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理寺狱。
此案的嫌犯是六品官员, 交由几位寺丞处理便可,南宫檀和韩云墨候在一旁听审,想知道这几位寺丞是否只吃闲饭。
姚星宇本就剑眉星目, 严肃起来, 还是有几分瘆人的, 他问道:“你为何要杀自家家妓?肖子博可是都城里有名的琴师,你烧毁他的头颅,我们就查不出来了吗?”
“我没有杀他。”林丰阳狡辩道:“你们有何证据证明是我杀的?”
姚星云抬手:“带进来。”
两名衙差压着一名身穿官差服的男子进来, 林丰阳一看见他, 瞬间心虚了, 脑袋都不敢往上抬。
姚星云冷呵一声:“这人想必林大人一点都不陌生,他就是前两日陪你一起外出公务的官差, 也是你指示杀害肖子博杀人凶手。你说说吧, 他为什么让你杀肖子博?”
官差低沉着声音回道:“没,没说什么原因。昨日我们在回都城的路上,林大人突然叫停马车, 叫俺上去。俺上去后,林大人只吩咐俺, 把那名晕倒的琴师给处理了, 最好是砍掉脑袋烧毁,别让人察觉。俺把人扛下来后,就按照他说的照办了。”
啪, 姚星云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叱责他:“你不仅杀了他, 还强/奸了他!”
“什么?”这话是林丰阳喊的, 他站起来,怒指着那官差:“那可是本官最宠爱的琴师, 你,你竟然敢如此大胆!”
官差小声反驳说:“你都让俺杀他了,还在乎俺对他做什么事,真是他娘的虚伪。反正都快杀了,俺享受享受咋了。”
“你,你!”
林丰阳气的跌坐在椅子上。
原来如此,那这琴师倒真是可怜啊。
姚星云啧着摇摇头。
感叹过,姚星云端坐正身,继续问道:“既然这肖子博是你最爱的琴师,你为何还要对他下此如此毒手?快说!”
这会儿林丰阳倒是不肯说了,嘴巴闭的很严实,似乎在隐藏什么。
姚星云别的不会,动刑倒是熟练,他起身走到木架前,一一数着说:“林大人也是开封府的,应该知道咱们平时审问犯人的时候,是用的什么刑罚吧?您看看咱们这上边,你喜欢哪个,我都给你用一遍。这鞭子啊、铁烙啊、仗刑啊,你想用哪个?”
林丰阳被他说的头皮发麻,但就算这样,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但姚星云可不是只说说的人,他从墙上取下一根长鞭,径直朝林丰阳走去,就在他准备挥下去的时候,江鸢突然出现在门口,制止他道:“姚寺丞,我知道原因。”
姚星云骤然停下动作,他们几人转身齐齐都朝门口方向看去。
南宫檀和韩云墨也转头。
江鸢带着小青姑娘进来,脸色颇为沉闷,她目光紧盯林丰阳,说道:“林大人,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能做出此等事情,若是太后知道了,恐怕第一个斩的就不是张卓的脑袋,而是你这个左厢公事所林丰阳。”
小青第一次进大理寺狱,心里还是挺害怕的,但有江鸢给自己做主,她大着胆子走到林丰阳面前,句句泣血的骂他道:“林丰阳,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狗官,子博在你府中当了五年的家妓,为你陪侍了多少朝中大官。如今,他只不过是想让你和开封府尹提句话,你竟然如此狠心的杀了他!”
提句话?
南宫檀和韩云墨对视一眼。
姚星云站在一旁,好奇的伸着脑袋问:“提话?提什么话?”
小青姑娘哽咽道:“我朝历来有官妓、营妓、私妓。这私妓又分为家妓和市妓,而子博便是林家的家妓。世人皆说,文人重艺,商人重色,其实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按照我朝律法,家妓被主家购买回去之后,立下契约,等存够钱后便可以为自己赎身。子博在林家待了整整五年,这五年他省吃俭用,终于存够钱财可以为自己赎身,但他用这钱求了林丰阳一件事,让林丰阳求开封府尹,让开封府尹上状太后,允许被拐卖的官妓、营妓、市妓为自己赎身,他没答应也就算了,还这般狠心的杀了子博,当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狗官。我们很多人从小便被拐卖,无依无靠,好不容易存了钱为自己赎身,却被他们百般刁难,甚至杀害,一辈子过着这种暗无天日生活。我们只是就像逃出这个牢笼,就这么难吗?”
这种话说出来,在这里的人除了小青姑娘一人,没有人真正能感同身受。
因为他们要么家境显赫,要么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运气在朝堂担任高位,就连江鸢自己,哪怕再卑微也是摄政王的女儿,出门在外说出身份,怎么也得敬重三分。
像小青姑娘这种无职无权,埋没在人群中的小蝼蚁,能活下就是万幸,可他们却如此拼命的活着,实在是让人感叹。
姚星云听的一脑袋火气,他迈着大步走到林丰阳跟前,一脚踹向他的椅子,林丰阳顿时在地上翻转了几个滚。
姚星云指着他骂:“你这个王八蛋。”
眼看着事情被拆穿,林丰阳坐在地上破罐子破摔道:“若不是那肖子博威胁我,说我不去求开封府尹,他便向大理寺举报我国丧期间,在家中秘密宴请聚乐。我本只想将他留在府中,可他这样说了,我只能先动手杀了他,否则张卓便是我的下场。”
姚星云又抬脚狠狠踹过去,说道:“等这事上报太后,你也是这个下场。”
从牢狱中出来,江鸢带小青去了义庄领回肖子博的尸体。
小青进去看到白布下的尸体,顿时掩面而泣:“子博,你让我回去怎么跟那些姐妹交代啊,子博,呜呜呜呜。”
江鸢看的于心不忍,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脊,以示安慰。
林丰阳招供画押,此案经由大理寺丞、大理正、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卿的层层查验后,最终送到了王宫的朝堂之上。
辰元殿。
文慧元将此案详细过程呈上,站在朝堂中央,拱手道:“太后,按照我们大梁王朝的律例,林丰阳涉嫌拐卖、贪污、杀人,几罪并罚,革职,秋后问斩。”
“什么?你们大理寺的职权未免太大了些吧,前段时间刚处斩了一名都虞侯,现在又要秋后处斩一名左厢公事所,我看,你们这不是在办案,是在办官。”徐蔺之说道。
文慧元继续道:“启禀太后,这折子里还夹了一张血书,血书上的每一个名字都由被拐卖的女omega和男omega亲手所写,她们皆是年少时被生口牙子拐卖的家妓,十几年来受尽苦楚和磨难,想为自己赎身,要么被索要高额的赎身费、要么被灭口,林丰阳一案的肖子博,便是这都城里万千家妓中的一个例子。”
萧莫辛看完缓缓合上奏折,她问道:“诸位大臣可有想说的?”
徐蔺之站出来,举起手中的朝笏道:“太后,臣认为,大理寺办案一意孤行,完全仅凭自己的意断办事,完全不合我大梁王朝的朝纲,应该革除。”
“臣也认为如此。”
“臣也是。”
几名大臣跟在徐蔺之后面附和。
萧莫辛点点头:“几位说的有道理,大理寺办案着实有些意断了。文大人,本宫问你,你断案审判,莫非是真的凭借意断?”
文慧元回道:“回太后,臣凭的是《大梁·刑法志》。经手的桩桩案件,最后的评判,皆由历代先皇所定的法制而行。”
“既然如此……”萧莫辛看向那几位大臣:“莫不是你们在怀疑先皇制定的刑法?还是说,你们想改先皇们的旨意?”
徐蔺之和他们顿时跪下,惶恐道:“臣没有,臣只是怕大理寺独断专行。”
萧莫辛冷笑:“全国刑法,凡是能提交到大理寺的,皆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一起审查复核,宰相要说大理寺独断专行,您得问问刑部和御史台认不认。”
刑部和御史台一听就知道,这太后是在维护大理寺,他们也不敢否认,毕竟这位太后的手段实在是狠辣,就算他们有意站在摄政王这边,可也得等到摄政王足够强大才行,现在嘛,各司其职就好。
于是刑部和御史台都没说话,徐蔺之跪在地上怒骂两个墙头草。
萧莫辛突然缓缓站起身,走到正前面,望着朝堂下的文武百官说道:“古有云:夫刑者,有淫有滥,有破家覆族,人命之所系,可不重欤!夫刑者,有生有杀,有乱邦危国,主柄之所在,可不慎欤!我们大梁王朝自梁江宗开始,历代先皇皆重刑法,法,乃一国之重,绝不可舍弃,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违背,文慧元听令!”
文慧元躬身:“臣在。”
萧莫辛厉声道:“从今日起,凡签卖身契者,无论家妓、仆人、长工等,皆可按契约自行赎身,若有违反者,按大梁王朝律例处理。情节严重者,押入大牢。若买卖妇女、儿童者、罚钱万贯,入大牢。”
文慧元持朝笏跪下:“臣谨遵懿旨。”
除了这件事,萧莫辛还有一事:“既然国法不可违,那在大理寺狱关押的那些官员们,由三堂全权处理,依法处置。”
另外两部的官员走出来,和文慧元并肩:“臣谨遵懿旨。”
其余人皆不敢说话,心吊在胸口。
江郑平暗暗握紧拳头,江鸢,你很行。
一朝令下,全都城欠了卖身契的人,纷纷向主家赎身,感谢太后恩典。
夜深下,都城护城河边,那些被卖身契缠绕十几年、几十年的人,自发手持莲花灯去河边庆祝获得自由身,同时也感谢当今太后圣明,秉公办案,还她们自由身。
数千盏莲花灯齐放,映出河面阵阵涟漪,好不漂亮,像极了夜空中的繁星。
江鸢坐在台阶上,看着河边盈盈闪闪的莲花灯,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砸进河面,泛起一阵阵的波澜:“这画面若是那太后见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感动的哭出来。”
“本宫不会。”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第22章
本宫?
江鸢被吓的顿时打了个激灵, 起身便打算跪下行礼,但她刚起了个臀部,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搭过来, 按着肩膀示意她坐下。
江鸢怔神, 弯着膝盖缓缓坐回去, 无意偏头,这修长的手好看极了。
等江鸢重新坐下,她抬手收了回去, 站在身后说话声音冰凉, 在夜色里, 犹如暮晚的清泉:“如此良辰美景,不好好欣赏, 这般念着本宫作甚?想本宫杀你了?”
“自是没有。”江鸢颔首否认, 她很珍惜自己这条小命。
不过,她不在宫中待着,孤身一人出来在这里, 也不怕遇见什么危险?
现在以江郑平为首的党羽都想杀她。
江鸢出于臣子对太后的担心,犹豫着关心道:“你这样出宫, 不会有危险吗?”
萧莫辛回她道:“你怕我死?”
“臣, 怕……”她突然没用本宫两字,江鸢听着竟平白无故觉得亲近许多,心里畅然, 可又不敢迎合,只能找话解释说:“毕竟您得辅佐新皇, 安一国之平。”
“哼。”萧莫辛轻笑, 调侃她道:“如今这朝堂上和天下间,希望本宫死的有上万人之多, 可你,摄政王的亲生女儿,却怕本宫死了,本宫不知该不该欣慰。”
这么说的话,好像是不太那么对劲。
有点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思。
江鸢想回头看她,又碍于刚才她按自己的那一掌,只能侧身坐直,余光瞟着长到脚踝的斗篷,为自己辩解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和他不一样。”
“……都一样。”她说,声音沉沉的。
正当江鸢还在思虑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萧莫辛突然绕过江鸢,迈步走下台阶,叫她道:“跟我来放花灯。”
“哦,好。”江鸢起身跟上。
跟在她后面,淡淡清雅的香气慢慢萦绕在鼻息,三千青丝披落在浅蓝色的斗篷上,看起来又黑又直,甚是丝滑流畅。
江鸢落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想要伸出去摸一摸,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走到河边一处人少的地方,萧莫辛从斗篷里拿出两盏一模一样的粉色莲花灯,她全递给江鸢:“带火折子了吗?”
