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
12
空气死寂。
那人的视线太直白.□□了, 楚盈僵着身躯，手指不自觉捏紧了身侧挂落的安全带。
下意识回避了他话语间那点意有所指，楚盈半晌才勉强地牵起唇角：“徐先生, 您误会了，我只是觉得现在不早了——”
她顿了顿, 刻意留白, 试图让某人有点自知之明, 没再往后说。
偏偏那人跟没听懂似得, 还懒洋洋地搭腔：“嗯，确实不早了。”
“……”
你这态度可看不出你觉得不早了！
“我的意思是，”楚盈一张白净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压了压脾气，语气平静, “晚睡对您身体不好。”
车内短暂一静。
楚盈心跳无端提了提, 手指一紧, 有意别开眼, 而后就听身侧传来一声气音似得笑。
那人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敲了下, 懒懒撩起眼皮，唇畔弧度不变, 意味不明地应声：
“楚小姐还挺关心我身体。”
“……”
楚盈礼貌的笑快维持不住了。
徐既思什么时候闲到连这种一听就知道是客套的话都要跟她呛声了。
显然是故意的。
偏偏今天他帮了忙是事实，又大晚上地将她送了回来, 要是真把这话说出来, 还显得她忘恩负义。
楚盈缓了一口气, 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表情, 她偏眼望向中控台处的显示屏, 说得委婉体面：
“您看, 现在已经两点了。徐先生一刻千金, 今天这一趟已经耽误了您很多时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话音未落。
一只在月色下泛得冷白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映入视野。
楚盈一顿，盯着那只手里显示在通讯录页面的手机，缓慢一眨眼。
而后缓缓侧首，对上徐既思微垂的带着点懒意的黑眸。
“……什么？”
楚盈下意识问出声。
那只手于是轻晃了下，楚盈注意力又落回眼前这个亮起的手机，她听见徐既思轻懒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感谢途径。”
“？”
触及楚盈眼底明晃晃的茫然，他难得有耐心地悠悠补了句：“我不信口头承诺。”
“……？”
徐既思找的重点怎么是这个？
她那话是这个意思吗！
他怎么不干脆让她再写份合同按个手印？
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一时脑子里的话术全被推翻，楚盈思绪一卡壳，眼神都带着茫了一瞬。
徐大少爷的手倒还真就那样递着等着，流畅的小臂半屈着抵在扶手箱，另只松散地伸前搭在方向盘上，骨感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边沿，视线悠过她清秀的侧脸。
半分钟过去，女孩漆黑的瞳仁终于动了动，大概是回过了神，只是唇角的弧度显然快牵不住了，她不明显地深吸了口气，胸膛也跟着微微起伏。
似乎在心里做了极大的抗争，半晌，楚盈才无声吐出那口气，像是实在无可奈何般，她嗓音带了点倦意：“你到底想怎样？”
徐既思要什么没有，能从她这得到什么呢？
他想要联系上她轻而易举，根本不需要专门整这么一套。
倒不如直接说开了。
她是这样想的。
耳畔女孩的声音里比先前少了点礼节的客套，是今天跟他的对话里最接近真实情绪的一句话，徐既思垂眼，漆黑的眸半隐暗中，视线落在她格外认真的五官上。
她好像真认为，他有什么别的目的。
说不上来冒出来了点什么情绪，徐既思本就漆黑的眸色似乎更深幽了些，楚盈无意撞上这一眼，怔了会，还没反应过来，转瞬又见他似乎恢复了原状，好像刚刚只是错觉。
楚盈眨眼缓神的功夫，那人终于舍得开口回应了。
“不怎么样，”他冷清的声线染了点轻漫，手腕微动，下颌稍抬，目光落在手机，垂眼示意，“不然我找谁要‘谢礼’？”
楚盈猛地抬眼盯上那双黑眸。
徐既思也从容地对上她的视线。
两人对峙般四目相对，谁也没先移开目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窗外不知卷过第几阵风，月色被悠悠飘来的云层掩住了一半，夜寂得更深，那人幽邃的眸仿佛也要融进黑夜里，脸上分明是漫不经心的，眼底的真实情绪却让人看不透。
中控台处屏幕的时间缓慢变了个数。
跟徐既思比耐力根本毫无胜算。
楚盈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木着脸接过手机。
号码输入了一半，又一顿，微微偏眼看他，迟疑地试探：“给完就……一笔勾销？”
徐既思压眸看来一眼，似笑非笑：“楚小姐这联系方式还挺贵。”
“……”
楚盈眉心跳了跳，语气有些恼了：“爱要不要！”
徐既思唇角微勾，神态自若地点点头：“嗯，门我也爱开不开。”
“………………”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无赖？！
楚盈深呼吸，手指在屏幕上按用力得指尖都泛了白。
她忍！
纤细的手指极快地输完号码，女孩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递回给身侧松散靠在椅背的那人。
徐既思没看出她的不情愿般，扫了眼屏幕，顺势拨了出去。
楚盈的手机随之亮了亮。
莫名的憋屈和恼火升腾而起，楚盈一把将电话挂断，皮笑肉不笑地冲他动了动唇：“我奶奶从小教我信守承诺，徐先生大可放心。”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信守承诺几个字有意无意咬得清晰，总觉得似乎还有下一句，大约是指责谁是“不信守承诺”的。
徐既思低眸看她一眼，一顿，声线收了那点松然：“兰——”
“徐先生能开门了吧？”
楚盈蓦地出声。
徐既思静了片刻。
随后，门锁解开的咔嗒声响响起。
楚盈一点也没犹豫，后脚就拉开了车门，仿佛再待一秒又会生事般，稍高的鞋跟踩上花岗岩砖，微闷的落地声后，随着一声客套的别过，车门紧接着被合上。
楚盈绕过车头，余光那人黑眸稍沉又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直直落在她身上。
不自觉加紧了步伐，直到将那道炙人的目光隔绝在冰冷的瓷墙外，楚盈才缓缓停下脚步。
手指轻轻按下电梯上行键，显示在十几层的数字开始缓慢跳闪，楚盈黑眸半垂，有些出神。
直到视野里电梯门前忽然倒映出一点红。
楚盈一顿，见自己身侧手机的呼吸灯亮着光。
低头拿起手机点开屏幕，映入眼中的就是通话页面显示着那通挂断的陌生号码。
信息栏里浮着来自这串号码的消息。
【记得备注】
那人发来四个字。
楚盈盯着这串数字半晌。
握着手机边沿的手指动了动。
记忆里掩埋着的一些思绪又被翻出。
过去某些时刻她似乎是有过这种想法的。
她想，要是有他一个联系方式就好了。
要是能联系上他就好了。
其实也不用他做些什么，只要让她知道他也在就够了。
毕竟那时候，在数个无处倾诉的沉沉寂夜里，他是她唯一的寄托。
可是好难啊，直到最后她才反应过来，她对他的认识好像只有一个名字而已。
偶尔出神间会出现在卷子上的这个名字不知在哪个瞬间就变得好陌生。
后来霜凋夏绿，她才意识到，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毫不对等。
原来只要他对她关上了门，她是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
显示器上的数字不断跳动着，如同从来不会停下等谁的时间。
直到手机在她许久不曾操作的时间里灭了屏。
楼层也在这一刻跳转成1。
电梯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鸣响。
楚盈迟钝地抬起头来，看见电梯门缓缓地向她敞开。
恍惚让她记忆起五年前最后的那个冬日里，监测仪持续的长鸣下，迟迟升起的太阳-
梦很混乱，光怪陆离。
也不知是不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梦里出现了很多人。
一会是很小的时候，奶奶出门给她买菜，她不小心把自己关在了门外，那会她的个头还没家门口刚栽的那棵枣树高，小小的一只抱着洗得掉色的娃娃想去找镇长，结果在镇长家门口听见有人在闲聊，说起她和奶奶其实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实。
一会又是高中时被班里同学知道了是孤儿，不少人投来异样的眼神，她中午独自一人吃饭，有个模样清秀的男生忽然坐到她对面，拘束地问可不可以跟她一起吃。
她不太会拒绝人，当时点了点头，于是后来连续数天早上书桌里会多一瓶牛奶，偶尔还会有些小零食。
直觉是那个男生，她正打算好好问问时，噩梦开始了。
走在路上会莫名其妙被人撞，要交的作业怎么也找不齐，试卷总是没有她的份。
课间去卫生间频繁被反锁，每次出来时课程都过了半，一周数次被老师以迟到的缘由罚去操场跑圈。
太多太多平白无故的恶意和莫须有的谣言如骤降的暴雨一般在那时砸在她身上。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年级主任的女儿喜欢那个男生，男生平时挺内敛无闻的，没什么朋友，也不主动跟谁接触，她是第一个，大约也是唯一一个，那女孩后来还说，主要是她长得太漂亮了，让她很有危机感。
挺可笑的，她就像走在路上被掉下的花瓶莫名砸中的那个倒霉蛋，甚至无处说理。
凌乱的画面一幕幕闪现，楚盈像个局外人，平静无比地看着自己过去的那些经历。
直到又一晃神，她出现在了警局里。
花衬衫狰狞的面孔忽然在面前放大，惊得她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她可以操控起了梦里自己的身体，她脚下就一滑——
只是身后没有人出现了，她猝不及防整个人后仰倒去。
心跳骤然慢了一拍的真实感让她下意识闭了闭眼。
然而。
嘭——
想象之中的疼意并没有传来。
背部是软的。
她茫茫然地睁开眼，赫然意识到自己是跌进了一辆车里。
下一刻，一双熟悉的似深潭般的漆黑眼眸就那样直直望进了她惊魂未定的眼底。
理不清自己为什么忽然又会出现在这，只在慌乱四扫间后知后觉对方此刻是一个倾身向她的姿势。
甚至，距离她只有不到两指的距离。
她下意识想偏躲，但整个人都被禁锢在背椅之间，无法动弹。
她有些绝望地闭上眼。
却在这时听见了那人微哑的嗓音。
“记得备注。”
“！”
楚盈猛然睁开眼，沉重地喘着气。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怎么样的梦之前，她恍惚地打开手机，看了眼自己的短信记录。
某人的号码真真实实地躺在里面，对话显示依旧只有他那会发来的四个字。
她没回复。
也没备注。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徐既思疯了。
竟然会梦到这种画面。
半晌终于回过神，楚盈呼吸逐渐变得平缓。
也不知是后怕还是担心真有可能变成现实，她盯着那串号码片刻，轻轻咬了咬牙，用力地备注上他的名字-
毕竟刚搬新家，还不熟悉通勤路段，楚盈提前了半小时出发。
抵达公司的时间比平日里要早些，楚盈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门正要关，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出现门前，着急忙慌地往里探手：“哎，等等，等等！”
楚盈眼疾手快地按下开门键，那道身影倏地钻进来，边拍着胸膛边跟她道谢：“谢谢了——”
熟悉的嗓音冲进耳朵，楚盈微微侧头，终于看清了来人。
是罗卉。
“卉卉姐。”楚盈出声。
罗卉转头，对上楚盈清澈的眸，扬起眉：“盈盈？今天这么早，吃早饭了吗？”
“吃了。”
楚盈点点头，下一秒，罗卉忽然勾了勾她脸侧的碎发，像是发现了什么，盯了她眼睛好一会，问：“你昨晚没睡好？”
楚盈愣了一下：“什么？”
罗卉伸手轻点了下她的下眼睑：“都有点发青了。”
楚盈轻眨眼睫，脑海一闪过刚才那个离谱至极的梦，徐既思那张脸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女孩表情微微一僵：“……做噩梦了。”
罗卉见她神色倒没什么变化，只是嗓音里好像带了丝说不上来的……郁闷和咬牙切齿？
很少见楚盈这样，但觉察出她并不想聊太多，罗卉也没追问，只说了句没睡好的话午休眯一会，没两秒扫过她又想起来什么，开玩笑道：“昨天看你朋友圈搬新家了呀，恭喜你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去你家参观参观？”
电梯门应声打开，两人先后出门，楚盈眨眨眼，笑应：“卉卉姐有空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那我可得找个好日子。”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门，又闲聊了两句才各自散开。
楚盈从抽屉里拿出一袋金银花茶在自己的杯里泡开，又往里加了几勺糖，抱着自己的保温杯慢吞吞往棚里走去。
凌听扬还没来，楚盈便提前先熟悉今天要配的剧集。
《野棠枝》配音的原计划是两周内完成。
起初凌听扬还担心她第一次配电视剧会不适应，或许要花费很多时间去调整习惯，但事实上是，楚盈只在刚接触的前两天被指出了一些细节问题，之后便无师自通，完全适应了电视剧配音的专业要求。
不过一周，《野棠枝》的配音进度已经过三分之二。
今天的剧情正好卡在中后期的转折部分，女主经历重大变故，人物性情变化很大，楚盈心里有几种想法，但有些拿捏不准哪种状态更合适。
凌听扬来后，楚盈主动试了几种不同的诠释方式，却总觉得少点什么味道。
难得在进度上卡了壳，楚盈中午随便吃了几口饭，甚至主动给何鸿发了消息，向他询问了更多细节。
楚盈也正是在这会发现群里多了一个人的。
那人ID只有一个X，熟悉的冷淡风格扑面而来。
鲜明得她脑子里就只能想起那么一个人。
楚盈手指悬在半空，停顿了好几秒，才点了下那个蓝色的X。
梦里那人的脸并不意外地出现在头像里。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拍的，大约是抓拍，侧脸的轮廓几乎要融入昏暗的背景，只有忽地抬眼投向镜头的那双黑眸仿佛能穿透屏幕。
真像被盯着似得。
楚盈浑身一激灵，猛地把手机反手盖到桌上。
压惊般地猛喝了一口桌边的奶茶。
正要再抬头时。
余光里，墙边午后阳光斜照下的一个修长影子突兀地渐行渐近。
罗卉的惊讶声在不远处响起。
“徐先生，您怎么来了？”
楚盈捏着奶茶的手一抖。
能觉察那人视线若有似无地定格在了自己身上。
而后唇角意味不明地微扬，嗓音冷懒地出了声。
