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明黛脸一红, 她才没有想打什么歪主意。
她把礼单放到一旁,表示她绝对没有想学陈愖的意思。
陈愖才不管,事已至此, 他自己先高兴了再说, 明黛原先还有些羡慕, 等她收到魏钦送她的绿宝石,一切都烟消云散。
明黛喜滋滋地看着一溜儿摆在妆台前的绿宝石, 将近十颗,从小到大的排着,最小的一颗只有半个小拇指大,最大的一颗比鸽子蛋还要大些,颗颗饱满鲜艳,晶莹剔透, 品相极佳。
这些都是魏钦送的, 明黛一直存着, 现在猛地全都拿出来放到一起, 就连百宜都感到十分的震撼,再看明黛, 她甚至觉得她们姐儿眼睛都在冒绿光。
不过百宜认为凭谁见了这场面都无法镇定。
明黛欣赏了大半天, 才收起来锁进箱子里, 钥匙贴身放着。
“明儿要早起, 姐儿睡吧。”百宜帮明黛整理了盖被, 拉好纱帐, 又检查了茶壶中有没有水, 这才走出拔步床掩好床幔, 熄了灯,听到她平稳绵长的气息, 悄声离开。
巷中打更人敲着竹梆,已是三更天,扬州城内寂静无声,只偶尔传来犬吠声。
明黛入了梦,却在梦乡中蹙起了眉头。
“姐儿真准备现在就告诉裴二郎君吗?”百宜有些担忧,“老爷太太先前让你亲之后再告诉裴家。”
百宜觉得她们姐儿如今的处境本就困难,若是让裴家现在就知道姐儿的隐疾,这门好亲事恐怕会起波澜。
明黛右耳失聪之事只有甄老爷甄太太并几位贴身服侍的丫鬟知道,这是她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她自小便被甄家父母耳提面命的嘱咐不许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明黛知道百宜在害怕什么:“若他在意,那便算了。”
她都经历过她不是阿爹阿娘的亲生女儿的事情了,她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好担心。
走在她身旁的百宜都察觉到了她的丧气,正想说什么,却见不远处甄明珠领着丫鬟走来、
“我有事情单独找明黛妹妹。”甄明珠开口道。
明黛向来是不愿意和她相处的,只是听她说道:“我想给明黛妹妹看一样东西,或许那能帮到妹妹。”
明黛跟着甄明珠来到上房,她站在廊下望着满园春色,不知道她让自己来应太太院子里做什么,她耐心不足,刚想开口便被甄明珠推到廊柱后,她则是进了屋,迎上午憩过后来到正堂的应太太。
她冷着脸任由正堂内母慈女孝的声音不断地传到她的耳朵里,甄明珠就是想让她听到这些?
明黛刚准备离开,就听到应太太提到了裴子京。
从前明黛每每想到自己右耳失聪都会非常的难过,却在今天头一次生出另一只耳朵也听不到才好的念头。
“若是你想嫁给裴二郎,阿娘自有办法。”明黛手指死死地扣住廊柱,她要等着看应太太用什么办法
直到裴母怒气冲冲地闯进她院子,指着她骂她是个痴心妄想的残废,她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应太太想到的法子。
她看向紧紧牵着甄明珠的手赶过来的应太太,而那一刻,她竟然也不敢看她。
从梦中惊醒,明黛睁开眼睛,脑袋昏昏沉沉,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她捏了捏垂在颈下的平安扣,掀开盖被起身,夜色已经泛起凉意,她慢慢地走出屋门,往西墙走去。
多可笑,应太太不肯她告诉裴家她右耳失聪,却会以此做筹码为甄明珠换一个良缘。
她接受不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甄明珠。
她从小到大听过她无数声的叮嘱,不能告诉别人她患有耳疾,明黛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姑娘,她却没有为应太太的话烦心过。
明黛以为她是疼她的。
魏钦睡梦中亦是十分警觉 ,一道熟悉的轻巧的脚步声自楼梯上传来,他睁开了双眼。
他起身趿上靸鞋,点起一盏灯,担心冒然出去会吓到她,想等她先敲门,却听她径直推开书房门,往碧纱橱走来,他握着桌沿轻轻挪动了一下,再咳嗽一声。
门外脚步声停顿了瞬间才继续走,脚步比先前快了一些:“魏钦?”
“嗯。”魏钦一边回应她,一边来到隔扇门前为她开门。
魏钦从里拉开门。
灯光暗淡,魏钦甚至没有看清她的脸,她便扑进他怀中。
魏钦微楞,半搂着她纤薄的背脊,单手合上门,带着她转身,明黛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头。
她难得这般粘人,魏钦抚了抚她的小脑袋,低头下颚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酥哑:“怎么了?”
明黛细细的胳膊紧紧地搂着他,柔软的面颊压着他的胸膛,口齿含糊:“我做了一个梦。”
魏钦面色平和,安抚道:“是噩梦吗?”
明黛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噩梦,她闭着眼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软声说:“梦中没有你。”
“所以我来找你了。”她抬起头,眸光盈盈地看着他。
她伪装得很好,但魏钦还是从中发现她情绪不对劲,不动声色地说道:“想我了?”
他俯身低下头,额头相抵,碰了碰她平滑细腻的额头。
这个动作比不上亲吻缠绵,却分外的亲昵,明黛心里甜丝丝的,脖颈微动,亲了亲他的下巴:“我今天晚上要睡在这里。”
“嗯?”魏钦薄唇刚扬起,就听到她通知她今晚要睡在此处,长眸眯了眯。
明黛已经主动给他安排了地方,明黛靠在他胸膛前,抬手指了一张杌凳,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坐在那儿陪我一会儿好吗?”
她理所当然地提出了这般大胆出格的要求,丝毫不觉得心虚。
魏钦深深看她一眼,怎么可能说得出拒绝的话,牵着这小姑奶奶,送她到床榻上。
明黛脱了绣鞋,爬上榻,被褥上还残留着魏钦的体温,她裹着他的被子,嗅着上面沾到的魏钦的气味,拔步床上的香味远不上他的气息能给自己带来的安心。
明黛侧身躺着,面朝着床榻外,双手拢着薄被,舒服地蹭了蹭面颊。
魏钦当真就搬了杌凳坐在她床头,看她眉眼舒展,深邃的眼底染了柔意。
明黛还睡着,明显地感觉到床榻往下陷了陷,她睁开眼睛,魏钦突然坐到她身侧,腰背靠着她头顶的床围,长臂伸到她身后,将她圈在臂弯中,像哄幼儿的姿势,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睡觉。
明黛感受着他珍爱的动作,眼眶微热,埋着脑袋,小声说:“我方才梦到了曾经在甄家的事情,有些难过。”
魏钦手中动作停顿了片刻,很快便又恢复,他垂眸看她。
“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要是你再哄哄我就更好了。”明黛翘着唇角说。
魏钦微微低头,沉声道:“今日送的绿宝石喜欢吗?还有一颗再运来的路上,后日便到。”
明黛点点头,又摇摇头:“喜欢,但是现在不要这个。”
魏钦挑了挑眉梢。
明黛歪头看他,小脸压得红扑扑的,她说:“你亲亲我就好了。”
魏钦心头一震,喉结滚动,俯身含了她的唇瓣。
明黛抬头勾着他的脖颈,贴他更近,袖管滑落,露出白璧无瑕的手臂。只这般唇齿相交,魏钦已经尝到其中醉人的滋味儿,吻得越发投入,手掌半揽半抱地将她连着薄被一起拉到怀中。
等到一切平静,明黛才发现自己已经伏到了胸口。
魏钦神情愉悦,但又带着一丝狼狈,他见明黛缓过神,抱着她将她放回床榻上,自己重新坐回杌凳。
他撩起衣摆,难掩尴尬。
明黛已经意识到什么,捂着绯红的脸,小声说:“你要不要去……”
魏钦面色微僵,领了她的情,起身道:“我去去就来。”
他掀了床榻旁的帘子,进了后面净房。
明黛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咬着唇,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徒留一双泛着水光的大眼睛在外面,她忍不住支起脑袋往里面看,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明黛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只觉得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他怎么还没有出来。
明黛等着有些着急,翻身坐起来,趴在床榻的围挡上:“魏钦,你好了吗?”
没有应答,几个呼吸之后,明黛才听到魏钦沙哑得厉害的声音:“明黛。”
“嗯?”明黛声音有些疑惑。
“和我说话。”魏钦嗓音砺竟含着一丝央求。
明黛面颊酡红一片,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甚至有些不敢开口,鹌鹑似的埋回被子里。
魏钦出来的时候,明黛已经睡着了,她睡颜安稳甜蜜。
他手臂撑着榻围,暗淡的烛光笼着冷峻的容颜,阴阴暗暗地看不分明他的眸色,只见他在榻前立了良久,才幽幽地吐了一口浊气。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陈愖刚出卧房, 抬头就看到魏钦从对面客房出来,他脚步一顿,魏钦怎么睡这儿?他下意识地抬头朝前院二楼看, 窗牖紧闭, 莫不是……
他又看向魏钦, 对上他幽幽的目光。
陈愖轻“嘶”一声,握拳抵唇轻咳, 一边往膳厅走,一边小声念叨:“我是病人,我病了。”
魏钦收回视线,却是穿过游廊回到前院上了二楼。
明黛也已经起了,正由着百宜服侍梳洗。
百宜今早去西耳房里看她,发现她不在, 立刻就取了干净衣裳去隔壁找她, 果然她就是去找魏钦了。
百宜整理完被褥, 回头看, 明黛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她记得上回过来的时候这屋子里还没有梳妆台。
她掸了掸衣摆, 走过去帮她挽头发。
明黛便松了手, 望着铜镜眨眨眼睛, 偷偷瞥了一眼一旁的帘子, 也不知道昨夜魏钦什么出来的。
等她醒了已经是天亮了。
“姐儿要去净房吗?”百宜见她往净房方向看, 便停下了动作。
明黛飞快地摇头:“我不去!
便是去, 她……她也不想去这间。
明黛双手捧着微微发烫的脸颊, 忽然觉得有些热。
“姐儿快把手放下来, 梳头呢!你再慢悠悠的,快赶不上时辰了!”
百宜取了她带过来的包裹里的发簪, 提醒她。
明黛赶忙回神,乖乖地垂下手臂,着急地说:“我不动了,不动了,你快些。”
魏钦坐在书案后,听着从碧纱橱内传出的窸窸窣窣的动静,牵了唇角,心底*七*七*整*理弥漫着餍足感,锋锐的眉眼舒展,带了几分闲适,听隔扇门发出轻响,抬眸透过茶盏升腾的烟雾看到明黛袅娜的身影。
明黛脚步踩得又急又碎,只匆匆扫过几眼魏钦:“我答应了去那儿用早膳,先走啦~”
她说完便提着裙摆跑出去了。
她这会儿已经起得有些迟了 ,距离她和萧太太约定的时辰只剩两刻钟,赶到小梅花巷将将好,只是路上不能再耽误了。
专门上楼等她一起用早膳的魏钦看着敞开的书房有些无奈,他知道明黛她今日要去魏府,却不知道她还要陪萧太太用早膳。
罢了,魏钦撂下茶盏,回到膳厅,只用了小碗素面便漱了口。
这几日魏家正忙着修缮房屋,萧太太担心会有人冲撞了孩子,便让原吉安和方素瑶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几日。
明黛和往常一样,先去了上房,踏入庭院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脚步有些迟疑,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芳妈妈出来了。
“太太正和二奶奶娘家大嫂原家大太太说话,姐儿要不然先去膳厅坐坐?”芳妈妈笑容和煦。
明黛瞧了一眼正堂,正堂廊下站着好几个低眉顺眼的丫鬟,她连忙点点头:“好呀,好呀!”