江鸢双手接着,躬身回道:“带了。”
萧莫辛又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好的墨纸,吩咐她:“把这墨纸放进莲花灯里烧了,再把莲花灯放进护城河。”
“好。”
江鸢弯腰单膝跪在地上,摸出怀中的火折子,点燃莲花灯上的蜡烛,之后将墨纸放在橙黄色火苗上。
墨纸刚碰到,炙热的火苗便很快沿着墨纸的一边,蔓延烧至整张墨纸。
渐渐的,墨纸化成了黑色的灰烬。
江鸢隐隐约约看到上面写了一个字,得。
等烧完,灰烬全部落进莲花灯里,白/粉色上沾惹了乱七八糟的灰,江鸢全部拿起挪到护城河边,刚想放进去,她仰头看向萧莫辛,问她道:“你要不要自己放?”
“不用。”萧莫辛道。
江鸢只好伸长胳膊趴在河边,一左一右把两盏莲花灯放进护城河,缥缈的烛火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眨眼间,它们便跟随着诸多百姓们的心愿,一起流向了河的尽头。
莲花灯走远,直到分不清楚哪个是她们的,江鸢拍着手站了起来。
“你今年二九,也该娶妻了吧。”萧莫辛望着远处的灯火透明的都城问她。
“啊?”她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江鸢有点没反应过来,回她道:“是二九,十八了,不过娶妻这事我从来没有想过,像我这样的娶了人家,不是祸害人家姑娘吗?”
再说了,如今哪有姑娘肯愿意嫁给她,她老爹都不催,江鸢自己也不着急。
更何况她也没成亲的想法。
萧莫辛转头看过来:“我倒是……”
“你打住!”江鸢制止她:“你宫里天天那么多事都忙不过来,还有心思操心我的婚事?你与其给我找,还不如给朝里每个大臣都找个,让他们没心思和你斗。”
萧莫辛:“……”
江鸢吼完,正身望着河面,怂兮兮的出了一口气,她吼的人可是当今太后。
真是平时野惯了,一时忘记了身份。
萧莫辛倒也没生气,只是道:“林丰阳一案,你在大理寺和朝堂里算是有了些名声,不过朝堂百官皆知,这大理寺从大理寺卿到狱卒都是我的人。如今你这般认真忙于大理寺公务,恐怕摄政王那边不会轻饶你,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将你从大理寺罢黜。”
“姚星云呢?”江鸢平声问她。
萧莫辛眸色一深,回道:“继续留任大理寺,担任大理寺丞,再怎么说,姚崇也不会真的对自己的儿子如何。”
江鸢忽的冷笑,毫不掩饰的拆穿这女人的心思:“这话,越听越觉得刺耳。姚家殿前司的权,你势必要分,所以姚星云绝不能离开大理寺,更不能进入朝堂,而姚崇为了护住殿前司的职位,也绝不会为此大动干戈。至于我,位卑身贱,又是江郑平不在乎的庶女,继续留在大理寺,说不定哪天就成为了江郑平用来背刺大理寺的一把明刀,到那时他大义灭亲留了个好名声,而你的大理寺成为了众矢之的,所以我留在大理寺,你不放心。”
她字字中的,萧莫辛倒是有些钦佩。
若是能为己用多好。
江鸢低眉叹了口,再次仰头,望着不知何处,无所谓道:“你想罢黜便罢黜吧,我刚好也少了这些麻烦事,以后继续过我快活风流的日子,听曲看戏。”
说罢,转身就走,背对过去时候,心里总归是咯了下,不太舒服。
她终究是可以被所有人抛弃的废物。
江鸢走了。
千月从角落处出来,走至她背后,抱拳行礼:“太后,已经让人跟着了,只要她与江郑平有任何秘密交谈,那边人就会动手。这次为了防止她逃脱,派了三十名杀手。她如今有伤,应该逃不了。”
“嗯。”萧莫辛淡淡回着。
她抬头静静望着粼粼闪烁的河面,看着河面越来越少的莲花灯。
得,有舍才有得。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先失去些什么,江鸳只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丝残留,算不上什么。
江鸢回到王府中,她原本是想从西厢房翻进去的,没想到刚翻了一半,看到几个家仆在这等着,应该是江郑平为了林丰阳一案,特意安排来的。
江鸢想了想,没从这边翻,她换了一个墙翻进来,刚进西厢房,几个家仆便冲过来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架在到了长平王府前堂。
江郑平和江若依在这里。
家仆刚松开手,江郑平走过来一脚把她踹倒在地上,周围的侍仆顿时拿着木棍齐齐朝她身上狠狠打去,江鸢条件反射蜷起身子,用双臂护在脑袋两侧。
咚咚咚,一棍接着一棍。
打了将近几十棍,江鸢口中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沿着唇角落在青砖上。
江若依从前方缓缓走来,站停在她面前,斥责道:“区区一个庶女而已,先是朝请郎,又是大理寺丞,能坐到这个位置,你以为你是谁?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咚,这一狠棍打在江鸢的腰跨间,她咳嗽着又吐出一口血。
江若依也没有叫停的意思,继续说她道:“你娘就是贱民,她勾引爹,才生下你这个贱种,你才有了摄政王女儿的身份,没有爹,你什么都不是。如今你竟然还敢帮着那太后,让爹在朝堂上失了威严,本郡主今天就打死你,让你这个贱种去九泉下找你的贱民娘。”
江郑平在一旁看着默不吭声,只觉得为何不早些杀了她,留着当祸害。
“老爷,老爷,姚大人来了。”管家急匆匆赶过来,绕过江鸢和江郑平说。
江郑平皱眉:“姚崇,他这会儿来做什么?”
管家摇摇头:“没说什么原因,但看样子,像是有什么急事。”
“把他带到书房。”江郑平赶去。
管家:“是。”
两人急匆匆离开。
江若依看了眼江郑平离开的背影,喊停道:“好了,剩最后一口气扔到西厢房,让她自己在那里慢慢咽气吧。”
“是。”家仆们停下了动作。
其中两人把木棍交给另外两名家仆,他们弯腰,一人抬着江鸢的脑袋,一人抬着她的腿,把满身是血的江鸢抬回西厢房,直接随手扔在了院落里。
江鸢滚在地上翻了个圈,最后趴在青石砖上,全身的鲜血慢慢染满了青砖。
她想动一下胳膊爬进屋里拿药,但胳膊被打断了,根本动弹不了,双腿也像是废了一般,怎么挪都挪不动。
噗,江鸢从胸腔里再次吐出一口热血,整个唇瓣都被鲜血染红。
眼睛里的血丝愈发多了起来。
“江鸢啊江鸢。”她自己念着自己的名字,翻身躺平,眼神呆滞的看着黑夜里皎洁的月光和点点的繁星,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摄政王的女儿?太后的入幕之宾?其实,你就是个废物。江郑平想杀你,太后想杀你,你仗着会些武功,有点小聪明就想独善其身,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你有此下场,皆是你自作自受。”
“江鸳,你连小青姑娘都不如。”
第23章
江鸢再醒来, 已经是两天后。
她全身阵痛的睁开眼睛,头顶是膏粱锦绣,鲁缟齐纨, 如此奢华的装饰, 定不是她那破布填满的西厢房, 而且看这金黄的色彩,应当是宫中的那位太后的寝宫。
呵,江鸢还以为那晚护城河一别, 她派来的杀手会借自己将死之际, 补上一刀杀了自己, 没想到她倒竟救了自己。
“醒了。”萧莫辛端着粥过来。
江鸢下意识想动着坐起,但这会儿才发现胳膊和双腿都打了板子, 她能转动的只有脑袋, 好像粘板上的鱼肉,又烂又臭。
萧莫辛提着长裙弯腰坐在床榻旁,轻轻搅动着八珍汤, 舀起一勺轻轻吹凉,低身送到她嘴边, 温声道:“喝点粥吧, 两天了,只喝了些水,肚里应该是饿了。”
江鸢张嘴吃下, 不热,刚刚好。
她喝一口, 萧莫辛喂一口, 一碗八珍粥很快便见了底。
喝完最后一口,萧莫辛把勺子放进碗里, 搁在一旁高腿木桌上,又折身过来,从袖中拿出细绢帮江鸢擦拭着嘴角,说道:“打成这样都没死,也是你命大。”
“也多亏托太后洪福,没有最后补我那一刀。”江鸢看着她说。
萧莫辛擦拭的动作猛然滞住,抬眸对上江鸢眼睛,以前每次见了,她这双眼睛总是灵动的活泼,一眼就能望到底,今日却是变了,像沉寂许久的古井,平静如斯。
萧莫辛缓缓收回手,轻笑道:“身体废了,脑子倒还是清醒。本宫找人把胳膊给你接了回去,身上的伤也用了最好的伤药,不出一月,你应该就好的差不多了。”
“然后继续利用我?我对你来说,难道还有可利用的价值?”
经历了这几次的暗杀,江鸢已经对这位蛇蝎美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她今日救自己,定是他日有所图。
萧莫辛只当没听到,说道:“你大理寺丞的官职,本宫没给你罢黜,虽没有罢黜,但你这样,恐怕也做不了什么,那就在本宫的寝宫里待着吧,有人贴身照顾。”
江鸢讥嘲道:“你就不怕江郑平发现我不在西厢房,他有所怀疑?”
萧莫辛给她盖了盖被子,慢慢起身,低眸如看蝼蚁,冷漠道:“一个早该死的人,死在哪不都一样吗?怎么,你还指望他给你收个尸、建座坟,在你面前哭一场不成?都死了一次,就别这么单纯无害的只顾耍小聪明,你弱一时,别人欺你一世,只有身处高位,才能决生死。本宫既然给了你一次生的机会,你就好好把握,否则本宫随时可以取回来。”
说罢,萧莫辛转身离开了寝宫。
江鸢就这样留在了永安殿,白日黑夜都有一名婢女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萧莫辛偶尔来一次,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公务和百官斡旋、甚至还会陪小皇帝伴读。
第二十天,江鸢已恢复大半,下床走路不成问题,胳膊也能稍微提些重物。
深夜,她刚练习完一套剑法,正准备练习第二套时,萧莫辛回来了,她屏退身后跟着的侍女,进入殿门告诉她道:“长公主回来了,现正在万生殿吊唁先皇。”
长公主?姑姑。
江鸢背对着,眸低慢慢染上一抹柔情。
姑姑,江怀负,先皇生前甚是宠爱的妹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本可以一生安然无忧,却不愿留在朝堂,在皇考国丧结束后,毅然决然奔赴边疆守护大梁疆土。
此经一去已经两年,没想到再回来,却是参加先皇的丧仪。
江鸢记得那年,漫天大雪的都城,姑姑在离开之前,特意去买了三根糖葫芦拿到长平王府,她身着大红色的斗篷,一身铠甲潇洒下马,落在长平王府门口。
姑姑对她和江若依说道:“阿青在外守疆,这根糖葫芦给不到,我便给他留着。这两根,若依一根,小鸢一根,你们都是我江家的好儿女,以后定要好好读书、好好辅助皇上、好好守护大梁的百姓。”
姑姑把糖葫芦递到两人手中,在给江鸢时,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小鸢,你虽是庶女,却也不必妄自菲薄,只要肯努力,依旧能成为我大梁的栋梁之材。若实在不想入朝为官,那便好好幸福的生活,我们江家打下的天下,你有资格享受这太平盛世。”
那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江鸢,要好好幸福生活,这些是连娘亲都未曾说过的。
长公主,是她一生最敬重的人。
萧莫辛柔声和她道:“长公主一向疼爱你们江家子孙,我记得长公主去边疆之前,曾给江家子孙每人买了一根糖葫芦,就连你这个庶女都有份,她此番回来,一定会召见你和江若依以及小皇帝。”
江鸢不语,在等她说。
萧莫辛也不避讳,直言道:“此次跟随长公主回来吊唁先皇的,还有吐安国的使者,这吐安国向来崇武,喜欢以武会友表示敬重,所以三天后,便是会武之日。”
江鸢沉默片刻,问道:“你希望我参加?”
“否则你以为我救你是为何?”
