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还没有死?
已经模糊不清的意识只剩下近乎于本能的反应,一丁点思维的残渣都没有留下。他想不起自己是谁,记不清这里是哪里,也无法去思考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好饿,好渴,好冷,好痛。
除此以外的所有知觉都已经离他远去了。
已经无法保持靠坐的姿态,支撑上半身的肌肉仿佛已经不再存在,他缓慢地,在又一次不知什么在水中翻滚而涌起的水波里,一点一点沉入了毒水之中。
眼中神光消散前的那一刻,占满视野的是粘稠涌动的黑,和饥渴短暂被填满的诡异愉悦。
然而,永恒的安宁并没有降临于他的身上。
【唉……】
一声不知是否是幻觉的女性叹息声在耳畔响起,孱弱至极的身体里突然涌出了什么东西。
污浊的毒水被刺激到,骤然沸腾起来。某种比那粘稠涌动的黑更加漆黑之物开始化为暗流,在毒水中侵蚀一切。那是一场极为安静的焚烧,在深深的毒潭中,在层层水波的掩盖下,发生的一场外来者吞噬原住民,强大者吞噬弱小的厮杀。
这场漫长又不为人知的争斗之后,第四天太阳升起,温暖的阳光通过窄小的穴口·射入池中时,那漆黑如泥潭般的池水已经变得清澈见底,破布般的闻夕安静地躺在池底有些硌人的岩层上,穿过水波的遮挡去看那狭小·穴口圈出的,变了形的天空。
恰好此时,一个面色青白,有着浓重黑眼圈的青年从穴口伸出了脑袋,与他对上了目光。
下一刻,惊慌的叫喊声响彻了整个水潭——
“来人啊,来人啊,万毒窟出事啦!!!”
他的喊声很快招来了一群同样面色青白的人,他们争吵着,咆哮着,最后气急败坏地将闻夕从水潭中拉出来,拽着他唯一还算完好的左肩,在山野间拖行。
磕到一颗石子,腹部的皮肉。
越过一片草地,刮掉了一根肋骨。
跨过一根藤蔓,绊掉了勉强黏连的左脚。
他仿佛已经彻底感觉不到疼痛,昏暗的视野里只有一座山壁若隐若现,那里似乎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或许也是他最终的归宿。
但他不能死,他还不能死。
他想起来了,想起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家——
“!”
林婉儿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四肢以及腹部。
还好,还在,都还在。
不,不对,不是她!
“闻夕,闻夕……”
闻夕在哪儿?
陌生的房间,装饰清雅但并不算大。林婉儿一眼扫过去,没看到任何人的身影。梦里恐怖的场景历历在目,她无暇分辨这陌生的房间是何处,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去救闻夕!
“闻夕!闻夕你在哪儿,闻——”
刚跑出卧室,就见那人推开房门,疑惑地朝她走来。
“你怎么不穿鞋就跑出——”
话还没讲完,林婉儿突然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甚至撞翻了一个矮凳。闻夕怕她再撞到别的东西,立刻迎过去。林婉儿拽过他,双手捧住他的脸,惊恐不定地看了看。
还好,是完好的。
没有划出很深的血痕,也没有可以容许虫子钻进钻出的洞。
“……阿婉?”
她恍惚地松开手,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撩开宽大的袍袖摸了上去。触手是温热细腻的肌理,虽然略显消瘦,但皮肉连着筋骨,没有少什么,没有断什么是正常的。
那躯干呢?
林婉儿的手又伸向了腰带,这次被闻夕死死地摁住了。
“阿婉,不可以。”
“不行,让我看!”
她拽了好几下都没拽开,只好退而求其次,直接拽着他的领口狠狠地向两边一扯——
嘶啦。
再好的布料也经不住元婴真人的蛮力,被撕裂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林婉儿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胸膛,像是确认般贴上了整个手掌。心脏的搏动隔着单薄的皮肤在手心击出越来越绵密有力的鼓点,胸腔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这是属于生命的律动。肋骨也是完好的,没有缺失。
在她的手终于触到腹肌时,闻夕终于受不了,掐住了她的手腕。
“前辈是不是已经醒了,我刚听——”
嘭的一声,大门在面前紧紧关闭。
“你听错了!”白虹的声音隔着一道木门,微妙得带着点跑调,“哎我突然想起有件事要你帮个忙,来来来蟋蟀跟我走,两个时辰之后再来看大壮啊!”