出了上房,明黛松了一口气,没有多问,只是和芳妈妈一路闲聊着到了膳厅,大概又等了一刻钟,萧太太才过来。
明黛觑了萧太太一眼,萧太太面色沉静,看不出异色。
她今日来魏府,心中也是忐忑的,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明黛也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模样挨着萧太太坐,两人进食时都静悄悄的,往常都有原吉安和方素瑶作伴,今日难得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氛围倒也温馨,明黛尝到合她心意的,还会给萧太太反馈,眼角眉梢间的表情很生动。
萧太太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匙柄递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甜羮,难怪钦哥儿喜欢和明姐儿待在一块,确实舒心。
见完原家大太太,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这会儿也慢慢消散了。
用完膳,明黛随着萧太太移步花厅。
“不去祗园吗?”明黛疑惑地问。
魏钦不在乎,明黛便以为祗园会照着萧太太的喜好修,她还不知道萧太太想要个什么样的园子呢!
萧太太轻笑,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告诉她,那祗园修完了还是留给魏钦住。
“我瞧着木樨街宅邸里的园子他就喜欢得很,祗园照着来便是。”
明黛脸一红,那园子完全是按照她的想法修的,甚至每棵花草,每块山石都是紧着她中意的模样的布置。
修成后,她也没有见到魏钦去园子里玩过,反正她是瞧不出魏钦究竟喜不喜欢的。
偶尔她都觉得那是魏钦出钱给她专门修的一样,虽然她的确喜欢得不得了,那已经是她现在最常待的地方了,要说明黛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便是园子小了一些。
祗而园光是前面的庭院就比木樨街的园子大了,更不用说连着后院的一大片空园子了,她都不敢想象这么大的地方,要是都修成木樨街的园子的模样,最后该有多漂亮。
明黛脸上充满跃跃欲试的兴奋,但她还是先向萧太太确认:“真的可以吗?”
萧太太毕竟不是魏钦,明黛不敢太过放肆。
“当然。”萧太太点头。
她并不全是为了顺魏钦的意才让明黛来修这个园子,而是她真去木樨街瞧过。
那修完的园子绿意鲜花相得益彰,假山活水灵动飘逸,处处透着温柔的旖旎,她从未在魏钦身边看到的那般姹紫嫣红,鲜艳繁华的景象。
萧太太想起她去的时候,魏钦正好在园子里打理秋千架旁的绣球花,那也是她第一次在魏钦身上感受到活气。
明黛见她陷入回忆,便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她,等她看向自己,才展唇露出笑容。
萧太太望着她格外有神的眼眸,清澈透亮,亮晶晶,让人瞧着就欢喜。
她抚着她的光滑柔软的手背,突然说:“明姐儿,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
明黛闻言,楞了一下,不知她从何说起,不免感到迷茫。
萧太太笑了笑,没有多谈,很快便掩饰好脸上的怅惘:“进去吧。”
明黛只好先跟着她走进花厅。
萧太太今日请了评话人到花厅里说书,说的还是明黛喜欢的故事,只是这会儿她却有些走神。
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萧太太,思绪不由得发散。
萧太太面上好似正专注地听着说书,实际上注意力却是放在明黛身上,她一开始并未多想,只是转头关心地看着她:“怎么了?”
以为她不喜欢这一段,便拿起书单递给她,让她挑自己喜欢的:“你我之间不如此客气。”
明黛摇摇头,默默地呼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我有一件事想告诉太太。”
萧太太有些意外,一瞬间想起了应太太这几日的言行,她轻轻地放下书单,看了一眼她紧握在一起的手,她手腕上还带着她当初送给她的镯子,语气更加柔和:“不着急,等你日后准备好了,再告诉我。”
明黛望着萧太太,比起魏老爷,她其实觉得魏钦长得更像她,眉眼总是冷冷的,看起来高不可攀,不好接近的模样,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萧太太还是在甄家。
那时候甄明珠刚刚回到甄家,她忘了具体是为了是什么事情,她一个人躲在花园后面哭,恰好被来做客的萧太太听到动静,寻过来。
萧太太当时没有说话,只是给她递了一方帕子,便走了,后来再见她,也没有提过遇到她的事情,只当作是第一次看到她。
现在想来,明黛还觉得有些难为情,但也多了几分亲近,她觉得她现在就准备好了。
轻快的鼓声咚咚咚地传遍花厅,鼓声停,明黛话音落。
萧太太怔忡地看着明黛。
明黛面色微微泛白,不敢转头与她对视,她张了张嘴,她想不到萧太太开口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要是你阿爹阿娘知道,不知该有多自责。”
这是萧太太脑海中最先的反应,她知道明黛是故去好友们的女儿后,常常会为他们感到遗憾,即使他们生前有明珠这样懂事女儿,她还是会遗憾他们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明黛这么漂亮有趣的女儿,但现在……
萧太太心中竟有些庆幸,幸好他们不知道。
若不然依着他们的性格,若是知道明黛是自己的女儿,恐怕这辈子都会生活在愧疚之中。
萧太太想也许这便是命中注定,某一刻的遗憾又何尝不会是另一种运道。
不管如何,她会替她们照顾好明黛。
一声满是心疼的轻叹声慢慢地传到明黛耳边,明黛愣住了。
萧太太口中的阿爹阿娘自然是明远和梅榆。
毕竟从来没有见过明远和梅榆,所以明黛很少会想到他们,她也想象不到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生下一个不健全的孩子,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嫌弃,或是会不会后悔把她生出来?还有萧太太……
萧太太看着她茫然的模样,柔声说。
“别担心,你所想的都不会发生。”
明黛也知道现在才开始担心已经晚了,她的亲生父母永远不会知道。
而萧太太这边,明黛确定自己并非冲动,只是她从小受到的教导告诉她这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更何况又有裴子京的母亲在前。
哪怕知道萧太太不一样,她还是会不安。
原来这便是应太太想告诉她的事。
这样的好算计。
萧太太心里默默地摇头,眼里闪过轻嘲。
萧太太将明黛搂着怀里:“真是个傻孩子。”
连着几日,魏钦都找不到明黛的人,每每问常去隔壁玩的阿福。
阿福不是说明黛被萧太太带出逛街了,就是说她与萧太太去乡下看风景了。
魏钦终于忍不住,招来浦真,让他跑一趟小梅花巷:“去问问太太,她究竟想做什么。”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萧太太打发走浦真, 脸上难得浮现一抹尴尬,思忖片刻。又觉得她这个儿子有些好笑。
这是嫌她占了明姐儿了。
芳妈妈送浦真出了院门,回来笑着说:“大爷是同您亲近才给您传话呢!”
萧太太愣神, 却是摇摇头, 若是旁人有这个意思, 她相信,可她知道魏钦绝对不是, 他真的是觉得她打扰到了他们。
“芳娘,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钦哥儿原谅我。”萧太太望向窗外,听着逐渐清晰的脚步声,慢慢说道。
从她和魏老爷疲于应付魏家大老太太,把钦哥儿推出去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母子, 他与魏老爷父子间的情分就到那儿了。
她永远记钦哥儿当年平静到让她害怕的神情, 和问她的那一句。
“我出了这个门, 以后就不能叫您母亲了, 您真的愿意吗?”
当时大老太爷一家就在门外站着,她没有说话。
萧太太拂去眼角滑落的泪, 从此往后的日日夜夜, 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可她知道已经迟了。
她望着出现在门口的魏老爷。
当初他们自私的把压力转移到尚且年少的魏钦的头上, 现在不过是对他们夫妻的惩罚。
而他们余生也将在对魏钦的愧疚中度过。
魏老爷挪不动脚步, 沉默着扶着门框就地坐下, 和萧太太相顾无言。
萧太太看到他灰败的神情, 仿佛就知道自己脸上是何模样, 她弯了弯红唇, 讽刺地笑了笑,忽然问道:“你这些年怕不怕送回来的是一副棺椁?”
魏老爷苍白着一张脸, 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我怕。”
而她现在所做的不过是一个母亲该做的事情罢了,其他的她不强求,更何况:“明姐儿那孩子本就招人喜欢。”
魏钦发现明黛回来后,还是不见身影,只好亲自找到明家。
明黛挥手示意魏钦别挡她的光,前几日她忙着和萧太太出去玩,耽误了不少事情,她可是许下大话要在深秋前把祗园修好的。
被嫌弃碍事的魏钦没有动身,垂眸看她压在镇纸下的图。
明黛正伏在书案上作祗园的堪舆图。
她这副架势比修隔壁园子时认真了不少,堪舆图画得也像模像样的,最右侧落款处还写了日期和她的小字,嘉因。
“这当然啦,萧太太支了很多银两呢!”明黛说。
魏钦“啧”了一声,捏捏她软乎乎的耳垂:“我给的钱少了?”
“那不一样,我们,”明黛语气理所当然,她搁下笔,把他的手头从她耳朵上拿开,握在手心里摇了摇,“我们更要好嘛!”
这句话魏钦爱听,不过,他眉梢微扬:“仅仅是要好?”
“当时我们还没有……”
明黛脸有些红了,她哼哼唧唧的,不好意思说了。
“嗯?我们怎么样?”魏钦眸色幽深,闪着细碎的光,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听得明黛耳朵麻麻,她说:“当时我可是把你当作我的好朋友呢!”
“唯一的好朋友哦!”
她说着话的同时,又攥了攥他的手,语气十分认真。
魏钦看着喜爱她这般可爱的模样,低笑一声。
明黛听到他笑,莫名的也跟着咧唇笑起来,怕他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松了他的手,赶他回家或是到旁边坐着:“我忙着呢!”
魏钦牵着薄唇,不打扰她做事,顺从地走到一旁。
这是明远从前的书房,没有椅凳,靠墙的榻上叠了被褥和枕头,他没有坐过去,只是踱步到书架前。
书架上没有书册,被明黛当作博古架,上面摆着几只插了花的花瓶,和一些她从应天带回来的小玩意儿。
他拿起放在其中一格里的明瓦宫灯,这明瓦灯没有他巴掌大,便是点上蜡烛,也只能照亮方寸大的地方,不过明黛喜欢,买回来做纪念。
魏钦在这边看着明黛攒的宝贝,明黛却是在那儿画不下去了,每每落笔,心思就不由得就飘到他身上。
她可算明白了,他在这儿,她根本无法专心,总是忍不住地看他在做什么。
魏钦察觉到背后炙热的目光,放好手中的物件,动作很轻,几乎听不到杂音,回头看她,瞥见她气鼓鼓的脸蛋,说话时语气中带着一抹调侃:“我打扰你了?”