果然,她是另有所图。
那日萧莫辛准备回宫之时,收到了三波暗卫的消息,第一波是江郑平那边传来的,说她回去后,被江郑平打废了。
第二波,是长公主和吐安使者回来的消息。
第三波,姚崇夜入长平王府。
想来这姚崇也是为了长公主一事才去的。
于是萧莫辛让暗卫将江鸢救回来,送进宫里,并在第二天在朝堂上和大臣商议,接见各国前来吊唁先皇的各路使臣的事情。
其中她有意无意提起了吐安国,并说:“谁若能在会武当中取得胜利,谁便坐这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的位置。”
这二十日里,长平王、姚崇、徐蔺之、左慈等人,在江湖广招各路高手比试,只为在三日后的会武上拔得头筹,好让他们坐稳这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的位置。
萧莫辛只选了一个人,江鸢。
萧莫辛侧过身往石桌那边走着,和她道:“虽然我是在利用你,但这也是你的一个机会。你若赢了,便是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在文武百官面前出尽风头,我送你青云直上。若输了,你就是死人。当然,你也有不参加的机会,你现在就可以走,但以后绝对不能出现在都城,否则我再见你,就是暗卫将你的项上人头送到我面前。”
“好,我参加。”
江鸢毫不犹豫答应她。
既然她可以做皇帝,长公主为何不可?
萧莫辛眉眼间慢慢柔和了许多,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到江鸢面前,距离咫尺盯着她的眼睛:“江鸢,我选你,不是因为你摄政王之女的身份,而是你有身手、有才智、有别人所没有的潇洒,有朝堂人皆有,而你没有的腐朽。”
江鸢冷脸道:“话别说的这么好听,太后,你若有更好的选择,不会选择我。”
萧莫辛:“起码现在是最佳选择。”
翌日,因长公主回朝,百官齐齐到达万生殿吊唁先皇,唯独缺了江鸢。
萧莫辛牵着小皇帝走到先皇灵柩前,轻声叫她道:“阿负。”
先皇生前便这样叫她。
太皇太后并非长公主生母,对这位长公主自然没有那般亲切,脸色很是严肃。
江怀负跪在灵柩前,听到这声音,她缓缓抬头看去,双眼红肿难堪,“皇嫂。”
“皇嫂。”
她又喊了一声,双手提着丧服起身,走到萧莫辛面前,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
昨夜在这里哭了一晚,今早她的声音很是沙哑沉闷,哭声连连:“皇嫂,皇兄他,他怎么走的这么突然,我已写信告诉他,今年中秋从边疆回来看他的。皇嫂,他怎么不等我回来啊,皇嫂,他怎么就走了啊。”
萧莫辛抬手安慰的拍着她的肩膀,忍着泪道:“阿负,先皇生前也一直在念你,说等你中秋回来,要好好跟你过的。”
“皇嫂。”江怀负趴在萧莫辛肩头。
小皇帝在一旁紧紧抓着萧莫辛的手指,目光懵懵纯真,不知所措。
而百官在殿外听着这哭声无动于衷。
等长公主哭的差不多,冯正从一旁走出来道:“皇上、太后、长公主、太皇太后,时辰到了,该和百官们吊唁先皇了。”
江怀负松开萧莫辛,慢慢蹲下身来,拉住小皇帝的手,说道:“皇上,我是姑姑,我们一起来吊唁你的父皇。”
小皇帝仰头看了看萧莫辛,见母后应允了,他点点头:“好。”
吊唁,先由皇帝上香,接着百官在殿外跪下大哭,哭够了再由大臣劝皇上、太后、太皇太后和长公主节哀。
约莫一个时辰,吊唁结束,冯正走出殿外,大声宣告:“百官,退!”
就在大臣们准备离开时,翰林院士林耀走出来,从袖中拿出藏了许久的圣旨,跪下道:“禀皇上、太后、太皇太后,长公主,臣有大行皇帝留给长公主的遗诏。”
“什么?”
“给长公主的遗诏?”
江郑平诧异的抬头看向林耀,先皇怎么会给怀负留下遗诏?这林耀还藏了这般久。
不止是朝中各位大臣和江郑平,就连萧莫辛眼神也闪过惊讶,那日她取圣旨时,只有一份,没想到他竟给江怀负也留了遗诏。
林耀起身,移步站在百官前,双手举着遗诏道:“大行遗诏,长公主接旨。”
江怀负从殿中走出来,跪在林耀面前,双手拱手道:“臣,接旨。”
林耀缓缓打开圣旨,当着文武百官面前大声念道:“大行遗命,封,长公主为骠骑大将军、赐平远候,持虎符,统全军,辅佐新皇,安大梁之业。”
什么?持虎符,统全军!
这,这,这……
萧莫辛顿时握紧拳头,眼神狠厉。
江鸢站在万生殿外围听到这里,她偏过身靠在宫墙上,低头深思,先皇让长公主持虎符,统全军,不是明摆着让长公主持兵谋反,当这大梁王朝的新皇吗?
看来永安殿这位的太后当皇帝的念头,恐怕要落空了。
第24章
文武百官都想得权, 权臣野心家都想得到至高无上的宝座。
做这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但恐怕谁都没想到,他们这般煞费心思的筹谋, 终究抵不过先皇的一道遗诏。
长公主受旨听令, 她小心翼翼接过圣旨, 低喃道:“皇兄,为何不等等我。”
江郑平虽不甘心先皇如此安排,可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他和江怀负之间的这点亲情, 于是他从列臣中踱步走出来, 弯身蹲在江怀负身侧,以兄长之姿安慰道:“阿负, 节哀, 皇上若是知道你这般伤心,一定会心疼的。”
“大哥。”江怀负抓住江郑平的衣襟,低头抵在他的肩头, 泣不成声道:“我再没有二哥了,再也没有了, 大哥。”
“没事的, 没事的。”江郑平轻轻安抚着,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水。
萧莫辛站在殿内,望着殿外这副兄妹情深的情形, 心中重新打起了算盘。
亲情,是江怀负最大的软肋。
夜渐深, 永安殿里还在剑身萧萧, 呼呵苍苍,江鸢打了一套又一套的剑法, 院落里的魏紫不经意间坠落几片花瓣。
等萧莫辛回来,已经是亥时,她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提了一壶酒,头上花冠垂下的玉坠随着走路摇摇晃晃,看起来似是心情不好,不用猜也知道是因为长公主的事情。
江鸢听到声音收剑站稳,远远看着。
萧莫辛径直走到石椅前,将食盒放上,弯腰落座,她取出食盒里面的玉露杯,将酒壶里的酒缓缓倒进杯中,随后一饮而尽。
喝完,萧莫辛又倒了一杯,依旧像方才般,仰头一饮而尽。
颇有美人月下独酌的意境。
难得见她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时候,江鸢提剑一步一步过来,停至她身后,冷嘲热讽道:“你苦苦谋划这般久,最终还是被先皇摆了一道,可真是世事难料啊。”
萧莫辛慢慢放下酒杯,指腹一轻一重的摩挲着杯身,随后偏头看她,说道:“长公主对先皇感情深厚,她不会背叛先皇,自然也不会谋反,更不会取而代之。”
“可她会为了小皇帝除掉你这个外戚。”江鸢说着,把手中的剑抵在她的肩头,只要轻微用力,便能刺破她的脖颈。
萧莫辛僵住,不可思议道:“你要杀我?”
江鸢抬了抬剑身往她脖颈挪去,“既然你想争皇位,江郑平也想争这皇位,我为何不能帮长公主坐上这皇位?她有勇有谋,有情有义,比你们任何人都适合。”
谈话间,夜风轻轻吹起。
满院魏紫花香跟风飘落进鼻息。
萧莫辛觉得这话甚是可笑,她笑了笑,说道:“我方才说了,长公主绝不会谋反,她也不会坐这皇位。”
这话江鸢其实是信的,可无论长公主坐不坐这皇位,她都无所谓,她只是想效忠一个自己觉得值得,可以付出一切的人。
长公主便是此人。
萧莫辛松开手中的玉露杯,起身看向江鸢,她略过肩头上长剑,目光灼灼的走到江鸢面前,一字一句和她道:“江鸢,你可知,先皇在位这五年,荒政无道、贪恋酒色、碌碌无为,你现在所看到的只是大梁表面的繁华,却不知它早已从根部烂掉,需要有人去改变。这个人不能是长公主,因为她过于仁义,过去在乎感情,这样的天子只适合太平盛世,不适合现在动荡的王朝。可也不能是江郑平,因为他只在乎自己,若是他坐上皇位,殃及的将是整个大梁王朝的百姓,所以江鸢,能坐这个位置只能是我,你可明白?”
“我……”
“唔。”
江鸢唇上猛然贴来两瓣柔软,后颈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扣住,方才她喝过醇香的酒香,在唇间蔓延开来。
萧莫辛亲了她,闭上眼睛张唇抵入。
这个吻乍来的突然,江鸢愣愣的被吻着,她垂下眼眸,望着此人熟悉的脸庞,心跳加速,短暂的忘却了彼此的身份和处境。
直到身体烘的从脸热到全身,她才想起推开眼前这个女人,并退后了两步。
啪叽,剑柄从江鸢手中脱落下来,掉在青砖之上,压住了被吹落的魏紫花瓣。
两人的唇都红艳的像血。
江鸢失神的看着她,双手垂落在身侧握成拳头,又慢慢松开。
萧莫辛脸上也染上一片绯红,她目光盈盈,声音却是掷地有声:“你好好想想,我不着急听你的答案。”
说罢,回到了寝宫之中。
方才那吻,她是故意的。
江鸢是庶出,长公主也是庶出,以往长公主便对江鸢关怀有加,若是江鸢在会武之日赢了吐安国,以她的身手和机智,定会得到长公主的喜爱,委以重任。
所以抓住江鸢,便抓住了长公主一半。
很久后,江鸢抬头看向萧莫辛的寝宫,眸色暗沉道:“这女人竟然还打感情牌。”
说是这样说,可江鸢脑子里此时此刻飘过的全是那个吻……
软香如玉,如品佳酿。
“笨蛋。”江鸢回过神又骂自己,她迈步走到石桌前,拿起萧莫辛没喝完的酒壶,掀开盖子,直接仰头整壶往嘴里灌。
酒她喝着,也沿着唇角、脸颊,脖颈,成片成片的洒落在身上。
喝完最后一口,江鸢把酒壶放在桌面,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继续挥砍。
这次她的剑要比方才乱了许多。
寝宫窗边,萧莫辛靠在一旁静静望着院落中,那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很不羁、很潇洒,她黯然垂下眼眸,轻声冷笑。
这笑,她是在笑自己。
如若不是在萧家,如若不是嫁入了皇家,也许那晚之后她会和此人认真结识,好好相处一番,只可惜……
——
江怀负回来的这几日都在万生殿吊唁先皇,萧莫辛带着小皇帝给她送去了饭菜和茶水,她不吃不喝,萧莫辛便让小皇帝去哄。
江怀负到底是心软,听着皇上一声一声的叫着姑姑,她笑着吃了几口糕点。
干裂的嘴唇喝了茶水后,滋润了许多。
等她吃完,萧莫辛低头同江怀负道:“阿负,你和吐安国的使者是朋友,去大殿前看看吧,少了你,这两国的会武终归是少了些什么。有你在,我们也安心。”
吐安国使者已经在昨日前来万生殿吊唁过先皇,今日是会武之日。
“好。”江怀负应着。
此事有关国家大体,她是得看看。
和吐安国会武的地方安排在长乐殿,若是以往,这里礼乐齐奏,热闹不已,但先皇国丧,如今的长乐殿一片安静,甚是肃穆,众人无论是否情愿,皆严肃沉闷。
长乐殿正位是小皇帝,左侧是萧莫辛,右侧是太皇太后。
下边左侧是以江郑平为首的徐蔺之等诸位大臣,右侧是长公主江怀负、萧焕、林耀、左慈等人,再身后还有江若依、萧彦和萧元,萧元将会参加此次会武。
大部分人都已经到齐,萧莫辛挥手,示意可以开始,冯正点头,站在殿内大声喊道:“宣,吐安国使者夏哈甫觐见。”
“宣,吐安国使者夏哈甫觐见。”
殿外的太监一声高过一声的往外传去。
没一会儿,吐安国使者夏哈甫觐见带着自己的武士进入大殿,他们身着深色异邦服饰,麻花辫上挂着彩色的小珠子,身形壮硕威武,很有草原上武将的雄风。
夏哈甫和三明武士走到殿中央,双手交叉指尖搭在肩头,弯腰行礼,这是他们吐安国的礼仪,之后他和武士又跪下,行大梁王朝礼仪:“吐安国使者夏哈甫叩见大梁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太后、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小皇帝声音稚嫩。
夏哈甫恭敬道:“谢皇上。”
夏哈甫站起来后,低头严肃道:“我国国主听闻贵国先皇之事,甚是哀痛,特遣夏哈甫前来吊唁,愿贵国皇上和百姓节哀顺变,太阳和月亮会保佑贵国先皇永安。”
萧莫辛柔声道:“多谢贵国国主宽慰,也多谢夏哈甫使者千里迢迢赶来吊唁吾国先皇,愿两国敦睦邦交,友情长存,赐座。”
夏哈甫再次行礼:“多谢太后。”
人已入场,夏哈甫坐在位置上,行礼道:“皇上、太后、太皇太后,此次前来吊唁,为了表示我们吐安的敬重,特意带来了三名武士,和贵国以武会友。所谓会武,点到为止,还望皇上、太后、太皇太后宽晾。”
萧莫辛点头,“自然。”
夏哈甫转身对着身后其中一位络腮胡子武士道:“阿尔图,你先来吧。”
阿尔图双手贴向胸口:“诺。”
阿尔图胯大腰粗的站起来,身上的铁片走动的时候叮当响,他走至大殿中央,再次行礼道:“阿尔图请求贵国派人迎战。”
殿内原本肃穆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这位阿尔图身形健硕,腹部、胸部、胳膊和腿部看起来简直像石头,他单是站在那里,就足足大他们两人之多,这要是真动手打起来,恐怕有些以卵击石。
萧莫辛看着殿下的诸位大臣,问道:“不知朝下哪位勇士可以迎战?”
