喃喃自语:“完蛋了。”
“什么?”百宜把她的脏衣服丢到桶里,不明所以地问。
明黛摇摇头,看向放在桌上的毡包。
一刻钟后,毡包出现在魏钦书房内。
“是百宜姑娘拿过来的,走的正门。”浦真低声道。
魏钦心中生出几分荒谬,到这份儿上,他只是好奇明黛还能再做出些什么事情:“送回去,告诉她,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不想要就扔了。”
这回之后,明黛反而没了动静。
她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也没有再出来,更没有再传些东西,说些话来气魏钦。
魏钦冷静地坐在书案后头,咳嗽了两下。
“大爷是不是要请萧大夫过来为你看诊。”浦真听着只觉得情况不妙,肯定是下午淋雨的缘故。
“不必。”魏钦淡声道。
浦真却瞧着他脸色不正常:“这会儿时候尚早,萧大夫应该还没有休息,请他来看看,也不耽误什么事情。”
魏钦还是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有数。”
浦真觉得十分棘手,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心中着急,一转头瞧见了隔壁的灯光,眼睛忽然一亮。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书案旁,一边帮魏钦整理书册,一边状似无意地说:“我想起先前明小姐感染风寒时,好像还有几副药没有煎完,要不我去问问明小姐,是否还在?”
魏钦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浦真不经汗流浃背了,埋着头,呵呵笑了两声。
魏钦收回目光,执着笔在砚上蘸了蘸,没有说话。
浦真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毕竟有关明小姐的事情上,他总说错话,他犹豫了片刻,试探的开口:“那小的这就去了?”
“嗯。”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传来。
浦真心里有了底,拱手告退,顺道把废弃的纸张拿到廊道上,塞进茶炉里。
*
“姐儿上回治风寒的药还有吗?”浦真皱着眉头,满脸担忧地问。
这会儿还不没有到明黛睡觉的时辰,她坐在正堂里看着百宜和百顺包馄饨,闻言转头看他:“怎么了?谁生病了吗?”
“嗐,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家大爷有些咳嗽,”浦真顿了顿,又添了句,“似乎还有发热的迹象。”
“我听令威说,大爷白日里好像淋了雨回屋,也许就是那会儿着了凉。大爷又不肯让大夫来看诊,我便想着来找姐儿问问,要是有多余的药,就拿回去煎了让大爷服下,看看能不能好转。”
明黛听着,心里咯噔一下,那不正是在园子里和她说话的时候,她连忙问:“很严重吗?既然病了怎么不肯看大夫?”
浦真*七*七*整*理沉吟了片刻:“总之不太好。”
明黛已经起了身,她说:“上回的药还剩了两副,我去给你拿。”
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面露踌躇,她吃的药,魏钦能用吗?
“我想起来,上回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那几副药受潮了,恐怕不能吃了。”她转身说道。
“没事,我现在去找萧大夫。”
浦真本意也不是为了明黛的药。
浦真离开了,明黛却坐立难安,心中忐忑,要是萧大夫来了,他还不肯看病该如何是好?
她晃了晃脑袋,是他自己有伞不打,和她没有关系!她还主动为他遮雨了!
可这般想着,明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姐儿若是担心,何不去看看?”百宜忍不住说道。
明黛立马反驳:“我才没有担心!”
“睡吧,睡吧!”
明黛转身面朝里,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先前她生病求助魏钦,魏钦把她带回家的画面。
这下她更睡不着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百宜:“要不然我去看看,再怎么说,他这回生病,也有我的原因。”
百宜就知道会这样:“嗯,那我陪姐儿过去。”
“别,我就去看两眼。”明黛说。
“那姐儿从哪里去?”
是走正门,还是翻墙过去。
这么晚了,明黛自然是不愿意兜一大圈绕远路的。更何况她虽然放话说不再翻墙去他家,可那架梯凳却还没有撤下,那那今晚再去一趟。
明天保证不去了。
浦真守在楼梯口,张望着脑袋,终于瞧见了明黛,把药罐上的盖子掀起一条缝,连忙起身迎接,虚着声音:“姐儿过来了。”
明黛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小声问:“怎么样了?”
她轻轻地嗅了嗅,闻到浓烈苦涩的汤药味。
魏钦本来就没有大碍,只是轻微咳嗽,萧逊过来开了点止咳的,还有驱寒的药就走了。
浦真眼里闪过一抹亮光:“要不然姐儿自己去看看。”
明黛被他的态度弄得心里没有底,脑海中闪过万般念头,只好点了点头。
这下也好,自己亲眼看过,也能心安,她心中默默地组织着说辞。
“大爷半个时辰前服了药,已经睡着了。”
浦真领着明黛上楼,径直穿过书房,推开碧纱橱的隔扇门。
明黛眨巴眨巴眼睛,魏钦睡着了,她来做什么!
“哎哟,我想起药罐里还煎着药,得要去看着火,姐儿就自己进去好吗?您顺道也帮小的盯着大爷,听着他是不是有什么吩咐,劳烦姐儿了。”浦真说完就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剩下明黛站在碧纱橱前,满腹疑问,这浦真怎的这么奇怪?
她皱皱眉头,回过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悄声走进碧纱橱,怕有晚风,又掩上隔扇。
碧纱橱内陈设通畅疏朗,她知道魏钦是不喜欢熏香的,这会儿鼻尖却充斥着药香,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未悬纱帐,垂眸便可看到魏钦的睡容。
他平躺着,身上盖着薄毯,一只手随意放在身侧,另一手搭在腹部。
他闭着眼睛,精致的眉眼间少了几分阴沉,虽依旧疏冷,但已经柔和了许多,只单看他的五官相貌,也是极好的样貌。
其实男子的容貌也可赞一句漂亮,就像陈愖是阴柔之美,而他则是俊朗,深邃的五官,标致的骨相,找不出任何缺点,非要说那边是他那股生人勿进的,锐利逼人的气势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明黛坐在榻旁的圆凳上,托着面颊,怔忡地望着他,看得入了神。
他面色倒是还好,并不算难看,这般想着她探出手,想要看看他有没有发烧,手指将要触碰到魏钦的额头,手腕便被人用力握住。
她低头一看,魏钦不急不缓地睁开眼睛,她和深邃沉静十分清明的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明黛来不及细想,微微有些惊愕。
白日刚与他划清界限,晚上就出现在他卧房中,哪怕是来探望病人的,明黛都觉得心虚,很尴尬,很丢脸,她脸蛋一下子红了,下意识地逃避他的目光,可被手他抓着,起不来。
她脑子一糊涂,竟胡乱伸出另一只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房里彻底安静了,一点儿声响都没有,感官无限发大,明黛感觉到他的睫毛在自己掌心轻轻地扇动,痒痒的,一股异样的感觉自她心底蔓延。
让她乱了呼吸,脸更热了,想要把手收回来,可魏钦不让。
魏钦双手强势地擒住她的两只手腕,黑黝黝的眼眸直视着她,他默不作声,手心微微用力,明黛被他往前一拉,她上半身不受控制的往前倾,顺势他的力道,伏到了他心口上。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明黛柔软的脸蛋砸在魏钦的心口上, 敲得魏钦心头一震。
魏钦喉咙滚动,眼底已是晦涩一片,掌心施力, 将她的两只胳膊牢牢地压在自己身体两侧。
明黛被他钳制住, 只能任由他拿捏, 面颊下的他胸膛肌肉放松,触感微软, 很有弹性,她慌张地支起脑袋仰头,羞恼地喊他:“魏钦!”