“来确认下……我们的女主角，能不能正常接收到通信设备的信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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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有点搞不太懂这个一键感谢tvt大家灌得营养液我都有看见，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会有一会没的……
13 ☪ 想起
◎占便宜◎
13
“我们的女主角”。
楚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此刻脑子抓住的关键词会是这个, 纤细的手指指骨不经意泛着白，透明的奶茶杯被捏得向里凹陷，只喝了几口的奶茶水位往上升了升, 几乎要从吸管戳开的缝口溢出，发出细微声响。
楚盈终于回神, 忙要松手。
短暂的寂静里, 罗卉显然有些云里雾里。
但是提到女主, 她心里出现一张隐隐的面容, 罗卉顿了顿，视线下意识往不远处窗边的位置扫了眼，迟疑开口：“您是想找——”
话音未落。
什么东西沉闷落地的哗啦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罗卉下意识往声源处望去，又在此刻听见一丝略显慌乱的，椅脚与瓷砖地摩擦的刺耳声响。
视线里, 角落里造成这些动静那人似乎不明显地僵了僵, 而后便很快失措地蹲下身, 地上漫开的咖色液体映入眼底, 瞬间反应过来什么, 罗卉忙往那边快走过去：“盈盈，小心裙子！”
一顿, 楚盈终于想起来自己今天穿的是长裙，一时又有些慌乱地想起身, 然而已经有裙摆在她蹲下的瞬间就浸上了一角褐色, 甚至在愈渐扩大。
罗卉及时赶到跟前, 递上几张纸：“快擦擦。”
一边将脚边的奶茶杯拾起丢进垃圾桶, 罗卉又抽出些纸, 帮楚盈一起擦拭起裙角。
她紧皱着眉, 边擦边叹气：“哎哟, 这好端端的，怎么倒了。”
楚盈的动作不易觉察地一僵。
该怎么说，她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徐既思后半句话的意有所指，慌乱到撞倒了奶茶？
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时不时蹭着腿，说不上来的湿黏感刺激着皮肤，楚盈有些狼狈地捏起裙摆一角，罗卉扫了眼有些狼藉的现场：“这里我来收拾，你先去卫生间整理一下。”
楚盈忙点头，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没觉察那道目光般匆匆往拐角离去。
处理完这头，又记起来徐既思还在一旁，罗卉立马又上前道了个歉：“抱歉，让您见笑了。”
这个点在公司的人三三两两，办公区域这一块就罗卉和楚盈，罗卉是最资深的，自然需要担任接迎甲方的工作。
表示完歉意，还记得刚才被打断的对话，罗卉试探着又问：“您刚才的意思是，想找——”
“开个玩笑。”
徐既思语气悠悠，漫不经心，目光里半个身形进了拐角的那人脚下似乎不可觉察地一顿。
而后几乎加快了逃离的步伐。
直到拐角再看不见一点影子。
他的唇角逐渐变平，缓慢收回了视线。
罗卉一愣，反应了下，再抬头时，又见他刚刚的那点散漫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声调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我来接纪总的手跟进项目。”
罗卉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眼，很快又理清了头绪，点点头：
“不过我们凌总现在不在，这个点大家差不多刚吃完饭，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罗卉说着顺势拿起手机，给凌听扬发去一条消息，随后立马抬头接着道：“我刚给凌总发消息了，他应该很快会赶回来，这样，我先带您去凌总办公室等——”
“不用。”
徐既思稍一抬手，罗卉愣了下，很快又镇定下来：“那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您参观一下我们公司——”
“不用，”这次回得比之前更快，顿了片刻，徐既思视线轻扫过一时有些僵住不知还能说什么的罗卉，难得善解人意地给出台阶，“我随便看看。”
“啊……好。”
罗卉迟钝地点点头：“那您有需要喊我，我先处理一下这边。”
男人微微颔首，视线漫不经心般略过大半个办公区域，最后缓落在刚刚女孩离开的那个拐角。
片刻，他抬步往那处走去-
沾了奶茶的裙摆在偏后侧，楚盈偏过头，勉强地勾过裙角，一遍遍拿着沾了水的纸巾往湿处擦。
进来时忘了带纸，楚盈手里有的几张都是刚才罗卉给的，沾了水很快就烂成一团。
然而一旦出去不免又会撞见徐既思，楚盈盯着手里湿烂的纸，有种想生气都不知往哪撒的感觉。
每次，每次见到徐既思都会被添堵。
在梦里吓她还不够，现在还来公司了。
“开个玩笑”？
这算什么恶趣味。
但……昨天他进了项目群，是不是代表他现在直接成了她的甲方？
楚盈动作慢了慢，垂下的视野里看见踩着的白色帆布鞋上不知何时也浸上了星点褐色。
忽地，又有一水珠滴落，恰好掉在那点上，晕得那点突兀的咖色愈渐扩开。
楚盈眨眨眼，回过神来，捏着纸巾还算干净的一角弯腰蹭了两下。
正要直起身时。
余光里突然出现一双黑色皮鞋。
随后，一只微微弯曲的骨感修长的手，出现在视野。
楚盈目光微顿，略过这只手里攥着的几张纸，而后忽然被这人的手腕吸引了注意力。
一道近乎三厘米长的，泛着白的痕迹。
边沿呈暗粉，看上去已经存在很久了。
她半晌没起来。
那人也没动，只是眸光扫过她略显狼藉的裙摆，倏然懒声搭腔：“还挺欢迎我。”
“？”
楚盈一顿。
“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冷清的腔调里似乎带了点调笑。
楚盈额角一跳，陡然直起身。
抬头后视野里的那人果然在笑，向来寡淡的脸上少见的这么直白地勾着弧度，楚盈怔了片刻，有一瞬怀疑面前这人是不是被夺了舍。
太阳打西边升起了，徐既思会讲笑话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感觉每次和他见面，他都在逗她？
老实说，这比徐既思装不认识她还要让她毛骨悚然。
无端让她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一种脱离于掌控的不确定性。
徐既思在她眼前晃了晃纸巾，眼神向后示意她的裙摆。
楚盈强行勾起一个生硬的笑：“不用了，谢谢徐先生。”
语罢就要跟他擦肩。
那人正巧也顺着她的方向迈了步，恰好拦在她跟前。
楚盈一顿，又想从他左侧穿过。
不知是碰巧还是别的，那双包裹在西装裤下的长腿也悠悠往左边迈了步。
楚盈缓慢抬眸：“？”
盯着他的同时，又往右边走了步。
那人也不装了，就在她的视线下光明正大地挡向她要走的路。
一双黑眸懒散地垂落看她，眉尾微挑，是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表情。
偏偏外面忽然又响起了罗卉的叫唤声，问她好了没，说凌听扬回来了。
而后又是一阵咕哝，说怎么不见徐先生。
楚盈眼皮一跳。
徐先生。
不在这呢吗。
楚盈缓缓偏回视线，盯着面前这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正主，跟没听见似的，表情半分没变，闲得像是路过。
她轻轻咬牙，压低了声催促：“你先出去。”
徐既思轻挑眉梢，忽地弯腰逼近，漆黑的眼与她视线齐平。他拖着嗓，个别字有意无意咬得清晰，语调意味不明：“楚小姐在以什么身份……要求我？”
那人温热的气息几乎喷洒在她面颊，他身上淡淡的木质清香幽幽萦绕上鼻息，并不逼仄的卫生间似乎无端开始升温，楚盈僵着身，大脑蓦地空白了一瞬。
太近了。
近到她能看清他的每一根长睫。
恍惚间她甚至感觉这一幕和昨晚的梦重叠了。
直到外面的脚步声忽然越逼越近。
鞋跟接触瓷砖的每一声都踩在她心跳上，楚盈终于回神，双眸一瞬聚焦，她对上那人深谭似得黑眸。
徐既思一点要避开的意思都没有。
不仅如此，似乎发觉她神情越来越生硬，那人动了动眉眼，甚至又凑近了一分。
楚盈猛地后退两步，贴上冰冷的盥洗台。
与此同时，门外的脚步声也在此刻忽然停住。
楚盈的心跳也随之止住。
公司大方，每层都有三个卫生间，都是单间，设计偏家居，凌听扬说都是他安排的小细节，为了让大家感觉和在家里一样。
刚刚徐既思进来时带上了门，隐隐似乎听到什么动静，大概是以为里面是在上厕所，罗卉站在门前，迟疑地敲了敲门。
“盈盈，你在里面吗？”
几乎是一个对峙的姿态，楚盈纤细的腰贴紧了盥洗台，冷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刺激着她的神经。
那人狭长漆黑的眼漫不经心般却又极深地盯着她，楚盈浑身紧绷着，指甲紧掐着指节，生怕徐既思会发出什么动静，让外面的人听见点什么。
没听见里面有人应声，罗卉一顿，嘟囔着难道是幻觉，手指贴上门就想推开。
楚盈的声音忽地在此刻响起。
“我在，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抱歉，麻烦卉卉姐转告一下扬哥了，我等会就来。”
声音有些说不上来的急迫，又有些沉抑，罗卉缓慢放下手，担忧地问：“哎，没事吧盈盈。”
没两秒，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罗卉啊了声，又关切道：“是不是生理期到了呀？”
楚盈僵了僵，分明觉察徐既思的目光也顿了顿，先前的惶悸还没褪去，说不上来的羞恼又沿着白皙的脖颈窜上来，晕红一片。
女孩轻轻一咬牙，视线半分不敢挪开，徐既思无疑是个定时炸弹，他的一举一动都像在她心头牵了根线，每一次的呼吸都让她提心吊胆。
莫名静了半晌，罗卉更担心了：“盈盈，你还好吗？”
徐既思直起身，缓缓一动眉，薄唇轻触，似乎就要出声。
楚盈眼疾手快地抬手，纤细的手指在眼前绕出半圈弧度，而后猝不及防地捂住了他的唇。
温腻微凉的手指贴上柔软的唇，好像也没反应过来，徐既思迟缓一眨眼。
在罗卉起疑前，楚盈恚他一眼，终于能应声：“嗯……”
“我没事，”她含糊地说，“卉卉姐你先去忙吧，不用担心我。”
外面犹豫了一瞬，大约确实手头有事，罗卉还是应了声好，又说有事给她发消息，脚步才渐渐远去。
楚盈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直到温热而有规律的呼吸阵阵轻缓地拂过她指心，忽然意识到什么，她僵硬地回过眸，看见面前那人视线半垂，似乎落在她的手，半晌又缓慢抬眼。
一声极低的笑轻震着她微凉的手。
炽热的温度在掌间传递开，连带着她的尾椎骨都开始酥麻。
楚盈刹那回神，如触电般缩回手。
对面那人却捉摸不透地噙着唇，视线跟着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
觉察他的视线，那阵烫意又重燃了般，楚盈无意识紧了紧手指，将手藏到了身后。
于是徐既思又悠然掀眸，在她莫名心虚的眼神下轻挑了下唇：“我和楚小姐很熟吗？”
他一顿，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手指微屈，指节轻轻擦过唇畔，眸光暗示般第二次扫过她藏在身后的手。
“楚小姐怎么还占我便宜？”
作者有话说：
盈盈（微笑）：说了不熟就不能再缠着我了嗷。
14 ☪ 想起
◎“如果我说，重要呢？”◎
14
——楚小姐怎么还占我便宜？
……
什么便宜？
谁占谁便宜？
楚盈眼皮又跳了跳, 惊得滚烫的指尖碰到盥洗台凉了一度。
大脑一片空白的间隙里，她甚至一时不知自己该将注意力放在哪一点。
是他竟然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还是“徐既思居然也会讲冷笑话”这个要点。
他到底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楚盈本就紧贴台沿的身形更是往后退了步, 脚尖微微垫起。
眼见楚盈脸上表情变了又变，徐既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楚小姐想好怎么解释了？”
“……解释？”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楚盈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冷笑一声提唇反问：“徐先生想听什么‘解释’？”
要不是他刚才想出声, 她会动手吗？
要不是他故意拦着路, 她也不用这样一惊一乍提心吊胆。
越是想到这些, 楚盈先前憋屈的情绪越是在心底翻涌。
危机解除，这会那些烦闷便潮水似得一股脑冲出来，她语气也不自觉带了点冲意：“难道不是徐先生先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又莫名其妙来拦我的路——”
“是我出现得不是时候，”那人嗓音平静, 漆黑的眸随意地落下, 微微略过大约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声而愣住的女孩, 顺势转身, “我现在就走。”
楚盈清透的黑眸缓慢一眨, 眼见徐既思话落后，脚步就直直往门外走去, 这会倒是干净利落了。
但是。
这边直到头就只一个卫生间，罗卉刚走, 他现在出去不就直接跟人打照面了？
反应了两秒, 在彻底回过神前, 楚盈已经不受控地拽住了那人的小臂。
而几乎在她的手搭上来的瞬间, 那人就早料到什么般停住了脚步。
徐既思悠然侧过头。
视线落在她纤细白皙紧攥在他臂间的手。
而后徐徐抬眼, 眼底笑意又浮上来。
“这算……故技重施？”
“……”
瞬间反应过来上了徐既思的圈套, 楚盈陡然松开手。
“徐既思！”
她恼羞成怒般, 重逢以来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出这个名字，像是真被惹急了，楚盈紧紧咬着牙：“你别太过分了！”
不想那人倒是悠悠转过身，唇角轻轻往上一扯。
语气恍然似得：“原来这个名字不是禁令。”
“？”
楚盈后知后觉回神，几乎被气笑：“你是不是有病？”
周遭忽地安静了几秒。
楚盈一顿，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手指微蜷，抬起眼来。
却意外撞上那双褪去了那点笑意的漆黑瞳仁。
只听那人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在怕什么？”
楚盈一瞬怔愣。
那人狭长清冽的眸半垂，凌厉的下颌向里收了收，此刻正微微敛着黑眸看她，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他不笑的时候薄薄的眼皮会下垂，唇角的弧度拉得很淡，加之寡淡的面庞，总是让人觉得疏离冷清，难以靠近。