位于江郑平身后的一位男子走出来,他一身简单黑色素衣,双手抱拳道:“启禀皇上、太后、太皇太后,草民愿意迎战。”
萧莫辛:“好,不过以武会友,点到为止便好,不可伤及。”
“是,太后。”
他行过礼,转身面向阿尔图,两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差异不小。
不过既然是江郑平选的人,应该不差。
第25章
两人见面行行礼, 一个吐安礼,一个大梁礼。
虽说今日只以武会友,可也不能输, 毕竟他们大梁是大国, 吐安乃边疆小国, 若是输了,他们丢的不仅是大梁的脸面,还有大梁的威严, 甚至还会引起边疆的躁动。
先礼后兵, 他们大梁这边的人先出手, 那人滑步挥拳过去,看动作也是个行家。
可对方站在原地安稳不动如山, 随便一抬手就能挡过他的攻击, 有时候不躲,直接打在身上,看着也像是在挠痒痒。
此人不行, 萧莫辛下了定论。
对方容忍了他一炷香,给了大梁一炷香的脸面, 最后反手一握, 那人的胳膊便被掰了个骨头错位,大殿响起惨烈的叫声。
江郑平暗声怒骂:“废物!”
此人退下去,徐蔺之的手下又上去, 结果比方才那人还差,不过三招便趴下了。
可这阿尔图连动都没有动过。
第三人是左慈手下的, 这人又比方才那人强些, 过了有十几招,但最后还是输了。
萧莫辛环视着诸位大臣, 问道:“不知哪位勇士可以再来与阿尔图会武?”
朝堂下坐了不少骁勇善战的将军,对付一个阿尔图不在话下,可这几位权臣为了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的位置,并不想擅动自己的部下,所以只选了江湖人士。
就在朝堂上一片安静之时,姚星云从姚崇身后站起来,双手拱礼道:“启禀皇上、太后,臣愿意与阿尔图武士会武。”
“准。”萧莫辛应允。
姚崇听闻顿时怒上心头,想一巴掌把姚星云这厮给塞回娘胎。
这阿尔图体型魁梧,身手也很不错,若是此时此刻动手,他只有一半的胜率,可若是能先经过车轮战消耗,这阿尔图再强,胜率也会提高到七成,打个平手也可。
这厮着实是……
姚星云穿官袍不方便,他下去换了身轻便的服装进来,双手拱礼道:“阿尔图,在下姚星云,请赐教。”
阿尔图回敬他吐安国的礼仪。
这姚星云要比方才那三人武艺高出许多,再加上常年被姚崇逼着锤沙袋,力道不小,虽然不能完全撼动阿尔图,可也让他多少能移出点步子,只需要一个机会。
姚星云和阿尔图对了些拳脚后,察觉到他只出了五成力,但阿尔图并非是在刻意收着,而是在探姚星云的虚实。
既然如此……
姚星云抬起双手控住阿尔图右手手腕,阿尔图顺势挥起另一只手重力锤过来,在场所有人顿时倒吸一口气,就在以为姚星云会被这一拳锤飞时,姚星云突然松开手,一个侧身径直倒下,身子几乎平行于地面。
他单手按在地面借力,一个迅速的滑行朝阿尔图背后移动。
在阿尔图因为体积大,无法轻易转动躲闪的空隙,姚星云又猛然起身,双脚使出十成的力道朝阿尔图腿弯踹去。
阿尔图没防备,腿弯痛的他龇牙咧嘴,身体径直倒下去,震的地板都在动,他双手撑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腿弯骨头被踹的错位,无法站立,也无法继续再会武。
阿尔图缓缓举起一只手:“我认输。”
朝中文武百官心里忽的松一口气,想拍手叫好,但碍于吐安国此次前来是为了吊唁,以武会友又是他们的风俗,这才忍住。
姚星云站稳后,立刻走过去扶住他:“阿尔图,承让了。”
“承认。”阿尔图道。
吐安国的另外两位武士将阿尔图扶下来,接下来上场的是第二位武士,阿纳金。
阿纳金的身形,倒没有阿尔图那般壮实,但看起来也不差,绝对算得上是魁梧,而且眼神要比方才的阿尔图犀利许多。
此人不好对付。
姚星云这次用了十二分专心,他起初还能和阿纳金对打两招,可之后便被阿纳金强行压制,输的毫无反手之力。
在姚星云依靠速度想要继续投机取巧时,阿纳金故意露出后背的破绽,姚星云想也没有便去袭击,结果被阿纳金反手一个重拳落在姚星云胸口,他胸口一震,当场便被打退数步之远,若不是用尽最后的力道站稳,他恐怕就摔了个四仰八叉。
姚星云单膝跪在地上咳嗽了两声,血腥到嘴边,他生生给咽了回去,起身行礼道:“多谢手下留情,我输了。”
阿纳金回礼。
姚星云捂着胸口回到位置上,姚崇脸色很难看,还瞪了他一眼。
姚星云怂兮兮的嘿嘿一笑。
江郑平、徐蔺之、姚崇家的都上场了,接下来要上场的,应该就是萧家的萧元。
萧莫辛说道:“阿纳金勇士果然强悍,姚寺丞也不错,接下来,由谁迎战?”
萧元吊儿郎当的站起来,双手拱礼道:“太后,臣愿意迎战。”
“好。”萧莫辛说的平静至极。
萧元出来迎战。
江郑平看着殿上的萧元,视线有意无意转向萧莫辛,心里筹算着,这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的位置,难道萧莫辛一点都不贪图?她竟没有指派人前来会武?
会武开始,萧元方才看过阿纳金的招式,他自信满满的先出手攻击,没想到很快便被对方控制的无法施展,他被抓的怒火冲头,脚步大乱,本想攻击阿纳金的腹部,却被对方察觉,一个摔抱,萧元整个人背部朝地磕了下去,脑袋也磕的不轻。
萧元眼睛里开始冒金星。
阿纳金松手,缓缓站起身子,坦然自若。
萧元虽然不忿,但在诸位大臣面前也只能认输:“我认输了。”
他回去时,对上萧焕怒狠狠的眼神,心里骂了一声娘,早知道就不轻敌了。
这萧元一退,如今朝上想争这个位置的人只剩下萧莫辛,若是她不想争,那么只有让千月、上官昭等人来了。
到时候她们不一定做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的位置,会奖励别的。
萧莫辛不慌不忙继续问道:“朝下哪位还能迎战阿纳金?”
大臣们互相转头小声议论看向彼此,上官昭已经坐在位置上摩拳擦掌,等着太后宣他上去,好好和这位吐安国的勇士比上一比,看看到底是谁的拳头比较硬。
“臣愿迎战。”
这声音是从门口传来的,还是名女子,殿内所有人齐齐看去,想知道是谁。
很多人下意识猜的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千月,毕竟如今朝堂上,只有她才能有如此底气走进来,和吐安国的人一战。
只是这女人走进来时,所有人都懵了。
“江鸢,她没死?”
江若依一脸震惊的说道,她明明记得那日把江鸢打了个将死,她怎么会……
江郑平也很是诧异,怎么是江鸢?
全朝堂之上,所有人见来人是她,纷纷不屑,甚至冷嘲热讽她一个废物,来这里参加会武,她这不是要把长平王府的脸给丢尽了,不仅丢到大梁,还得丢到吐安。
千万人不屑,唯有长公主见到江鸢满脸惊喜,甚是欣慰的看着她。
她们江家的儿女,怎能差。
江鸢走到阿纳金身边,弯腰拱手:“大理寺丞江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萧莫辛道。
“江鸢,你没死啊,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去哪了呢。”姚星云一激动没控制住,突然在寂静的朝堂上大喊了一声。
瞬间十几道狠戾的目光朝他看去。
姚星云顿被看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僵硬的转着视线看向别处,当无事发生。
江鸢没穿官服,黑色舒适素衣,“皇上,太后,臣愿意迎战吐安国使臣。”
“好,会武,点到为止。”
江鸢拱手道:“臣知晓。”
无论别人怎么说,这场比试,她一定要赢,没有任何的退路。
江鸢转身面向阿纳金,阿纳金见她是名女子,动手之前,怜香惜玉道:“中途只要你认输,我阿纳金便不会下重手。”
江鸢温和道:“多谢,不过我相信我有这个实力。”
“好。”阿纳金尊重她。
双方给退后一步,先弯腰行礼,等直起身子后,两人眼眸同时一沉,出拳朝对方攻去,江鸢在力道上不如阿纳金,所以并没有正面迎敌,她侧身迅速闪开,再次攻去。
在场凡是会些武功的人都看的出来,江鸢无论是速度和身手都要比姚星云、萧元强上许多,而且她下手处处狠招,虚实变幻摸不透,竟逼的阿纳金连连后退。
阿纳金后退,江鸢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她一个横劈腿被阿纳金挡下,又迅速以极快的速快收回,用脚尖踹向他的关元穴和中极穴,最后一脚踹在鹰窗穴。
连着三个致命穴位下来,哪怕是硬汉也防不胜防,更何况他们吐安人不懂穴位,阿纳金只觉得胸口和腹部阵痛。
等阿纳金抬头,江鸢的手掌已经落在他脖颈处,这若是刀,他必死无疑。
阿纳金看着江鸢,心中甚是钦佩,恭敬道;“阿纳金输了。”
江鸢收回手,站正身子。
朝堂上所有人瞠目结舌,看的一个一个震惊,谁能想到,骂了许久的废物竟然有如此身手,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江若依神情尤为难看,她无措道:“她,她怎么会……”
萧莫辛却甚是满意。
第26章
第三场比试是吐安国最后一名武士, 阿齐尔,他最擅大刀。
不过在大殿上动个拳脚可以,若真动起武器, 这小小一方的大殿是不够施展的, 还很容易伤及他人, 于是两人去了殿外。
朝堂上的众人跟着起身出去,站在殿门前的阶梯之上,唯有小皇帝坐在龙椅上。
江郑平站在太皇太后身侧, 远远盯着殿下手持红缨枪的江鸢, 右手慢慢转动大拇指上翠绿的扳指, 神色是难得的温情,她这副模样, 和她那过世的娘亲真是相似。
恐怕她这一身的功夫, 就是那人教的,十八年,她们瞒的倒够深。
江鸢单手利落转动红缨枪, 右手猛然一使力,枪头落在地面滑出一道痕迹。
按照吐安国的会武礼仪, 这场会武直到他们吐安国最后一名武士被打败, 会武才算结束,这是对挑战者的尊敬。也就是说,如若这场会武江鸢赢了, 那么这次会武到此为止,若是江鸢输了, 下一个人继续, 直到阿齐尔被打败,或者体力不支主动认输。
江鸢和阿齐尔一同朝对方行礼, 客气过,两人提着武器冲向对方,阿齐尔原地喊了下三下,双手挥动手中几十斤大刀朝江鸢狂奔而去,这一刀下来,恐怕……
江鸢左手握住枪柄,右手握住枪身紧贴手掌,她以腰部发力,在阿齐尔的大刀砍过来时,用崩枪的方式挡下阿齐尔的攻击,接着绞枪旋转,一个猛刺直奔阿齐尔的脖颈处,阿齐尔回刀挡开,弯腰滑步,想近江鸢的身,但被江鸢后退拉开距离,红缨枪在她手中一收一缩,眨眼间便又到了阿齐尔的胸口。
阿齐尔再次挡开,不等他反应,江鸢单手持枪跃身而起,在空中时左手握住枪把,挥枪转身,枪头下压,阿齐尔震惊她的速度之余,右手放平大刀,左手一起托住大刀,但还是被江鸢这一枪压的膝盖弯下。
江鸢再次收枪落在腰间,抬手、起脚,阿齐尔双手回到只顾躲挡,刀枪轰鸣间,江鸢收枪至腰间转了两圈,左手猛然使力推出枪把,右手立刻松手出抢,等所有人看清楚,红缨枪的枪头已经抵在阿齐尔的胸口,若是再用力一点,这枪头便刺了进去。
“好枪法!”