魏钦并没有放手的意思,只应了一声:“嗯。”
深夜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带着诱人的磁性,薄唇微弯, 他敛了锋芒, 棱角分明的面庞都柔和了。
明黛心底微微泛起酸涩, 她强装镇定, 垂眸:“你是病人,我不同你计较, 你快放开我。”
魏钦指腹轻摩她的手腕:“担心我?”
明黛抿着唇, 心里嘀咕, 早知到他这么快醒, 她就不进来了。
她低着头, 装听不到, 只说:“你松手。”
他沉默着不说话, 明黛明显察觉到他掌心力道松动, 心中一喜,赶忙把手往外抽, 谁知他又猛地把她往前拉。
“咚”的一声。
她又趴了回去,枕着他胸膛,明黛肯定,他在耍她玩!
她气鼓鼓地呼气。
明黛被他拉着坐到榻沿边上,压着薄毯,几经折腾,他身上的薄毯早已滑到他胸口下方,露出他襟口大敞的寝衣,明黛微烫的气息全都扑在他裸露的肌肤上。
魏钦面上倒是淡定,但肌肉一点点地绷紧,他胸膛的每一下起伏,明黛都能清晰地感知到。
气氛隐约有些不对劲,明黛眨巴眨巴眼睛,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魏钦神色微顿,不动声色地松了手。
明黛赶忙起身离榻,跑到两步之外:“你……”
她瞪着他,想说些什么,可好像是她占了便宜。
魏钦支着胳膊徐徐起身,薄毯彻底滑落,堆在他小腹前,从领口到腹部大片肌肤袒在明黛眼下。
白皙如玉般肤理,锁骨中间有颗小小的黑点,往下紧实的肌肉,半掩的若隐若现的腹肌,晃得明黛眼睛都花了。
“什么?”魏钦淡定地道。
明黛眼袋晕眩,目光恍惚:“那我回家了。”
她及时收回视线,转身的那一刹那,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她身体一僵,忍不住回头看。
魏钦侧着脸,眼帘低垂,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系着扣带,面色冷淡,身影看起来很孤独。
又见他肩膀微颤,闷声咳了两声。
明黛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拧着手指,犹豫再三:“那个,我听浦真说你生病了,是午后那会儿淋了雨吗?”
魏钦只淡淡地说:“并不大碍,时辰很晚了,你回去吧。”
方才这人还强势的不肯放开她,这会儿又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明黛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可就是迈不开脚。
更何况明黛最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见不得旁人这般。
她小声说:“浦真在煎药,等他送药上来,我就走。”
她自己寻了桌旁离卧榻最远处的凳子坐。
魏钦眼中掠过精芒,掀开薄毯下了塌,趿着一双深蓝缎面的靸鞋也往圆桌走来。
明黛不由得提起了心,却见他只是站在圆桌另一端,拿起了案上的茶壶。
原来他是来喝茶的。
明黛讪讪地笑了笑,移开了目光,板着张小脸,维持着冷静。
心里有些着急,浦真怎么还没有上来,煎药又不是煲汤,怎么这么慢。
浦真坐在回廊里的矮凳上,闭眼靠着墙壁,呼吸平稳,手里握着一只要掉不掉的蒲扇,而他跟前的炉子早就熄了火,再过一会儿药罐里的汤药怕是都要凉透了。
一只飞蚊叮到他脸上,他伸手挠了挠,转头咂巴咂巴嘴巴,睡得更熟了,
魏钦端着茶盏,将明黛着急的神色看在眼里,顺势在她对面落座,牵唇说:“明小姐不用担心。”
他话说得含糊,是让她不必担心他的身体?还是不用担心他会对她做什么?
明黛很讨厌这种感觉,她自私地想,要是他没说过那些话就好了。
她甚至很想问他,能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还像从前那般相处。
可她也知道魏钦眼里容不得沙子,让他自欺欺人恐比登天还难,要是被魏钦知道她的想法,她怕他揍人。
明黛抿紧唇瓣,还是别说话好了,免得她一个冲动忍不住说出一些不中听的话。
“在想什么?”偏这时候魏钦开了口。
明黛琢磨着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在想你会不会揍我。”
魏钦:……
他心中无奈又觉得可笑,微微一笑:“明小姐把魏某当什么人了?”
“求爱不成,魏某也不会恼羞成怒到打人的地步。”魏钦端起茶盏,将一整杯水一饮而尽。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连忙摆手。
她说:“我只是觉得我们像从前那样就很好。”
魏钦面色微淡,洞悉人心的眼眸盯着她:“魏某不愿。”
明黛就知道,他是断断不愿稀里糊涂过日子的人。
罢了!她只是随意想想而已。她坐不下去,转头望了望半开的隔扇门:“浦真在楼下做什么呢。”
魏钦看着她不敢与他对视,闪躲的目光,轻嘲一笑:“你先回去吧。”
这回他说的是真话,可明黛哪敢相信,只担心她一走,在他心里又变成无情无义的人了。
明黛摇头,贴心又懂事地说:“没关系,我不困,我看着你喝过药再离开。”
明黛默默地想,瞧!她很负责的,她也不是多坏的姑娘。
魏钦瞥了她一眼,握拳轻咳一声。
明黛听着,心里嘀咕,看来他病得还蛮严重的。
也不知道他那会儿逞什么能,好好的伞不打。
魏钦瞧她精怪灵动的眼眸,心知她定是在编排他,不与她计较,抬手摁了摁疲惫的眉心,突然手指微顿,侧目看向临街的窗户。
窗外安谧的街道上忽然自远处传来一阵儿喧嚣声。
魏钦蹙眉,起身走至窗后,推窗看去。
街上数十位官兵手持着火把,从远处跑过来,看起来正在追赶搜查着什么。
“怎么了?”
明黛不知道他去瞧什么热闹了,心里好奇,急忙跟过去,可他挡在窗前,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在一旁干着急,眼巴巴地问他。
魏钦闻言微微侧身给她腾开空挡,明黛的脑袋瞬间从旁边钻过来,然后整个人慢慢地挤到他身前,双臂搭着窗沿,够着脑袋张望。
魏钦挑了挑眉,眸中划过一丝笑意,没有再让开,站在她身后,手掌扶着窗框,将她虚圈在自己的怀里,垂眸看她纤细的脖颈,淡声提醒道说:“别把头伸出去。”
明黛“哦”了一声,缩了缩脖子,难道城里又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们是在抓人吗?”
“嗯。”魏钦低声道。
声音是从头顶传来,明黛一抬头,后脑勺直接抵到了他的胸膛。
她意识到两人离得这般近,她手肘推搡着他,转过身,将他推远了:“干嘛挤我。”
魏钦由着她动作,目光凝着她放在自己身上的手,勾着唇:“这原来是我的位置。”
明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手心一烫,慌忙地收了手,手指头攥一攥,嗯……手感很好。
她挠挠头,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
“好吧。”
不过她还想继续回头看热闹,却被魏钦拉住,她不明所以地抬眸看他。
他衣带系得不紧,让他看上去多了些不常见慵懒,身上一贯好闻的味道夹杂着苦涩的药香,下颚泛着淡淡的青色,鼻梁高挺,气息浅浅,窗外的光亮落进他黑沉的眼眸里缀着细碎的光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她开始有些紧张。
魏钦眉梢微微一扬:“明黛。”
他声音好似含着钩子,明黛耳朵莫名的发烫,脸也变红了,心跳如击鼓,结结巴巴地说:“怎,怎么了。”
她羞赧的模样看得魏钦心底发软,他很认真地对她说:“我也不坏。”
所以你别急着拒绝:“你可试一试。”
楼下的嘈杂声完全将他的声音掩盖,明黛没听清,心里着急,又问了一声:“什么?”