明黛没有回答,心里愤愤不平地想,他光是站在那儿都是打扰了!
魏钦走回到书案后,站在她身旁,沉声道:“还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明黛想今日她恐怕是做不成事情了,不过她想日子应该来得及,她搁下笔,把作了小半的堪舆图推到一旁:“我们去园子里玩吧!”
她起身就拉着他往外走。
魏钦问她:“不画了?”
“明天再画也来得及。”明黛弯着眼睛,笑嘻嘻地说,她转到魏钦身后,推着他一起出去。
魏钦帮她稳着梯凳,见她爬到一半,不动了:“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明黛连忙低头,唇前竖着手指:“嘘!”
见他会意,她便放下手,扶着梯子就往后退。
魏钦微微蹙眉,伸手把她踩在脚下的裙摆提出来。
明黛往下踩了两节,正好和魏钦视线齐平。
她是瞧见浦真和他的新婚妻子秦琳在园子里说话。
秦琳新婚第二日便随浦真搬到了木樨街,浦真令威他们都住在一进院游廊两侧的廊房里。
秦琳也领了差事,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如今都是她打理。
这几日下了几场小雨,她担心夜里会下雨,便来看看哪些花金贵要遮挡起来,浦真也来帮忙,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说着话,气氛甚是甜蜜。
明黛趴在墙头瞧着那样美好的画面就觉得欢喜,这会儿悄声说给魏钦听时,也忍不住笑眯起眼睛。
“所以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她凑到魏钦耳边和他说着悄悄话,热烘烘的气息扑洒在他耳后。
魏钦颔首,手臂撑到她身后,单手揽过她的腰,把她抱离梯凳,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知道了。”
这一剂吻像是羽毛拂过她的唇瓣,很轻。
明黛站稳了,心脏也轻飘飘的,她红着脸,“诶”了一声,赶忙往身后看,还好院子里没有人,她放心地回过头,才想起百宜去铺子里帮忙还没有回来,这会儿家里只有她和魏钦两个人。
她娇嗔地瞥他一眼,两人就站在西厢房和南墙中间放梯凳的狭小空隙里,花藤缠绕,花香弥漫,明黛小声说:“去不了园子,在这里赏花也是蛮不错的。”
她仰头看从西厢房屋脊垂下来的一朵娇丽的黄色月季花,说:“这朵我明早摘来簪花。”
魏钦往前一步,转眸看了一眼:“甚好。”
明黛也觉得,垂头,才发现两人已经离得这般近了,突然就觉得这里有些闷,明黛轻轻地拉拉他的衣袖:“我们去院子里吧!”
魏钦低头看她,鼻音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身。
明黛隐隐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心里像是被人挠了一下,有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微微俯身,明黛眼睫轻眨,不仅有些期待,这必然不会是像方才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轻柔。
唇瓣即将触碰到一起时,门外响起声音。
百宜回来了。
明黛赶忙躲开,有些不自在地看着进门的百宜。
百宜无知无觉,叹着气说:“去应天赶考的仕子们都回来了,街上热闹,铺子里也比往常忙了一些。”
明黛闻言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不知道他考得如何,她下意识地问魏钦。
百宜这才发现墙后面还有个人,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福身作礼。
“徐见懿考中了。”魏钦道。
明黛点点头,想来明远会为他高兴吧!她也没有多想,很快便抛之脑后,笑着说:“我现在去看看琳娘还在不在?”
她还惦记着去园子里玩。
只可惜没等到琳娘离开,天空就飘起小雨了,明黛只好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里。
好在第二日是个晴天,明黛起床梳妆,打开妆匣拿首饰,却见里面的赫然放着一朵月季花,她仔细看这就是她昨日只给魏钦瞧的那朵,她抿唇笑,将花簪到发髻旁,跑到书房里拿了她的堪舆图,跑到隔壁。
一张书案分成两半,一半给明黛,一半给魏钦。
魏钦看着滚到他手边的笔管有些无奈,帮她把画笔放到笔枕上,眯了眯眼睛扫过堪舆图,指节在落款上点了点:“明嘉因?”
明黛画到一半,捧起话本子看起来了。魏钦以为她只会歇半刻钟,现在起码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
听到他叫自己,明黛头都没有抬:“我这一页看完了就继续画。”
明黛感觉到他还在盯着自己,只好合起话本搁到一旁,还不忘折起一页做记号。
明黛面颊鼓鼓:“你刚刚比幼时教我习字的先生都有威严。”
很吓人!
魏先生薄唇微抿:“是吗?”
明黛很认真地点点头,她从前就发现他做事时非常的严肃,只会偶尔端起茶盅喝口茶,她都不敢打扰他。
方才就她坐在这里的一个时辰,他手中笔墨几乎都未停过,突然有些同情浦真和陈愖,和他一起共事压力好大!
冷不丁地叫声你的名字,心尖都要抖一抖。
所以,明黛决定明天不来了!
她拿起笔枕上的画笔,望着堪舆图,觉得不满意,重新拿出一张宣纸,提笔写下落款。
永戌四年八月十三,嘉因。
像是想到了什么,把笔夹在指尖,手掌托着面颊,一双眼眸格外的明亮,她好奇道:“那你的字是什么呢?”
陈愖的字是静照,周佑师兄的字是宪安,她好像还没有听过他的字,明黛仔细想了想,十分的确定,她就是不知道。
魏钦抬眸看她。
“肃生。”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甄明珠步入与徐见懿约定好的茶肆厢房。
徐见懿站在窗前, 望着窗外的街景,便是看他的背影,也能看出春风得意之态。
甄明珠冷眼瞧着, 见他转身, 才收敛眸色:“恭喜师兄了。”
徐见懿转身, 笑着拱手:“师妹客气了,师妹快请坐。”
迎她进来, 关好门,等她在椅子上坐定,他才继续说:“也要恭喜师妹。”
甄明珠明白他说的是与裴家取消婚约之事,她笑了笑,暗示道:“对师兄而言也是双喜临门。”
这是自然,徐见懿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 近来万事顺畅, 仿佛老天爷都在偏帮他, 不过他不敢松懈, 他没有想到今年南直隶案首是个名声不显,已年过四旬的人。
而他不过排名二十有余, 当年周佑虽也不曾考中案首, 但他排名第三, 离明年秋闱也仅剩一年, 只怕届时竞争更加激烈。
徐见懿眸光精亮, 并未丧气, 此番院试虽错失打响名号的良机, 只盼着明年会试能一举夺魁, 他端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
“对了,我拜托师兄的事情怎么样了?”甄明珠拿起茶具, 慢慢地帮他添了一杯茶,随意问道。
甄明珠在裴子京消失后给徐见懿送过一封信。
“师妹是说帮你在应天打听有没有一个人叫魏肃生的事情?”
徐见懿道。
甄明珠见他记得,放下心:“正是。”
*
“肃生。”
明黛觉得有些耳熟,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肃生!魏肃生!
她想起来了,是甄明珠。
“魏肃生?”明黛惊讶地看着他,他不会就是甄明珠想找的那个人吧?
她知道!
魏钦长眸微闪,握住她圈椅的扶手,微微使力,将椅子连着她整个人拉近,目光专注,隐隐含着一丝期待:“怎么了?”
明黛摇摇头,又不太确定,若是他,那甄明珠为何不知道呢?她可是比自己更早认识他呢!
她心中不解,说起很久之前甄明珠问过她认不认识魏肃生的事情。
甄明珠?魏钦眉心蹙了一下。
不是魏钦自傲,魏肃生的名声在朝野虽未到如雷贯耳的地步,但混迹官场中人知道魏肃生并不稀奇,甄明珠听甄老爷或是甄家少爷们提过也有可能,但她为何偏偏找到明黛。
魏钦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闪过的疑惑,告诉她这个字是他在京城的老师为他取的,知道这是他的字的人很少。
“不能告诉别人吗?那我也不和别人说!”
明黛歪坐在椅子上,背脊靠着扶手,看着魏钦,抿紧了嘴巴。
魏钦薄唇轻启:“无妨。”
从前用魏肃生这个名字在外行走,不过是方便行事,将来好脱身,只是他当时不过独身一人,可不一样了,他望着眼前明媚娇妍的小脸,笑了笑。
明黛“哦哦”两声,既然知道的很少,那甄明珠寻找的人可能也只是碰巧叫魏肃生,可是这也太巧合了吧?
甄明珠找的那个人,又究竟是谁?若真的是魏钦,那为什么要找他,魏肃生……
她在心底默默念了两遍,看向魏钦,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好像也一点儿都不了解他,她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不知道他离家的那些年经历了什么。
魏钦洞察到她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沉思片刻,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俯身看她,又嫌两人间的椅子碍事,轻啧一声,转了她身下的椅子,抱着她将她侧放到自己腿上,动作快准稳,不给明黛任何反应的时间。
等明黛察觉到自己坐在他腿上,哪里还有什么愁绪感伤,只能红着脸侧身看他,双手撑着他的肩,声音娇得快滴出水来:“你,你做什么呢?”
魏钦不说话,单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摸到她的手臂,把她右手从自己肩头拿下来。
明黛只感觉到手心中被他塞了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
她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去,是一块两寸长宽的象牙牌,一面刻着入营地者悬此牌,无牌擅入按军规论罪,另一面刻着福建府同知魏肃生。
她倒吸一口凉气,瞳孔慢慢放大,小小的一块象牙牌在她手里翻来覆去,反复查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抬头震惊地看着他:“这是,是你的?”
魏钦微微颔首,扶着她的腰,让她坐好。
她挪了挪屁股,注意力全在手中的牙牌上,还在恍惚中,不知道是传言他得了癔症跑去做了匪徒离谱,还是这几年他跑去当官了更令人难以相信。
总之……
明黛深吸一口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惊叹:“哇!你好厉害啊!”
她知道魏钦的祖父曾任应天同知,在那个位置上连任九年,去世时已经六十岁了,而魏钦不过才二十又三,这般年纪,不知道付出了多少。
她偶然听萧太太提起过,同知不同于一般文官,魏老太爷身体一向康健,年过五十仍旧健步如飞,直到升至应天同知专管江防捕盗,有一年亲自带着巡捕缉拿水贼,受了伤,自此身体便不大好了。
魏钦从小听过的夸赞不计其数,却是头一次生出喜悦,听到她说话的腔调,喉咙忍不住溢出一声轻笑,又听她说:“但肯定很辛苦吧。”
魏钦眉头微动,心中熨帖,却是不愿她担心,若无其事道:“已经忘了。”
明黛垂眸看他,才不信他忘了:“哝!”