人群中不知谁情绪激动的夸了一句。
“我不服!再来。”阿齐尔从未被一个女子打的如此狼狈、如此不堪。
江鸢单手收枪,“可以。”
阿齐尔再次挥刀砍来,但江鸢站在原地不动,单是将长枪一收一缩之间,阿齐尔便一步都不能靠近,他气急,料定江鸢不敢伤自己,竟迎着枪头去近她的身,江鸢眉头一皱,急忙收枪,可大刀也随之挥了过来。
几十斤的大刀砍起来,这木枪必断。
在场所有人跟着吊了一口气。
江鸢见状,脚尖踢向枪头,双手握着枪身举起挡下这一刀,长枪顿时从中间裂开,眼见这刀就要落在江鸢身上,她反手将有枪头的那端插在地面支撑身体,弯腰单脚侧躺,没有枪头的那一端从侧面穿插进去,再次抵住阿齐尔的胸口。
阿齐尔大刀垂落在地上,他缓缓低头看着胸口的枪把,他输了。
现场一片安然寂静。
所有人都在震惊江鸢的枪术,恐怕连千月和上官昭都不是她的对手。
“啪,啪,啪。”夏哈甫从人群中走出来,拍手叫好道:“大人好身手,很早便听说你们中原的长枪乃兵中之王,今日见了,果然不同凡响,我代阿齐尔认输。”
夏哈甫双手交叉落至胸口,朝江鸢行礼。
江鸢收枪起身,拱手道:“失礼了。”
会武结束,萧莫辛不顾众人如何震惊和诧异,往前道:“既然阿齐尔勇士已经认输,那么此次会武到此为止。”
“是,太后。”众大臣弯腰行礼。
一行人陆陆续续回到大殿。
徐蔺之笑呵呵的走到江郑平身边,吹捧道:“亲王,没想到您还留了这一手,以前只觉得这江寺丞是个混混流氓,如今才知道,原来您是在韬光养晦啊。”
江郑平笑笑不语,脸色暗沉。
长公主没有跟着他们进去,她缓缓迈下台阶走到江鸢面前,看她的眼神满眼爱惜和欣慰:“我从边疆回来后,一直没有见过你,还以为我们家鸢儿去哪玩了,也不知道说回来看看她姑姑,原来是在用功啊。”
江鸢低头握紧着长枪,好半晌挤出了一句话:“姑姑,鸢儿,我……”
她实在说不出什么,最后直接单膝跪下,丢下手中断成两半的长枪,双手抱拳道:“姑姑,鸢儿让您失望了。”
“你已经很好了。”江怀负温柔的扶起她,疼爱道:“我们家鸢儿武艺这么好,怎么能算姑姑失望呢,我们进去吧。”
“嗯。”
江鸢被牵着进去,眼睛微微泛酸。
这世间除了娘亲,姑姑是对她最好的人,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姑姑。
回到大殿之上,江鸢和江怀负亲切的坐在了一起,周围大臣们看到这一幕,视线纷纷落在江郑平身上,心中暗自盘算。
如今长公主掌大梁兵权,想要推翻新皇,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但长公主并非有野心之人,再加上她和先皇感情深厚,绝无可能造反。倒是这长平王的反心众人皆知,可他若是想造反,第一个要除的人就是长公主,他下的去手吗?
此事有待商榷。
接见吐安国使者结束后,众大臣陆陆续续离开,按理说,江鸢应该要和江郑平、江若依一起离开的,但江鸢被江怀负留在了宫中,说她们姑侄两人想聚聚。
江怀负还想让江若依留下,但江若依以娘亲身体不好为由拒绝了。
江怀负没有勉强。
等他们父女两人走出王宫,江若依忍不住问道:“爹,江鸢怎会有这么好的身手,她那日差点被打死,不过二十天而已,便好的这么利落,莫不是长公主救的?”
江郑平摇摇头,沉声道:“看今天长公主的表现,她今日是第一次见。”
“那她?”
江郑平回头看了眼已经紧闭的宫门,眸色渐深:“回去说。”
江若依微微颔首:“是。”
临华殿,长公主住所。
她们姑侄两想要聚一聚,萧莫辛让御膳房准备了些饭菜和薄酒。
三人围着亭中的大理石圆桌坐着,明月清亮,蝉鸣不绝,若是平日,这般良辰美景喝酒是极好的,可偏偏江鸢坐在萧莫辛对面,一抬眼就能按到她,简直如坐针毡。
萧莫辛捞着长袖亲自给她们二位倒酒,说道:“你们姑侄两年没见,没想到再见,却是先皇的丧礼。”
“是啊,多谢皇嫂。”江怀负道。
江鸢顺嘴跟着道谢:“多谢皇……”
“嗯?”萧莫辛听到她叫出那个字,登时轻哼一声,江鸢起初还没察觉到,等被提醒了,才连忙改口:“多谢太后。”
萧莫辛倒完,将酒壶放在一旁。
江怀负心情悲丧,她端起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闷声道:“皇兄何时入皇陵?”
萧莫辛拿起酒壶给她续上,回道:“礼部那边人说,一个月后便是下葬的黄道吉日。先皇生前对身后事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让后宫的那些男宠给先皇守灵。”
先皇生前酷爱男宠,死了也想让这些男宠陪葬,可他又不想做大梁王朝第一位让活人陪葬的帝王,被后世人痛骂,所以便把活人殉葬改成了守灵,所有男宠都要去。
这些,萧莫辛都已经安排好。
江怀负双手捧起酒杯,敬她道:“先皇驾崩,这些时日有劳皇嫂了,我敬您。”
说罢,一杯烈酒缓缓入了喉。
江鸢看着,觉得自己不喝不太行,所以抬手拿起酒杯,跟着喝了一杯。
萧莫辛没喝,她拿起酒壶想再给两人续上,江鸢突然站起身,双手接过萧莫辛手中的酒壶,给自己和江怀负倒满。
萧莫辛借此偷偷抬眸打量她,常年握剑的手并非寻常女子细腻,手背还有几道几乎查不可见的伤疤,青筋随着她手中倒酒的动作凸起又落下,看起来很有力量感。
思绪悄然间回到那日深夜。
她进马车时,只看脸还以为是个病弱的小白脸,没想到那般持久疯狂。
打量着,萧莫辛视线不经意间上移,定在江鸢刚喝过酒红润的唇上,她回忆起昨夜的滋味,品尝起来倒还不错。
一壶酒喝完,两人都觉得不够,于是萧莫辛又让人上了一壶,她们两人酒量都不错,直到第四壶下肚后,醉意才深了些。
萧莫辛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今晚第一口酒。
味道很烈,她放了下来。
可能喝多了,人也开始抽筋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不过这主要是江鸢。
江鸢喝的脸颊绯红,意识模糊,但骂人却是指名道姓,骂的非常准确:“姑姑,我告诉你,你的皇嫂,我们大梁王朝的太后,她就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而且城府极深。我感觉她和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能相信,可我不相信了,她就打感情牌,您知道吗,昨夜的时候,她竟主动亲……”
“唔。”萧莫辛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巴,神情涌上厉色,怎么喝醉了什么都说。
她转头冷声吩咐侍女:“退下。”
“是。”侍女作揖转身离开。
第27章
江鸢被捂的呼吸不畅, 加上酒意蒙人,她只当这是自己刚没吃完的鸡腿,双手紧紧抓住, 张嘴便咬了下去, 疼的萧莫辛皱起秀眉, 连忙将手从她嘴中拿了回来。
收回来一看,两道牙印赫然清晰落在手上,她下嘴倒是不轻。
萧莫辛用手绢擦了擦。
姑侄两人都已经喝的不省人事, 昏昏沉沉的趴在桌面, 一个口中念先皇, 一个口中念着她这位太后,两位还真是一家人。
“阿负, 阿负, 阿负。”
这时,宫殿大门处远远传来一道并不符合这宫中威严的声音。
听这跋扈的劲,应该是寿仁殿的那位太皇太后。
如此深夜, 太皇太后不好好在寿仁殿待着休息,跑来临华殿找长公主作何?
退在一旁的侍女听到门口吵闹的声音, 刚想转身去拦, 结果看到来人是太皇太后,立刻躬身行礼:“见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直奔亭中而来,人还没到亭子, 关心的话语先喊出声:“阿负,母后来看你了, 阿负, 母后好想……”
太皇太后话说出一大半,在看到因喝醉而昏昏欲睡的江怀负后, 那话,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只得转头看向一旁的萧莫辛,冷言冷语道:“原来太后也在。”
“嗯。”萧莫辛声音淡淡。
自从那日被萧莫辛威胁之后,太皇太后每每看见萧莫辛,心里都不自觉打个冷颤,生怕她哪天突然抽风,看不得自己,赐给自己一杯毒药,让自己去陪了先皇。
太皇太后偏开视线看向江怀负,她醉成这样,恐怕也听不到自己说话,她也不想得罪萧莫辛,便道:“既然阿负喝醉了,哀家就不多打扰,让她早些休息。”
太皇太后转身踩下台阶,慢慢消失在夜色里,亭中又是一片安静。
仿佛刚才的事情并未发生过。
萧莫辛沉默无声,端起面前的酒杯抵在红润的唇边,手突然停下,她轻轻抬眸看向长公主,浓黑的睫毛下,一双眼睛漂亮的灿若繁星,可却怎么也让人看不透。
片刻后,玉杯挨着唇边,她启唇,一杯醇香的酒渐渐入了腹。
喝完半杯酒,放下玉杯,萧莫辛起身走到台阶前,声音冷冽吩咐站在远处的侍女:“将长公主送回房间,好好照顾。”
“是,太后。”两名侍女走过来,搀扶着江怀负,将她送回了房间。
至于江鸢,被萧莫辛带走了。
旦日,朝堂,辰元殿。
这是长公主回来后第一次上朝,朝下诸位大人的心思,早在林耀宣布长公主持虎符,统全军那天,跟着长公主走了。
萧莫辛并不在乎这些,她说道:“昨日和吐安国的会武,大理寺丞江鸢表现不错,本宫打算给予她嘉奖,刚好,最近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缺了个空职,就让江寺丞补上吧,不知诸位可有什么意见?”