犹记得当初和徐既思的初识其实也不算愉快，他态度并不友善，更吝啬于向她提唇。加之他身上那股大约是与生俱来的矜冷气场，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孤岛，他排斥着身边出现的一切，她曾经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的。
直到意外发现他就住她隔壁。
那张冷淡的脸就差把生人勿近四个字顶头上，有时候楚盈会怀疑，他是不是不会笑，是不是不知道愉悦是什么情绪。
所以后来她总想让他笑一笑。
好像只要他笑了，触及不到的山巅积雪就会消融，她就能离他再近一点。
可惜她做再多也都只是无用功。
对她费劲憋出的不知从哪搜刮来的冷笑话，他会流露出不解。他并不想知道搞笑的逻辑在哪，只会跳过这个话题，冷淡地问她作业有没有写完。
听她聊班里的谁谁谁在踢球时没踢中球，倒是把鞋子踢了出去，还砸到了路过的校长头上，把校长的假发甩飞了，她说了一半兀自忍不住开始笑，少年只是在好半晌看她安静后才面无表情地反问她是笨蛋吗。
他对她分享的那些点点滴滴并不感兴趣，也不想了解。
可她的生活，就是由那些无聊的点点滴滴拼凑而成的啊。
她只是想把生活里的每一件事都分享给他而已。
可能是雨天墙角顽强不倒的小花，又或是晴日路边大胆翻着肚皮睡觉的小狗。
或许很无趣，也没什么意义。
但那是彼时情窦初开的女孩，唯一能想到的，传达青□□意的方式。
笨拙。
但赤忱。
她以为真诚就可以。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两人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那层薄雪。
而是山的这头与岸的那头。
是天堑。
是不可逾越。
他们云泥之别。
在一夜未眠的那个平安夜她才知道。
“你到底在怕什么？”
大约是半晌没得到回话，那人黑眸紧盯着她，不依不饶地又问。
楚盈视线逐渐有了焦距。
看见徐既思一眨不眨中，难得看出点情绪的幽邃的眼。
像有些闷烦般，神色郁郁。
“……”
他问得显然不单单是刚才的事。
她没一刻如现在一般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了解徐既思。
她一直以为自己从来没真正认识过他。
楚盈缓慢一眨眼，看着男人薄唇紧抿，眉心微微蹙起。
他似乎真在为此感到不解。
不知怎的，她忽然有些想笑。
他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
孤傲不群的大少爷怎么会知道自己突发奇想的什么行为会和蝴蝶效应一般引起德克萨斯州的龙卷风。
怎么会知道自己只要出现就能轻而易举吹散她心底尘封相片上沉厚的灰，掀起她最不愿忆起的页页篇章。
就像当初只是无意擦肩就能吹皱她的一池春水。
他来往自由，也可以随时无声无息地抽身而走。
不会知道蝴蝶的翅膀每每缓缓扇动，那阵风都会在她心头翻飞漫卷。
五年的日日夜夜覆盖不掉那个短暂秋冬。
从他再次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起，巨大的命运齿轮随之开始转动，不知会如何将她安谧稳定的生活搅乱。
这些他当然都不知道。
楚盈缓慢迎上他的目光。
重逢的几次见面来，她大约是第一次心底这么沉静。
她轻声反问：“重要吗？”
徐既思神情微凝，看见面前的女孩像是忽然褪去了所有的情绪，唇角弧线明明是勾起的，眼底却平静得让人有些发慌。
场面于是一瞬又静下来。
女孩微微抬起头，黑眸盯着他，看见那人眼神难见的似乎闪过一丝怔意。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他紧抿着唇，微蹙的眉轻敛，流畅凌厉的喉结上下滑了滑。
十秒，或是二十秒，直到盯得眼神发涩，楚盈才缓慢眨了下眼，唇畔微提，似乎笑了下。
她什么话也没说。
刚才的寂静已经清晰地将答案摆在了两人面前。
楚盈收回视线，缓缓舒出一口气，再抬眼时，眼里又落满了生疏与礼节，她勾起客套的笑，嗓音平淡：“我还要工作，就不陪徐先生‘参观’了。”
她脚步向门外一偏，抬步走了两步，即将从他身侧走过时顿了顿：“还希望徐先生过几分钟再出来，谢谢您的配合。”
那人没回话。
楚盈也没在意，只是在擦肩时，鼻尖忽然没道理的一酸，眼眶也跟烫了一瞬。
意识到什么，那些难以抑制的情绪很快又被她压下，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得，她走到门口。
手指搭上金属门把，冰冷的温度顺着指尖凉到神经，也将她的心绪浸得冷静了些。
就要开门的前一刻。
那人微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像是有些哑。
“如果我说，重要呢？”-
楚盈心不在焉地出来时，正巧撞见拐角罗卉正神情焦急地和凌听扬汇报着情况。
隐约能从话语里听见“刚刚还在”之类的字眼。
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张沉寂的面容，楚盈心跳无端漏了一拍，下意识回头瞟了眼。
也不知他到底会不会配合。
再转回头时，恰好对上罗卉无意抬头望来的目光。
“哎，盈盈来了。”
罗卉顺势招呼，楚盈抛下刚刚脑子里杂乱的思绪，快步走近两人，正想跟两人道歉。
却见罗卉注意到什么般，盯了她几秒，忽然蹙了蹙眉，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你还能坚持吗？要不要休息会，我给你拿颗布洛芬？”
楚盈一时没反应过来，刚侧过脸，又听罗卉语气关切道：
“我说你前面声音怎么闷闷的，你看你，眼睛都红了……还是身体第一重要，这边我们都替你兜着呢啊。”
这才意识过来罗卉是误会了，楚盈张张嘴，下意识想解释，然而一瞬又想到刚才撒的谎，唇角动了动，最后还是顺着罗卉的话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圆上：
“没大事的卉卉姐，我自己这有药，刚才有虫子飞眼睛里了，我揉了下才显得眼睛红……”
罗卉狐疑地看了看她：“真的吗？”
“真的，”楚盈忙点头，“真不舒服我就直接请假了。”
“那好吧，”罗卉说着收回视线，一顿，又记起来什么，侧过头来问她，“对了，你有没有看见徐先生？这刚刚还在这呢，现在也不知道……”
“他回了。”
一直没说话的凌听扬终于抬起头来出了声。
两人对视一眼，又一同看向他，楚盈心下一紧，下意识问：“他在哪？”
“他说他在参观录音棚，刚才静音没听见。”
罗卉啊了声，又问：“在几棚？”
“1棚。”
罗卉回想了一下，神情纳闷：“我明明去过1棚啊。”
“可能你去的时候他正好在其他地方吧。”楚盈顺势接口。
工作室面积大，甚至足有三层，棚也多，会有错过也合理，罗卉没怀疑，一点头：“也是，反正找到了就行，我还担心是不是我没招待好，他直接走了呢……那我可就罪过了。”
……
要是徐既思真走了，那问题也只能是出在她身上。
想起刚才的争执，楚盈莫名心虚，手指蜷了蜷，凌听扬视线掠过她，最后落在罗卉身上，冲她挥挥手：“这边我来，你先忙自己去的吧。”
知道了徐既思还在，她也算放下心，罗卉应了声好，又转头跟楚盈叮嘱了句需要的话她柜里有暖宝宝才离开。
下意识应了声谢谢，回神抬头时却只看见罗卉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楚盈眨了下眼，手指捏紧了手机，心里忽然涌上一丝愧疚。
罗卉对她太好了，她不想瞒她什么。
只是一旦将两人的事向她撕开一个口子，要解释的实在太多。
她不想跟徐既思再有什么关联了。
楚盈无声叹出口气，转头就对上凌听扬带了丝审视的目光。
女孩眨了下眼，试探地唤了声：“扬哥？”
她太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了。
罗卉性格大大咧咧，有些事不会细想，能被她糊弄过去，但凌听扬不会。
从刚才起，他就觉察了她的不对劲。
紧攥着的手指，数次的欲言又止，像是松了口气般却又皱起的愁容，无一不在告诉他，她藏了什么心事。
几乎瞬间闪过了男人冷清的面容，又想起数天前的那次谈话，她显然隐瞒了什么的解释。
“你……”凌听扬微微一顿。
楚盈清透的黑瞳微抬，露出不明但倾听的表情。
女孩未施粉黛的小脸清秀细腻，凑近了能看见脸上细软的绒毛，她哪哪都白，于是对上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眸时，眼眶下那圈浅淡的红便格外引人注意。
盯了她的眼睛几秒，凌听扬要说的话转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他叹了口气，一摆手。
“你先去录音棚准备。”
楚盈眨了下眼，尽管心底有疑惑，却也知道别人不想说的没必要追问，于是点了点头，应了声好，从位置上拿了剧本和保温杯往录音棚走去。
中午跟何鸿讨教了剧情，楚盈心里的想法明晰不少，她坐在录音室，一边揣摩着人物情绪，一边拿笔在剧本上记满了要点。
越解析越进入状态，楚盈自言自语试了几句，果然感觉比上午的效果要更好，想展示给凌听扬成果的迫切心情骤然在此刻涌现，她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控制室里仍旧没有动静。
在发了消息也没得到回应时，楚盈还是决定起身出去看一眼。
说巧不巧，这头她刚站起身，那边的门就开了。
楚盈眼睛一亮，正要穿过控制室去和凌听扬分享。
却见凌听扬的身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映到眼中。
楚盈猛地一僵。
那人依旧随意的一手插兜，冷清的面庞没太大表情，微微低垂眉眼，似在漫不经心听凌听扬说着什么，没一会又轻点了下颌，大约是应下了什么。
凌听扬话落后往这边看了眼，见她站着僵在原地，五指微弯向外展了展，示意她坐回位置。
而后，后面那人也觉察什么般，缓慢抬起眼睫。
和她四目相对。
半刻钟前，那人在身后的回应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如果我说，重要呢？
她是怎么回复的来着。
她说，拿“如果”来糊弄人，徐先生是不是以为我还是那么好骗？
这确实是她心底最真实的念头。
只是当时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确实也忘了，身为片方，他自然有资格亲自盯棚。
刚才的迫不及待瞬间被这人投来的晦暗目光浇灭，楚盈僵硬地板着身躯坐下，听见凌听扬说徐先生接下来都会接替纪制片来跟进度。
楚盈大脑缓慢地接收着这个信息。
捕捉到个别关键词后，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一僵。
什么叫，接下来“都”会？
他还打算天天来？
作者有话说：
盈盈晴天霹雳！-
悄悄二更！存稿快没了tvt下章会在周四晚十一点左右更新~
15 ☪ 想起
◎“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
15
楚盈僵直了身, 眼神茫然了一瞬。
一时甚至没听见凌听扬又说了什么，直到恍惚抬眼，看见透明玻璃那头凌听扬复杂的神色。
“楚盈。”
他紧紧蹙着眉, 沉声喊她名字。
猛然抽回神识，楚盈视线缓慢聚焦, 旁边那人已经收了目光就近坐下。
西装下宽挺的脊背倚靠在皮质沙发, 长腿微屈随意交叠, 一手松松搭着, 另只屈起，手肘撑在手扶，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贴下颌，似乎觉察她的目光，他再度提起眼睫。
那道视线很淡, 可楚盈偏觉出炙感, 烫得她有些慌乱地偏开了眼。
凌听扬的声音在这时传入耳道, 含了些不满：“看台词。”
楚盈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指, 理智终于回笼, 极力控制住自己忽视掉那道灼人目光，她沉下一口气, 试图找回刚才发现的那种感觉。
然而一开口，嗓音不知怎的, 就一哑。
楚盈一僵, 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凌听扬的神情, 只见他眉梢微动, 眉心蹙得更紧了, 随后往旁边看了眼, 似乎跟徐既思解释了什么, 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那人于是又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眼，悠悠一点头。
“抱歉……我润下嗓。”
楚盈狼狈地收回视线，像是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有些忙乱地拿过桌上的保温杯，她刻意低下头，纤细的手指环住水杯，指节微用力，往右边拧了圈。
一动不动。
楚盈飞快往上掠了眼，又立马垂落，余光里可以看见两人都在等她，直直穿透玻璃的两道目光盯得她头皮发麻。
大约是之前倒了太烫的水，这会凉了气压下降，一时还真没那么好开。
本来是为了趁喝水的功夫镇定下情绪，哪知道这也能出岔子。
还有什么能比被老板和甲方同时盯着拧杯子却没能拧开更尴尬的事吗？
脖颈处的温度又蔓延上耳垂，楚盈轻轻一咬牙，头埋得更低了，手里加了点力气，终于在直觉外头那人大约要开口前拧开了杯。
松了一口气，几乎没有形象可言地立马拿杯往干涩的喉咙里灌了几口水，修长白腻的脖颈高高扬起，楚盈仅能靠这几秒平静下自己的情绪。
分明也就半分钟功夫，可被注视着，却让她感觉时间被拉长了数倍，漫长无比。
大约也看出她喝得有些急，凌听扬到底还是缓和了语气：“慢些，别慌。”
顿了顿，他又视野微偏，扫了眼坐一侧看不出情绪的那人，缓慢道：“相信徐先生是很客观的人，你照常发挥就好。”
似乎话里有话。
徐既思掀起眼皮，视线从动作略显生硬的女孩身上挪开，很淡地扫去一眼。
接收到他的视线，凌听扬面色不改，倒还像是征询他意思似得：“是吧？”
男人眉眼微挑，好半晌，才拖长了音，嗓音冷懒：“当然。”
凌听扬冲他礼貌一笑，这才回头，又问放下了水杯的楚盈有没有准备好。
楚盈点点头，先前不显血色的唇水润了许多，在头顶冷白光的照射下，果冻似得泛着淡淡的粉。
女孩润完嗓后声线果然正常了不少。
楚盈试了试音，冲那头比了个OK的手势。
面前的显示屏开始播放原片，楚盈捏紧了剧本，对着女主的唇形开口。
好在后面还算顺利。
那人的存在感太强了，楚盈没法真的当他不存在。起初注意力还会有些分散，但在凌听扬的引导下，渐渐也进了状态。
正好发展到要爆发情绪的剧情，楚盈酝酿着感情，将自己彻底代入到角色中，一心只有剧情和台词。
后来也不知徐既思什么时候走的。
总之，等她觉察一丝渴意，出情绪喝了口水再抬头后，控制室里已经只留凌听扬一人了。
楚盈缓眨了下眼，偏了偏视线。
看见凌听扬低着头，正趁着她休息的功夫在剧本上勾画着什么。