魏钦薄唇抿紧,深吸一口气,一阵儿沉默,他咬着牙:“你故意的,是不是?”
被魏钦赶回家的明黛躺在床上,心里十分委屈,她真的不是故意装作听不见的。
她翻过来,转过去,睁着一双大眼睛,完全没有办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魏钦的声貌。
她气恼地把薄被盖到脸上,握拳气鼓鼓的用力垂了两下床板,早知道不去看他了,平白受了一顿气回来。
她才不是故意的!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这回不仅魏钦生气, 明黛心里也憋了一股气。
她想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次日天空放晴,园子可以继续动工了,阿福翻过墙头来传话:“姐儿, 曹师傅问假山方向该怎么摆。”
“让曹师傅自己看着放吧。”
明黛躺在石榴树下的躺椅上, 她摆摆手, 随口说。
阿福见她真不管,点点头正要回去, 又被明黛喊住。
明黛到底还是不忍心,起身说:“我看看。”
明黛每过去,就踩着梯凳,趴在墙头,远远地指挥着师傅们放置山石。
“明小姐,其他新栽的花也要用竹篾绑起来吗?”另一边栽花草的妇人们瞧见明黛, 趁机询问道。
明黛没有听懂他们的意思, 不解地看着她们。
其中一位妇人走到绣球花花丛前, 弯腰拨开花头, 示意明黛看:“那些花要是都像这般,估计能结实些。”
明黛这才看到那些绣球花根部贴着花杆的地方都插着两根短短的竹篾, 再用细绳帮着把花杆固定在竖立的竹蔑上, 这样那些被雨打地弯了腰的绣球花都高挺挺地立了起来。
明黛楞了楞, 摇头说:“不是我做的。”
“那可能是浦真管事吩咐的。”妇人想了想说道。
“能用竹蔑固定的都绑上吧。”明黛觉得这个法子很不错。
不过心里有些奇怪, 她怎么没有没有听浦真提起过呀!
浦真正闲着没事儿做, 揣着手在一旁看着工人们挪山石。
明黛招呼浦真过来, 浦真也否认:“姐儿说笑了, 我哪里懂这些。”
又告诉她:“昨天下雨, 就只有大爷到过园子里。”
明黛闻言手指一动,柔软的指腹擦过断裂的墙砖, 感受到一阵儿刺痛,她低头一看一颗细碎的石子扎进肉中,她将碎石子拂去,一颗血珠冒出来,她连忙拿绣帕裹住。
是魏钦命人做的吗?还是他亲自做的?
园子里花丛繁多,却只有绣花球固定了花枝。
明黛忍不住多想。
明黛脑子里念着魏钦,下意识的朝小楼二楼望去,魏钦的身影竟然碰巧从窗户后面闪过。
很快,快到明黛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不过她确定没有。
想来魏钦这会儿最不愿意看到她吧!
她咬了咬唇瓣,也不想见他呢!
明黛一声不吭地顺着梯子爬下去,回到石榴树下躺着,手里握着团扇,用力扇了扇。
可她脑子里还是十分的混乱,昨夜她没有听清魏钦的话,但她大概能猜到他会说什么。
魏钦那一瞬间的眼神,不仅是生气,还有失望和……
难过。
那样的眼神在明黛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喉咙干涩,树上一颗雨珠滴下来,正巧落到明黛额头上,冰凉凉的,激得她“哎呀”一声,爬起来,把躺椅拖到一旁,重新躺上去。
一番折腾,冷静了。
就这样吧!
就算真听清了,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什么都说不了。
明黛眉心拧了拧,举着团扇挡住头顶的太阳,今天的太阳真烈啊!
真好,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下雨。
*
半个时辰后百宜和百顺也从街上卖完馄饨回来了,百顺去厨房里放东西,百宜过来找明黛,不过她看起来气鼓鼓的。
明黛坐起来,准备听她讲故事。
“真是疯了,我们方才去买盐,盐价竟然涨到五十文一斤。”
百宜坐到明黛脚边和她说话。
从前在甄府,家里卖盐,最不缺的自然是盐了。
旁的明黛可能不知道,但她对盐价是了解的,这都是翻了好几倍了。
“你们买的哪家盐号的盐啊?”
“兴盛盐号是咱们扬州最大的盐号,我自然是去兴盛盐号买!”百宜心里存着气,不肯去甄家的长淮盐号买,虽然甄家不缺她那几文钱。
“都说过些时日还有大雨,大家都忙着去囤米抢盐呢!只怕米价盐价油价都要涨!”
百宜很忧心,盘算了半天,还是决定回来拿钱也去买些油米囤着以备不时之需,她仔细盘算了一番,这些东西总归是常消耗的,就算现在买多了一时半会儿用不掉,也不着急,总归只是亏些银钱,要真赶上灾患,想买买不到才绝望,那能饿死人的。
“这会儿各个盐号米行里全是人,我得要赶紧去排队了。”百宜进屋取了钱。
明黛抬头望望天,看起来不像是还要下雨的模样,不过既然百宜说了,她也不拦着,百宜掌家向来是可靠的。
“那你和百顺小心点。”
百宜应声答应“诶”,喊上百顺便匆匆出去了。
他们刚走不到半刻钟,天就阴沉了下来,风雨欲来,明黛瞧着黑压压的天空,都觉得心慌。
最好别下雨,百宜他们都没有带伞呢!
明黛有些担心,想着要不要拿着伞去找他们,可又怕不赶巧遇不到他们,幸好雨还没有落下,她们就回来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周佑。
周佑帮着百顺把米抗进厨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洗了手,这才接过明黛递给他的茶盏:“多谢师妹。”
明黛有些好奇:“周佑师兄,你怎么过来!”
周佑喝口水润了润喉咙,他是见连着下了几日的雨,想起明家的宅子许久未住人,他担心会漏雨,赶着旬假过来探望她,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帮忙的,不过瞧着这小宅子被她打理得很好。
“不漏雨,百顺都修好了。”明黛笑眯眯地告诉他,让人放心。
周佑点了点头:“今年恐怕是个灾年,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他在府学,消息总是格外的灵通,府城的雨虽然停了,但下面几个县却是暴雨不断,只怕若真发大水,到时候会有流民逃难到府城,他让明黛这些日子就不要出门了。
又嘱咐百顺:“晚上别睡得太死。”
百顺听话地点点头:“周相公,你就放心吧!”
他机灵着呢,要不然当初百宜也不会让他来给明黛送馄饨。
他话方说完,大雨倾泻而下。
雨落在庭院中,溅了烟雾。
*
“今年怕是不会太平了。”陈愖望着不断的大雨,关起窗户,转身对着魏钦说道。
南直隶河渠密布,因而常有水患,陈愖是孤儿,他父母便是在他幼年遭遇水灾时,被冲进城的流民暴徒杀害的。
“不过,我投奔到你这儿,恐怕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陈愖笑着调侃。
魏钦望着书案上的书卷,微微蹙眉,目色沉沉,看不出什么情绪。
陈愖看了他半响,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嘴角含笑:“昨儿瞧你房里上了一整夜的灯,一夜未睡?”
“那你昨晚又在做什么?”
