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霍循半躺着,睡得依旧很香甜。
隔着屏风,徐成也能把他匀称却有些沉重的鼾声听得一清二楚。
他手上的动作更缓了。
没多大一会儿,外面值守的宫人挑帘进来,凑在徐成耳边低语,道:“徐总管,太傅他们到了,现在正在殿前候着呢,可要即刻请进来?”
徐成当即说道:“快请进来。”
宫人颔首退下,顷刻,帘子再次被挑起,秦执年和无羁走了进来。
徐成即刻走进来,冲他们二人低语,道:“太傅,小先生,这边请。”
话落,徐成将他们师徒二人引至一旁的偏殿,倒上了一早就煮好的热茶,说:“陛下正睡着,烦请太傅和小先生稍坐片刻。”
偏殿的宫人被徐成差去了殿外,一时间,偌大偏殿只余下他们三人。
秦执年并没有着急坐下,无羁也安静站在他身后,默默不语。
“陛下的身体可好些了?”秦执年扯着徐成的胳膊,低声发问。
徐成叹了口气,默默摇摇头,低声说:“近两日,越发糟糕了。白日里还好,喝了药还能勉强睡一会儿。每到夜里,纵喝了药,也止不住咳,还每每都能咳出血来,整夜整夜睡不安稳。”
早在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徐成就忍不住哽咽起来。看着徐成有些失态的模样,秦执年也神色凝重地长吁一口气。
先皇还在的时候,秦执年就执掌太学了。
那时,他是太子霍则的老师,对霍循还并不是特别了解。
只偶尔,霍循会携徐成一起,去太学借书来看。
那时的霍循,满心都扑在学问上,仿若这世间其余的杂事,于他而言只是累赘而已。
秦执年便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徐成。
在他的印象里,徐成一直是少年老成的稳重模样。
他是霍循的身边人,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霍循的脸面。
霍循登基后,徐成行事更为稳妥,生怕让旁人捏住半点错处。
这么多年,这是秦执年第二次见到徐成这般失控。
第一次,是十多年前的那场宫变。
宁国公率兵勤王后,遍寻不到霍循时,徐成整个人像疯魔了一样。尤其是审问叛军时,徐成身上的温和不再,眸中遍布狠厉。
纵是过了这么多年,秦执年每每想起那时的徐成,心脏都为之震颤。
现在,则是第二次。
秦执年和霍循,虽然不是名义上的师徒关系,但胜似师徒。看着徐成如此,秦执年心里也很是难过。
霍循登基后,每每闲暇时刻,都会邀秦执年来太极殿,学习治国爱民之策。
早些年,霍循虽喜欢读书,却是刻意避开了这些治国策论的书籍。他怕旁人说他居心叵测,也怕他嫡亲的兄长会更加厌弃他。所以,这样的书,他是一本都没有读过。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成为帝王后,一本一本亲自学来的。有看不懂的,他就会去问秦执年。
朝堂的事情,他不偏听偏信,集思广益,始终坚持‘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如此这般,倒也真的让他将一个摇摇欲坠、动荡不安的朝堂慢慢稳固下来。这一切的一切,秦执年全都看在眼里。
而今,冬去春来,国泰民安,霍循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了。
秦执年看着情绪逐渐失控的徐成,心里也极为不是滋味儿。单看徐成的反应,秦执年隐约能猜到,里面那人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糕了。
他向来是个安慰人的好手,可现在,看着无声落泪的徐成,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执年知道,此时无论他说什么,对徐成来说都是苍白的。
秦执年在腰间摸了个遍,也没翻出一条手帕来。最后,他只伸手拍了拍徐成的肩膀,以示安慰。
而这一切,无羁全都看在眼里。
他是带了帕子的。
无羁拿了帕子,上前一步,递到徐成手中。徐成接过,擦了擦眼泪,视线落在了无羁的另一只手上。
更为确切的说,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只奄奄一息的野山鸡上。
徐成擦完眼泪,并没有把手帕还给无羁,反而紧攥在手上,目光在野山鸡和无羁脸上来回流转。
“野山鸡?”他低声发问。
无羁点点头,低答:“今早才在京郊猎的,特带来给陛下尝尝鲜。”
徐成听了,通红的双眼终是扬起一抹暖意:“陛下若是知道了,定会非常高兴的。”
话落,他朝无羁伸出手,又说:“先生,给我吧。我去吩咐小厨房,即刻将它处理了。”
无羁闻言,当即把野山鸡交到了徐成手里。
“太傅,小先生,你们稍坐片刻,徐某去去便来。”徐成提着野山鸡出去,殿内只余下他们师徒二人。
“师父,您坐。”无羁搀着秦执年坐下,又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递到了他手中。
秦执年轻抿一口,目色悠远。
无羁依旧没坐,他立在秦执年身侧,鼻翼翕动。
早在他初踏进这太极殿,就隐隐嗅到一阵药香。
而今,入了这偏殿,药香越发浓郁。再加上他方才听到秦执年和徐成的谈话,心中多少有了点感触。
他虽不喜欢这药香,但此刻却并没有其他旁的反应。此刻,无羁满脑子都在思索陛下的病情。
无羁还记得,他上次来,是大年三十。当时,陛下就是在这个偏殿里接见他的。
那时,太极殿内还没有这么浓重的汤药味道。殿外的假山上,也没有胆大妄为的窥伺者。
他正想着,内殿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下意识的,无羁抬步便要朝着那屏风走去。
秦执年正端着茶水的手一怔,正要准备起身,无羁忽然顿下步子,转过头看向他:“师父......”
秦执年站起身,冲他摆摆手,说:“去吧。”
得到应允的无羁,拔腿跑了进去。
直到里面传来两人的对话声,秦执年松了一口气,缓缓坐下,重新执起茶杯,轻抿茶水,安静听着内殿两人的交谈声。
“陛下,您没事吧?”无羁一阵风儿似的,绕过那道屏风,扑到床榻前。
霍循正捂着嘴巴低咳,见无羁冲进来,眉心先是一蹙,他不想让无羁看到他咳出的血。
“陛下?”看着面色极为苍白的霍循,无羁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在他的印象里,霍循从来没有这样虚弱过,现在的他,半躺在榻上,浑身都弥漫着一股极其浓重的药味,仿佛终日在药罐里泡大的一样。
霍循摇摇头,缓了一口气,含糊吐了两个字:“无碍。”
无羁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松了一口气,他又上前一步,正准备抬手去顺一顺他的后背,掌心堪堪触到他衣服,忽然又听到他说:“无羁,能不能帮我拿一方帕子过来,就在靠窗的木架上。”
“好。”无羁连忙应下,转身跑去窗边。
他才转过身,霍循连忙把手从嘴巴上挪开,低头看了一眼。
他掌心洁净,没有半点鲜血,口中也没有血腥气,霍循稍稍松了口气,扯了扯身上的锦被,温柔看着不远处那道步伐匆忙的身影。
无羁的动作很利落,他抽了帕子后,目光落在了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上。
乍暖还寒时候,外面的风还是有点凉寒的。无羁想起方才他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声,想也没想,啪的一下,把窗户关上了。
“陛下,给,软帕。”无羁回到榻前,把帕子双手奉到他面前。
霍循接过来,敷衍擦了擦嘴巴后,将帕子攥在手心,又重新把视线落在他身上,似是在打量这件银甲穿在他身上的适配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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