作为配导，他需要知道每一个角色每一个阶段的感情状态，凌扬的剧本上向来是被画得满满当当，每个人的台词他都会做标记，划重点。
楚盈张张嘴，正想问什么。
在这一刻，仿佛心有灵犀般，凌听扬没抬头，却开口了：“十分钟前就走了。”
楚盈僵了僵，眼睫不自觉眨得飞快，像是蓦然反应过来什么，一口水差点呛在喉间，脸颊一瞬因为气管的堵塞涨红一片。
“我没——”
凌听扬的叹息声截断了她的欲盖弥彰，他缓缓抬起头，语气陈述：“不是一次了。”
楚盈手指下意识捏紧了剧本，几乎把纸张的角揉透。
凌听扬盯着她，看她绷紧的神色，僵硬的身躯，无处安放的手，像是要把她的每一个微动作看透般。
“那天你跟罗卉一起吃的晚饭。”
他先前不说不代表不知道。
他们前脚刚到，罗卉后脚就给他发来了照片，跟他发牢骚丢下员工自己吃好的。
那会他回想，就初步觉察什么不对劲了。
以他对楚盈性格的了解，她不是那种会在重要场合扫兴的人。
楚盈平时情绪向来稳定，而那天她的反应几乎可以说的上是“失控”。
后来又是徐既思特地过来送耳坠，车上那会她走了神。
现在更是影响到她的工作情绪。
跟楚盈相处了这么久，他知道楚盈是一个对待工作态度极其认真的女孩，哪怕是录群杂，她都会尽十二分的能力。
她的职业素养更是不用说——哪怕是那天制片方突然到来，她的表现也极为出色，言谈举止不漏一点怯态。
像今天这种情况，是三年来第一次。
如果说进棚前，他还想着该给楚盈一些自己的隐私调整情绪，那么此时此刻，在见过刚才她的状态后，凌听扬觉得自己有些话是不得不提了。
楚盈是少见的好苗子，天赋非同寻常，他对人才向来溺爱，何况楚盈还是自己一手发现带起来的，于公于私，他都有理由和她谈一谈。
他的直截了当显然让楚盈一瞬有些不知所措。
凌听扬看她耳廓肉眼可见地泛上一片红，一顿，有些稀罕似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
她是记着罗卉当时拍了照，但当时话题骤然被打断，她后来也没想起来。
其实她是知道的。
这是一个轻而易举就能被戳破的谎言。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情况下，被凌听扬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楚盈轻轻咬了咬内唇，似乎还想瞒：“那会就是不舒服，后来又好了。”
凌扬几乎被她的狡辩逗乐。
“所以，今天也是？”
“……”
楚盈没敢跟他再对视。
也不知是觉察自己今天竟然被动说了这么多谎，还是意识到在他面前再说谎也无济于事，楚盈眼睫轻颤着低下脖颈。
“罗卉说没找到徐既思的那会，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
尽管心底已经有底，凌听扬还是确认般的，将这句问出了声。
“……”
楚盈还是没出声。
但这时的沉默已经与承认无异。
也不知怎的，确认了情况后，他竟然松了口气。
第一念头竟然是，总好过于是和纪然有渊源。
如果是纪然，以他的了解和直觉，别说项目能不能顺利进展，楚盈一定会被找麻烦。
但如果是徐既思……
徐既思的不确定因素自然比纪然要更大，性格与城府也比纪然更难琢磨。
可有一点他知道。
说是他的直觉也好，或是多年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养出的老练的眼光，他能够看出来，徐既思有底线。
或许他有自己斟酌的利益和目的，但他不会害楚盈。
凌听扬缓长地吐出一口气。
半晌，他才忽然说：“行，我信了。”
楚盈抬起头来，眨了眨眼，大脑慢一拍地分析起他这话的意思。
好一会，才想起来什么。
凌听扬是在回复她最前头唯一回复的那句。
尽管两人都心照不宣。
尽管对凌听扬来说，他完全有理由以项目为由向她问个清楚。
可他没逼问。
楚盈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感愧。
忐忑的心刚放下。
“但是有一点。”
下一秒，凌听扬的声音微沉，一字一句咬得清晰：“我不管你打算怎么处理——”
楚盈呼吸一滞。
凌听扬轻扫过她微颤的长睫，接着道：“我只看表现。你要拿出你的专业素养，用作品说话。”
楚盈不自觉随声抬睫，见他神情淡然，却少见的流露一丝压迫感。
“你是新人，这确实是挑战。”
“但‘凌听’只出精品，我对你的要求只会更严格。”
凌听扬语气很平静，好像理应如此。
习惯了凌听扬亲善的形象，差点忘了，他本质也是商人。
楚盈回过神，对上凌听扬微俯的视线，情绪也不自觉被他这番话影响，怔怔然点了下头。
凌听扬这才表情放松了点，声音也轻了轻，没再浪费时间，切入正题：
“行，继续。”-
被凌听敲醒了一番，也不知是想证明什么，楚盈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彻底将脑海里那些杂乱心绪都清空，往后一口气配了数集。
工作都要没了，哪还有机会让她伤春悲秋？
凌听扬见她清软的嗓音都染上沙声还仍只是润几口水还在继续，终于看不下去。
脸上那点肃色早就褪去，他们配音时氛围向来是轻松的，今天却有些过于沉重了。
楚盈不会累似得，一遍又一遍问他哪样会更恰当，其实状态和平时也无异，照样会一起讨论台词上的情绪问题，也会一起抠语气上的细节，只是就少了些欢悦的笑声。
楚盈喝了口水，清清嗓子，低头划了划刚刚那句，还觉得不太满意，又抬起头来想问：“刚刚那句我情绪是不是太——”
“今天先到这里吧。”
凌听扬轻叹一口气，打断她的话。
楚盈愣了愣，轻眨眼睫，试图说服他：“先把这一段配完吧？我现在挺顺的……”
“不要矫枉过正，”凌听扬看她一眼，“不养好嗓子才会影响进度。”
话音刚落，楚盈就觉得喉间确实又干又痒，没忍住咳出了一声。
有些尴尬地伸手揉了揉后颈，楚盈抿抿唇，这才小声应：“好吧。”
出公司时正好是晚高峰。
秋风沁凉，楚盈出了文创园，下意识往马路对面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才骤然反应过来走错了道。
过马路是去往祝若萱家的方向，她的新家只要沿道走到附近的地铁站就好。
到底是一起住了大半年，现在突然搬走，楚盈确实还有些没习惯。
昨天把祝若萱送回去后，两人关系说不上来到底有没有缓和。不过今早，她收到了祝若萱发来的消息，说她落了耳机在她家。
刚搬新家没多久，一些日用品还没完全用到，楚盈最近正巧又忙，确实不记得到底有没有什么小物件没带回来。
过去是对祝若萱有大大小小的意见，只是这会搬走了，对她来说，过往的一切也就和解了，她没有刻意避嫌的必要。
楚盈想了想，回了句有空来拿。
那边没再回复。
女孩站在黄昏的路口，来往车灯在眼底闪烁。
没几秒，斑马线对面的红灯跳转，车流便静止下来。身侧三三两两的人群闲聊着和她擦肩，楚盈却忽然有些出神。
其实她是知道的，祝若萱并没有那么不好。
她确实是每晚混迹在外不怎么回来，偶尔邋遢，性格也不怎么好。
可楚盈也记得，她早上回来会给自己带早饭；如果是夜半或是凌晨回来，她会脱鞋，尽量不发出太大动静。
昨日祝若萱狼狈的模样又浮现脑海，那样嘶哑的嗓音和颓靡的神情，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一面。
还有她提到的，奶奶的忌日。
她们何其相像。
可到底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祝若萱，她不知道。
直到红绿灯又开始跳闪，晃成绿色。
形形色色的车驶过跟前，掠走昏黄的天光，拉开晚霞的帷幕。
七点，路边的街灯准时亮起。
来往车辆呼啸而过，有谁经过她身边时手机里传出短视频的BGM，周遭的轰鸣驶近又渐远，时不时遥遥传来或长或短的车鸣融为环境声。
一侧就是路灯，楚盈脚边延出长长的影子，直拉到行道旁的树底。
她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地看了眼仿佛骤黑的天。
忽地，一声近在耳畔的喇叭声突兀响起。
短促的一声，似乎只想引起她的注意。楚盈骤然回神，往声源处望了眼，看见一旁的树下缓慢停下辆黑色的车。
打了双闪，对方停的位置恰好被茂密的枝叶挡了光，楚盈只能隐隐看见驾驶座上那人的轮廓。
视线缓慢下移，最后落在蓝底白字的银框牌照上。
有点眼熟。
楚盈试探地往那边走了两步：“请问……”
话音未落，视野随着她步伐的凑近逐渐变得清晰。
驾驶座上那人的模样倏然映入眼底。
男人一身西装外套被随意地丢在副驾驶，里面是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深色的领带被拉扯得微松。
那人宽阔的脊背微微后仰，好看的手指轻握方向盘上，手肘微屈搭在降下的车窗边沿，无声地掀起眼皮。
……怎么是徐既思。
楚盈的声音戛然。
脚步也定在原地。
见她一动不动，那人悠悠侧头，眉骨微抬，似算跟她打了个招呼：“楚小姐，好巧。”
楚盈：“……”
到底是谁在巧。
他不是早该回去了吗？
楚盈原本礼貌的笑意一僵，而后瞬间变脸似得收回，变成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转头就走。
哪知刚走两步，身后的喇叭又响了声。
旁边有人路过驻足往这边看了眼，视线精准地从车逐渐落到她身上。
他的架势太过明显，大约谁都能看出来，他在等的人是她。
楚盈不自觉身形微僵。
男人缓慢踩下油门，车驶动了半米距离，最后停在了她身侧。
更加明显了。
徐既思探出半张清隽的面庞，斑驳的树影晃过他眼底，半遮半掩下也看不清他的情绪。
只是能听到他嗓音和现下拂来的秋风一样，冷中又勾着一丝懒倦：“谈一谈。”
“……”楚盈静了片刻，才缓慢抬眼，“我和徐先生大概没什么可谈的。”
徐既思漆黑的眸幽深，脑海里闪过数个小时前女孩离开时的那句话，须臾才轻动唇角。
他压低了眸看她，语调微顿：“楚小姐好像对我有什么误会。”
他对她的那番话很是在意。
他甚至很久没有这么在意过别人的话了。
下午离开后，在忙碌的工作中，脑子里也会在某个瞬间忽然萦绕起这番话。
他不会把时间耗费在无意义的自我纠结里，所以他回来了。
什么叫“以为她还是那么好骗”？
先不说“还是”这个词有多意味不明。
——他什么时候骗过她了？
视线掠过楚盈轻顿的神情，徐既思压下眼底情绪，徐缓接声：
“我不想自己不明不白的……就被毁了清誉。”
作者有话说：
盈盈：谁毁谁清誉：）
不知道有没有宝宝注意到前面的剧情（第三章）！小祝跟盈盈争吵后回到家还是会怕惊扰盈盈，有特地脱鞋，说话也是压低声，亿点细节！
另外之后更新应该恢复正常九点啦！有事会请假！感谢支持到这里的宝宝们！
16 ☪ 想起
◎楚小姐，发发善心收留我？◎
16
楚盈还是上车了。
正是晚高峰, 徐既思的车偏停在车来车往的马路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造成交通堵塞。
加之下班行人也多，就停了这一会, 楚盈能觉察飘过来的目光更多了。
徐既思怎么每次都能跟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漫不经心地提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不是威胁是什么？
楚盈咬着牙, 忿忿拉开车门。
徐既思偏头, 视线示意副驾上自己脱下的外套, 懒懒道：“麻烦楚小姐拿下。”
楚盈几乎想怼他是不是自己没手, 然而理智拉扯着冲动，她忍了两秒，终于还是在车后即将响起此起彼伏的车鸣前，弯腰探进来，一把拾起坐下, 可以说是有些暴力而随意地折在胳膊间, 半点不顾这件价值不菲的西装会怎么起褶皱。
徐既思也没在意, 反倒是好心情似得一勾唇, 在她系安全带时将车窗降下, 缓慢驶动了车。
那人的西装外套垂在臂间，隐隐有主人身上熟悉的沉香不讲道理地袭进鼻间, 楚盈绷着脸，刻意偏开头, 视线落在车窗外, 却见他绕了个弯往江边驶去。
心底冒出什么想法, 楚盈轻咬下唇, 还是没忍住：“你要带我去哪？”
“送你回家。”
“……”楚盈紧紧抿着唇, “我不需要你送我回家。”
徐既思到底在发什么疯。
专程给她当司机来了？
楚盈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想谈什么？”
倒映着霓虹的江面被风吹起阵阵波澜, 鳞次栉比的高楼与江边的绿化飞速后退, 徐既思好一会没出声，余光里后视镜映出楚盈复杂的神情，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
半晌，徐既思才偏眸看她一眼，无厘头地问：“我骗过你吗？”
楚盈一顿，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
“你说我觉得你好骗——”
徐既思嗓音微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车内忽然安静下来。
耳畔只有风声作响。
楚盈唇角的弧度直了直。
心脏在他这声话下像被藤蔓攀紧然后猛然下坠。
车驶过长桥，直到视野里的路况逐渐眼熟，楚盈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徐先生还真是，”攥紧安全带的手指缓慢松开，她抬起眼，似乎扯了下唇，“贵人多忘事。”
徐既思眉心紧蹙，正要追问：“你……”
手机默认的来电铃声在此刻响起。
男人一顿，低颈看了眼屏幕上跃动的备注。
视线轻扫过身侧的女孩，他修长的手指微屈轻划。
来电被挂断。
徐既思薄唇轻张，还没出声。
下一刻，手机再度亮起。
“……”
徐大少爷压眸，神情染上不耐，手指又要向左划去。
“难为徐先生日理万机还来给我当司机。”
身侧女孩嗓音分明平静，语意偏偏不明。
徐既思抬眼，看见女孩目光很淡：“如果我不能听，把我放路边就行。”
他能觉察楚盈忽然变了的情绪与态度。
向来只有别人揣摩徐大少爷心情的份，徐既思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如此敏感地在意起别人的情绪。
前方正好是红灯，他松了油门，缓缓停下车。
目光微提，落到女孩沉静的黑眸。
手机上那个来电还在一下一下地跳。
徐既思盯了她两秒，垂眼在她的视线下接通了电话。
话筒里隐约传出女孩的声音，具体讲了什么听不甚清。
大约是今天说了太多话，秋风又有些凉，吹得她喉间的痒意又涌上来，干涩微苦，楚盈压着嗓，偏开视线。
余光里，徐既思清隽的脸庞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不断敲叩着方向盘边沿的手指泄露出一丝烦倦。
那头的话似乎很密，徐既思只是听，好半分钟过去，才冷淡地回了句：“说完了吗。”
安静了两秒，也不知那边说了什么，男人忽而掀起眼睫，往楚盈身上看了眼。
红灯骤然转绿。
觉察他的目光，楚盈稍偏回头。
正巧看见男人拉下手刹，应了声是。
视线短暂碰撞，她看见那人目光像想证明什么般，就这样直勾勾盯着自己，冷懒而利落地回：“有更重要的事。”
语落，好像也没想等那头回过神，徐既思敷衍了句挂了，修长手指一点就挂掉了电话。
只留楚盈视线茫茫然跟着被随意丢至一边黑了的手机上。
屏幕里映出自己一瞬怔然的神色。