魏钦抬手撑着额角,淡漠的眼神送过去。
陈愖耸耸肩:“忧国忧民,睡不着。”
魏钦:……
陈愖干笑了两声:“我还瞧见明小姐从你房里出去。”
他听得清楚,先是明黛路过他的窗前,隔了几步,魏钦也跟过来,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想来是偷偷摸摸地送明黛回自己家。
魏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你放心,我守口如瓶,”陈愖示意他放心,不过用一副看好戏的眼神看他,“怎么又受挫了?”
他觉得好笑,魏钦这万年冷漠理智的性子,怎么就被明小姐折腾成这样?
正好就戳中了魏钦的痛处。
魏钦面色淡了下来。
神色难得闪过困惑,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昨夜他分明感觉到明黛是有一刻动摇的。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魏钦沉思着,一夜未睡,额角隐隐作痛,轻咳一声。
陈愖头一回见他这般,越发感觉到惊奇,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还想再仔细问,不等他开口,就被魏钦赶出去。
显然魏钦此刻并没有与好友谈心的心思,陈愖只能无奈地走下楼,正好看到浦真站在门口,打着伞正和一个穿着蓑衣的男子说话。
浦真送走那人,回头看到陈愖,朝他作揖,转身上楼找到魏钦。
人人都有事情做,就他没有,陈愖回房喝酒去了。
“那人从前在甄家应太太院子里做过事,去岁才赎身回了乡。”浦真站在书案前,低声说着话。
魏钦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他知道的不多,只是无意中听到……”
浦真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犹豫了片刻才继续说。
“说是明小姐身体好像有些问题,”说到这儿,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魏钦,“他具体忘了什么时候,只记得当时明小姐还在和裴二郎说亲,他无意中撞见裴家太太和明小姐吵架,听见,听见裴家太太骂明小姐残废。”
魏钦心脏一空,猛地抬眸,看向他。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魏钦眼角眉梢皆是一片冰冷, 一双深眸紧盯着浦真,感到荒唐,不留情面地呵斥:“想好了再开口。”
浦真寒毛耸立, 连忙心惊胆颤地否认, 直言不敢胡说, 启初听到那人的话,他也不敢相信, 明小姐看起来再健全不过了,平日说说笑笑的,也没发现什么异常,难道是有什么隐疾?
这些猜测他不敢说。
魏钦眸色如寒冰深潭,静坐良久,开口才发现嗓音沙哑:“她……”
他缓了缓, 再开口声音无比平静:“去请萧逊。”
浦真赶紧应声。
魏钦眼帘低垂, 感受着胸腔突如其来的窒息, 他抬手扯松衣襟, 仍无法纾解那股闷痛。
萧逊匆匆赶到木樨街,下了马车, 打伞也遮不住雨, 短短几步肩头便湿了一片, 他一边拿着绢帕擦拭一边步入书房, 看到坐在光线昏暗处的魏钦, 楞了一下。
但他无法为魏钦解惑:“你真想从我这儿知道吗?”
“可是她不愿!”魏钦厉声道。
魏钦很清楚直到此刻明黛都没有动过告诉他的念头。
萧逊面色不变:“你失态了。”
魏钦闭了闭眼睛, 无力地垂下手臂, 眉眼间掩饰不住的挫败。
事关明黛, 叫他如何冷静。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回想种种异常, 敏锐地抓住了脑海中飞快闪过的画面,喜欢走在他右手边,人多或是从背后叫她,她,她反应会慢,没有办法快速地辨别声音源头的反向,抓破的耳朵,太多太多了……
抽丝剥茧,他瞳孔微震:“是……”
萧逊及时打断他的话。
萧逊年长他六岁,几乎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自认还算了解他。魏钦这个人看着冷情冷性的,但更多的是他心智异于常人,他很轻易就能做到旁人再努力都无法做成的事情,他觉得事实都能为他所控,他太骄傲自信了,却忘了他本身就在俗世中。
不过萧逊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他为情所扰。
萧逊犹豫了片刻,好心提醒道:“魏钦你确信你知道了她万般隐瞒的真相,对她而言会不会又是另一种伤害?”
魏钦心头颤动,终于清醒过来,沉默良久,吐出一口郁气:“多谢。”
萧逊温和地笑了笑:“你放心,不会妨碍生活。”
魏钦听懂了。
萧逊知他通透,不再多言,转而说道:“我现在你这儿避会儿雨,等雨小了再回去。”
魏钦这才瞧见他半湿的衣裳:“抱歉。”
吩咐浦真带萧逊去客房梳洗,自己难以沉得下心,不由地起身推窗,雨雾扑洒在脸上,他毫不在意,看着明家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姐儿,钦大爷来了。”百宜急匆匆地进屋,找到在屋里翻衣裳的明黛。
方才钰三爷的妻子方三奶奶给明黛下帖子请她明日过府打牌。离得不远,又是熟人,她便答应了。
明黛手里举起衣裳,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钦大爷在门口,大门口!”百宜强调道。
明黛下意识地起身,弄不明白魏钦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气消了?
她搞不懂他,明明知道自己会惹他生气,怎么还来招惹她?非得让她也陪着一起难受吗?
明黛嘴巴嘀嘀咕咕的埋怨,却还是搁下手里的东西,提着裙摆,气势汹汹的去开门,她猛地拉开门,看着撑伞立在门外的魏钦,一时又失了声,她觉得他现在有些奇怪。
魏钦微抬伞,一双幽而沉的眼眸望着她,眼神里满是让明黛不安的情绪。
她有些别扭,不自在地掉转过视线,张张嘴:“你来做什么?”
其实她有很多特有的小习惯,就像现在,不用魏钦刻意观察,就能发现就算与她面对面站着,她身体也会微微侧倾,将左侧的面庞离他更近。
魏钦喉咙滚了滚:“明黛。”
明黛鼻音哼了哼两声,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怕我故意装作听不到啦!”
魏钦心尖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一瞬间的刺痛让他沉了呼吸,差点儿又要失态。
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做过的任何一件事,说过的任何一句话,唯独这句。
也是他活该。
明黛没有意识到自己每一句话都在戳魏钦脆弱的心脏,不过她自己说完心里也有些酸涩,她吸吸鼻子,不想再提那晚的事情:“你还没有说你来做什么?”
魏钦往前一步,俯身郑重地说道:“对不起。”
明黛心跳漏了一拍。
魏钦望着她,又重复道:“对……”
“我听清了!”
明黛赶忙喊住他,这回她真听清了。
可是,为什么?明黛懵懵地看着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魏钦薄唇弯了弯:“前几日是不是让你为难了?是我太快了。”
他现在语气柔和得让明黛有些无措,她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心中惊疑,生出个念头,打量着他:“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魏钦颔首。
“我的小字叫什么?”明黛观察他的神色。
魏钦:……
意识到她在试探什么,魏钦眸子微眯:“嘉因。”
是魏钦没错啊!
明黛心底嘀咕不知道他是不是病糊涂了,又问:“你病好了吗?”
魏钦深呼吸,微微运了运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清晰,他不想吓到她,克制着情绪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让她别想些有的没的。
“明黛。”
听着有些熟悉的语气,明黛这下放心了,觑着他沉静俊朗的面容,清了清嗓子,试探地回他:“是有一些为难。”
说完明黛清澈的眼睛瞪大了,期待着他的反应。
魏钦神色不变:“明黛我们慢慢来。”
其实魏钦真是拿她完全没有办法,哪怕被她折腾得脑袋冒火,也说不出半分重话,深暗的眸光落到她发丝缠绕的右耳,眉心微动,抬手到明黛右侧脸庞。
明黛一惊,几乎是本能的往后避开了他的手。
魏钦指节微颤,顿了顿,面色如常,不淡声说:“头发上沾了毛絮。”
明黛闻言,伸手摸了摸头发,明亮无暇的眼睛望着他:“还有吗?”