她手指展开,托着牙牌递到他面前还给他。
魏钦却是大掌包裹她手背,蜷握手指,让她收好。
“送我吗?”明黛感觉到手心烫烫的,这个东西很重要吧!她不敢要,她连忙往他手里推。
两人一起松手,牙牌落到魏钦身上,明黛“哎呀”一声,看着他眨眨眼睛。
魏钦先捡起来,指腹摩挲:“现在已经无用了。”
这是他唯一从福建带回来的东西。
可明黛想着他既是随身携带,对他而言这必是很重要的东西,当他怀念那段日子的时候,还可以拿出来看一看,若是送给她,那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魏钦一愣,听到怀念二字似乎很意外。
“你不想吗?那为何会留下这个牙牌做纪念?”明黛疑问道。
魏钦低头轻笑,他倒是平白虚长她几岁,还未有她通透,不过他暗暗摇头,从前种种往事已经不重要了。
与她的未来才是他心中所想。
他还是想将这个承载着过去四年的记忆的牙牌送给她,这是他的过往,而未来,他们会共同经历。
“那我就收下啦!”
既然他不要,明黛就欣然收下,其实她还是很喜欢的,多有纪念意义呀!
明黛举着牙牌在眼前晃了晃,多看了两眼,才收到放在袖兜里的荷包中,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萧太太他们也不知道吗?”
魏钦淡淡的“嗯”了一声。
明黛记下了,琢磨着以后千万不能在萧太太跟前说漏了嘴。
魏钦瞧她谨慎的模样,眼底有柔色,指尖捏捏她腰上的软肉,弯唇道:“只要我不想让人知道,你便帮我瞒着?”
这当然啦!
明黛肯定地点点头,扭头看他,觑着他英俊的面庞,理所当然地说:“谁让我们最要好。”
魏钦低声重复:“最要好。”
望着她,眸色渐深,心中一动,带她入了怀,未有别的动作,只是抱着她,她的份量很轻,但他胸膛却是压着沉甸甸的情愫,抱她抱得更紧。
明黛顺势依偎在他身前,枕着他的肩膀,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抬了抬屁股,听头顶传来一声疑音。
她小声说:“总是一个姿势,不舒服。”
她的手臂横在两人之间,变变扭扭的,有些膈人。
接着她就感觉到他胸膛轻轻地震动,仰头看他,还未看清他的面庞,他的吻先落了下来。
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明黛没有听清,推搡着他的胸口,拉开两人的距离:“什么?”
魏钦目光幽幽,亲了亲她软绵的侧脸,哑着声音说:“换这个姿势?”
“哪个呀?”
明黛的声音也娇滴滴的。
魏钦握着她的腿,让她抬起身,双腿岔开坐在他腿上。
明黛不要!
她脸蛋红扑扑的,眼神往下瞥:“你会难受的!”
她现在可是什么都懂。
魏钦血气冲上头,手指摁着她的唇角,欺身上前,含着她的红润的唇瓣:“没关系。”
他微微抬腿,明黛顺势往下滑,紧紧地贴着他。
半刻钟后,明黛独自一个坐在书案后面,捧着烫人的面颊,眼神飘向站到窗前背对她吹风冷静的魏钦,面颊鼓鼓,真的没有关系吗?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甄明珠说得含糊不清, 魏肃生年龄几许,出身何地,官拜几品亦或是做何营生, 通通都没有告诉他, 徐见懿想帮忙都无从下手, 只好抽了空闲暗中打听,发现应天府衙学舍世族名家都没有这个人。
他当时手中事务繁忙, 便暂时将此事搁到一旁。
谁知就在他与几位同窗拜访学政大人时候,听他提点过几句朝廷刚颁布的几条律例和春时东南抗倭之战大捷等要事,无意中听到了魏肃生这个名字。
“倒是福建府有位同名的魏大人。” 徐见懿告诉她。
听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甄明珠攥紧了手中的杯盏,太过用力,手腕颤抖,杯中热茶溅到手背, 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有魏肃生的消息了!她努力克制住激动的心情。
“师妹?师妹?”
徐见懿唤了她好几声, 她才回神。
“不知道那位魏大人是否就是师妹想找的人?”徐见懿看着甄明珠, 心下奇怪,她长在闺阁中, 怎么会知道这号人物。
甄明珠放下杯盏, 拿起绢帕擦手, 柔声说:“我是曾经听阿爹提起过他, 说是有样东西落在他那儿, 让我记得去取。时间过得太久, 我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还是前些日子偶然想起这桩事, 又不知去哪儿寻他,这才托师兄帮忙寻人。”
本来徐见懿还有些好奇, 听到与明远有关,心中一刺,兴趣消了一半。
他从学政大人府上出来后,找几位出身官宦之家的仕子打听,那魏肃生甚为神秘,有说他是京城人士是解阁老的亲戚,也有说是南直隶士绅之族出身,总之问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若能结交这么一位人物固然是好,但福建府到底是太过遥远,徐见懿未再多花心思,现在又听闻他与明家也没有特别的联系,更淡了心思。
他面上还是带着笑:“若是同一个人,师妹恐怕暂时无法拿回东西了。”
“是啊!”甄明珠叹息一声,似乎感到十分的可惜。
“只能看*七*七*整*理日后有无缘分相见了。”
她观察着他的脸色。
“不过阿爹虽然走得急,但若真的是十分要紧的物件,想必阿娘也会知道,阿娘临终前既也未提起,恐怕是无关紧要的,我原是想着既然记起此事便试图找一找,主要是不想让阿爹在地底下留有遗憾。”
甄明珠反复提起明远。
徐见懿沉默地听着。
老师的遗憾吗?
徐见懿捧着茶盏想起了三年前,明远留着最后一口气留下的遗言,也是在让他往后多照顾师母梅榆和明珠。他这位老师天资虽不曾拔尖,但也不到三十便考中了举人,继续考学将来未必没有中进士的可能,却没有大志向,甘愿安分守己的当个末等的教谕,便是后来辞官也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做教书先生。
而他去世前心中的遗憾,恐怕一是未能陪伴妻子白头偕老,二是不曾看到女儿许下一个美好的姻缘。
不过没有关系,明珠如今是扬州城内数一数二的盐商,长淮盐号的千金小姐,将来必是富贵一生,而他也会谨遵老师的遗愿好好照顾她。
至于老师的亲生女儿明黛……
可惜老师并不知道这位的存在。
想起明黛,徐见懿趁机问她:“后日便是中秋,我想约上周佑和明黛师妹前去祭拜老师师母,不知师妹可愿一同前往。”
“就是不知师妹如今在甄家方不方便。”
甄明珠打量着他,深知他的虚伪,不愿应付他,低眉为难地说:“那就劳烦师兄帮我上香。”
若不是实在没有人可以用,她根本不会让他寻人。
甄明珠深吸一口气,重活这一世,本不想和他有瓜葛,但让她眼睁睁看着他得意,她又做不到,不如利用好他,方便她行事,倒也未尝不可。
“应该的。”徐见懿应下。
中秋府学给假一日,原先周佑就是要去沿溪村的,有徐见懿同往,他只觉得开心。
“若是明黛师妹去,那我明早去马市雇辆车。”周佑散了学后和来找他的徐见懿一道往双柿巷走去。
徐见懿有些家底,从来不缺银子使,但他知道周佑是节省惯了的,有些稀奇。
就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明黛与魏钦的事情。
他们到明黛家中时,明黛正在书房埋头画堪舆图,她穿着玄色对襟绸衫,腰系着条绿色的褶裙,全身上下只有头上簪了一朵淡绿色的牡丹绢花,庄丽素净的打扮,反倒衬得她容色越发明媚。
她净手洗去沾上的墨汁,放下袖口整理好衣裳,走到正堂让百宜上茶。
徐见懿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明家的小宅子,不似外表那般质朴,内里是一派鲜亮富贵,庭院盛开的花圃里竟有许多名贵的花草,正堂内的摆件也各有来头,当真会享受。
他再看明黛,这样一张脸竟是不施粉黛。
“徐郎君喝茶。”百宜走到他身边。
徐见懿一惊,收回眼神,下意识的捧起茶盏,却被烫了一下,赶忙丢下,发出清脆的生响。
那边周佑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只是看着明黛有些不好意思:“打扰师妹了。”
明黛今日特地没有去隔壁,就是怕自己见到魏钦会分神,不过的确管用,她已经将祗园前庭画好了,她可是在书房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呢!正好也累了,港准备歇息,他们就过来了,并没有打扰到她。
周佑放下心,说起他们明日的打算。
明黛想了想,点头应下:“不过我要早些回城。”
她现在可不是一个大闲人了,她可忙啦!
“我们祭祀完便回城,不会耽误太久。”徐见懿蜷着被烫红的手指,接话道。
“那我们明早在城门口见。”明黛点点头。
她出门都是用的魏钦的车架,让曹成跟着,他说这个更安全。
这倒是帮周佑省了几钱银子,等他们离开明黛就去隔壁告诉魏钦。
魏钦让她路上小心,带着曹成一并前往。
这些话明黛都听过好几遍了,她趴在书案长,手指头无聊地拨弄笔架,说:“我知道啦!”
问他明日是不是去小梅花巷,她估摸着他是不会去的。
果然魏钦否认了,明日林致岚一家回京的船途径瓜洲,他要去一趟,回来时倒是会路过沿溪村,便说会去接她。
他骑快马,来回赶路,正午可以到沿溪村。
明黛当然开心:“那我在那儿等着你。”
顺道让他替自己向林家太太问好,召来百宜,让她去买几样点心。
魏钦拦住她:“已经准备好了。”
连着她的那一份。
明黛眼睛弯弯,冲她笑。
魏钦望着她明快的神色,迟疑了片刻,执起她玩笔的手,攥在掌心里把玩着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警惕着徐见懿。”
“他怎么了?”
明黛微微惊讶。
魏钦轻笑,示意她放松,淡声道:“此人心思太过活络。”
明黛记下他的话,次日见到徐见懿便多留了个心眼,让徐见懿的车架先走,她跟在后面。
周佑跟着明黛,坐在马车车厢外的前板上,看着曹成驱马,打开随身带着的毡包,拿出他备好的口粮。
明黛虽然吃过早膳了,但很喜欢他做得梅菜饼,觉得很香,她忍不住推了车厢门问他要了半张,啃完了擦了擦嘴巴,随口问起他和徐见懿从前的事情。
他们两个年纪相仿,但也不是打小就认识的,徐见懿是十三岁才到县学念书,从前都是家中请了先生教导,入县学后朋友都是和他一样的富家子弟,两人玩不到一起。
后来熟悉,也是因为明远,周佑家中贫穷,幼时十分的瘦弱,明远总怕他随时会晕倒,便常常会被明远夫妻叫到家里吃饭,而徐见懿是经常去到明家请教问题,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了。
比起周佑,徐见懿的确圆滑很多。不过她还有个问题想问:“明家的饭好吃吗?”
周佑微微愣住,老老实实地点头,
“好吧!”明黛酸溜溜地想,她也没有很在意!