江鸢是江郑平的女儿,又是长公主疼爱的侄女,虽然以前谁都瞧不起她,可如今,她在会武之日大放异彩,定会成为亲王和长公主宠爱的对象,他们自然没意见。
安静、心思各异的朝堂之上,江怀负先说道:“臣没有意见,鸢儿身手不错,她担任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正好。”
长公主起了个头,这些大臣们便立刻齐声附和道:“臣也没有意见。”
江郑平神色暗自沉下,握紧拳头。
这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萧莫辛道:“既然没有意见,那便这样定了,江寺丞以后便是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江大人以后可要好好辅佐皇帝。”
江鸢站在大殿上,拱手道:“臣叩谢皇上、太后,臣定当为皇上、太后万死不辞。”
“嗯,退下吧。”萧莫辛道。
江鸢往后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萧莫辛又道:“礼部崔大人何在?”
崔大人拱手出来,躬身道:“臣在。”
萧莫辛和他吩咐道:“先皇丧礼和陵寝之事,之后由长公主亲自和你一起安排,你务必事无巨细和长公主交代清楚。”
崔大人:“臣领懿旨。”
昨日她不过提了一句而已,没想到皇嫂今日便给安排了,江怀负心中甚是感激,连忙作揖道:“臣领懿旨,多谢太后。”
此安排当真是好,当真是好。
除了这两件事,萧莫辛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她定了定神,目光看向殿下坐着的江郑平,在帘子后故作哀声说道:“眼看先皇入葬之际,本宫最近心中也愈加悲痛,寝食难安,每晚入夜总是能梦到先皇。这太医说,本宫这可能是过于思念先皇至极所致,所以本宫打算去般若寺为先皇祈福,直至先皇入葬。”
“太后去般若寺为先皇祈福?”
“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这突然去般若寺,是要放权给长公主,还是放权给亲王?”
“看不懂咱们这位太后啊。”
朝下的百官顿时议论纷纷,这江郑平、左慈和萧焕也皆是一脸愣,对她这个决定猜不透究竟是为何,莫非她是真的想放权?
江怀负刚从边疆回来不久,还不太懂这朝堂上的是是非非,只道:“太后有心了,臣愿意陪同太后一起去般若寺祈福。”
“不必,本宫自己去便可。”萧莫辛拒绝道:“本宫去般若寺后,这朝中大大小小的事物,还要由长公主亲自操办,更何况皇帝现在正年幼,您是他的姑姑,应当该好好教他读书写字,学习治国之道。”
江怀负觉得她说的言之有理,便没有再上述,不过看起来她的这位皇嫂也并没有传闻中那般野心勃勃,似乎和以前一样温柔贤良,难怪皇兄会让皇嫂做垂帘听政的太后。
其余大臣听完,心中顿时了然,原来这太后是把权放给了长公主。
莫不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猜不透啊。
朝事结束,礼部崔大人立刻去准备般若寺祈福一事,让般若寺那边早些准备。
这边萧莫辛下了懿旨,因是为先皇祈福,所以一切从简,她此去只带两名侍女,还有一名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江鸢。
萧莫辛前脚刚进到宣德殿,后边江鸢跟过来,她见周边没有侍女跟在身边,便上前一步直言问她道:“你为何这时候去般若寺祈福,还要叫上我一起去?”
若说她是为先皇祈福,江鸢一百个不相信,这个女人纯纯的没有心。
萧莫辛整理着桌案上堆成小山的奏章,漫不经心说道;“什么叫这时候?莫不是江大人也觉得我应该在宫里和他们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继续做我野心勃勃的太后?”
“我……”
江鸢被问住了,她的确是这个意思。
萧莫辛轻笑:“你都这么想了,长公主岂不是也这样想我?想我是一个心狠手辣,不念她皇兄刚刚驾崩的狠心太后。”
“姑姑不会。”江鸢否认她。
萧莫辛抬眸看她,怔了怔,放下手中的奏折,抬手叫她:“过来。”
又过去?
上次她这样叫自己,就是把自己按在了水里,差点被淹死。
于是这次她站在原地没动。
既然她不过来,萧莫辛只好自己起身过去,走至江鸢身边时,叫她:“跟我走。”
江鸢不懂她要做什么,但跟了过去。
萧莫辛带江鸢去了万生殿,不过两人没有进去,而是站在殿外远远的看着,以往这万生殿除了侍卫、宫女之外,也就只有长公主回来后在这里待着,没想到今日的万生殿前,竟有几十位陪长公主守灵的大臣。
江鸢站在萧莫辛身侧,蹙眉道:“这些大臣,都是为了巴结长公主?”
“还不算太傻。”萧莫辛笑她。
江鸢:……
这些人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萧莫辛笑完,正色问她道:“如果是你,你觉得我、你父亲、长公主,我们三个谋反,谁坐这个位置比较理所当然?”
江鸢想也不想的回答:“长公主。”
“那不就是了。”萧莫辛说:“长公主虽然是庶女,可她是皇室正统之女,如今还掌天下兵权,她篡位,没人反对。”
江鸢反驳:“我们说过的,长公主不会篡位,她会全心全意辅佐新皇。”
萧莫辛转身看她,神色冷静道:“她是不会篡位,那你觉得,长公主会容忍别人去抢皇上的皇位吗?如若有一天,我和江郑平同时发动政变,你觉得长公主是会杀江郑平,还是亲自砍下我的项上人头?”
“……杀,你。”
江鸢回答的时候躲闪了眼神,不敢看她。
长公主念亲情,就算江郑平真的造反,她也会念着是皇兄的份上,放过她。
至于萧莫辛……
“所以,江大人。”萧莫辛告诉江鸢:“庶女和嫡女,宫里和宫外、血亲和外戚,始终不一样,我们永远低他们一等。”
江鸢被她说的头皮一阵发麻……低人一等,是啊,她不就在江家低了十八年吗?
就连一个下人都可以对她吆五喝六,她被江若依打死,都没有人过来看一眼。
江鸢想着理智了许多,问她:“这就是你一直想要夺权,坐皇位的原因?”
萧莫辛突然间轻了语气,她迈步往前走着,轻飘飘道:“低人一等,只是我夺权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只是在救我自己。”
“救自己?”江鸢又不理解了。
她是太后,谁敢杀她?
萧莫辛慢慢和江鸢解释:“这些年,先皇荒政,身体不好,而新皇年纪幼小,长平王谋位之心昭昭。我之所以能当这垂帘听政的太后,并非先皇恩惠,而是先皇想利用我牵绊长平王,等长公主回来统兵权,维护新皇安稳。先不说长公主是否有谋逆之心,单是长平王,先皇生前便让我和他结了仇,若他谋逆成功,我必死。再者,如今长公主无心谋逆,可只要体会过权力滋味的人,谁会甘愿放弃?如若长公主有了谋逆之心,她当了皇上,重则杀我,轻则我被永禁后宫,终生不得踏出宫门一步。你说,我是不是怎么算都必死无疑?”
江鸢被说的无言以对。
原来她这个太后,当的如此危机四伏。
萧莫辛望着前方的红墙大道,神色深沉道:“所以江鸢,并非我想争,而是我不得不争,长公主是我这条路最大的变数。我如今急流勇退,是在给长公主机会,也是在给自己一个机会。我若赌赢了,还有机会争一争,我若输了,长公主看在我为先皇祈福的份上,不杀我,可也会把我一辈子囚禁在后宫。到时候,你恐怕就永远都见不到我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了。江鸢,你是我第一次完完全全交付给的人,连先皇都未曾碰我一根手指。”
最后一句,萧莫辛有意招惹她。
江鸢跟在她身后走着的的脚步一滞。
第28章
五年未碰过一根手指……
江鸢惊愕中又有些平静, 毕竟她和先皇成婚五年都未曾生下一子,而先皇生平又喜爱男宠,这一想, 其实大概也能猜出来。
若根据她方才的话再一推敲, 先皇如此防备她, 又岂会让她生下孩子,只是萧莫辛这般真挚的说出来,江鸢心中还是被触动了。
“此去般若寺祈福, 你不用带什么东西, 我会给你准备好, 我们今晚出发。”
萧莫辛同她讲。
江鸢似乎怎么都无法拒绝。
入夜,永安殿。
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安静的停在门口, 两位素衣侍女候在马车两侧, 江鸢左手持剑,右手牵着缰绳,身形挺拔的站立着。
身后是正在交谈的萧莫辛和江怀负。
江怀负缓缓放下扶萧莫辛的手, 真挚道:“皇嫂此去要注意安全,若有任何事情, 都可告知怀负, 怀负定当全力而为。”
萧莫辛轻笑,宽慰她:“我只是去为先皇祈福而已,不会有什么事情, 更何况还有鸢儿陪着我,我自当没事, 阿负放心。”
江鸢听到她念自己的名字, 牵马稍稍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马儿在一旁哼鸣了一声,马蹄弹动。
萧莫辛也借此说道:“好了, 阿负,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出发了。”
“皇嫂一路平安。”江怀负弯腰作揖。
萧莫辛点头道:“嗯。”
候在马车旁的侍女走过来,扶住萧莫辛的胳膊,将她慢慢扶上车凳,另外一名侍女上前打开马车木门,等萧莫辛坐进去后,两名侍女把木门关上,收起车凳。
在离开之前,江怀负快走了两步至江鸢身边,同她道:“鸢儿,此次陪皇嫂去般若寺祈福,一定要好好保护皇嫂,切莫让她出任何一点事情,你也是,要平安。”
江鸢拱手行礼:“鸢儿知道。”
马车在夜色中缓缓离开王宫,几波人远远跟在马车后面,江鸢和萧莫辛都知道,但却不在意,朝中那些人不跟着才有鬼。
般若寺在都城外,是皇家寺庙,庙宇恢弘,共祭祀大梁王朝十五位皇帝,平日里甚是繁华热闹,如今国丧期间,要比平日寂然许多,但来上香的香客依旧络绎不绝。
马车行至半个时辰后到达般若寺,一众僧人站在门口迎接,主持普广大师看到马车,立刻上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吁。”江鸢拉停马车。
侍女打开木门,将车凳放下来,躬身道:“娘娘,般若寺到了。”
萧莫辛弯腰出来,抬手搭在侍女的手上,一步一步慢慢走下来,姿态优雅。
普广大师过去迎接道:“太后深夜来般若寺为先皇祈福,着实有心,先皇在天有灵,定会得知太后心愿,阿弥陀佛。”
萧莫辛同他一样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深夜来此,着实叨扰各位师父清修了。来之前,我已让礼部告知诸位师父,一切从简便可,我来祈福,不为别事。”
“阿弥陀佛,施主请进。”
普广大师带领她们三人进去,至于江鸢,牵马将马车安置在别处。
她等会儿再过去。
以往皇室中人前来祈福,都会安排居住在净慈殿,萧莫辛此次前来,也被安排在了净慈殿,这里乃是般若寺最好的风水之位,在此祈福,可让大梁兴盛。
普广大师将萧莫辛送至净慈殿,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躬身道:“夜深了,施主早些卸下吧,贫僧就先告退了。”
“多谢大师。”萧莫辛双手合十。
普广大师再次颔首,转身离去,偌大的净慈殿一时间只剩下她们三人。
萧莫辛低声吩咐她们:“周围若是有动静,默默记下便好,不用追过去。就算有人杀到了跟前再逃走,也不用追。”
“是,太后。”两名侍女拱手道。
萧莫辛迈步进去,侍女分开守在门口两侧,袖中的暗器蠢蠢欲动。
一炷香后,江鸢收拾好马车回到净慈殿,走至门口时,她站停,拱手道:“两位,我想见太后,不知可否通报一下?”
其中一位侍女回道:“不用通报,太后在里面等您,江大人请进。”
等我?
她知道自己会来吗?
不管她是怎么猜到自己要来的,江鸢抿了抿唇,收剑往前推门进去。
萧莫辛刚刚上完香,她正跪在蒲团上磕头,江鸢走过去,把剑往怀中一放,调侃道:“你这个太后,当的可真是凄惨啊。”
“怎么说?”