魏钦摇头:“进屋吧,外面雨大。”
明黛看他,心里莫名的不安,他怎么一出又一出的。
他就像那海底针,根本捉摸不透!
魏钦等她关门进屋,才转身离开,他既入了局,又怎么舍得放过她,他眸光微定,他等着她会完全信任他的那一刻。
*
萧逊傍晚时分回到药堂,见魏家小厮在里面等着他。
“太*七*七*整*理太问舅爷这几日忙不忙,若是有空闲明日去府上听戏。”
平日里萧太太对他多有照拂,萧太太相邀,萧逊一般不会拒绝,又加上这几日天气不好,药堂生意也惨淡,没有什么顾客。
小厮见他爽快,开心地点头:“那明日等着舅爷。”
萧逊次日午后到了小梅花巷正好遇到了下马车的明黛。
天上落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明黛自己打着伞:“方三奶奶担心我在家里憋坏了,请我来打牌呢!”
萧逊便请她一同进府。
魏府有座二层的戏楼,一楼除了戏台,还能放下三四张圆桌,大约也能坐十五,二十个人,二楼倒是只放着一组桌椅,更加偏僻安静一些。
明黛不爱听戏,但打牌是很乐意的,她一进戏楼便被方三奶奶摁到牌桌前。
萧太太坐在二楼看着楼下笑容晏晏的明黛,转头问芳娘:“他知道了吗?”
芳娘点头。
萧太太算着时辰,等了两刻钟才缓缓走下楼梯,出了戏楼,远远地望着出现在抄手游廊上的身影,心里放下心。
等着魏钦走近,萧太太淡笑着道:“钦哥儿有好些年没陪我听过戏了,进来陪我喝杯茶吧。”
魏钦静静地看着她,终于松了口,目光平和又疏远:“太太请。”
魏钦随她回到戏楼,踏上楼梯,明黛灿烂明媚的容颜撞进眼底,明明她在笑,他的心口却突然痛了一下。
这是——
怜惜。
魏钦从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品尝到这种滋味。
原来一个人心绪会时时刻刻被另一个人牵动着,想到自此她的一颦一笑都影响着他,魏钦坦然接受着这陌生的感觉,走至二楼才敛了视线。
戏台上传来缠绵悱恻的戏音,台下最热闹的地方最属明黛那一桌,众人都围过去,显得萧太太和魏钦这边更加冷清。
魏钦凌厉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落到明黛身上。
这时明黛转过头和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打牌的萧逊说话,神采飞扬的眉眼格外鲜活。
萧太太瞥了一眼身旁的魏钦,抿了一口茶:“明姐儿这孩子我瞧着很不错,你小舅舅年岁也不小了,还尚未成家,两家人知根知底的,你觉得明姐儿配你小舅舅如何?”
“砰”的一声脆响,魏钦将茶盅搁到桌面上,他面色微沉,眼神淡薄,没有看萧太太:“她不是你的工具,别利用她来试探我。”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钦哥儿!”
萧太太预想过魏钦可能会不悦, 但没有想到他会不留情面直接戳穿她的心思。
她应当清楚的。
他连这个家都不要,怎么又会顾忌她的颜面。
不管如何,萧太太不愿意她们本就淡薄的母子情谊更加恶劣, 她掩饰住面上的尴尬, 轻声道:“我很喜欢明姐儿, 待她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心意。”
从萧太太口中听到似乎解释的话真不容易。
魏钦薄唇勾出讽刺的笑意。
他声音凉薄:“太太现在清楚了。”
萧太太忽略他的语气, 镇定自若地问:“要不要我帮你提亲?”
魏钦沉默了片刻。
“不必。”
萧太太看了他一眼。
“我心里有数。”魏钦淡淡地说。
看不出脸上的情绪,但他主意一向大,而从小到大,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从未有过失手,就连他自己都能算计进去,萧太太点了点头。
母子二人再没有别的话可聊。
魏钦望着楼下明黛突然把位置让给了萧逊, 恰好他也喝完一杯茶, 跟着起身告辞。
临走前, 他回头看了一眼萧太太。
萧太太说:“你放心,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回明姐儿来只让她玩得开心。”
魏钦这才阔步离开。
候在一旁的芳娘朝着他福了福, 等他离开了, 才走到萧太太身旁:“太太这下您能放心了。”
萧太太看着魏钦用过的茶盏, 心里有了牵挂的人, 做事便会有留余地, 魏钦应该不会再一走了之了, 她微微叹息:“这样, 已经很好了。”
明黛从净房里出来的, 掌心揉着脂膏,转个弯, 撞上一堵胸墙,腰被那人扶了一下,等明黛站稳他就收了手。
明黛抬头看,看到意外的身影。
魏钦挡着她的去路:“走路怎么不看着?百宜呢?”
“我看呢!只不过这是转弯,我才没有注意,更何况也没有哪个男子会突然出现在这儿。”明黛理直气壮地说。
魏府里像戏台花厅这些常有客人的地方的净房都是男女分开的,一般又有侍女们守着,也不会有男子过来啊。
偏偏明黛方才把百宜留在牌桌旁,让她帮自己看着别让萧逊胡乱出牌。
魏钦就是看她单独出来才不放心。
他严肃谨慎的神情让明黛有些摸不着头脑:“府里难道有吃人的怪物吗?”
魏钦“嗯”了一声,顿了顿又开口说:“是。”
“在哪儿呢!”明黛表情也变得神神秘秘,眼眸精怪,故意说。
魏钦扯了唇:“都是。”
明黛一愣,心里有些奇怪,据她了解,自魏钦回扬州后,只回过小梅花巷一次,这是第二次。
巧的是,每次她都在场,而且都是在她之后回来。
他是……
明黛意识到这个可能后,不说话了,准备绕过他回戏楼继续赚钱,她往右边走,魏钦也往右边走,她往左,魏钦跟着挡过去。
屋檐下雨水成柱,明黛图方便没有撑伞,只能沿着抄手游廊走回戏楼。
没法走,明黛提心吊胆的,怕他说出什么话来。
却只听他道:“我等你一起回去。”
他就像是专门为了她而来的,明黛默默地想了想说:裙裙四耳儿咡勿九一寺弃搜集本文上传“等会儿萧太太会派人送我,或者我也可以坐萧大夫的车架回去。”
一口气说完,明黛才抬眸看他。
魏钦神色不变:“你我不是朋友了?”
这可是明黛自己说过的愿望。
明黛没有想到他会拿这句话堵她,有些憋屈,不情不愿地说:“好吧!”
魏钦看她这模样,轻笑了一声:“去玩吧。”
给她让路。
明黛心里琢磨,总觉得自己掉进了自己亲手挖的陷阱里,她回头看还待在原地的魏钦:“那你去哪儿?”
“随意逛逛。”他淡声道。
明黛回到牌桌上,脑子里全是他又冷有孤独的身影,微微失神。
怎么搞得她是负心汉一样!
“想什么呢?”方三奶奶笑着喊她。
明黛回过神,匆匆撂下一张牌,谁知就这一下出了错,送给方三奶奶一张牌。
方三奶奶哈哈大笑:“吃的就是你这张!”
明黛懊恼,她今日坐下来还没有输过呢!