她回了车厢里部,趴在车窗上看快她们一段距离的徐见懿的车架,心里琢磨着魏钦的话,她起得太早了,没过多久,眼皮子打架,渐渐地闭上了眼睛,直到车轱辘压到一块石头,车架剧烈晃动了一下,她才猛的清醒,睁开双眼,
“师妹已经到了。”周佑在外面喊道。
明黛应声,走出了车厢,没有想到徐见懿就站在马匹旁,朝她伸手:“师妹小心,我扶师妹下马车。”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徐见懿仰望明黛, 嘴角噙着笑,手掌举到她手边,见明黛没有反应:“师……”
他刚吐出一个字, 突然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 “嘭”的一声, 整个人摔在泥地上,尘土飞扬。
明黛咳了一声, 百宜赶忙挡在她身前,抬手挥去灰尘。
她偏过头,紧闭眼唇,再回头睁开眼就看到曹成一手握着轿凳,一手提着徐见懿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揪起来。
动作十分的野蛮粗鲁,但嘴上还在诚恳地念叨:“真是对不住, 真是对不住, 脚下拌了个石头, 无意冒犯徐郎君。”
同时还不忘把轿凳放到马车旁, 朝着明黛微微点了点头。
徐见懿臂膀被他握得发疼,又挣脱不开, 只能踉踉跄跄地由着他把自己提溜到了一旁。
等远离了马车, 曹成这才放开他, 低着头继续道歉:“实在不好意思。”
他说着就要去帮他掸灰。
徐见懿连忙往后退, 生怕这个马夫手指粗糙勾坏了他的衣袍, 自己弯腰整理, 他今日穿了件素白杭绸道袍, 地上滚了一圈, 沾了灰又染了青草汁,实在狼狈, 脸涨得通红,直起腰,伸手指着曹成:“你……”
曹成比他还矮半个头,身形又消瘦,他没有想到他竟然有这么大力气,撞上他的那一刻,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明黛和正在拿祭品的周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连串的变故,还是明黛先回过神,她低头喊周佑:“你快去看看徐见懿师兄怎么样了。”
周佑赶紧放下手中的篮子,跑过去:“徐兄你没事儿吧。”
徐见懿这才清醒过来周遭还有人,他匆匆瞥了一眼站在马车车厢外盯着他们看的明黛,面色微僵,放下指着曹成的手指,甩了袖袍,勉强笑了笑,摇摇头。
“不过是个意外,快去准备吧,别误了祭拜的时辰。”
他深吸一口气,抻了抻衣襟,从曹成身边走过,不过是个粗人,和他计较平白丢了身份。
明黛踩着轿凳下了马车,落后他们几步问曹成:“你没事儿吧?”
他太快了,她只感觉到眼前闪过黑影,随即传来一声连她都听得分明的响亮的砸到地上的声音。
“姐儿放心。”曹成依旧是面色严肃,根本不把那点动静放在心上。
明黛点点头,一抬头正好看到徐见懿屁股后面的一团污斑,没忍住,偷笑了一声。
马车停在小道旁,剩下的路要步行,又沿着田埂走了一刻钟,才到了明家的坟地,与别家的相比,确实冷清很多,周佑放完贡品,蹲在坟前,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明黛没有那么多话要说,只是上完香后,默默地站到一旁的槐树下,看着周佑虔诚的背影,他们也许真的是一对非常好的父母和师长,若是真有前世后生,那她希望,希望有一世的她也能享受到他们的爱意。
“明黛师妹一路走过来累了吧?”徐见懿从坟前走到明黛身边。
明黛收了思绪,她来过这儿,倒是觉得还好。
徐见懿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曹成,犹豫了片刻,刻意压低声音:“我前些日子去应天,瞧见了一位和师妹长得相像的姑娘。”
“什么?”明黛目光落到他身上,一双漂亮的眼睛透彻清亮。
徐见懿心中呵笑,真是装得像啊!
若不过他亲眼看到她和魏钦在一起,都要被她这幅茫然的模样骗过去了。
他笑了笑:“师妹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什么,什么,都是些什么啊!
明黛皱眉,他说话声音压得低,她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导致现在根本就听不懂他的话,不过这位徐师兄果真是奇奇怪怪的,她盯着徐见懿多看了两眼。
徐见懿被她看着,莫名得就感觉到浑身不自在,不由得轻咳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拉拉袖口,整理衣摆:“师妹在看什么?”
明黛这才扬了一下细眉,笑眯眯地说了两个字:“没事。”
她记得魏钦的话,歇了问他的心思,保持着警惕。
“我去看看周佑师兄那边要不要帮忙,这儿景色不错,徐师兄在这儿赏赏风景吧!”她说完便走了。
今日天色阴沉,周围是坟地,哪里有美景可赏。
徐见懿抿唇,疑惑低头上下打量着自己,还是不明白她方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烦躁地掸了掸衣袍上的污块,抬头看明黛,想不到她竟然直接装傻。
她如此行事的底气恐怕还是魏钦。
徐见懿脑海中方才闪过魏钦的身影,不远处空旷的田埂上陡然出现了四五个人影。
正是……魏钦!
就连明黛也没有预料到魏钦现在就过来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魏钦步伐从容,穿着一袭深色圆领袍,身姿昂藏,面上瞧不出喜怒,只一双生得锋锐的眉眼叫人不敢直视。
徐见懿下意识地低头避开他的眸光。
稍有些沉寂的气氛很快被周佑打破了:“魏先生!”
他倒是比明黛还要激动,先作揖,又拉过徐见懿:“徐兄这是魏钦魏先生。”
南直隶的仕子们谁没有听说过魏钦?周佑只介绍魏钦的名字便足够了。
“学生见过魏先生。”
徐见懿暗暗吐气,上前见礼。
魏钦微微颔首和他们打过招呼,便走至明远夫妻的坟前,准备先为两人上一炷香。
百宜眼疾手快的把点好的香递给魏钦。
等他上完香,直起腰身,明黛已经悄悄地挪到了他的身边:“你怎么这么快就来啦!”
魏钦眸中闪过笑意。
原是林致岚昨夜就到了瓜洲渡口,便带着妻儿玩耍到府城至瓜洲必经之路的驿站中等着魏钦,让魏钦少赶了至少一半的路,他又是天亮便出门了,心里挂念着她,快马赶来,这才能在此刻出现在沿溪村。
明黛下巴啄一啄。
那边周佑和徐见懿离得远些,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徐见懿眸光闪烁:“村头有间小茶馆,要不然我们请魏先生前去吃口茶?”
周佑瞧了一眼天色,他犹豫了一会儿:“那我去问一问,只怕魏先生不得空。”
魏钦拒绝了。
周佑虽觉得可惜,但也不强求:“也好,瞧着今日天不好,我们还是早些回城为好。”
既然已祭拜完,又没有其他事情,他便上前收拾香炉烛台,准备回去。
回程的时候周佑上了徐见懿的骡车,两人要去见几位同乡,相互约定好一起过中秋。
“你与魏先生见过几次面?”徐见懿看着周佑从毡包里拿一本书册,不经意地问道。
“魏先生住在明黛师妹隔壁,我只见过他两三次,没有说过几句话,我与他不熟悉的,头一次见他还是靠师妹引荐,”说起来周佑有些不好意思,“也多亏了明黛师妹,要不然魏先生也不会把他曾经考学时用过的手稿借给我。”
“你有他的手稿?”徐见懿一惊。
魏钦的手稿可是用银钱买不到的,竟然在他那里,徐见懿忽然觉得可笑,不明白他这个傻子怎么回回都有好运头,明远最看中他,如今更是得了魏钦的手稿!
周佑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愧疚:“不过我不知道能不能拿给你看,要先问过魏先生才好。”
说罢,他打开车窗,探身望向车厢后方,却没看到魏钦。
魏钦原本是骑马跟在他们身后的,这会儿后头只剩下明黛的车架。
“或许魏先生是有什么急事先走了,等下次见到魏先生,我一定帮徐兄问一问。”周佑宽慰道,他每日研读魏钦的手稿,自然知道对自己有多大的助益,也想着徐见懿能受益,他在心里提醒着自己,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徐见懿盯着周佑看,甚至在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提醒他:“你若不说,魏先生不会知道。”
“那不行。”周佑坚定地说道。
告诉他这件事是因为他们师兄弟之间要坦诚,但他不能擅自传播魏先生的东西,他好声言语地告诉徐见懿,等他问过魏先生,就会把手稿送给他。
骡车在乡间小道上行走,格外的颠簸,徐见懿烦躁又心梗,他太了解周佑,知道与他说不通,心中冷笑,突然“嘶”了一声。
“我恐怕要先回一趟圆槐书院才能去找曹兄他们,要不然周兄先去?”徐见懿改口道。
“没关系,徐兄只管先忙。”周佑并不在意,立即收拾了毡包,下了马车。
曹成在后面瞧着,驱着马车路过周佑,请他上车。
“不过我们姐儿睡着了,怕是没有人陪您说话。”
周佑连连点头,再三感激地道谢,坐在前板上,安静地看书。
而曹成口中正在睡觉的明黛,此刻正坐在马背上,紧紧地攥着缰绳,朝着帮她牵马的魏钦说:“好高啊!我想下去了!我不想玩了。”
魏钦瞧她没出息的模样,停下脚步,利落地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手掌扶着她的腰,接过她手里的缰绳,在她耳畔低语:“别乱动。”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天色阴沉, 凉风徐徐,明黛逐渐放松,半倚着魏钦, 手指闲适地搭在他的手背上, 东看看, 西望望,这条路她是第一次走。
她好奇地问:“这条路是近些吗?”
“再仔细看看。”魏钦垂眸看她一眼。
明黛心中困惑, 看向他们走的这条泥土路旁的小河的水流,恍然大悟:“这不是回城的路!
魏钦带着她来到一座隐匿于山野之间,建于湖面之上的精致小馆中,一踏进馆中便嗅到淡雅的香气,环境静谧清幽,不由得让人静下心来, 穿过门厅便是曲折蜿蜒的廊道连着大大小小十余座亭榭, 每一座亭台水榭都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可四面开敞, 也可关上折叠的隔扇门。
这会儿馆中并无客人,他们随意走进其中一个八角亭, 虽是亭台, 但大小比之一般酒肆的厢房也差不了多少, 桌椅榻案俱全, 恰时一个约莫三十, 相貌端正的男子走了过来, 恭敬地呈上了食单。
魏钦抬手示意他把食单递给坐在花梨圆桌后的明黛。
明黛头一次来, 不知道这家食馆有什么名菜, 便随意点了几样食单上做了标记的菜品。
魏钦又再添了一样时蔬和一道清蒸鲈鱼。
“小的名叫正群,大爷, 小姐有事尽管吩咐。”那男子接了食单,轻声说完,便退了下去。
明黛长在扬州,又是个在吃食上用心的,不说尝过扬州城内所有的食肆,起码像这家小馆拥有这般风景的,她不可能没有听过,看样子又不是新开张的,而且魏钦对这儿十分的熟稔。
她好奇地看向魏钦,魏钦在她左手边坐下,给她解了困惑。
这食馆的老板正是她身旁的这个男人,或是说这个山庄是他的,原也不是食馆,而是用来观景赏月的,是魏钦十六岁那年用自己的钱买下的,他接手后觉得太过安静才改为食馆。
山庄地处山野,一开始并无客人,后来魏钦偶尔会带几位同窗来此用膳,他那几位同窗们又各自带着亲友光顾,生意倒也不错,多为年轻仕子或是喜爱风雅的人来此用膳,只是魏钦失踪前关了这间食馆。
因而明黛这才没有听说过。
如今魏钦正有打算重开这家食馆。
明黛听完,望着倚靠椅背的魏钦微微失神,冷峻立体的五官,平静淡漠的神色,他看起来是肃冷孤独的,仿佛这世上并没有他在乎的东西。
其实不是的,他喜爱住在临街的小楼上,他会觉得山庄冷清将亭榭改为食馆,他也纵容她将园子装扮得花团锦簇。
明黛心中涩然,却是抬手轻轻触到他的心口。
哪有人天生是孤独的。
她轻柔的抚摸让魏钦心尖颤抖,他垂眸轻笑,低沉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玩笑:“还在外面。”
明黛“哦”了一声,手臂没有退缩,而是用掌心贴着他胸膛,默默感受着他的心跳。
魏钦神色顿了顿,注视着她的白净的小脸,扣住她的手臂,将她揽到身前,低头看她:“嗯?”