萧莫辛弯腰嗑第三个头。
江鸢说道:“以往听闻皇室中人前来般若寺祈福,身边不是八抬大轿,就是成千上百的随从,好不奢华热闹。你这倒好,为先皇祈福,身边只带两名侍女,加上我不过三个人而已,知道的你是权倾朝野的太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个冷宫出来的。”
嗑完头,萧莫辛提着裙摆站起来,看了她一眼后,转身走到茶案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才回她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谁让先皇奢侈,在位五年,便花了国库不少银子,搞的贪官都没得贪。我掌权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王宫上下由奢入俭,节省开支,因此还挨了不少宫中人的骂。我若为了充实国库,去搜刮官员的钱财,官员又去搜刮百姓,何必呢?”
这么一说,倒还挺清白。
江鸢都觉得若她以后当了皇上,说不定还真的是一位明君。
“不过,我今夜简装而来般若寺,倒也不是为了由奢入俭,而是为了另外一人。”
“谁啊?我姑姑?”江鸢猜测着。
萧莫辛语调轻快的嗯哼一声,说道:“长公主常年在边疆生活,那里风吹日晒,百姓生活困难,而她又是个疼爱百姓之人,经常自掏俸禄给百姓发放粮食,心中很是善念。我若大张旗鼓前来祈福,长公主看了虽然不说,可心里终究不痛快。”
江鸢心里莫名涌来一阵醋意,她冷哼:“原来太后是为了巴结长公主,前边说了那么长一段,我还以为你是真心呢。”
“嘶,你这人怎么专挑不好的事记。”萧莫辛咚的一下放下茶杯,有点动怒。
江鸢不搭理她,一点也没害怕之意。
“罢了。”萧莫辛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说道:“辛苦一晚上,过来喝杯茶吧。”
“不渴。”江鸢别过头,傲娇的很。
萧莫辛生平少有给别人倒茶的时候,没想到这厮却还不喝,真想砍了她的脑袋,不过若真砍了,她还挺不舍得。
两杯茶萧莫辛都喝了,她起身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朝江鸢走去,“这个拿去。”
江鸢低头看着,是个玉瓷瓶,闻着有股药味,而且这味道还很熟悉。
江鸢疑惑的问她:“这是什么?”
萧莫辛回道:“祛疤的,那日把你从长平王府救回来,看到你身上有许多伤疤,大大小小的遍布全身。当时给你用了这祛疤膏,效果还不错,之后你脾气大,不让近身,也就没给你用。这段时间就当在这般若寺修身养性,顺便可以去去疤痕。”
江鸢盯着那玉瓷瓶,缓缓放下了手。
她此次出来比较匆忙,并没有带多少行囊,却还记得给自己带了祛疤膏,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好心,还是利用。
江鸢只顾跑神,也不接,萧莫辛只好把药瓶塞进了她手里,吩咐道:“明天我要早起为先皇祈福,你等到辰时再进来。”
“好。”江鸢将玉瓷瓶握在手中。
刚才所有的不快都随着这玉瓷消散了。
之后江鸢拿着玉瓷瓶离开,去净慈殿的偏房休息入睡,第二天早上,卯时不到,江鸢洗漱换衣起床,去换两位侍女的班。
两位侍女守了一夜,也没多加推辞,朝她拱了拱手后,便回了偏房。
江鸢打着哈欠,手里拿着剑守在门口,一直等到破晓日出,太阳晒到屁股。
辰时的时候,寺庙中人端来了饭菜,小和尚蹲在地上把饭盒放在门口打开,用银筷各自夹出来一些放进自己的小碗里面,当着江鸢的面一口一口的吃下。
小和尚吃完退至一旁,江鸢又从怀中拿出一根银针,把每道菜都测试了一遍。
确认无毒,她端起了饭菜。
咚咚咚,江鸢单手提着饭盒敲门,里面没有回应,莫不是还在祈福?
江鸢转身走到台阶前,仰头看着高挂的太阳,现在已经辰时,昨夜那女人不是说让自己辰时叫她吗?现在也到时间了。
于是江鸢又过去敲了敲门,并喊道:“太后,寺庙送的早膳到了。”
“直接推门进来。”里面人说。
江鸢推门进去,阳光顿时普照了进来,暖洋洋的,她刚想弯腰作揖行礼,可这蒲团前并未有人在,香案上也未有香火,看里面燃着的香灰,应是昨夜上过就没再上的。
这位太后不是说早上要祈福的吗?
“早膳送这边。”寝卧那边传来声音。
江鸢转头望向寝卧,她凝着眉头,思虑片刻后迈步过去。
推开寝卧的门,刹那间,只见这位昨夜说要祈福到辰时的太后,此刻正慢慢悠悠的系着腰带,打着哈欠,一副刚起床不久的样子,一点也没有祈福到辰时的样子。
江鸢沉脸,无语冷呵道:“这就是你的辰时祈福?我看像刚起啊。”
萧莫辛穿好衣服,转过身来,整理着衣襟说道:“好不容易逃离了那王宫牢笼,我当然要好好休息一番,歇歇脑子。不休息好,怎么能全心全意的为先皇祈福呢?”
江鸢扯了扯嘴角,忍不住摇头感叹道:“此心境魄力,这太后,还真不是谁都能当的,心可真是够大的。”
“算了,吃早饭吧。”
江鸢把早膳递给她。
第29章
萧莫辛在寝卧吃完早膳后, 带着江鸢去般若寺大殿上香,按照礼制,今天她要在大为先皇殿祈福一天, 所有百姓暂退, 只有寺庙中念经的僧人陪伴在两侧。
江鸢等候在大殿门口, 偶尔甚是无聊的时候,会回头看一眼大殿里面。
那女人端庄肃穆跪在大殿佛像前,左手拿了一串佛珠, 右手敲木鱼, 口中念念有词。
认真不凶的时候, 还是挺温柔的。
下午未时,整片天空乌云遮日, 没多久, 轰隆,天空响起了轰鸣的打雷声,雨滴唰唰打落在寺庙的屋檐, 顺落在青石板上。
江鸢退至屋檐下。
四五月份,正是雨多的季节, 没想到第一场雨来的这般快, 这般凶猛。
严肃庄正的寺庙里,因为这场雨,似乎有了些别样的生机, 绿叶、黄砖、红墙凑在一起,为这场大雨增添了丰富的色彩。
江鸢站在台阶前, 望着眼前哗啦啦的倾盆大雨, 忽然心血来潮蹲下,伸出右手接住冰凉的水珠, 密密麻麻的水珠在掌心炸开,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这雨势又急又猛,很快整个掌心都被雨水打湿了。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到了晚上戌时,伴随着庙内钟声响起,大殿内念经的声音也慢慢停了下来,僧人们缓缓收起经书。
萧莫辛握紧佛珠,将木鱼槌放进木鱼里,双腿早已跪的发麻没有知觉,她凝眉,单手撑着僵硬的身子站了起来。
僧人们跟着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萧莫辛回礼:“阿弥陀佛。”
随后慢步走出了大殿。
外面还在下小雨,冷风阵阵,萧莫辛刚出来,江鸢立刻将手中的披风披在她肩头,油纸伞打开撑在她的头顶,“太后。”
萧莫辛轻嗯了声算回应,她抬起双手系着披风带子,下台阶时,因为双腿发麻的没有知觉,身子猛然一踉跄,下意识往前倒去,江鸢心中着急,连忙拉住她的胳膊。
“没事吧。”她关心道。
等站稳后,萧莫辛轻轻推开江鸢扶着的手,柔声道:“我自己可以。”
这寺庙毕竟是外面,江鸢没有勉强,松开手后,往后退了一步,但手中的油纸伞依然撑在萧莫辛的头顶,没让她淋湿一滴。
一路上,两人慢慢走着,脚下是泥泞的道路,头顶是雨声哒哒。
油纸伞整个在萧莫辛那边,江鸢淋湿了半边肩膀,却还不自知的想着,这人跪了一整天,念了一整天,还能这么撑着走回去,不知是她身体硬,还是她的心硬。
江鸢心中多了份钦佩。
终于回到了净慈殿,萧莫辛走到桌前坐下,侍女早已倒好了一杯水,她伸手摸了摸杯身,不热不凉,刚刚好,于是双手端着递在嘴边一口没停喝了下去。
之后萧莫辛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第三杯,三杯喝完,喉咙的干涩才好受些。
侍女从门口进来,手中端着膳食放在桌案上,道:“太后,这是刚刚做好的晚膳,一天没吃东西了,您趁热吃了吧。”
“嗯。”她单字回着。
侍女放好后,退了出去。
江鸢本来是想跟着她们一起出去的,无意中看到萧莫辛的双腿,她想了什么后,把长剑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折身大步迈出去,没一会儿,手中端了盆热水进来。
萧莫辛正在吃饭,看到她端了盆热水过来,嗓音哑哑的,却笑道:“你端的有点早了,我还没有吃完晚膳,等我吃完。”
“好。”江鸢把热水放在一旁。
为了赶上洗热水脚,萧莫辛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江鸢看见了,说道:“不用着急,水凉了我再去烧,干柴火多的是。”
萧莫辛没听,吃完最后一口,将筷子放在碗筷一旁,从怀中抽出手绢轻轻擦拭着嘴角,随后弯腰褪去鞋袜,双手提着裙摆慢慢把双脚放进了铜盆之中,温热的水舒心的包裹而来,瞬间卸去了她一大半的疲惫。
江鸢看了会儿,转身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好端出去刷干净,回来时,萧莫辛差不多也泡好了脚,江鸢又端着水倒了出去。
侍女铺好床从寝卧出来,站在门口继续守夜。
累了一天,萧莫辛收拾好想早早歇息,但江鸢站在一旁不走,问她道:“你明日还要像今天这样,跪上一整天吗?”
萧莫辛轻轻摇头:“不用,只有今日,之后在净慈殿祈福便可。”
两人谈话间悄然对视一眼,谁也没躲闪,江鸢还直直迎着她的目光,又道:“用不用我给你捏捏腿,应该很不舒服。”
“你怎么了?”萧莫辛问她。
之前也没见她这般主动积极关心自己。
江鸢疑惑:“什么怎么了?”
萧莫辛说道:“江大人今日似乎格外关心我,我有点受宠若惊。”
江鸢脸色变幻的有些尴尬,躲开视线道:“……没事,我走了,你早些歇息。”
说完,拿起长剑回到了偏房休息。
萧莫辛盯着紧闭的木门看了一会儿,起身走至寝卧,脱了鞋袜和衣服,上床掀开被子躺进去,很快便进入了睡梦之中。
翌日是大晴天,昨夜又朦朦胧胧的下了片刻的雨,今早起来格外清新。
寺庙中依旧是辰时送来了早膳,江鸢敲门进去放到桌案,她往寝卧走了两步,轻声喊里面的人,“太后,吃早膳了。”
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回应,这次江鸢没有继续喊她,转身退出去。
昨天累了一天,今天确实该睡懒觉。
今日没别的事做,趁着天气好,江鸢卷起衣袖,提起斧头在院落中劈柴,另外两位侍女在打扫院落,除草扫地,三人各忙各的,互不打扰,沉默的很。
接近中午的时候,净慈殿门口来了两个人,她们没进来,敲了敲门后,站在门口压着声音喊道:“江鸢江大人在吗?”
江鸢听出她们两人的声音,喜笑颜开的放下手头的抹布出去,还没到门口,她便说道:“两位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姚星云和杜晓婉一个比一个脸臭,拉着她的胳膊,直接把人提溜了出来,斥责道:“姓江的,你怎么回事?之前一连消失二十天,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差点找遍整个都城,没想到你再出现,就变得这么厉害,还当上了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
“此事……”江鸢不好说。
姚星云一副不好糊弄的模样,威胁道:“你别给我搞说来话长这套,赶紧一五一十给我解释清楚,解释不清楚,本小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快点说。”
杜晓婉也在旁边追问道:“是啊,你快说说,这武功是怎么学的?莫不是你捡到了什么武林秘籍,像话本里说的那样,仅仅二十天就修炼成了绝世高手?”