她这会儿心思完全不在牌上面,先乖乖给方三奶奶数了铜板,然后讨好地拉着她的手说有急事,现在要回家。
方三奶奶好不容易才赢一把,怎么都不肯让她离开。
明黛只好许诺她,等什么时候雨停了,就请她出去逛街,方三奶奶这才满意了,挥挥手,放她离开。
“我等着你叫我。”
*
“输了?”魏钦打量着她。
明黛哼哼两声,都怪他,要不是他突然出现,她也不会走神。
她其实很好懂,魏钦挑眉,看来源头还出现在他这儿,他说:“是我扰乱了你的思路?”
看着他带着一丝纵容的目光,明黛微微低着头,她有些担心,他现在已经影响到她了,她害怕再继续下去,她会做出冲动之举。
她摇摇头,不行!不行!
不能这样。
明黛轻咳一声,眼神坚定起来,抬头看对面的魏钦,红唇轻启,还没有说话,魏钦手掌托着一只锦盒到她面前。
她一愣,锦盒里放着一对镶绿松石耳坠,金钩连着比拇指指甲盖还要大的绿松石,坠部下方又环吊着三片细小的金叶,看上去精致灵动。
明黛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带上这对耳坠,该有多漂亮。
明黛艰难的把眼睛从耳坠上挪开,看向魏钦,问他这是何意。
魏钦说:“就当赔你输掉的银子。”
明黛深吸一口气,摇头,坚决拒绝:“我不要。”
她一钱都没有输到,这对最少耳坠几十两是要的。
明黛控制着眼神,努力的不看耳坠,心里恨恨地想,这人好坏!
明明知道她无法拒绝这些东西。
“是纯金的。”魏钦声音徐徐飘进明黛的耳朵。
明黛眼睛都亮了,却是咬紧牙关不肯松嘴。
魏钦留意着她的神情:“忘了告诉你,这耳坠,世上仅有一对。”
明黛回头看他,眨了一下眼睛,又抿了抿唇瓣,面颊红扑扑的,不好意思地卷了卷手里的绣帕,提醒他:“那个,我只输了三十文哦!”
“输的那一刻心情是一样的。”魏钦声音里都带着蛊惑。
“那我,那我先试一试。”明黛唇角偷偷地翘起来,显然很满意这个说辞。
魏钦眉梢微扬,把锦盒放到她手里。
明黛弯着眼睛,冲他笑了一下,手指将自己耳朵上的耳坠子先拿下来裹在绣帕里放到一旁,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锦盒里拿出一只耳坠,捏着金钩微微侧头,摸索着想到穿过耳洞。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弄,都对不准。
她细眉皱起来,他的车上肯定没有铜镜,她正想着可以等回家了再试。
“我帮你。”魏钦倾身从她手中拿过耳坠,起身坐到她身旁,动作利落,根本不给明黛考虑的时间。
明黛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手指头快摸到她耳朵时才察觉到不对劲,闻到他身上幽幽的香气,她别开脸,双手撑着他的胸膛,把他往外推,试图躲开他的手。
她的抵挡对魏钦毫无作用,他大掌包住她的后脑勺,固定她的脑袋,俯身和她对视:“别动。”
明黛不敢动了,有些害羞,嘴巴还厉害着:“我自己会带,不要你来,我,我不要耳坠了!”
“真的?”魏钦不急不缓地开口。
明黛喏喏两声,没说话。
她还是想要的。
魏钦手掌未从她脑后挪开,目光落在她白皙小巧的耳朵上,他沉默着,单手将耳坠弯钩轻轻穿过去。
明黛故作镇定,被他目光扫过的肌肤都烧起来,她想她现在整张脸肯定都红透了,他动作是不慢的,但明黛只觉得时间仿佛被人施了法咒,变得慢了,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忽然耳朵一重,他带好了。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虽然看不见,但还是有些开心的,不敢看他深邃又过去暧昧的眼眸,心想着算了,不同他计较了。正笑着,目光见魏钦又要拿另一只,心里咯噔一跳,她连忙拦住:“就带一只就好!”
魏钦深深地看着她,眸色不见冷意,带着些许的安抚,耐心地道:“别怕。”
他握着她的手腕,慢慢地把的手从锦盒上挪开,强势得不容她拒绝。
这回魏钦没有固定住她的脑袋,而是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微微往外转了转,露出她的右耳。
不可以!
明黛大惊失色,肩膀本能地缩了缩,想要逃开,可他的动作更快,手指已经触碰到她耳垂。
明黛整个人都僵住了。
几乎是瞬间,魏钦看着她脸上的潮红褪去,微微发白,他顿了顿,狠狠心没有收手,手中力道越发的轻柔,微凉的指尖拨开垂挡着耳朵上的碎发,挽到她耳后。
他面色是冷肃认真的,但动作又温柔极了,好像在抚摸一件珍世奇宝,明黛垂在身侧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无措地抓住他的衣裳,她好像已经察觉不到任何感觉了。
可她一定要说些来打乱她心里的慌张,她急忙开口,完全意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绿松石是什么颜色的。”
真是傻乎乎的。
魏钦心里软了又软,向来冷硬的语气也变得轻缓,他低声说:“绿色的。”
明黛又问:“上回的抓痕,是不是还在?”
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魏钦手指划过她的耳廓,拨了拨耳后的钩子,扶正耳坠,垂眸望着她飞快眨动的睫毛,低沉又带着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很漂亮。”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明黛将魏钦重重地推到车壁上, 叫停马车,带着厢门外的百宜仓皇而逃。
魏钦维持着明黛离开前的姿势,深不见底的黑眸落在她丢下的绣帕上, 他探身拿起来, 绣帕里面裹着她换下的金荔枝耳坠, 他手指收紧,唇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并不着急。
马车停稳, 魏钦缓缓下了车,目光掠过门前多出来的骏马上,长眸微眯,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后传来:“魏肃生你要躲清闲躲到什么时候?”