听她忽然问:“你很喜欢我吗?”
魏钦眸色幽暗,俯身亲了亲她挺翘的鼻尖,坦然承认:“是。”
“那我会对你好的。”
明黛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微凉的指尖抚上他干净流畅的面庞,突然落下一句让魏钦生出一丝无措的话来。
她认真的模样落在魏钦晦暗的眼底,开口声音便是沙哑的,搂着他的手臂越发用力,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又或是认栽的神情:“存心不让我好过?”
明黛闻言,怔忡了一下,感到无辜,他难道感觉不到她也在表达心意吗?
不等她反驳,魏钦含着些许急迫的吻堵住了她微启的唇瓣,他感觉到了,他怎么会感觉不到。
他的湿热的亲吻铺天盖地朝明黛袭来,密密麻麻的唇齿勾缠,不给她拒绝的空隙。
直到明黛感觉自己将要窒息,他才停下来,青山环绕,湖水平静,亭台内外一片寂静,只剩下两道急促的喘息声。
魏钦手指托着她的后颈,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她柔软的肌肤,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廊道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正群带着人前来上菜。
他眼风扫过:“出去。”
正群立马退出去,只在回廊中留下应诺声。
从始至终魏钦都没有放开她,明黛这会儿感到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推搡他,轮到她说:“在外面呢!”
魏钦握着她的手起身,没有合上隔扇门,而是逐一放下垂地的湘帘。
本就阴沉的天光,逐渐变得昏暗,暧昧丛生,丝丝淡光穿过竹篾洒进八角亭中,更添几分禁忌。
他靠近她,加重的呼吸声仿佛都在挑逗她,明黛胸口起伏越加明显,羞涩、紧张和期待搅得她心跳如擂鼓。
他的吻又轻又柔,却比方才更加失控,唇齿间哼出的名字更让她无所适从。
“嘉因。”
明黛手指撑着身后的桌沿,睁开眼睛。
魏钦手掌顺着她的胳膊缓缓下滑,最后捉了她的手。
少了支撑,明黛腿一软,被他摁进胸膛。
他滚烫的气息全部喷洒在她耳侧,捏着她的手心:“好嘉因……”
魏钦眉心紧蹙,薄唇红润微启,气息粗重,下颚微抬,汁源都在抠抠峮四儿珥二巫酒一泗戚漂亮的线条紧绷着,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沁凉的天气,他汗珠自额角滚落,没入领口。
明黛望着他失了冷静的模样,挪不开视线。
*
魏钦扣紧腰间革带,侧眸看到桌案上两方湿漉漉的绢帕,抬手拿起收好。
明黛瞧见这一幕,忍不住捂脸。手掌将腰碰到面颊的那一刻,动作忽然僵住,默默地垂下手臂,攥攥仍发麻,泛着异样的手心。
粘粘的,不舒服。
魏钦看在眼里,唇角微弯,安抚道:“水马上送来。”
他这会儿的声音低柔的不像话。
明黛抿嘴唇,不说话,面颊红得吓人。
正群端着铜盆送来清水,随后就出去了。
魏钦主动牵过她的手,走到盆前,长眸低敛,神色平静认真,先细致的为她的手打上带着清香的皂胰,十指交缠,轻轻揉捏,两人背后起了一阵儿酥麻。
却都舍不得松开手。
洗净泡沫,魏钦拿了巾帕擦干她的手。
转身放巾帕的功夫,觑见她把手举到鼻子嗅了嗅。
魏钦眯了眼,眸光暗沉,回味那刻蚀骨的滋味儿,只这般想了想,便觉得要命。
缓了缓气:“现在传膳可好?”
陪着他,明黛早就饿了,可他的确是威风凛凛,用了好久的时辰,她又累又饿,催促他,反倒遭他恶意报复,咬了一口她的耳垂。
明黛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牙印。
魏钦瞧她摸着自己耳朵,有些无奈,他怎么会真的使力气。
等着膳食呈上来,魏钦先帮她盛了一碗汤,让她先垫垫肚子。
明黛握住匙柄,又松开,甩了甩手腕,看着他,娇滴滴地说:“酸酸的。”
魏钦本就靠着她坐,闻言喉咙溢出轻笑,拿起她的手,揉着她手指虎口掌心和手腕。
沉声道:“辛苦了。”
明黛脸一红,不敢再细想。
明黛原本计划下午早些回去的,结果等他们到木樨街已经是晚上了。
今天还是陈愖的生日呢!
等了他们一整日的陈愖十分气愤。
“我还以为你们迷路了,差点儿去报官!”陈愖坐在膳桌旁抱着手臂说道。
魏钦看他一眼,把准备好的一只盒子递给他,里头装着一块墨玉。
明黛也有给他准备生辰礼,是一坛美酒。
她又招呼着姜娘去煮一碗长寿面。
陈愖气消了。
夜色中,膳厅内格外的热闹。
魏钦摁着明黛的酒壶,只给她倒了一小杯酒,便让人撤了酒。
惹得明黛在那儿抗议。
陈愖看着心里高兴,望向夜空,只可惜乌云挡住了月亮,不过没有关系,现在已经很圆满了。
魏钦和明黛两人陪他吃完了一大碗长寿面,才离开。
魏钦送她回去,回来时陈愖还留在那儿感慨。
陈愖随口问他,他们下午哪儿玩了,他是不是摔了一跤。
“这儿豁了个角。”
他指着他革带,皮制的革带只有靠近扣锁的地方有一块玉饰做装饰。
这会儿凸起的地上缺了一角。
魏钦回到碧纱橱内,解了革带,垂眸看,确实如此。
白日他竟然没有发现,最开始他腰带解得急,随手搭在椅背上,悄然掉在地上也无人在意,想必是那个时侯磕到了。
魏钦倒是不把摔坏玉饰的事情放在心上,脑海里闪过明黛的身影,唇角微扬。
明黛趴在拔步床上,脑袋埋进软枕里,回想起白日的事情,咬着嘴唇,克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明黛心潮荡漾, 魏钦亦是辗转反侧,实在没有睡意,遵循着内心的指引, 来到园子, 此刻离她越发得近, 心跳都加快了几瞬,忽而耳边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心有所感, 他眸光盯着墙头:“明黛?”
几道急切哒哒声响起,明黛的小脑袋从墙头冒出来,不明朗的光线下,依旧能看清她亮晶晶的眼睛。
再硬的心肠也软成了一片,魏钦上前接她下来。
两人坐在秋千架南边的敞厅内,帘幔飘扬, 影影绰绰, 只看见两人肩挨着肩, 垂下的手指紧紧相扣, 躁动不安的心仿佛直到这一刻才得以平息。
魏钦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突然很想见你。”
他们不过分开了不到一个时辰。
明黛又何尝不是,见着他, 便是不说话, 只这样静静地待在一块, 也是开心的。
明眼人都瞧得出魏钦最近心情很好, 陈愖拿着账本找到他。
陈愖坐在书案下首的圈椅上, 随口说起:“甄家有意将三里河旁的两个盐场卖掉。”
甄家突然放出消息要卖两个盐场, 只说是受汐安坝坍塌影响, 三里河的闸口堵塞, 恐会危及到那两个盐场,但大家都知道, 朝廷已经出人出钱逐一加固南直隶的海口水坝,疏通河浚,而三里河离汐安坝所在的慈西县不远,必是最先疏浚的几条河道之一,所以那两个盐场受到的影响很小。
因而甄家的盐场十分的抢手。
魏钦正翻着手里的账本,看着他淡声说:“你若想要,便从私账上支笔银子先用。”
陈愖领会到他不想沾手盐业的意思,摇了摇头,他也不想接手,不再多言:“那和从前一样。”
魏钦名下产业多为茶山果山,良田旺铺,他买地时山按片,田按顷,铺子按一条街地买,陈愖又看中了成都府汉州的几片漆树林。
若是魏钦同意,他着手安排人赶赴蜀地。
魏钦让他看着处理,问他甄家卖盐场的消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就昨日。”陈愖道。
昨天……
只怕甄家是得到了什么风声,魏钦合起了手中的账本,起身。
陈愖多嘴问了一句他要去做什么。
魏钦看了一眼窗外。
陈愖意识到他是要去找明黛,深吸一口气,就不应该问。
魏钦下楼穿过回廊径直走到后面园子。
明黛正坐在敞厅内的画案后,手执玉管,趴伏在案上,砚屏遮了她的面庞,只听得平缓的气息。
魏钦步入敞厅,绕至案后,才发现她竟是睡着了。
他蹙了眉,秋意渐浓,她也不怕吹风着凉,他取了一旁贵妃榻上的薄毯轻轻搭盖在她肩头,垂眸细细地看着她。
她这几日在双柿巷和小梅花巷间来回奔波,虽有软轿,但也难消疲乏,他正迟疑着要不要叫醒她让她进屋睡觉,她睫毛轻颤,先醒了过来。
正是午后,打个盹儿,醒来竟已经能感觉到丝丝的凉意,明黛拥了肩头的薄毯,深吸一口气,满鼻桂花香。
木樨街之所以取名木樨,便是因为家家户户门口有棵桂花树,桂月桂花簇簇盛开,这股淡雅的清香却是十分的霸道,明黛待在自己房中鼻息间萦绕的也全是桂花香,好在她也喜爱这味道。
她上午去了小梅花巷,陪萧太太用过午膳才回来,携带笔墨纸砚跑到花园敞厅里,香气更加浓郁,她放松地伏案勾勾画画,堪舆图已经完成,祗园也开始动工,她在修改一些做装饰的小细节。
只偶尔有鸟雀飞过上空,太过安静,没过多久她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
魏钦半揽着她起来,帮他整理:“去碧纱橱睡会儿?”
园子明明离她的西耳房更近。
明黛张张嘴巴,却是说了个“好呀!”
说完都觉得嚼掉她舌头才好,都在胡言乱语什么?