再反应过来时，徐既思已经穿过了路口，轻车熟路进了嘉南汇，将她送到了楼下。
车缓慢停下来，楚盈眨了下眼，目光重新汇聚到驾驶座那人身上。
发觉她的视线，那人倏然投来一眼。
漆黑幽深的瞳孔落入眼底，梦里的情形忽然毫无预兆地冒上脑海。
楚盈僵了僵，又记起昨晚徐既思的行径，手指一松，忙解开安全带，生怕梦境成真或是旧事重现，被人追着似得急急拉开车门。
一腿迈下车，楚盈灵活地绕过车门关上，不经意间松了口气。
转身要走时，又想起什么，女孩微微弯腰，将头探上前，应付般道了声谢。
完全忘记了，她起初上车的目的，是因为徐既思说想聊一聊。
男人的眸光从她脸上掠过，见她直起身，迫不及待就要走，视线悠悠下移，落在她纤细的手臂，轻挑眉梢，似笑非笑。
这一眼实在意味不明，看得楚盈不自觉顿了下，也跟着低头。
下一刻，绯红骤然晕上耳垂。
质感垂软的西服凌乱地单手吊在臂间，她下车匆忙，竟然连衣服都忘了放下。
丢脸死了！
并不重的西服在此刻像是徒增十斤，楚盈感觉整条手臂都在发麻，僵硬着动作穿过车窗，把衣服往里递。
徐既思轻抬下巴：“丢那就行。”
楚盈陡然松了一口气，真跟丢烫手山芋似得，把西服往里一投，随即转身就走。
步子由小变大，进楼前甚至变成了小跑，要是能瞬移，她恨不得当场消失。
直到回头再看不见车影，楚盈才抬手缓了缓呼吸。
电梯停留在十几层，楚盈按下键，电梯开始运作，短暂的等待中，她无意识抬手揉了揉耳垂，才发觉自己的耳朵有多烫。
脑海里总控制不住地回想起最近这些时日徐既思在的一幕幕，她被他撞见了多少次狼狈的场合？
她只是想维持住自己此刻安稳的生活而已。
徐既思一出现，她连睡个安稳觉都成了奢望。
楚盈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不停。
甩了甩脑袋，楚盈舒出一口气，电梯门适时打开。
楚盈往里走了两步，正要转头去按楼层。
脚步声忽然从身后传来。
楚盈偏头，以为是同楼的邻居，往里走了两步让出点位置。
余光里一双长腿悠然迈进，脚下踩着精致锃亮的皮鞋，视野微微向上，挺括的白衬衫掖进笔挺的西装裤，勾出精窄的腰身，恍惚有些眼熟。
不太对劲。
楚盈眨了下眼，猛地扭头。
猝不及防对上那人懒懒搭下的眼皮。
楚盈几乎反应不过来，茫然地睖睁着眼：“你怎么进来了……”
就算是甲方也不能这么过分吧？她都没邀请他，他怎么能自己就跟上来了？！
“这里都有监控的，你别太——”
“楚小姐，”徐既思似乎在笑，“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
楚盈张了张唇，一个音节还没吐出，就见他伸出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指，精准无误地按下了一个楼层键。
——跟她一层。
在她怔愣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家的楼层时，又听那人清冽的嗓音里掩了几分笑意般，薄唇轻碰，疏懒地张口：
“我只是，回自己家。”
“………………”
“？”-
楚盈怎么都想不到，现在跟徐既思会真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
近到或许她只要关个门，对面那头就能听见动静。
徐既思怎么会就这么巧合地住在她隔壁？
直到从锅里捞出清汤寡水的挂面坐到桌前时，楚盈都还有些发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一系列魔幻事件。
心不在焉地卷了两口面，还没进嘴，脑海一闪而过昨日徐既思“第一次”送她到楼下时对路况的驾轻就熟，楚盈终于忆起什么一直被自己忽略了的事实。
嘉南汇有门禁，不刷脸进不来——
加今天两次，她都忘了这回事，而他直接开车进来了。
巧合得不像话。
楚盈茫然眨着眼，不知沉默了多久，没一会，忽然又听门铃响起。
楚盈下意识站起身想去开门，又想起来她刚搬过来，也不可能有谁会上们来找她，脚步停留在玄关，她一顿，下意识侧头。
下一刻，就见玄关处的显示屏上骤然亮起，一张脸忽然凑近。
冷清，疏离，修长脖颈处下翻的衣领处干净，不知什么时候解下了领带。
少了一丝正经，恍惚间似乎涌上来一丝过去的少年感。
是徐既思。
楚盈一僵。
不管换谁，这大约都是死亡角度。
可这人的脸太优越了，下颌线就算贴近监控都能看出利落的帅来。
他只按了一下，而后便耐心地等着，像是知道她听见了。
……他来做什么？
楚盈回过神，心下一紧，在装死和送死之间犹豫了会。
而后便看见那人仿佛隔着冰冷的电子觉察了什么，忽地抬起眼。
漆黑的眼眸冷淡中闪过什么，他倏然动了动身，低头看了眼手机。
修长手指在屏幕上轻触几下，又随意按灭。
手机忽然亮起，楚盈手指一抖，猛地收回视线。
屏幕顶部跳出来一条消息。
【楚小姐，发发善心收留我？】
楚盈愣了下。
……谁收留谁？
他不是就住隔壁吗？
一时心头冒上疑惑，等反应过来时，她的消息已经发了出去。
【？】
是一个高冷的问号。
徐大少爷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人这样发过问号。
楚盈缓眨了下眼睛，蓦地被自己不受控的行为吓出一手冷汗。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显示屏，果然见那人微垂脑袋，大约在看她的消息，额前碎发散落眉眼，打下一层阴影，读不出情绪。
完了。
完了完了。
她要是一直装死，之后还可以解释是真没听见没看见。
这下回了消息，可不就让人抓到把柄了吗。
她几乎是有些焦灼地盯着屏幕，手指在空中停留半晌，试图找个理由弥补一下刚才的回复。
——抱歉，刚刚不小心碰到了？
——抱歉，我还没打完，不小心发出来了……
千回百转间，好像不管什么回复都显得刻意。
楚盈轻轻咬了咬唇，心里冒出一个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反正下午在公司也差不多就差撕破脸皮了。
真的有维护那点表面关系的必要吗？
正这么想着。
【还挺冷漠】
那人又发来条消息。
楚盈僵着身读了好两遍，不知怎的好像从中读出一丝戏谑来。
无端又涌上一丝恼，一下被刺激，楚盈干脆转身，真按灭了手机，没打算再回。
下一秒，手机又亮了亮。
【今天刚搬进来，还没添置碗筷，不知道楚小姐愿不愿意收留我吃顿晚饭？】
【就当两清。】
作者有话说：
诡计多端的大少爷！
宝宝们忽然好热情，开心！随机抓几个狠狠亲！＾3＾还有中秋快乐！记得吃月饼~
17 ☪ 想起
◎“什么算公，什么算私？”◎
17
什么叫“刚搬进来”。
什么叫“收留他吃顿晚饭”。
徐既思还用她收留？
堂堂大少爷, 一顿晚餐而已，什么地方不能吃？
非得来她家吗？
他到底又想做什么？
楚盈大脑混乱，目光反反复复落在消息的最后两个字。
“两清”。
这是这段时间来, 他第一次正面与她提起这件事。
分明是她最想得到的结果，可当他真主动提起时, 她反倒冒出一丝逃避的心思。
有些话她没办法说出口。
耿耿于怀的少女心事, 这段时间来矛盾的心思,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说不出口。
徐既思问她在怕什么, 她其实是有答案的。
不止是怕他搅乱她的生活，她还矛盾地怕着很多。
比如……
怕他与过去不一样，也怕他与过去一样。
怕他真对她特殊，也怕他对她同对谁都一样。
她无数次告诉过自己要豁达忘记。
可是没人告诉她，十几岁的一眼心动, 竟然会一发不可收拾到这种地步。
就像整整五年的不曾相见都无法抑制住再遇时愈演愈烈的心跳。
她确实高估了自己。
她无法保证自己直面他时不会再重蹈覆辙。
所以她一直逃避。
先前或许还可以, 但现在……
情况显然不是她逃避了就能解决的了。
楚盈轻垂着眼, 目光落在显示屏里那人漆黑的眸。
他笃定她看见这句话会开门般, 长睫微掀, 仿佛隔着那个冰冷的电子与她对视上，楚盈动了动手指。
两分钟后。
门锁的咔哒声响起。
门外那人的笔直的长腿率先映入她低垂的眼帘。
楚盈动作极慢地往里拉开门。
徐既思冷清的面庞错觉似得柔和了一瞬, 而后微微提了提唇角。
他跨进门，往里走了两步, 懒着声：“冒昧登门造访。”
楚盈转身小声嘀咕：“……知道冒昧还来。”
她可看不出他有一点“冒昧”的意思！
一顿, 那人眉尾提了提, 没听清：“什么？”
楚盈忙闭上嘴, 也没说什么迎接他的话, 往客厅走了两步, 目光落到桌面自己那碗快坨了的面, 才想起来她今天也没做什么。
忽然有些尴尬，楚盈张张嘴：“呃……我家其实也没什么吃的。”
男人迈进门，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周，闻声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桌上。
室内很冷清，大约是刚搬来的缘故，看起来就没什么生气，唯有岛台对面微微冒着热气的锅里传来隐约的面香。
闻得出清淡。
他收回视线，一边松袖口，一边像朋友之间随便的闲聊：“煮的面？”
楚盈绕进岛台，拿碗的动作顿了顿，嗯了声，又抬头：“你可能吃不惯。我也不是很会做……不然你还是去外——”
男人面色不改，很快接声：“我挺爱吃面的。”
而后又看了看一侧的鞋柜，快速扫视一圈后，随口一问般：“有男士拖鞋吗？”
“啊，”楚盈回过神，“你直接进来吧。”
她也刚搬过来，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有人上门，自己的脱鞋都没准备，何况男士拖鞋。
徐既思若有所思扫过她，这才向里走了两步，黑灰色大理石餐桌上的面映入眼底，巴掌大的碗，白色的宽面素得很，连油都看不到，只有几根青菜添着色。
不自觉微微蹙起眉，徐既思嗓音清冽：“你每天就吃这个？”
楚盈一顿，当他是在嫌弃，这话说得跟她故意亏待他似得。
她又没逼他吃这个。
女孩抿了抿唇，放下碗：“所以我说了，你还是去外面吃比较好。”
徐既思似乎没听出她这话的言外之意，已经跟主人似得自觉往她对面一坐，又问：“那你是在减肥？”
没等她出声，他又往她身上看了眼，顿了顿：“没必要。”
浑身哪哪一点赘肉都没，瘦得跟竹竿似得，看起来一吹就倒，有什么好减的。
楚盈不知道他怎么就把话题扯到了这个，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回应，想说没想减肥，就是懒，又觉得以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自己没必要解释太多。
最后只能干巴巴哦了一声，埋头给他盛面。
她刚刚下的面是有点多，恰好能再装一碗，楚盈拿了双筷子，从里捞出把来，又往里浇了点汤。
正下意识要往里加辣，忽地又顿住，她抬起头，迟疑地问：
“你……吃辣吗？”
徐既思一顿，搭在桌边的手指轻叩，他嗓音很淡：
“我吃不吃辣，你不知道吗？”
那点想要遮掩的隐秘关系在他淡然的回话下霎时无处遁形，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心底的静湖被激起千层浪。
楚盈手指一抖，手头白色的结晶哗啦啦往里倒了一把。
“……”
大脑一片空白，她只凭借本能忙拿调羹捞出一勺。
回神后一顿，又做贼心虚般抬头瞟了眼。
见徐既思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在了不远处衣帽架上。
楚盈也往那头望去，看见上面挂了条领带。
女孩眨眨眼，想起来是前两天温在臣帮她搬家时觉得不舒服摘下来的，走的时候忘带走了。
这两天又在忙，也就一直没能见面还。
“……楚小姐异性缘很好。”
徐既思压下眸，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
楚盈啊了声，下意识接了句：“也没有吧。”
“跟你就不是很好。”
徐既思：“……”
似是被她这句气笑，男人唇角扯了扯，宽背微微后仰，黑眸轻眯：“楚小姐果然能言善道。”
从小到大都有人夸她懂事会说话，换其他人来说，她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但这话在此时此景，从徐既思嘴里说出来，味道明显就变了。
阴阳怪气。
毕竟是自己先一时嘴快，徐既思大约就没听过这么明目张胆的避讳，楚盈佯装没听见，轻咳一声，拌了拌面，端出来放到他面前。
“喏，你吃吧。”
语速极快，听上去大有“吃完就快滚”的逐客令在。
徐既思微挑眉梢，偏偏慢悠悠地先卷了卷衣袖。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预备吃什么高档西餐。
楚盈不明显地撇撇嘴，低头搅着面。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她碗里的面都快坨成一块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藏着事，她忽然也没了什么胃口，便偷偷抬眼瞟他。
对面，男人卷完袖子露出冷白的小臂，凸起的腕骨利落流畅，这会刚拾起筷子。
似乎觉察她的目光，徐既思微顿，视线落到她的碗里。
见她那碗面坨得往里插根筷子都能立起来，徐既思突然出声：“换一碗？”
“锅里没有了。”楚盈戳着面老实应。
徐既思低冽的嗓音在今天似乎格外耐心：“我是说，跟我换一碗。”
楚盈反应了一会，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大少爷吃这清汤寡水的也就算了。
还想换她坨了的面？
楚盈连连摇头，又怕他在这种地方跟她犟，干脆站起身：
“算了算了……我再放回去拌一下吧。”
见她避讳成这样，徐既思视线追着她把面倒回锅里，眉心轻蹙。
盯了半晌，才又缓慢压眸，拾起筷。
锅里刚才剩了不少汤，楚盈有意磨蹭了会才重新装出来一碗。
端着面走到桌前时恰好见徐既思拾筷尝了口。
楚盈忽然就有些恍惚。
这一幕自然到好像他们两个真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朋友那样。
换在上午，她绝想不到，他们还能如此平静地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楚盈走着神，视线怔怔然落在徐既思脸上。
下一刻，却见他眉峰轻微一皱。
正嚼着的下颌突然顿住。
楚盈被这细微的神情扯回神，也跟着一顿。
但只眨眼的功夫，又见他表情很快恢复如初，缓慢地再嚼起来。
楚盈轻轻把碗放到桌上，坐下来，迟疑地看着他。
视线实在明显，徐既思神色自然地咽下，掀了掀眼皮，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不知道的还以为刚才那一下是错觉。
楚盈忽地就想起来刚才不小心被她抖进去的大把盐。
虽然她及时挑出来了，但保不齐会有没拌匀的。
楚盈眨眨眼：“是不是有点太——”
咸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徐既思又吃了口，面上表情不变，语气懒懒的：“怎么？”