秦砺从福建一路往北日夜兼程地赶路,形容狼狈不堪,瞧见魏钦穿着淡青妆花纱袍, 英俊的面容干净冷厉, 气度从容自如, 淡漠的眸色扫过来, 当真潇洒。
魏钦修长的手指握着茶柄,亲自给他斟茶:“养伤。”
秦砺冷笑, 指着他的手:“你养什么伤?手指头被书页划了个口子, 血都没流几滴, 就谢病回乡, 我看你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摔坏了脑袋。”
“嗯, 那更要多加修养。”魏钦漫不经心地说道。
陈愖在一旁悠悠地说道:“你别管他, 他现在心思都在别处了, 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在意。”
魏钦懒得搭理他, 只淡声问秦砺待几日,离开的时候顺道着把陈愖带走。
陈愖脸上柔和的线条一僵, 连忙摆手:“好,好,好我闭嘴。”
说罢又给秦砺使了使眼色。
秦砺示意他放心,咳了咳说:“静照是你的师爷,我可使唤不动他。”
“大军走的水路,不日就会途径扬州,我能待上两三日。”
魏钦闻言端起茶盏,遥遥一敬:“提前恭喜秦将军了。”
秦砺正是平定福建溯田渝南寇乱的指挥使,战事平息后,他的父亲总指挥使已经带着大部队班师回朝,留他清点伤亡,收缴军械辎重,因而现在才率领剩余几队人马回京接受封赏。
“那你呢?解公把你交给我,若见不到你,万一找我要人,我拿什么交差。”
他可是在解道机跟前立下军令状一定要把他的爱徒平安带回京师。
想到解道机知道魏钦受伤后,可是专门给他快马加鞭送了一封信,他看魏钦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东南沿海土匪盛行,百姓们深受其苦,民不聊生,三年前盘踞溯渝两地十几年的土匪突然起兵叛乱,时任兵部尚书的内阁首辅解道机上书请求出兵。
当时新帝登基三年,国库空虚,皇帝只给了秦砺两万兵马前往,魏钦以兵部主事的身份押运粮草先行,不到两年仅凭这两万兵马他们就将土匪尽数击灭,而土匪首脑眼见事情大败,转而带着剩余的匪兵投靠了海寇。
见海寇乘秦砺大军兵马疲惫,粮草逐渐短缺,发生暴动,不过这回朝廷立即大举征船募兵前去平叛,而此时魏钦已迁至海防同知。这场战役又耗时近一年,直至今年春末。
魏钦虽是文臣,但几乎是形影不离,每日一起共事的秦砺知道他的功劳有多大,他甚至断言若是没有魏钦,早在剿匪时就已兵败,更没有后面平定海寇之功。
秦砺是知道魏钦当初是因为解道机需要他,才用了魏肃生这个名字入仕。
没见过魏钦之前,在解道机的描述下,秦砺只以为他是个处处需要他保护的文弱书生,心里甚至怀疑解道机年迈糊涂了,瞎胡闹才把押送军粮的重任交给魏钦。
秦砺回想他第一次见到魏钦,不过才十九岁,虽是白净漂亮但并不瘦弱,最特别的是他眉眼间有别于同龄人冷戾沉静,让他断定这肯定是个狠人,后来魏钦也没有让人失望。
“他不会怪罪你。”魏钦已经书信告诉过解道机。
并且也已经收到他让陈愖带给他的回信,挨训一顿是免不了的,不过训过魏钦之后又替他做了掩饰,送了若干上等药材给他。
秦砺无奈,旁人立下汗马功劳都恨不得立马加官进爵,只有他手指割破了硬生生宣扬成了感染重疾无法再为朝廷效力躲回老家了。
在解道机的运作下,除了几个亲近的人,可没有旁人知道这个在两广福建一带赫赫有名的魏肃生就是扬州魏家的麒麟子魏钦。
他摇了摇头,一向是看不懂他。
只是秦砺心里感到有些遗憾,他该在朝堂上大展拳脚,而不是在这儿做什么清闲的富贵郎君。
他只等回京后,让他老师解公来骂骂他。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的楼梯上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和明黛清清脆脆的声音。
“魏钦!”
明黛找上门来了,她轻提裙摆,微喘着气:“魏钦,你是不是拿我东西了?”
明黛拉着百宜下车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原本的耳坠忘在他车厢里了,赶忙跑回来找,先去马厩里翻了车厢,没有看到,这才迫不得已来找魏钦。
她走到楼梯口望见守在书房门口的浦真,楞了一下:“有客人吗?”
不等浦真回答,书房门从里面打开,魏钦蹙眉看着她泛红的脸:“你慢点,跑什么?”
明黛当然是因为着急!
魏钦打量着她,见她发丝和袖口微湿,眼眸泛冷,心中有些不悦,她躲开自己就是为了把自己淋湿?
可想着她推开自己时,脸上惶惶不安的神情,薄唇抿了抿,到底缓了面色,侧身,手指摁着门扇:“进来吧。”
明黛气息不稳,心头怦怦直跳,看了一眼他的手,轻咳一声,转开视线,她只想赶紧拿回耳坠,她一边侧身跨过门槛,一边娇声说:“我的耳坠子呢!”
她绕到魏钦身后看见里面坐着的陈愖和一个模样十分潦草的男子,面色僵硬,脚步迟疑,转头看魏钦,有客人怎么还让她进来?
魏钦好似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目光扫过她的耳垂,见她没有把松石耳坠取下来,心中甚是满意:“过来。”
他转身径直往里走,推开碧纱橱的门,进去取了一条干净的巾子。
回头发现明黛站在碧纱橱外面,没有跟着他进来。
魏钦有些无奈。
“只是沾了些雨丝,不妨事。”明黛说。
魏钦静静地看了她半响,把巾子丢到盆架上。
那头秦砺看了陈愖一眼,眼神询问他这是什么情况,陈愖沉默不语,借着喝茶的姿势,让他自己观察,多有趣!
明黛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问他要耳坠:“我们出去说罢。”
“就在这儿。”魏钦身形巍然不动,语气有些硬。
明黛瞪着他,不想睬他了:“那我先下去,等会儿再来。”
魏钦“啧”了一声,先开了口,喊住她,侧目盯着秦砺看了几眼。
“他是来自荐马夫的,你可以忽略他。”
秦砺闻言喉咙被茶水呛了一口,猛地咳嗽了几下,不过他一张黑脸涨红了也看不出异样,只是更加怪异了。
陈愖在一旁添油加醋:“是呢,这位壮汉善驭马,功夫也十分了得,也能做护院呢!”
“是吗?”明黛狐疑地看了看秦砺。
不过秦砺这会儿形容确实不堪,他为图舒服穿着好行动的黑色布袍,他披着蓑衣,但马行得快,衣角皂靴都沾满了泥水,发髻又凌乱着,黝黑的面庞蓄满了胡须,仔细闻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馊味。
不过她还是隐隐觉得不对,这人看起来并不像普通人。
“嗯呢!”秦砺放下茶盏,搓了搓手,自己承认。
“家中突遭变故,出来谋生。”
明黛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便可以理解了,
魏钦出手又大方,想来做他的马夫也能有不错的月例呢!
见来应聘马夫的男子手边摆满了茶点,她觑了一眼魏钦,这人看着冷心冷情的,还挺客气的!
“什么耳坠?”陈愖显然对这个更好奇。
明黛有些尴尬,只想囫囵应付过去,急忙说:“没什么,我丢了一样东西在他车厢里。”
走到魏钦身前,放轻声音问他:“你看见了吗?”
秦砺偏头看着魏钦从袖兜中掏出一方粉色绣花帕子,眼睛都瞪直了。
魏钦把帕子连着耳坠一起放到她手掌心:“丢三落四。”
从他嘴里说出这个词,显得格外的亲昵。
明黛有些不服气,她是被他吓到了,才躲出去,走得急,忘记拿了,哪里是丢三落四!
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他帮自己戴耳坠的画面,耳根发烫,攥着耳坠:“我回去了。”
等着她出去下了楼。
陈愖和秦砺相视一眼。
秦砺捏着粗嗓子说:“魏钦~我的耳坠呢~”
陈愖轻咳一声,压着声音,沉声说:“丢三落四。”
魏钦冷眼瞧着,薄唇微勾,把他们两个人齐齐地赶出了大门。
两人站在街道上,望着紧闭的屋门,无奈地耸耸肩。
不过陈愖已经习惯了。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秦砺把自己打理干净, 再次出现在魏钦书房中时,魏钦没有丝毫奇怪,更没问他们是如何进来的。
秦砺随手给魏钦抛了一本厚重的册子, 他大剌剌地坐在下首的圈椅上:“我没有仔细看, 你自己瞧瞧是这个吗?”