他们回到书房的时候,陈愖已经离开了。
事已至此,既然跟着他回来了,明黛也不客气,轻车熟路地往碧纱橱去了*七*七*整*理,她进去转身关门,又拉开一条小缝:“我只睡半个时辰。”
魏钦点点头,帮她记得时辰。
明黛这才放心地关上门,她一边解着脖颈下的衣扣,一边往里头走,拿着脱下的碧色长衫就要搭到衣架上,却见上面还搭着一套干净的,带着皂角香气的玄色寝衣,她收回手,看了看屋内,把长衫叠起来放到圆凳上,又解了百迭裙。
她只穿着淡粉色的短衣长裤爬到床榻上,盖着整理得整齐的盖被,被褥干燥清爽似乎还带着一丝暖意,还有魏钦的气味。
她提着被角盖住克制不住上扬的唇角,翻身带着笑意闭眼入睡,眼皮底下眼珠提溜转了转,片刻之后踩着床榻起来,她跳下床趿着绣鞋,抱着她的衣裙跑到衣架前,先搭上长裤,再放上长衫,拿起一截衣袖。
明黛视线转到玄色寝衣上,也挑出寝衣的衣袖,把两只衣袖搭在一起才满意地松了手,却在转身的前一刻,突然将两只袖管打了个活结。
魏钦听碧纱橱里传来跑来跑去的声音,扬了扬眉,手指哒哒敲打着扶手,等着时辰,半个时辰后准时起身,推开碧纱橱隔扇门。
明黛侧身裹着盖被,一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露在外面,落入魏钦眼眸中。
魏钦步伐沉稳,床榻微沉,他坐在榻沿边上,手指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该醒了。”
明黛没有睁眼,只是往被子里埋了埋,试图躲去打扰她安睡的动静。
这是魏钦头一次叫人起床,颇有兴致,他手指压着盖被,把她挺翘的鼻尖和红润润的嘴巴露出来,指腹顺势勾了勾她精巧的下巴上的软肉:“明嘉因该起床了。”
明黛细长秀气的眉毛紧紧地皱起来,探出手抓住在她下巴上作乱的手指,攥在手中,嘴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魏钦俯身微微凑近了,在她左耳畔耐心地问她方才子啊说什么。
明黛轻“哼”一声,似乎觉得他烦,砸吧嘴巴,不肯说话了。
魏钦有些无奈,轻轻地扯了扯被她攥在掌心里的手指,却不料,明黛直接掀开被角,把他半条胳膊裹进被子里,拉着他的手牢牢地固定在胸前,软绵绵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抚和不易察觉的烦躁:“你不要吵了!”
他眉心一跳,手臂被她锁在温热的怀抱中的,他不得已斜着身体看她。
一瞬间所有的感官仿佛都被无限放大了,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她往怀里拢了拢,手背压着一片柔软,眸色幽暗,沉吸一口气:“明嘉因。”
明黛不悦的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看他,他一张俊脸凑得近,五官立体精致,猛地给明黛带来极大的冲击力,她微微失神,看楞了,脑袋混沌,有些分不清现在身处何地。
魏钦索性由着她肆意打量,沉声道:“半个时辰已到。”
明黛回过神了。
“时辰到了吗?”她茫然地问道,她分明感觉到自己刚刚才闭上眼睛,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魏钦鼻音应了一声,湿热的气息洒在她脸上。
明黛觉得他靠得太近,脸有些红,想拉开两个的距离,却发现自己怀里还抱着样东西,她目光慢慢移到魏钦身上,意识到这是魏钦的手臂赶忙松了手。
“怎么会回事呢?”她为何会抱着他的胳膊。
魏钦轻笑起来,瞥着她的小脸,没了禁锢的手臂,直接隔着一层单薄的短衣,擦过她的小腹揽到她身后,将她半扶起来:“现在醒了?”
第 七十九 章
第七十九章
明黛本来是清醒的, 但被他扣着腰,送到离他的面庞不过两寸的距离,气息交缠, 望着他深邃的眼眸, 又迷糊起来了, 眼底湿漉漉的,面颊染着红晕, 她咽了咽喉咙,实在忍不住,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轻声说。
“你别这样看我。”
这样一张冷淡的脸,偏看她时眼神是如此的炽热。
明黛有些招架不住。
遮住他的眸光,明黛心里稍稍安定, 浅呼几口气, 感觉到他闭上了眼睛, 她才收回手, 还没有来得及做些什么。
却在这时,魏钦抬起另一只手托住明黛的后颈, 准确无误地亲上她的唇瓣, 纵使桂香弥漫但盖不住她身上软甜的馨香, 他细细地吻过她的唇角, 含着唇珠轻轻地吮吸。
明黛鼻息加重, 手指收紧, 抓住他肩头微微绷紧的肌肉, 竟舍不得拒绝, 仰起下巴,无声的迎合, 随着他的舌尖攻城拔寨,手臂无力地搭在他的身上。
魏钦手掌滑过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再往下……
手指微颤,将将顿住动作,收回手,手掌贴着她纤薄的背心,安抚地轻拍了两下,薄唇贴着她的唇肉碰了碰,放过她被自己吻得泛起红肿的唇瓣。
明黛只觉得嘴巴又热又麻,喉咙干涩。
魏钦低头,额头相抵,鼻尖轻蹭,深暗的眼眸含着幽光,明黛卷翘的睫毛颤抖,歪着脑袋,趴在他肩头躲开他的视线,喘匀了气。
魏钦哑声说:“我去拿衣裳。”
放开她的那一刻,胸膛闪过一丝失落,他怔忡片刻,轻哂一声,在她跟前尝尽了百般滋味,认命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他走到衣架前,两件系在一起的衣衫赫然出现在他眼前,脚步停顿,眉梢慢慢扬起,回首看她。
明黛压着盖被,倾身探头望着他的背影,想起自己睡前做过的事情,脸更红了,急忙跳下床,飞快地绕到他身前,抬手去解两件衣裳的袖子:“我,我弄着玩的。”
好在她只是打了个松松的结,很快便解开了,手指张开刚抓住她的长衫,整个人忽然被人从后面提起来。
“诶!”明黛脚下悬空,心一慌,两只手急忙握住衣架。
衣架被她推得晃了两下。
“急什么?鞋子都忘记穿。”魏钦低沉好听的声音从她头顶后面响起。
明黛楞了一下,低头看,她只套着素白的袜子就跑过来,她翘起脚,好在碧纱橱内铺着地板毡毯,每日有人打扫,才不至于踩脏了袜子。
魏钦手臂一松,将她稳稳地放在自己鞋面上,从她身后抱着她,悠长的目光落到衣架上,看见两人衣裳紧挨着挂在一处,心中泛起涟漪。
他十分确定,这是他心中渴望的画面,他喜欢她渗透进他的生活中,更享受他身边每一个角落都留下她的印记。
脑海中闪过的期望化成一句话,涌到他的喉咙口,声音微涩:“明黛你愿不愿意……”
“哎呀!衣衫要掉了。”
明黛自顾自说的话打断了他的声音。
魏钦看着她急忙忙抓住衣架上欲掉不掉的衣裳,薄唇微抿,长臂一捞,拿着她的长衫,单手抱着她,将她放到了为她准备的梳妆用的长方桌案上。
顺手将她的长衫披到她身上,明黛下意识地伸胳膊,由着他帮自己套上外衫,还不忘问他:“你方才是想说什么来着?”
明黛坐在桌案上,悬着腿,背后是叠叠堆放的一个又一个的精致华贵的妆匣,她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魏钦瞥了她一眼,没帮她系扣子,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薄唇微启,气氛被她搅合得不对劲,他敛眉,语气平淡地说:“你这些时日忙着祗园的事情,累狠了,愿不愿意歇两日?”
明黛摇摇头: “萧太太可是给了我好多钱呢!”
不过肯定是比不上他给的每日四两,但也很多了,现在想来,他如此精明,当时分明就是在哄她玩。
明黛抿唇笑,觑了眼他的脸庞,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拉近了一些,柔软的唇瓣碰碰他的面颊:“忙过这两日就好啦。”
魏钦有些无奈,不过即便她身体疲倦,精神状态确实亢奋,她的确爱修园子,脑海中迅速盘算他在扬州城内的房产。
想起与府衙隔着一条巷子的街道,有一半条街都是他的,那处的宅邸宽阔明亮,等祗园修完,可以将那处教给她打理,到时候是每个单独修葺,还是砸通了修成一个大园子,都随她。
“我以后肯定会好好休息的。”
明黛也知道他在心疼自己,笑眯眯地保真。
魏钦唇角弯了弯,还能说什么,替她理好卷在脖子里的衣襟,将挂到后颈的平安扣转到身前。
他指腹擦着她的脖子,痒痒的,明黛笑了一下:“没关系。”
她自己整理,扯了长衫内里贴身穿的短衫的领口,把平安扣塞进去。
不过是顺手的动作,却是忘了魏钦站在她身前,而这短衫本就是内衬,衣料挑着舒适绵软的布料,偶尔还会当寝衣穿,领口袖口都放得宽松。
等她掖好平安扣,抬头看魏钦,顺着他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什么什么傻事,虽然里面还有裹胸,但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压着领口说:“不许看!”
声音软绵娇气,像撒娇一般,半点气势都无。
魏钦移开了目光,想起被她拽着手贴到胸前的触感,气息微沉。
他不说话,明代黛心更慌了,收拢衣襟,揪着扣子,手一抖,没扣上,再想尝试他修长干净的手指就伸过来:“我来。”
魏钦垂着眼眸,神色认真专注,似是毫无遐念地帮她系上一颗一颗的扣子,最后还贴心地帮她抻平了衣摆。
他太过正经,明黛紧张的心绪微定,松懈下来,伸头看衣架,指了指还挂在上面的迭裙,开口说:“再帮我拿一下裙子。”
“还有鞋子。”
说着她还晃了晃腿,脚尖擦过他的衣摆。
“嘉因。”
魏钦没动身,突然喊她。
明黛回头,眼里带着疑惑。
魏钦视线落在脸上,却是膝头往前抵开她并起的双腿,高大的身体挤进她腿间,捧着她的小脸:“让我亲亲你。”
明黛被他亲得脑袋晕晕的,迷糊地想方才不是才亲过吗,不过她也很喜欢他的亲近。
但是很明黛就知道亲近过头了。
他心脏怦怦直跳,慌张地推开了他,拉着被他整理好的衣摆,闪着慌乱的眼眸看他。
魏钦往日的冷静自控全然崩塌,有些收不住,背脊抵着隔开梳妆台和床榻的屏风,呼吸急促紊乱,他没有看她,平复一口气,沉声说:“等等。”
说罢,便转身去衣架前取了迭裙,他自己的寝衣被他带到地上,他缓了一口气才弯腰拾起来,随意放在空椅子上,又到床榻前,取了脚踏上的绣鞋。
回到明黛面前的时候,气息已经平稳,只是……
明黛飞快地瞥了一眼他的衣摆。
只是他身体还激动着。
魏钦好似并不在意,只是弯腰握住她纤细的脚腕,将绣鞋套到她脚上,帮她提上后跟。
明黛望着他头顶的发簪,他在帮她穿鞋?
她有些无措。
魏钦抱她下来,把裙子放到她手心里,捏捏她的耳垂:“裙子就不帮你穿了,里面净房有水净面。”
明黛抱着裙子,往净房走,手指撩起帘子,又迟疑地停下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魏钦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回头,脸上闪过意外:“怎么了?”
明黛咬了一下唇,小声说:“要我像上回那样帮你吗?”
魏钦心头一震:“什么?”