话本,想象力倒是丰富。
江鸢没有隐藏太多,从她消失那天起说道:“因为犯了些错,被府中仆人打伤,修养了二十天,之后刚好碰到吐安国使者来吊唁,所以便想去试试。至于这武功,并非是二十天内学会的,是从小学的。”
“从小学的?”两人两脸震惊。
姚星云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气的双手叉腰,凶她道:“你既然会武功,为何那日在大理寺韩云墨打你那一掌,你不躲开,还硬生生接了下去。”
关于这事,江鸢很早就想说了,她为自己解释说:“韩少卿那一掌,打的有多猝不及防,你不是不知道,就算我有些武功,可我也不能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啊。”
“哦,说的有道理。”
韩云墨那一掌,的确是挺快。
姚星云伸手拍了拍江鸢的肩膀,释怀道:“行,本小爷知道原因就不多想了,下次没死就和本小爷说一声,害我们几位寺丞白白担心你,尤其是杜寺丞。”
没有和他们提前说清楚,是她不对,江鸢退后一步给两人作揖:“之前有隐瞒之处,还望两位不要介意,等我陪太后祈完福后,回去请两人吃饭。”
“可以。”姚星云开心了。
杜晓婉却又别的话说,她往前凑一步,拉住江鸢的衣袖小声说道:“吃饭可以,不过江姐姐,你能不能有空的时候教我些功夫啊。那日和吐安国的会武,我听姚寺丞说,你的身手好厉害,连他都自愧不如。”
“当然可以。”江鸢非常乐意。
杜晓婉激动的张开双臂抱住江鸢,欢喜道:“真是太感谢你了江姐姐。”
江鸢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没事。”
三人在门口高声说着,里面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姚星云先注意到,他当场脸色一白,拉着杜晓婉的胳膊,把杜晓婉从江鸢身上拉下来,双腿一弯,便跪了下了来,低头拱手道:“臣大理寺丞姚星云见过太后。”
杜晓婉跪下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听姚星云说完,身子顿时紧张的发颤,双手拱起道:“臣大理寺丞杜晓婉见过太后。”
三人唯独江鸢没有跪,她转过身来,一本正经拱手道:“见过太后。”
萧莫辛踱步朝这边走来,先看了看江鸢,随后目光垂下,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沉声道:“这里是净慈殿,本宫为先皇祈福之地,不准外人踏入,两位寺丞如此失礼,莫是忘记了这净慈殿的规矩不成?”
姚星云和杜晓婉被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说道:“臣不敢,臣不敢。”
江鸢帮她们说话:“太后,两位寺丞也是关心娘娘,特意前来照看您的,方才若有失礼的地方,还望太后恕罪。”
私下里江鸢和萧莫辛贫贫嘴可以,放到正面上,还是要尊卑有别的。
第30章
江鸢低头等了许久都没听到有声音传来, 心中很是不安,她怕这位喜怒无常的太后是真的生气,处罚两人。
江鸢耐不住, 刚想仰头看, 熟悉又严肃的声音重新响起:“下不为例。”
“多谢太后, 太后万福。”
“多谢太后,太后万福。”
两人这如释重负的语气多少掺点劫后余生,这下恐怕是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萧莫辛转身走了。
跪在地上的两人猛然喘出一口气, 瘫坐在地上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本小爷长这么大, 还没有真正怕过的人,哪怕是皇上也是敬重偏多, 可这位太后, 真是威严逼人,每每见了都倒吸一口凉气。”
杜晓婉还是头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太后,不由得惊叹道:“我之前虽有耳闻说这后宫的太后长了一副倾国倾城之姿, 连这世间最漂亮的魏紫见了也要低头三分,但碍于先皇并不宠爱太后, 一直没当过真, 没想到今日见了,真是让人一见倾心。”
听闻此话的江鸢缓缓转过身看向杜晓婉,在脑门上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种时候,她竟还有心思欣赏太后的样貌。
看来还是方才那女人不够威严。
姚星云直接白过去一眼:“你有胆子欣赏太后美貌, 不如想想自己有没有命下次再见, 赶紧走,这地儿我是一刻都不想待。”
于是姚星云赶紧提腿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江鸢无奈的摇摇头,出于朋友之谊,送他们到般若寺门口。
今日般若寺重新开门,来来往往的香客增添了不少,再加上有消息传出说太后在般若寺的净慈殿为先皇祈福,一时间来的人更是几近要踏破般若寺的大门。
这些人大部分都想和太后套近乎,谋官职。
不过也没谁真的敢踏进净慈殿的门。
三人又说了两句话后,彼此拱手道别,姚星云走之前忽而又迈步往江鸢这边走了走,小声耳语道:“我看这位太后不好相处,你跟在身边记得小心行事,若是哪日不小心被砍了脑袋,你放心,我姚星云无论说什么都会把你的尸体找回来,让你入土为安。”
江鸢认真道:“多谢姚寺丞,若有来生,我一定结草衔环。”
“客气。”姚星云骑马走了。
两人潇洒的背影慢慢没入人群之中。
江鸢直到看不见她们人影,才转身一路走回净慈殿,刚进去,原本之前正在打扫院落的侍女,此时此刻却严肃的守在大堂门口,而大堂的木门和窗户皆是紧闭。
江鸢多心想了想,今早太后起床特意打开了窗户,说今日天气好,透透风,如今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怎么却关了窗?
猜测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江鸢去香积厨拿回了自己早上刚磨了一遍的佩剑,她出来后直奔大堂,不过刚上了个台阶,两位侍女往中间一站,说道:“江大人,太后正在里面见人,您若有事现在门口等着。”
江鸢停下步子,问道:“谁来了?”
侍女冷漠道:“这是太后的事情,我们不方便多说,江大人先等着。”
虽然刚来的时候为了处关系,她和两位侍女认识了一番,不算那么生疏了,可遇到正事,她们又疏离了起来,江鸢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怕出什么事情。
“那我先在一旁等着。”
江鸢转身退出殿门几步外,两名侍女分开站在两侧,面色严肃。
啪。
没过多久,大堂内突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巴掌声,三人站在门口听的一清二楚,两名侍女看着彼此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毕竟这巴掌应该不是太后打的。
在她们两人还在犹豫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白色的身影,下一刻,大堂的木门被踹开,一把锋利的长剑出鞘,落在了萧莫辛对面那人的脖颈上。
长剑挨着他的肌肤,擦出一道血印。
“住手!”萧莫辛跌坐在地上,左手捂着半边脸呵止她。
她肌肤本就白如雪,这一掌下去,哪怕萧莫辛用手挡着,可江鸢还是看到她的半边脸被打的红肿,还有明显的几根手指印,像是一个瓷白的娃娃被人刻意弄脏了一般。
江鸢心中涌来一股怒意,她握紧手中的剑柄,随时可以挥下。
两名侍女紧随其后进来,看到这一幕却不知该作何。
江鸢收回落在萧莫辛身上的视线,抬头看向背对那人,厉声道:“你是何人,竟然敢打太后,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那人冷笑一声,目光深沉的看着地上的萧莫辛,说道:“本以为你到了这般若寺后,会成为孤家寡人,没想到竟还有人愿意护着你,你也算是没白来这里。”
这声音……江鸢听起来有些熟悉。
萧焕,她想起来了。
萧莫辛的父亲,当朝太师,几乎和江郑平平起平坐,难怪他敢动手打她。
江鸢把长剑收了起来,拱手笑道:“原来是萧太师啊,在下失礼了,既然是萧太师在和太后聊事,那我便不打扰了。”
说罢,江鸢一眼未再看地上的萧莫辛转身离开,还顺带拉着两位侍女出去说:“萧太师想和太后说些事情,我们就不打扰了,先走,先走,走走。”
江鸢退出去,还贴心的把门带上了。
等她们全部离开,萧焕抬手摸向自己刚才被长剑抵着的地方,手拿下来,指腹上有浅浅的血迹,竟还真的被划破了。
萧焕没太在意这个,双手背在身后,冷眼望着地上的萧莫辛,斥责道:“长公主不过掌了个兵权而已,你便这么怕的躲到了般若寺,将我之前所有心血付之一炬。如今长公主和江郑平掌朝中大权,江郑平更是肆意插手朝中政务,对我各种打压,这全部都是因为你的一时举动!”
萧莫辛放下手,慢慢从地上站起身,颔首道:“父亲,对不起。”
她不解释。
萧焕被她气的脸色铁青,回头瞪萧莫辛一眼,恶狠狠道:“早知你如此废物窝囊,当初就应该将你废了,另寻一人去做这皇后之位。萧莫辛,你不仅废物,还没有脑子,竟让江郑平的女儿跟在你身侧左右,让她明着监视你。你,你,你做的可真是好啊。”
萧莫辛再次颔首,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衣袖中的拳头却是狠狠紧握。
自己的命,要自己掌握,她萧莫辛不会为了任何一人死。
尤其是萧家。
萧焕在大堂之上将萧莫辛骂了一顿后,出去离开了,江鸢嬉皮笑脸的相送:“萧太师要走了啊,您路上注意安全,回见。”
萧焕看也不看她,迈着大步径直离开了净慈殿,心中的怒意比来时更盛。
一旁的两名侍女齐齐瞪向江鸢,眼带恨意。
就算此人是太后的亲生父亲,可也没有资格动手打太后,她们身为太后的侍女,就应该向着太后,但江鸢却向着萧太师。
江鸢送完萧焕回来,看到她两带着怒意的眼神,走着的步子猛然一停,怂兮兮的说道:“两位姐姐怎么这么看着我?”
“叛徒!”
“恶心。”两人一人骂她一句。
江鸢这才明白两人为什么看自己的眼神怨气满满,她嘿嘿一笑,指着大堂里边单纯无邪道:“两位姐姐别气,多大点事,我去看看咱们太后怎么样了,别气啊。”
江鸢边说边学螃蟹走路横走绕开两人,等走到台阶上,她立刻收起笑意,一溜烟转身小跑着进屋把门关上,生怕她两追了过来,把自己按在地上爆揍一顿。
门关上,江鸢脸色也变的严肃,她转身走到坐在桌案旁的萧莫辛跟前,歪着脑袋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阴阳怪气道:“没想到你还有被打巴掌的时候。”
萧莫辛转头躲开她的视线,说正事:“方才你脑子转的挺快,没让萧焕误会江大人和我有什么,那会儿你进来,我还真怕你胡言乱语一通,把我牵扯进去。”
“我没那么笨,再说了,本来也不是真的向你。”江鸢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木小盒,这是治伤口的药。
那日在长平王府受伤,醒来后她便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会给这位太后用上。
萧莫辛看了会儿才抬手去接,江鸢无意躲闪了下,她愣了愣,转身走到萧莫辛脸受伤的那一侧,说道:“我帮你。”
“不用。”萧莫辛起身打算离开。
江鸢却强硬的按住萧莫辛的肩膀,蛮横的重复道:“我帮你。”
不等萧莫辛再拒绝,江鸢打开红木盒盖子,右手食指抿出一点,弯腰轻轻涂抹在有红色指印的地方,动作很轻很温柔。
药膏很凉,挨在肌肤上,缓解了伤口不少的炙热和疼痛。
萧莫辛慢慢的不再反抗。
江鸢一边擦拭药膏,余光一边不自觉的往萧莫辛脸上看。
上次这样仔细看她,还是在初见的马车上,那会儿只是觉得这美人真好看,好看的让人找不出半点俗气,就连高傲清冷的气质也是人间一绝,根本想不到别的。
后来知道她是当朝太后,江鸢虽然怕自己小命不保,可也有过失落。
失落她若是寻常百姓女子,两人身份对等,自己便能将她娶回家,或是好好存钱,买下一所宅院,一生一世只宠爱她一人,不纳妾、不外遇、不浪荡、不玩物丧志,从今后做一个正常人。
但世事难料,她不仅身份高不可攀,还是当朝太后。
若一切都是刚刚好,那该多好。
江鸢想着,药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擦完,她回过神,拿起盖子拧上交付给萧莫辛:“一天一次,好了后再用些祛疤膏便可。”
“嗯。”萧莫辛伸手去拿,掌心却意外覆在了她的手背,温热缓缓传递。
两人一抬头、一仰头,同时看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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