他见魏钦面色沉静地翻阅册子, 便也安静的四处看了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起身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
是本医书,秦砺再看周围两格,也全是摆的医书,且又翻阅过的痕迹。
他竟不知魏钦何时对医术感兴趣了。
秦砺虽出身勋贵,但少年时就进了军营,走到如今这个地位全靠自己在沙场拼杀得来的, 真刀拼杀, 受过的大小伤无数, 对医术也略知一二, 便挑了一本打发时间。
书房内静悄悄的,半个时辰后魏钦从书案后走出来, 坐到秦砺旁边的空椅上:“多谢。”
秦砺合起书, 摆了摆手:“你这册子我没出什么力气, 都是你的那些人找到的。”
“这恐怕才是解公让你走这一趟东南的根本目的吧!”他低声道。
魏钦低头笑了一声。
秦砺了然, 不再追问, 转而好奇:“你也不曾习过武, 怎么调教出来的人倒比我手下大部分精兵还要能干?若能拉上战场, 必定都是能以一敌百的精兵。”
“秦将军说笑了, 你麾下悍将何曾少过,何必惦记我那十几个人。”魏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小心思被戳破, 秦砺也不在意,只让他也给自己培养几个用用。
魏钦无奈的答应。
秦砺高兴了,说是下楼找陈愖拿好酒,几人好好的叙叙旧。
更想好好套套他的话,问问今日下午那位漂亮的姑娘是谁。
魏钦拿起他放在两椅之间的方几上的书,喉咙滚了滚,手指缓缓划过书脊,想起萧逊的话——
药石无灵。
秦砺和陈愖一路说笑着走进书房,瞥见圈椅上沉着脸,垂眸静默的魏钦,不由得心惊肉跳,同时噤了声,秦砺咳嗽了一声:“外面雨还未停,从廊下走了一圈,鞋袜竟然湿了。”
魏钦抬眸,神色恢复如常。
只是他一贯的神色,也显得格外的寡淡冷漠。
陈愖其实不喜欢和魏钦饮酒,他的酒量比他这个嗜酒如命的人还要好,更不用说掌军且立下行军时不许饮酒军规的秦砺。
陈愖和秦砺趴在案上呼呼大睡,魏钦只是微微红了脸。
他起身,扶着案面,扯松了襟口,呼出一口浊气,转身下了楼。
百宜今日歇息得晚,听巷中传来打更声才警觉时候不早了,正要准备灭了烛火睡觉,余光一扫,看见房门上印着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心脏一突,吓了一大跳。
“百顺?”
门外静了一瞬,才响起一道低沉的声线:“是我,她睡了吗?”
百宜转头看了一眼睡在里侧,睡容恬静的明黛,下床走到门后:“我们姐儿已经睡了,钦大爷您有要紧事吗?”
魏钦沉默着,他只是突然很想看看她。
脚步声远去,百宜觉得奇怪。
次日一早明黛刚醒,百宜站在床边,一边帮她把鞋子摆好,一边告诉她昨夜魏钦找过她。
明黛打了个哈欠,捋捋发丝,抬头看她:“什么?”
“隔壁的钦大爷昨晚来过。”百宜说。
“他来找我做什么,有很重要的事情吗?你怎么没有叫醒我?”明黛心中不解。
百宜摇摇头,也觉得诡异: “不过,我闻着钦大爷身上酒味有些重。”
明黛微微一愣,犹豫了一下问道:“他几时来的?”
“三更天。”百宜想了想,“您要过去问问吗?”
那么晚了,来找她做什么呢?
明黛眼里闪过困惑,纠结了一下,转头倒回床上,拽过薄被盖住脸:“算了。”
*
秦砺只在扬州住了两日,次日一早天未亮就离开了。
魏钦送他到城门外。
秦砺骑着骏马,看着魏钦,黑脸悄悄地浮现不自在的神色,他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肃生你多加保重。”
说完不等他反应,小腿轻敲马腹,快马离开了。
雨后城外落叶满地,景色萧瑟。
“秦将军也是性情中人。”陈愖看着秦砺远去的背影,感叹道。
魏钦唇角微动,“嗯”了一声。
秦砺身影消失,他收回准备回到车厢,却见远处三五成群的百姓断断续续地往城门口而来。
魏钦看了浦真一眼。
浦真会意,前去打探。
“瞧那个方向,恐怕是流民。”陈愖低声道。
果然,没过多久浦真回来禀道:“都是曲塘堰周围村庄的百姓,不知他们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是官署想要开曲塘堰分淮,他们为了保命全家老小带上家私,逃亡到府城了。”
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尚未得知,但现下人人自危,恐生祸乱。
陈愖沉默着不说话,
魏钦屈指敲了敲车壁:“走吧。”
双柿巷
明黛看着突然出现的甄安阳,抿紧了唇瓣。
“怎么,不认识哥哥了?”甄安阳笑着问。
来人正是甄家长子,是与甄明珠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他也是当了明黛十四年的亲哥哥,身量合中,相貌斯文,神态严肃。
甄安阳前段日子去了一趟山西,他也不曾想到自己仅仅离家四个月,家中就发生这么大事情的。
“甄明黛你真是长进了。”他回家后才知道明黛离家出走了,语气颇为严厉。
“我是明黛。”
明黛偏过头,强调道。
甄安阳闻言气血翻涌:“你是我甄家的女儿。”
明黛心里一酸,却倔强瞪大眼睛:“很久之前就不是了。”
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睛,甄安阳还是稍微缓和了一些,他已经知道她离家出走前和应太太吵过架,怕她还在担心要嫁去应家的事情。
“你放心,有哥哥在,不会把你嫁给应五郎。”
可是明黛比谁都清楚,他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哥哥。
明黛喉咙干涩,她说:“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大哥哥你知道吗?你是我离开甄家后第一个来接我回去的人。”
对其他人而言,她并不重要。
这是明黛第一次承认这个现实。
甄安阳一愣,想为魏老爷应太太解释,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没有关系,现在他回来了:“立刻收拾行李随我回家!我保证回去后,甄家上上下下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明黛听见他的话,笑了一下,心里却很难过。
“你要是早回来两个月就好了。”
要是他早些回来,哄哄她,她肯定就跟他回去了,可惜的是他回来得太晚了。
她好像已经不在乎了。
甄安阳面色不大好,换了策略:“城外流民四起,你一个人住在这儿不安全,你不要任性。”
“我不是一个人,百宜在这儿,还有百顺。”明黛根本不怕,让他也不要担心。
说完她看着甄安阳疲惫的面容,心里更加酸涩,她小时候常跟在哥哥姐姐们身边,几乎是被他们带大的,她于心不忍:“哥哥你太累了,回去休息吧。”
甄安阳到家后没有更衣,直接来了双柿巷,双目含着血丝,唇瓣干涩,实在有些憔悴。
明黛有时候觉得甄安阳也很可怜,这些年他夹在她们中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大家表面的体面,他最希望一家人能和和美美的,希望她能和甄明珠和谐相处,希望她能和应太太母女情深,只可惜她没有能做到,她也做不到。
从甄明珠出现的那一刻,就不可能了。
甄安阳没有动身离开,不顾明黛的反对,开口吩咐百宜回房收拾行李。
“哥哥你也不想看到我回去之后,搞得家宅不宁,大家都不安生吧?”明黛有些着急,没有拦着甄安阳,只是看着他,神色平静,说出的*七*七*整*理话却十分尖锐。
话说出口,明黛轻松了。
甄安阳一个人回去了。
家里安静下来。
明黛默默地坐在远处,慢慢地松了一口气,可胸腔却是十分的憋闷,很难受。
她知道甄安阳待她好,是甄府里对自己最好的人,恐怕这回他也对自己失望了吧。
没办法,她就是这样任性。
明黛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驱散泪意。
让她回到甄家,每天看着他为了自己左右为难,她实在不忍心。更何况,她也无法向应太太妥协,任由她摆布。
她受够了提心吊胆,害怕应太太想要把她给应家的日子,她也不想再与甄明珠争风吃醋。
现在这般已经很好了。
回到甄家,她会发疯的。
“我又不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明黛垂着眸,喃喃自语。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