明黛脸颊都烧起来了,哪里好意思再问一次,再说他耳力那般好,肯定听清了他的话。
她攥着帘子:“我先去穿裙子了。”
魏钦怎么会给她反悔的机会。
一个眨眼,卧房内只余帘幔摇晃。
明黛着迷地看着他凌厉的下颚线,看着他蹙眉,展目,抿唇,低哼。
她意识到他此刻全然被她调动着情绪,他每一瞬的快意和难受都由她掌控。
窗外人潮喧嚣,室内一片静谧。
净房内光线昏暗,两人站在盆架旁,明黛被他压在墙前,手上黏哒哒,又嗅到那股暧昧的气味,她侧头,恰能望见铜镜照着他潮红的俊容,只看了一眼,她便埋头到他胸膛。
他身上的衣裳好像已经湿透了,他上本身还齐整着,而……
明黛难耐地蹭了蹭他的胸膛。
魏钦理智回笼,眸光慢慢清明,先替她擦过手,亲亲她的耳朵,暂时放开她。
他一松手,明黛才发现自己腿也有些软,她有些狼狈地扶住他的手臂。
明黛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快步走到盆架前。
魏钦正在系衣带,看了眼被她扶过的地方,愣了楞,停下手里的动作,走到她身后重新抱住她,明显感觉到她身体发出一阵战栗,垂眸看她仿佛染了浓郁胭脂面颊,眸色微暗,是他不好……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明黛本就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更红了几分,手从水盆中抽出来,水都没有擦干净,转身推开他,在他青色的道袍衣襟前印上了两个湿手印:“你、你、你!”
她眼睛湿漉漉地瞪着他,说不出话来,更想象不到他要怎么帮她。
她干脆不想,抬脚就往外跑:“我不用你帮忙。”
他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捡起落在盆架不远处的迭裙。
他刚站直了,明黛跑回来,夺过他手里的迭裙,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魏钦举着的手又落下,先整理好自己敞开的衣袍,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明黛顶着张红扑扑的小脸跑回家中, 攀着梯凳,脚尖刚点到地,百宜正好就走到石榴树下, 神色焦急, 看样子是准备去隔壁找她的。
“甄大爷过来了。”
明黛一惊, 忍不住的心虚,推着百宜让她先去应付, 自己则是先回了房。
等她脸上扑了一层薄粉,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走到正堂时,甄安阳已经喝了一杯茶了。
明黛从小爱美爱打扮,在房里磨磨蹭蹭的现在才出来,甄安阳也不觉得奇怪,倒是见她急匆匆地走到自己跟前, 好像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但是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 虽然明黛还在对着他笑, 但一股无法让人忽视的生疏弥漫在两人之间。
如今见到甄安阳, 面对这个从前她最信赖的大哥,明黛心中有很多话想说, 但又觉得不管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
甄安阳心中默默地叹息, 这几日家中往来的亲戚朋友众多, 他身为长子自是一刻都不得闲, 因而现在才能来看她。
不需要他解释, 明黛明白的。
甄家富贵, 过节时上门拜访做客的亲友多到都快要甄家门槛踏破了, 往年这个时候她也忙着招待那些小姐妹们,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都理解。
甄安阳看着她, 忽然说了一句:“明黛你长大了。”
今年是这十七年来,他们兄妹第一次不在一起过中秋,他原先还担心她会难过,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明黛笑了笑,如果没有遇到魏钦,每逢这种一家人团聚的节庆,她可能的确会躲在房里偷偷地哭,可现在不会了。
而且不仅仅是今年的中秋,自此往后的每一个中秋,甚至上元节,春节,清明一年之中所有的节庆他们都不会再在一起度过,她已经不是甄家的女儿了。
甄安阳听着她的话,苦笑一声,大抵清楚自己恐怕真的无法带她回家了。
他早该明白的,从前她就是弟弟妹妹中最任性的一个,也只有她敢如此决绝的和甄家断了联系,不留半点儿余地。
甄安阳说:“既如此,我也不再强求,只是你孤身在外,要多加小心。”
他迟疑了片刻:“应五郎来扬州了,你少往人多的地方去,避着他些。”
按惯例中秋节应家都会来扬州,大多时候都会在甄家住到重阳节后才会回家,明黛有些日子没有想到这个人了,经甄安阳提醒,她不由得想起在仪真捉弄他时的画面,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甄安阳皱眉道:“虽说你现在离了甄家,太太没有法子再做你的主,但应五他……他混账惯了,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小心的。”
被训了,明黛连忙收起了笑,一脸乖巧。
甄安阳瞧她老实下来的表情,又担心话说过了,吓到她,又道:“府城到底不是仪真,应家也不敢太过放肆,我只是想提醒你多加注意。”
明黛也清楚应五郎最是个欺软怕硬的,从前她或许还会怕他,现在不怕了。
要是他胆敢欺负她,她就让曹成吓死他!
“而且前段日子应五郎在仪真被人打了,如今伤势还未痊愈,应当暂时不会再出来惹事。”甄安阳这一仔细盘算,心中也稍稍安定。
“他被人打啦?什么时候的事情?被谁打的?伤势很严重吗?”明黛闻言,瞪大眼睛,兴奋地追问道。
甄安阳摇摇头,应家将整个仪真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应五郎口中所言打他的人。
他又不敢说自己那日可能得罪了菩萨,只告诉应母他可能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应母左右找不到,心中也不免惊疑,不敢再继续追查下去,直接在家做了几次道场。
明黛虽没打听到是谁打了应五郎,但抑制不住的畅快,猛灌了一杯茶。
太开心了!若是将来有一日见到走应五郎的那个人,可要好好谢谢他。
“不管怎么样,将应五郎说与你是太太做的不对。”甄安阳见她眉眼带笑,忽然说道。
明黛听清了他的话,垂眸轻声:“不重要了。”
是的,不管曾经应太太想把她嫁给谁,对现在的她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甄安阳想或许这个结这辈子都无法解开了。
其实他今日来,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关于魏家大爷……
他不擅长与弟弟妹妹们聊这些,还担心一个不小心,又惹了她不痛快,几经思索,还是没有问出口。
明黛看出他还有话要说,主动说:“大哥哥在想什么?”
甄安阳清了清嗓子:“听说小梅花巷魏家的萧太太十分地看中你。”
明黛还以为他要问什么呢!
欢快地点了点头:“萧太太很喜欢我,最近请我帮她修一个园子呢!”
她有些得意的炫耀。
甄安阳微微颔首,觑着她雀跃的眉眼:“我怎么听说她是想为你和魏家大爷做亲?”
明黛正小口啜着茶,听到他的话猛地呛了一口,敷了粉的面颊都掩饰不住她涨得通红的面色,她剧烈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假装镇定下来:“大哥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你嫂嫂前些日子出去做客听说的。”甄安阳道。
“难道这是是真的?”
明黛呵呵笑了两声,撑着脑袋,不回答,生硬地转移话题:“大哥哥回去的时候,带些石榴回去吧!”
院子里的石榴已经熟了,果实饱满硕大,里面的石榴籽红得像宝石一般,用来送人也是拿得出手的。
明黛提着一只装满石榴的篮子到了小梅花巷。
她拉着方素瑶到花园里看风景。
魏府里除了祗园,其余的都已经修缮完毕,原吉安和方素瑶也都从娘家搬回来了。
明黛每日往来小梅花巷和双柿巷,这两处也没有人在她跟前乱讲话,她根本不知道外头在传些什么话。
她洗净了手,亲自剥了半颗石榴,装满一只小碟子递给方素瑶。
方素瑶笑着看她,很意外她竟然不知道这些传言,忍不住笑话她:“你再整天只顾着玩那些大石头花花草草的,只怕等传到你耳朵里的时候,已经不仅仅是这个程度了。”
明黛讪讪地笑了两声。
方素瑶环顾了四周,忽然凑近了问:“你觉得钦大爷如何?”
明黛冷不丁儿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回了句:“还,还行吧!”
方素瑶眼睛一亮:“还行那便是有意了。”
她说着说着面色神秘起来:“我瞧着钦大爷对你也很有意思呢!”
明黛漂亮的大眼睛疑惑地看她:“嗯?”
方素瑶神秘一笑,让她把另一半石榴也给自己剥好了。
明黛实在好奇,撸撸衣袖就动手。
“明小姐正和三奶奶在花园里说话呢!”原吉安身边的丫鬟回来告诉她。
“哦!”原吉安继续做着手头的针线活,好像并不在意。
丫鬟有些着急:“明小姐可没有叫你。”
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说日后明小姐会是未来的大奶奶,他们几个丫鬟小厮私下都在猜测等祗园修好了,明小姐就会嫁进来呢!
可是现如今瞧着明小姐和三奶奶更亲近,她为她们奶奶心急。
原吉安却是看向桌上的石榴,明黛说知道她喜欢吃甜的,这几个是特地给她挑的,保证清甜。
“二奶奶?”丫鬟小声喊了一声。
原吉安回头,指使她:“你去给我剥个石榴。”
丫鬟只好先去为她剥石榴,原吉安握着调羹舀了一勺石榴籽送到嘴里,明黛果真没有骗她,当真是甜,她对着丫鬟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丫鬟到嘴的话又憋了回去。
*
魏钦搁下手中的笔,抬眸看今日早早地回来,坐在贵妃榻上笑眯眯地盯着他看的明黛。
明黛见他看过来,捂着脸,更加乐不可支,歪倒在贵妃榻上。
魏钦扶额,薄唇忍不住勾出一抹轻笑,起身抬脚走到榻前,垂眸看着她。
他身量长,明黛仰躺着,只觉得头顶黑压压的一片,刚想爬起来,他已经主动坐到塌上,长眸含着无奈和纵容:“笑什么?”
明黛本来已经歇了笑,听到他问又忍不住了,攥着拳努力克制住,开口说话声音还是带着笑意:“你知道外头在说什么嘛?”
“嗯?”魏钦不动声色抬手,将她卷到腰际的衣摆拉下来。
“他们都是说被我的容貌才华折服,喜欢我喜欢得无可自拔呢!非我不娶,要改邪归正,不再当匪盗了!”明黛手指头点点他的手臂,这些可都是方素瑶告诉她的,还有更夸张的,她不好意思说。
魏钦没有笑,静默地看着她。
明黛不由得慢慢抿住唇,心中惴惴不安,急忙解释:“我不是觉得这些话好笑,我是在想旁人还在……”
“谁说是假的?”魏钦勾了一下唇,打断她的话。
明黛眨巴眨巴眼睛。
她当然知道他没有做匪盗,他的重点是她前半段话。
喜欢她喜欢得无法自拔!她莫名地感觉到喉咙干涩,有些紧张了。
不是假的……
魏钦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俯下身,拉进两人的距离。
明黛心脏突突直跳,她捂着心口,蹬着腿往上窜,想要溜出去。
魏钦本来只是想让她听得更清楚,现在见她像个胆小鬼,勾勾唇,摁着她的手腕,吻顺势落在她颈侧。
她不敢动了。
魏钦高大的身躯完全将她包裹住,唇舌游移轻轻地落在她锁骨间,隔着衣衫印在平安扣上。
“魏钦!”
忽然门从外面突然推开,陈愖勉强收住急切的脚步,顿住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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