大约停顿了两三秒，女孩又憋了回去：“……没什么。”
他这语气，她要是多问了，还显得她多上心似得。
大少爷口味刁钻得很，要是真难吃，总不至于硬吃。
何况，她还巴不得他别吃了快走。
楚盈兴致缺缺地低下头，从碗里挑出根青菜嚼了两口。
场面一时又安静下来。
徐既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入口第一下就中了块盐巴，嘴里几乎是立刻泛出咸苦味。
可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咽下。
不然他都能想到楚盈会是什么表情，或是说些什么话。
“我也没逼你吃”，“都说了让你去外面吃”，“我这个小破庙怎么招来了你徐大少爷这张嘴”，诸如此类。
八成会塌下唇赶客。
毕竟她对他的抵触几乎写在脸上了。
徐既思漆黑的眼眸微抬，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的女孩身上。
她吃得斯文，也没声，长卷的眼睫安静地下垂，正夹着根青菜，兔子似得一点一点咬进嘴里，淡粉的唇沾了汤汁映出点润来。
忽然就让他想起下午棚里那会，她格外慌乱得连水杯都没拧开，后来好不容易打开，喝得还急。
他不太喜欢去揣摩别人的心思。
他的身份也从来没必要去揣摩谁。
但面对楚盈，他却总是忍不住去想，去分析她的行径。
比如重逢那天，她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
他当时以为她确实没记起来他是谁。
他不是多自恋的人，不觉得自己与她短暂的几个月的相处能在对方心底留下多大不可磨灭的印象，没想起来很正常。
可当她那般刻意地逃离时，他才意识到，她是记得的。
她在刻意避开他。
这个认知忽然就引燃了他心头的恼意。
——当初被拒绝的，难道不是他吗？
徐既思捺下眉眼，半垂的眼睫掩住眼底情绪。
沉默持续了许久。
楚盈戳着碗筷，心不在焉地吃了几根面条，好一会，又觉得气氛古怪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她悄悄掀了掀眸，还是没忍住先出了声：“你刚才说，刚搬进去，是什么意思？”
她分明见他很熟悉路况。
徐既思握着筷子的手指修长，闻声微顿，对上她清透的黑眸：“这里是我年初随手买的。”
“之前忙，只偶尔顺路就过来睡一觉，”他一顿，又道，“这两天闲，打算搬过来住。”
楚盈：“……”
又是随手又是顺路的。不是拿来办轰趴，就是拿来当酒店。
……他们富二代是不是都把买房当买菜？
好想和富二代拼命。
楚盈唇角微抽，没几秒，又蓦然想起什么。
既然徐既思名下房产这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搬这里来？
这个时间点太微妙了。
楚盈没办法不多想。
但她也问不出口。
难不成要问，你是因为我才搬过来的吗？
这不是上赶着让人笑话。
楚盈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胀得疼了。
本来在公司是甲乙方就罢了，现在还就住对面。
他说的两清，真能清得了吗？
仿佛能想到未来的折磨，楚盈脑子一热，喊出他的名字：“徐既思。”
男人脸上看不出情绪，只喉结微动，从鼻腔里应出一声：“嗯？”
“你说的两清——”
她顿了顿，明显能觉察对面那道视线在她这句话出来后微微晦暗。
顶着那人冷炙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把后半句接上了：“是不是也包括在公事上？”
没半秒，她又轻轻一咬牙关，想着说都说了，不如干脆把话说明白：
“我的意思是，你手里项目不差我这一项，没有必要劳烦你亲自来盯吧？”
就算再迟钝，她觉察出了他的刻意。
在众人面前一次又一次提及的似是而非的话，他似乎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过去有点什么。
她不敢细思徐既思这些行为的背后逻辑。
她也不可能为了躲开他丢下这份职业，或是离开荔州，那样成本太大了，她还要生活。
既然已经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她更希望他们能达成共识。
就当做互不相识吧。
各自都该回归各自的生活。
她不知道最近他是发了什么疯，也许大少爷又是跟过去一样心血来潮。
她也猜不到徐既思下一步还想干什么，但她没有这个精力再陪他玩什么久别重逢的戏码了。
楚盈紧紧抿着唇，手指扣紧了椅沿，说完后就没敢再看他。
寂静半晌。
“什么算公，什么算私？”
徐既思终于拎起眼皮，没有回答她，倒是忽然语气平静地反问：“我作为投资方出现在你们公司跟进项目，算公，还是私？”
楚盈眨了下眼，倏然一顿。
再抬眼，又猝不及防坠进他漆黑沉寂的瞳仁。像雪落谭底，他表情很淡，脸上褪去了笑意，无故让人觉着周遭都凉了一度。
楚盈捏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觉一紧，敏感地觉察出徐既思此刻忽变的，让她有些不习惯的态度。
很陌生。
可细思，又觉得他本就如此。
没等她捕捉到脑海里冒过的那个念头，银制品与陶瓷碗接触的轻响在此刻像是忽然放大了数倍，她回神，看见徐既思缓慢置下筷子。
男人眉眼很淡，流畅的下颌线在他这副神情下更显凌厉，他盯了她几秒，才沉静地开口，语气冷清：
“是公，就没有随我心情决定的道理。如果我能随私情决定，那就不算公——”
“既要我公私分明，又要我以私废公……”
不是生气，没有恼怒，他一顿，眉尾稍抬，像是觉得好笑：
“楚盈，你是以为我人格分裂么？”
作者有话说：
徐大少爷的意思其实就是让盈盈二选一，如果要连公带私都两清，那他就更没什么道理听她的了，他是想让盈盈知道，有些她理所当然提出来的事，他会照做，其实都是出自他的“私情”。
18 ☪ 想起
◎有恃无恐◎
18
楚盈愣了一瞬, 只觉得面前的冷清视线在此刻忽然烫得她哪哪都发热。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有多不讲理。
想两清，那就更得公私分明。
她若借此想让他避离，倒成她欠他人情了。
毕竟作为投资人, 他来盯项目理所当然，不然出了什么差池, 真正有利益亏损的只会是他。
她又有什么资格在这种事上要求他承担这种风险？
因为那段或许对对方来说并不算愉悦的过往？
退一万步说, 也没有乙方跟甲方谈判的道理。
如果换做是纪然, 她根本不敢提出这种要求。
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 楚盈呼吸忽地一凝，而后猛然发觉一个令她不愿承认的惊惧事实。
或许是徐既思最近的行为给了她什么错觉，或许是最近她的状态实在影响了她的判断。
她敢对徐既思说这些话的底层逻辑，恰恰是她已经将他划进了她心底的那道安全防线。
竟然有了那么一丝有恃无恐的意味。
楚盈一僵，羞愧的念头还没起几秒, 呼吸顿时紊乱一瞬。
她甚至能觉察自己的血液被随着从尾椎骨爬下的冷意侵占。
指尖凉得有些僵冷。
徐既思的视线依旧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 楚盈缓慢动了动手指, 语气微僵：“我……”
楚盈张了张唇, 起了个音, 大脑却还是混乱，在注视下下意识出了短促的一声后, 又僵持住。
就在这时。
椅子的轻晃声响起，那人身子似是稍稍挺起。
“不过, 你有一点没说错。”
徐既思掀了掀眼尾, 冷静地打破了短暂的僵局：“我确实挺忙的, 手里项目也不少, 这边也不一定能顾及日日来盯。”
“所以。”
他微顿, 语气很淡。
“你如愿了。”
“……”
楚盈眼睫轻眨, 怔愣一瞬。
明澈的瞳仁下意识微抬, 看见那人话落后，平静而自然地抽纸擦了嘴。
震动声在寂静中突兀响起。
徐既思一顿，循声看去一眼，见楚盈随意放在桌面的手机亮了亮。
备注是“哥”。
脑海不知闪过什么，男人长睫半垂，视线隐晦，清隽的面庞上看不出明显态度。
楚盈似乎也反应了会，纤细的手指下意识拿过手机，很快又记起面前还有人，她又抬起眼睫，想说什么。
还没来得及出声。
男人对上她的视线，微顿后稍一抬下颌。
“看来楚小姐也有事，我就不多打扰了。”
徐既思顺势站起身，垂眸看她，嗓音清冽，听不出太多情绪，似乎一如既往疏远：
“多谢楚小姐招待。”
等她回神，门锁的咔哒声已经响在空寂的客厅内。
一瞬又恢复冷清。
恍惚间似乎并没人来过。
楚盈茫然地看了眼紧合的门，手指蜷了蜷，胸口不知怎的，好像空荡得有些冷。
她眨了下眼。
手机还在震动，又将她的注意力扯回，女孩微低下头，看了眼来电。
捺下情绪，她稳了稳嗓，接了电话。
“在吃饭？”
温在臣清越的嗓音透过手机传进耳中。
楚盈看了眼没吃两口的面，含糊应声：“嗯，刚吃完。”
“有什么事吗？”
那头大约是在开车，隐约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和偶响的车鸣，听了她这话，语调微扬：“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这人就总得跟她杠两句。
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楚盈没接他这话，知道他打来一定是有什么事要说，叹了口气：“别绕弯子了，你就说吧。”
也不知是不是觉察她语气里的疲态，温在臣一顿，没再跟她瞎扯。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过阵子大概会有个应酬，问问你有没有空。”
楚盈眨着眼，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餐桌边沿：“应酬带我合适吗？”
“我这边做东，总得带个‘家属’充充场子吧，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吗？”
楚盈迟疑了几秒：
“可我没参加过这种……给你添乱怎么办？”
“你埋头吃就行，”温在臣几乎毫不犹豫接口，“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做。”
楚盈被他逗笑：“行啊，那我就当免费吃顿大餐。”
“包你够。”那头也笑。
虽然温在臣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的，但楚盈就是对他有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大抵是最难的那段时间是他陪伴着过来的，在楚盈心底，温在臣与亲哥哥无异。
顺势又闲聊了几句，大多围绕着近日的生活，基本都是温在臣说，楚盈偶尔附和一句。
温在臣正和她吐槽新招的助理竟然没有驾照，要不是之前的助理结婚让他大手一挥给放了蜜月假，新助理又还在磨合，他最近也不至于忙到没空来找她。
“你说说，哪有老板给助理当司机的？”
温在臣现在想起来仍咬牙切齿：“我俩在车里大眼瞪小眼半天他才跟我说没驾照，那天赶时间，我还闯了红灯被记了六分。”
叭叭了半晌，忽然发现楚盈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声，温在臣一顿，问她怎么了。
脑海里没缘由浮现起某人的脸，她不自觉又走了神。
没有老板给助理当司机的，也没有甲方给乙方当司机的。
一瞬又闪过徐既思走前冷清淡然的那声“你如愿了”，惘然毫无预兆地在心头漫开，像忽然从云层坠落，一刹的失重后，她身形微晃，瞳孔聚焦在身前空荡的座位。
楚盈缓了好一阵才压下嗓眼的胀酸，低低应了声没事。
温在臣直觉今天她状态确实不对，嗓音也似乎染了丝哑，担忧浮上心头，他一顿，车速也跟着慢了些：“你不舒服？”
“……就是说太多话了，有点哑，我多喝点水就行了。”
楚盈本能隐瞒。
那边静了一秒，像是在判断这个说法的真实性，楚盈不安地抠着手指，视线无意瞥到不远处衣帽架上挂着的领带。
怕再迟一秒他就会反应过来追问般，楚盈忙顺势转移开话题：“对了，你的领带还在我家。”
一顿，温在臣似乎回忆了一下，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我都快忘了。”
“也不差这一条，”他随口道，“过些天我来接你再看吧。”
楚盈连声应好，刚想着可以结束话题了，不料温在臣没上当，紧接着又问：“你真的——”
“没事吗”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声。
“你是不是在开车？”
楚盈忽然发问。
温在臣回了声对，正想贫一句耳尖，就听女孩回得极快，语气分外正经：“开车接电话记两分。你要是再被拍，分都扣完了——”
温在臣：“……”
楚盈捏紧了手机，生怕他意识不到这个后果影响多大似得继续补充：“你和助理都开不了车，这段时间工作怎么办？”
“……你可真会说话。”
她听见那头的人磨了磨牙，终于蹦出来她想听到的那几个字。
“行，挂了。”
楚盈的心随着挂断的电话一同沉寂下来。
好一会，她才适应了此刻的寂静。
跟温在臣说的也不算假话，她今天确实有点过度用嗓，刚这样想着，喉咙里就传来酸痒的感觉。
家里没水，楚盈慢吞吞挪进岛台，从柜子里拎出一个电热水壶，临时煮了壶水。
她缓慢踱到阳台，身体前倾，半搭在栏杆边，看夜色缓慢落下。
视线游离间，又不自觉飘到隔壁的阳台。
那边空荡荡的，也不见开灯，没有一点住着人的生气，好像他并没有回去。
不过他去哪也都不关她的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应该为自己庆贺一番。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可是……
她好像也高兴不起来。
楚盈捺下空落的情绪，缓慢收回视线-
那天过后，徐既思确实没再出现在凌听。
她起初还担心回家时会撞见徐既思，但她关注了两天，甚至没在楼下见到过徐既思的车。
他好像真遵守了那天他们的约定。
由公到私，真的都没再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生活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偶尔回家时，目光触及到对门，会一时晃神。
所以，说什么搬过来的事，也是在骗她吧。
可能又是心血来潮的逗弄，亦或是恶趣味的报复，楚盈盯着那扇从未见开启过的门，好像看见那人的心口也从未向她敞开。
《野棠枝》的进展也飞快，两周的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录完。
剩下就是后期的工作，之后如果送审不过，会再修改台词由他们补录。
整个十一都在赶进度，结束的那一天正好是国庆最后一天，凌听扬为了犒劳众人，请大家吃了海底捞，出来时大约八点。
其实天色已经不算早，然而大家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不知是谁先提出的要去KTV嗨唱一夜，众人纷纷表示支持。
楚盈本来没想参加，却又被起哄，说女主哪能缺席，何况是她的第一个影视女主，这不得好好纪念一下。
耳边都是些附和声，楚盈突然间成了焦点，也只能应下。
旁边的商场楼上刚好就有一家，凌听扬向来不亏待员工，说做就做，直接开了个豪华大包间，又问大家喝不喝酒。
“喝！怎么不喝，十一我是一天没休，好不容易结束了，不得玩嗨一点？”
“今天咱就不醉不归！”
众人异常热情，七嘴八舌却不约而同得出一个选择，凌听扬就又叫了两箱啤酒。
熟人局，所有人都放飞了自我，鬼哭狼嚎唱歌的，猜拳喝酒的，还有凑一桌玩起扑克或是桌游的。
楚盈被罗卉拉着玩了两把，头顶的灯球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耳边的哄乱声交错着喇叭里传来的歌声，闹得她耳膜发震，太阳穴也涨得紧。
大家都玩得来劲，一开始还会把酒倒杯子里喝，后来也懒得再倒，人手拿了瓶酒，楚盈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被人塞了一瓶。
凌听像她的第二个家，给足了她归属感，难得大家都在，还又都在兴头上，楚盈也不好扫兴，跟着抿了几口。
空调已经开得很低，燥热感还是从脖颈升起。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昏醉的酒味和鲜甜的水果味，耳边充盈着笑骂声，觥筹交错间，楚盈坐在昏暗的角落，脸上时不时晃过蓝的红的光，酒没喝几口，神智倒像醉了三四分，耳廓也漫上了不显眼的红。
手还是凉的，她伸手贴了贴脸，感觉有些发烫。
胸口发闷，呼吸也有些沉重起来，实在有些撑不下去，楚盈跟一旁的人示意了下想出门缓口气，悄无声息出了包间下楼。
外面星子高挂，楚盈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出头。
楚盈是从商场后门的电梯口下来的，这处没什么人。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楚盈揉了揉后脖颈，垂眼时看见手机呼吸灯亮了亮，点开才发现是罗卉发来的消息，问她在哪。
楚盈正想回复消息，寂寥的夜色中突然清晰响起的高跟鞋的哒哒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长睫轻颤，楚盈抬眼，瞥见一个女人擦过她身侧跑出，席卷过一阵风，浓郁的酒味散在空气里，又缓慢袭进她的鼻息间。
女人穿得单薄，短款吊带和包臀短裙，外面只套一件开衫，因为跑的动作还往下掉了一截。
楚盈指节微屈，稍稍抬了抬手指，顺势往女人跑的方向看去，望见僻静暮色下，一道清挺颀长的身影微屈着长腿倚在车旁。
夜风沁得发丝都凉，那人侧着身，一旁行道树的枝叶被风吹得簌簌响，时不时晃过他的脸，挡住楚盈的部分视线。
她没看清男人的模样，只见对方穿着的灰色风衣随着晚风轻摆，偶尔会露出一截被随意套着的黑色内搭贴合的结实流畅的腰身。
他大约是垂着眸，手指正在屏幕上打字。忽然也被渐近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力般，男人缓慢支起了挺拔紧实的身躯。
女人脸色酡红，脚步似乎还有些乱，直到跑近了才张了张唇，嗓音带了哭腔，鼻音很重：
“你终于来了。”
步子在临近那人时慢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大脑有些被酒精侵袭，她缓缓仰起头，盯着站那好像并没有什么反应的男人几秒，身形忽然微微一晃，几乎再站不稳。
楚盈旁观全程，看热闹似的心想这该不会要往那人怀里扑了吧。
下一刻，果然如她所料。
女人笔直细长的小腿忽而一软。
曼妙柔软的窈窕身段随之向前倾去。
就在要扑进那人怀里的前一刻。
楚盈听见女人极低的，带着醉意的嗓音，像是要抓住什么似得，又重复了一遍：
“你终于来了……”
她近乎喃喃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徐既思。”
楚盈蓦然一僵。
作者有话说：
枣枣小贴士：不可以边开车边接电话！！温在臣是反面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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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 想起
◎“徐先生，请自重。”◎
19
万籁俱静的夜, 风声都清晰。
楚盈冷怔地站在原地，乌黑的眼眸迟钝地缓落在远处两道几近交叠的身影，眼前恍惚毫无理由地掠过一副画面。
那是晨曦渐露的再普通不过的一日清晨。
鱼肚白划破天际, 陌生的女孩穿着漂亮精致的长裙，微卷的长发散在肩头, 发间系着酒红的蝴蝶结, 像流落民间的小公主。
女孩身旁站了个少年, 侧颜清隽, 轮廓分明，碎发下的眉眼寡淡，冷清矜贵的气场与低矮破旧的瓦房格格不入。
可楚盈再熟悉不过。
她每每都想徐既思在邬宁镇有多殊异。
清癯挺拔的身形，卓然疏离的气质，浑然天成骄矜的举止, 生活里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的一些不适应。
割裂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不过百米的距离, 她站在苍郁葱茏四季常青的古树下, 粗壮的树干遮掩住她纤弱的身形, 繁茂枝叶覆下的阴翳似乎将她整个人笼罩。
像不能见光的窥视者。
她看见女孩纤白的手挽上少年臂间, 撒娇似得晃着他的小臂，而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少年却似乎只是无奈地压着眉眼。
他们身后是老旧斑驳的灰败瓦房, 身侧却站着楚盈只在电视里才看见过的身着西装男人，那人微微低着头, 模样卑恭, 隐约能听见在喊少爷, 而他们像是习以为常。
这一刻, 格格不入的好像是她。
风忽而吹过。
蓊郁的枝叶簌簌地响。
阵阵微风拂起女孩一眼对比出廉价的新裙一角。
发丝稍有些凌乱, 鬓边的细软长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 漆黑的长发映得她小脸更显苍白, 水灵的黑眸不见光亮，连唇都失去血色。
楚盈就这样站在那，眼看西装男人从少年身侧拎过行李，眼看女孩亲密地拉扯着他往外走。她看不清她的五官，但能看见她扬起的笑容。
彼时天边太阳渐升，云层也散开，毫无疑问是个拨云见日的好天气。
徐既思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三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她才拖着几乎僵硬的步伐行尸走肉般地走近。
瓦房向外推开的老式玻璃窗露出实木书桌一角。
阳光倾泻，房里空荡得能看见空中细小的灰尘。
恍惚和数月前他来时并没有区别。
好像他没有来过。
秋夜冷冽的风钻进袖口，楚盈缓慢一眨眼，漆润的黑眸才逐渐有了焦距。
纤细的手臂折垂在身侧，方才的喝得几口酒仿佛在此刻终于挥发作用，酒精侵融进血液，连带着四肢都麻痹。
指尖凉得有些麻木，呼吸似乎都刺疼。
月色似乎衬得晚间的街边更加孤寂清冷了。
再看不下去，楚盈几近是有些慌乱地支起身想逃离。
车边那个挺立的身形却在这一刻觉察了什么般抬起眼。
徐既思几乎一眼认出了那个摇坠起身的身影。
心下蓦地一沉，他下意识想出声，又在下一瞬被身前女人身上浊郁的酒气拉扯回醒。
不止是酒气，还有不知哪沾染来的甜腻香水味，徐既思蹙紧了眉。
在她几乎要贴上来的那一刻，他沉下声，冷冽的嗓音暗含警告：“梁语青。”
女人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下一秒却还是一咬牙，没听见般，醉意朦胧地伸手想环住他脖颈。
“梁语青，我来是给你哥面子。”
陈述的语调很凉，半点感情也没，他缓垂下眸，目光疏冷地落在她快触及他胸口的手。
“碰上来，梁叙青就不会再有这种面子了。”
梁语青手僵在空中，方才装醉的神情彻底瓦解，她轻咬着唇，瞳仁瞬间涌上泪光。
徐既思却完全没注意般，视线下意识越过面前的女人，望向不远处那个踉跄的瘦弱身影。
沉下眸，他几乎同步迈开腿，穿过梁语青身侧，又倏忽一顿，视线飞快地扫过她单薄的装束，眉心微皱，一顿，还是道：“你先上车。”
而后也不等她有反应，就朝着那个身影大步走去。
梁语青呆愣地看着他与自己擦肩，慌乱转身伸手，想扯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
可那人走得太快了，她的手最后也只是堪堪擦过他的袖口。
手怔怔然无力垂落，泪花还要掉不掉地挂在眼角，梁语青缓慢回神，视线微抬，追上那人宽阔的背影。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几秒，直到他消失在视野，她才蓦地发觉什么不对劲般。
他的方向显然极具目的性。
仿佛是在追什么人。
脑海忽然慢回放般闪过刚才的画面，梁语青表情一顿，一时有些无法确定自己刚刚扫到的拐角处的那片裙角是不是错觉。
他要去哪？
是看见了谁？
女人站在原地，不断剖析起记忆里的每一个场景，忽地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细节，她僵在原地，目光缓慢移至台阶口。
刚才她出来时，旁边的台阶上似乎是坐了个穿着裙子的女人。
女人……？
后知后觉什么，梁语青浑身一僵。
徐既思身边怎么会出现女人？
圈里谁人不知徐既思不近女色，要真冒出来号人，大家早传疯了。
她甚至可以肯定，她已经是出现在徐既思身边次数最多的异性。
梁语青紧紧咬着牙关，不愿相信，又怕真有苗头。半晌，她才红着眼眶拿出手机，翻找出一个号码，发去一条短信-
心和脚下凌乱的步伐一样，楚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变得这么狼狈。
拐角就是电梯，显示着在六层，女孩站在门前平息着呼吸，手指按下按键。
皮鞋与瓷砖地的接触的沉闷脚步声忽然响起，楚盈呼吸一滞，一个不太愿相信的念头冒进脑海。
仿佛被命运之神听见。
那道熟悉的低冽嗓音就这样猝不及防钻进耳道。
“楚盈。”
心脏随着这声叫唤错落一拍，一股无法言说的委屈情绪毫无理由地冒上心头。
眼眶几乎刹那涌上热意。
楚盈本能地低下头，鬓边的碎发散落脸颊，遮掩住她的神色。
衣料摩擦的声响真切地让她意识到那人就在她身后，可她不敢回头。
下降的楼层序号缓慢跳动。
漫长的等待里，身后贴近的脚步声也像是放了慢倍速。
任何细微的动静在此刻都会在她耳蜗里放大数倍，可她还是能感知到，自己的心跳声在他贴近身畔时，清晰地盖过了一切声响。
楚盈神经紧绷，无意识的攥紧了手，用力到指甲几乎陷进掌心，疼意后知后觉传感进大脑。
“楚盈。”
他又叫她，清冷的声调似乎带了丝不明的起伏，徐既思目光落在她身侧，微微蹙眉。
刚要抬手。
一声短促的锐鸣响起，楚盈霎时回神，步履匆乱地就要往里走。
下一刻，纤细皙白的手腕便被人攥住。
楚盈心脏蓦地错落一拍，脚步凝滞在原地。
她能觉察那道紧盯着她的目光炙热中夹杂着审视。
那人的大掌干燥温热，瘦削修长的指骨覆在她被风吹得冰凉的腕间，冷与热的两个极端，几乎叫她的心口也随着被攥着的细腕一起滚烫。
楚盈咬紧了内唇，声音里能听出强捺的颤意：
“徐先生，请自重。”
徐既思轻愣一瞬，像是也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行径，瞳仁闪过一丝怔然，手指不自觉微松。
就这一下。
像是找到了破绽，楚盈稍一挣扎，便挣脱开了他的束缚。
等徐既思再回神，电梯门已经缓缓在他面前合上-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楚盈回消息，包间里富有动感的音乐声震着耳膜，罗卉无声叹了口气，侧过头对上一旁眸里闪着期待的男生，正想着该怎么组织语言。
一抬眼，就见包间的门在此刻被一个纤细的身影缓慢推开。
罗卉正好坐门侧，一眼认出是楚盈，连忙晃晃手：“哎，盈盈！”
楚盈游走着思绪被这声唤回，女孩缓慢回神，抬起长睫，视线聚焦在一侧，对上罗卉的视线。
“卉卉姐……”
罗卉起身迎她，包间昏暗，她也没注意到楚盈脸色有什么不对劲，凑到她耳侧小声问：“刚刚你去哪了？”
“有点闷，出去吹了下风。”
楚盈嗓音清软，忽然觉察什么般抬眼，和一双亮亮的黑眸撞上视线。
是一个男生，面孔她并不眼熟，个子高高瘦瘦，穿着黑色的卫衣，看见她时眉眼与唇角同时提起，明显是高兴的模样。
楚盈缓慢一眨眼。
罗卉哦了声，偏头就见她盯着不远处，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这才想起来什么：
“对了，这个新人刚刚一直找你呢，不知道你见过没。”
罗卉自顾自给她介绍起来：“算是你的小迷弟。他可喜欢你了，完全是‘追星’来了——”
楚盈愣了下，目光扫过他，还没从记忆里提取出他的脸，就见对方已经试探性地走到她跟前来了。
罗卉有眼见地拍了拍她的肩，压低了声：“那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而后便越过她身边，又冲男生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笑眯眯地走远了。
楚盈还没回神，男生大抵是被罗卉鼓励到了，深吸了口气，又往她身前凑了步，语气紧张，却又流露出一丝期待：
“盈盈姐，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
他语气有种莫名的亲近，喊她时自然得像两人很熟，楚盈微怔，视线扫过他，试图在脑海里搜刮出一些关于这张面孔的信息。
她其实有点印象，凌听上个月确实招了个“准新人”。
不过她平时到公司后就进棚，除了饭点外，几乎一进棚就是待一天，对他的记忆确实不深，只是之前听谁提过一嘴，还是个在校大学生，名字大约是说过，但也不记得了。
但听他这话的意思是，两人或许在公司碰过面？
也没准是在哪个忙的时刻打了照面，她忘记了。
他语气满是期冀，楚盈怕说得太直接会伤人心，迅速在脑子里整理着语言，过了几秒才避重就轻地回应：
“嗯……我对你有印象，听说你还是大学生吧？”
显然话外意还是有些明显，男生露出一瞬失望的神情，很快又自我调节好了般，扬起笑容，挠了挠头：
“盈盈姐不记得了也很正常啦，我叫周子慕。”
“你还是我的学姐呢。”他补充。
“学姐？”楚盈大脑转过弯来：“你也是荔大的？”
高校里基本没有设立专门的配音专业，现在从事配音行业的人里其实很少是专业科班出生。而那极少数的科班生里，又基本都是以播音主持或表演专业为主。
荔大并不是艺术院校，更没有相关专业，就连当初凌听扬会来，也是因为受到了配音社团的邀约——
配音圈本就小众，在同一个公司工作已经难得，在两人都是非科班专业的情况下，还能有同校的缘分，也确实会让人惊讶。
见她讶异的神情，周子慕腼腆道：
“对，我在读大二。”
“去年我刚入学，军训的时候，你给我送了瓶水。”
他终于提及两人的渊源。
楚盈歪了歪头，回忆了会，想起来，去年她好像是凑过那么一回热闹——
那会似乎是舍友失了恋，当时寝室里气压低了好几天，直到舍友从学校表白墙上看见有人说新生里帅哥特别多，才重新振作起来，硬是拉着她去买了一堆零食和水，观察了好一会，才挑中了个所谓“帅哥多”的班。
舍友在这方面表达出了极大的热情和兴致。
跟教官聊了一通场面话，说明了自己是“志愿者”后，教官看了眼学生，吹了声哨子，示意休息。
舍友便一个一个上前分发水，楚盈看她很快融入众人，跟大家聊作一团，自己就站一旁也不太合适，想来想去还是也拿了一瓶水，看了一圈，顺势拿给了离她最近的一个男生。
没想到这么巧，就是周子慕。
“当时想找你要联系方式来着，你拒绝了。”
两人聊着聊着就近坐了下来，他说这话的时候脸颊红了红：“那会被拒绝还有点伤心，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能跟学姐成为同事。”
楚盈黑眸微眨，总觉得他似乎暗示了什么别的。
可他的表情确实真诚，又让人觉得只是感慨了下。
压下心底冒上来的猜测，她不动声色地笑了下，说那是挺有缘的，又客套地说了些欢迎他来凌听，把凌听当家就好之类的场面话。
周子慕点着头，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她，又在她抬眼看来时极快地收回视线，一些心绪涌上心头，楚盈下意识与他隔开了些距离。
一时也不知还能聊什么，楚盈视线停在显示屏里正播放着的MV，正巧是罗卉在唱歌，她认真听了几句，对上罗卉的目光，唇畔扬起笑，在嘈杂的包间内提了提声，夸她唱得好听。
再不经意倾头时，却见余光里周子慕明显神情紧张，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般，嘴里自语似得也不知说得什么。
楚盈一顿，直觉他接下来是想跟自己说什么。
心底忽然拉起警戒，楚盈张张唇，正想找个借口起身换个位置。
然而周子慕却正巧不巧地在这会抬起眼，像是蓄力结束，语速极快地出了声：
“盈盈姐，现在，我可以加你的联系方式了吗？”
隐隐似乎有什么细微的吱呀声在他话间唤完她名字的短暂间响起，楚盈的注意力却很快被他的后半段话引走，她一怔，抬眼，对上男生没敢与她直视的双目。
甚至都没注意到喧闹的包间是什么时候静下来的。
人声越来越轻，最后只剩荧屏里不带歌词的旋律仍在继续。
直到罗卉迟疑里带这些诧异的声音透过话筒在音响里响起，萦绕在包间内。
“……徐先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30 07:39:39~2023-10-02 13:5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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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 想起
◎没人能抵抗◎
20
楚盈身形骤僵。
刚才想说的话也在此刻完全忘记, 她看见周子慕在这声下跟着抬头，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穿过她身侧，落在相隔她不足一米的门外。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倚在角落本在笑看一群人玩真心话大冒险的凌听扬。
他眼底闪过诧异, 而后很快穿过一行人走上前：“徐先生。”
他一顿，转头看了眼众人, 又回头和他解释：“今天刚配完, 我们在团建。您……”
话音未落, 就听徐既思语气平静地接话：“哦, 走错了。”
气氛沉寂两秒。
包间里隐约有人似乎已经按捺不住，窸窸窣窣说起悄悄话。
嘴里说着走错了，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摆明了在等他留人，凌听扬不知道徐既思这是闹得哪一出, 微顿后, 还是体面地向他发出邀请：
“既然这么有缘,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您一块？”
他这话情商极高, 给足了面子。
其实也都是场面话。
他有所听闻, 徐既思不爱参与这种场合，何况他们与他也不是一个阶层的, 徐既思也不可能真跟他们玩到一块。
他只当他或许是想走点形式上的存在感。
毕竟大少爷应该有这点意识，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在这里, 只会格格不入, 他的存在更会让大家束手束脚。
可出乎意料的是, 他应下了。
眉梢微挑, 语气自然, 还应得理所当然, 仿佛就在等他这一句。
凌听扬轻滞, 抬眼看他，却见他视线不明显地扫过某处，而后眸光微暗。
他回神，目光顺着他的方向瞥了眼。
一眼注意到那个分外突出的纤弱背影。
一众人当中，只有她是背着他们的，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身后都发生了什么。
一切的不合理在这一刻都瞬间有了解释。
凌听扬极快回神，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那天和楚盈聊过后，他确实很多天没见徐既思，徐既思没在，楚盈的状态果然恢复如常，不然也没法在预定的两周内完成。
他以为他们应该达成了什么协议。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凌听扬一时有些不知道自己刚刚的邀请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不等他细想，徐既思已经绕过他走了进来。
他似乎随意地环视了一周，对上一众人的视线，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清冽的嗓音带了丝随性：“你们玩，不用在意我。”
十几号人，有见过他的，也有没见过的。有人拿臂撞了撞身边的人，小声问是谁，也有人偷偷拿出手机拍照。
但是整体而言，在他这声话后，虽然多了些压低的对话，大家显然还是有些放不开。
似是没想到自己的话没管用，徐既思微微一扬眉尾，转头和凌听扬对上视线。
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凌听扬心底叹了口气，还是走上前，和大家摆摆手，开玩笑道：“下班时间，没有老板，也没有甲方，大家别紧张。”
凌听扬跟员工大多都以朋友相称，都是能互相开玩笑打趣的关系，他这话一出，大家才算有了底。
见大家明显松了口气，凌听扬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几句徐既思脾气好玩得开，年龄又和大家差不多之类的好话，而后招呼来罗卉重新热场，场子这才慢慢又闹起来。
凌听扬顺势转头问：“徐先生要喝点什么？”
徐既思微顿，正想说不用，就见身边冒出一个男生来，大约是刚才被凌听扬的话蛊惑，他还真就凑上前来热情地邀请他：
“徐先生，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骰子？”
徐既思侧过脸，看见男生举了举手里的骰盅：
“大话骰，输了喝酒。”
凌听扬一顿，看见男人一时没回话，眉心一跳，正想开口。
却见徐既思收回视线，唇角懒懒上扬：“行啊。”
他微微倾首看凌听扬一眼，语气也听不出是什么意思：“你员工还挺热情。”
前头明显有几个人在等他们，时不时偷偷飘来一眼，大概是在等这边动作。
前脚凌听扬刚替他说了不少好话，他自然要配合着点，徐既思也没想凌听扬给他什么反应，只一手插兜，跟上由男生在前面带着，一块找了个位置坐下。
只留凌听扬在原地愣了愣。
徐既思还真就自然地融入了进去。
他刚走过去，就有人自觉地给他让出一个位置，他微微颔首，大约是示谢，坐下后便松懒搭在桌边，骨骼分明又冷白的手指虚虚搭在黑色的骰盅上。
昏暗的光线下，唯有正前方的荧屏投来点光，映得那只甚至能看清手背上浅浅凸起的青色脉络的手，清冷中透着点禁欲。
他手腕稍动，浅侧过头，看向刚才喊他的那个男生，薄唇微张，应该是问了些规则细节，男生忙不迭给他补充，他偶尔点头，模样也看不出认没认真听，带了丝随性。
大约是他看起来确实褪去了那点生人勿近的气场，旁边的人鼓起胆陆陆续续叽叽喳喳跟他搭起话。
分明也就是随口搭了腔，他回得也简洁，一样是坐着，一样是闲聊，不知怎的，在他身上就有一种矜贵冷清的突兀感。
甚至旁边一开始还挺大方热情接话的女生，视线随声落在他身上片刻，盯着盯着忽然就红了脸。
凌听扬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
而门边。
周子慕终于回神，视线从不远处收回，他好像没觉察楚盈有什么不对劲，转头迟疑地问：“这位徐先生，是盈盈姐这部剧的投资方吗？”
他还没毕业，平时只有周末或是没课的时候会来凌听，徐既思来过的那两天他又恰好没在，只大约是在群里看见其他人聊过这些，现在才对上号。
楚盈缓慢挺起僵硬的身姿，大脑依旧一片空白，黑眸像是没什么目的性地微转，落在那边那道气质斐然的背影。
“盈盈姐？”
耳侧声音凑近。
楚盈微动，还没回头，下一刻，也不知是不是觉察了这边的视线，那道身形毫无预兆地轻侧，脖颈稍转，而后一双深黑的眸便准确无误地对上她缥缈的视线。
定格一秒，楚盈瞳仁骤然聚焦。
而后慌乱地撇过头。
额角却撞上谁的鼻尖。
周子慕下意识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
楚盈蓦地抽神抬眼，看见男生身体微微后仰，抬手捂了捂自己的鼻子。
她这才后知后觉刚才周子慕凑她有多近。
楚盈本能往后挪了挪，一顿，温柔的嗓音里带了点愧疚：“抱歉……你没事吧？”
“……没事。”
周子慕揉揉自己的鼻子，抬眼就对上女孩担忧的目光。
楚盈的眼眸总是清纯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加之眼尾稍稍下垂，那种温顺柔和的感觉就更加明显，她的脸近在咫尺，他几乎能看清她长卷的眼睫，眼下细小的绒毛，甚至再近些，似乎就能感知到她温和平缓的呼吸——
周子慕心脏蓦地掉了半拍。
心下充盈的什么想法就要满到溢出来，他张张唇，差点想脱口而出什么，又在下一瞬听见楚盈的声音陡然拽回神智。
“抱歉，真的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她语气不知为何忽然带了丝慌乱，眼神落在他鼻子下方，边说边忙乱地从一旁抽出几张纸塞进他手里：“你、你快擦擦。”
周子慕缓了会，刚要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纸巾，转瞬就见纸巾上滴落乍红一点。
红点迅速晕开一块，见他一动不动，女孩着忙间又抽了张纸抵上他人中。
隐约能闻见很淡的栀香。
是……楚盈手上的味道。
“你快捂着呀！”
明显觉察手里那张单薄的纸巾被迅速浸湿，楚盈是真慌了神。
怎么撞了下还把人撞流鼻血了。
周子慕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颊瞬间通红，嗫嚅着唇想说话，血却止不住地顺着人中往下流。
“先别说话了，”灯光太暗，也看不出他的表情，楚盈深吸一口气，很快冷静下来，“我先陪你去卫生间，你洗洗。”
如果他此刻没有流着鼻血，楚盈主动提出作陪，他一定会欣然接受。
但是。
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流鼻血，确实太丢人了。
不说印象如何，他现在一定很丑很狼狈。
何况这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周子慕压下内心的绝望，忙摆手，声音因为拿纸捂住了鼻子显得闷闷的：“没事没事，我自己去就好了，谢谢盈盈姐。”
他站起身，越过她身侧，楚盈还是有些担心，刚跟上一步，又被男生压下肩膀：“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
而后就见周子慕步履飞快地，几乎是逃离似得出了包间。
比起周遭玩游戏发出的各种碰撞或是骤提的嗓音，这边动静不算大，甚至没人注意到周子慕出去了。
楚盈收拾了下旁边的纸巾，一齐丢掉垃圾桶，抬头时，视线又不受控地往某处望去。
那人已经收回了视线，他真挺配合地和他们玩着，坐姿闲散地一腿直立一腿弯曲，他单手勾过骰盅，修长手指微屈，他捏紧了骰盅，动作流畅利落地掠过桌面的骰子，而后手肘微抬。
袖口微微下滑，露出半截线条紧实凌厉的小臂，他动作没停，转瞬将骰盅在空中晃了数下，最后漂亮的一个收尾，反手扣回桌。
他头甚至都没动一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几秒，木质与玻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桌的人愣了会才回过神，旋即爆发出惊呼声。
她怔怔地看着他，听见有人吹了声口哨，说没想到徐先生深藏不露，也看见有人不由自主红了脸吐字好帅。
不算炫技，他清隽的脸上依旧寡淡，唇角的弧度也没什么变化。然而，只看一眼，冷清感就扑面而来的人，却行云流水地做了与他完全搭不上边的这样一套动作，矛盾感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这样的反差才是叫大家惊异的点。
没几分钟，他便彻底与这群人玩到了一块。
刚露的那一手，不算多难，但够拉近跟几个男生的关系，也够让在座的女生心跳加速，甚至心动沦陷。
意识到什么般，心脏不可控地停滞一瞬，而后只觉得有什么情绪倏然在心脏蔓延开来，涨得发涩。
楚盈缓慢一眨酸涩的眼，在此刻忽然明白。
过去没人敢靠近他，是因为他向来主观性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当他主动卸下那层强硬的外壳，释放出可以接近的信号时，毫无疑问，没人能抵抗得了。
无论是谁。
没有例外。
他从来就不是她一个人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亲妈心疼地抱住盈盈呜呜
但是其实徐大少爷一个连跟纪然出门都不乐意待类似场合的人，现在不仅主动加入，还为了盈盈在融入一群全新的人，他一向有这种能力，只是要看对象，以他的身份地位，他平时不需要做这些，甚至给不给人家脸色都看心情，四舍五入他今天给面完全是为了见盈盈+爱屋及乌+提前刷好感
甚至还给大家当众耍杂表演（bushi，谁说这不算为爱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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