“什么事那么急啊,白虹前辈你别推我自己会走!”
等动静彻底听不见了,一个传音怂怂地传来:
【大壮啊,你那个,大病初愈的,所以那个咳咳,注意身体啊,不要过度劳累!】
林婉儿:?
再回神时,眼前是大片的白皙。
修长的脖颈连着弧度优雅的肩头全数暴露在空气中,浓黑的发丝沿着肩头滑落,凌乱地遮掩住敞开大半的胸膛,垂进腰间布料的阴影里。她的手正紧紧地贴在最后一根肋骨下方三寸,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攥住。那力度远超平日,甚至让她有些许疼痛。
闻夕就这样被她半摁倒在桌子上,面上虽然挂着一如既往无奈的笑容,但被发丝掩藏的耳朵却已经染上了粉色。
见林婉儿的眼神似乎恢复了清明,闻夕支着桌面重新直起身来。
过程中林婉儿始终保持着呆滞状态,直到几缕发丝柔软地拂过她的手背,她才像是被扔进油锅里的虾子一样火急火燎地蹦起来,但也避免不了自己红个透彻的宿命。
“哇啊!对、对不起!”
等她彻底跳开,闻夕犹豫了下才松开握着她的手。
“我不是我没有,我其实,我也不是故意,不对,我好像是故意,也不是,我就是想检查一下,还是不对我……”
林婉儿在那边崩溃地前言不搭后语,闻夕倒也难得地没有说教也没有安抚她,而是默默拉了拉已经坏掉的衣服,丢下一句“我先去换身衣服”之后进了卧室。
全程都没有给林婉儿一个眼神。
糟糕,闻夕好像真的生气了!
也是哦,莫名其妙被人这么上下其手,是个人都会生气。
可是她真的只是因为那个破梦的关系太过担心,整个人又不是很清醒,这才做出这种不可饶恕的事来的。但话虽如此,换了她自己突然被人扒光了这样那样,不管对方有什么理由她都会打得对方磕头叫姑奶奶为止。不,也许叫了姑奶奶她也不会停手。
林婉儿越想越觉得不行,越想越觉得自己罪无可赦。
在被源源不断的罪恶感淹没时,却诡异地感到了一丝安心。
还好,梦只是梦,闻夕没有受伤。
林婉儿在客厅自我唾弃,隔着一扇门的闻夕倒也没有立刻把坏掉的衣服换掉,而是背靠着门板发呆。这不是阿婉第一次看到他的身体,也不是第一次触碰他。
可为什么……
她手心的温度还残留在他的身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到现在也还没有消退。被她触碰过的地方,被她的吐息触碰过的地方全部带着滚烫的温度,他甚至产生了自己半个身子都在燃烧的诡异错觉。然后胸口——
怦咚,怦咚,怦咚怦咚怦咚……
那急促的搏动仿佛要突破皮肤的限制,蹦出胸腔一般。他下意识地摁住心口,想要以此来止住里面那东西没有章法地乱跳,却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闭上眼,脑海中不断重现她将自己推倒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摩挲他胳膊上的每一寸肌肉,柔软的右手从他的锁骨处拂过,一点一点向下摸索的场景。不断想起她那双望向他的迷蒙但却坚定的眼神,想起她是怎么一寸一寸逡巡他的身体的。
每想起一次,他的身体就更烫一分,心跳就更快一分。
想将她对自己做的一切都悉数奉还,想听她像小猫般哭着叫他的名字。
无法冷静,这叫他怎么冷静?!
在等待闻夕换衣服时,大门再次被敲响,这次来访的是赵祁山。
他很高兴一开门就能看到林婉儿,拉着她又是一通道谢后,讲出了来意。
“为了答谢孟姑娘的救命之恩,明晚梁长老替你设了个宴,其他一起进入秘境的修士们也都会来。这段时间大家都很担心你,之前怕打扰你休息,就只委托我把礼物送过来。如今姑娘你大好了,他们也都想见见你。”
虽然想说不要那么客气,可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关键听赵祁山说这些人伤已经养好,就等着看她恢复健康之后再离开。本来就耽搁了好几日了,她再不出现,怕是要耽搁事了。而且……
她也想确定一下那个人的死活。
想起那个秘境外令人厌恶,却在秘境里毅然决然挡在自己面前而死的人,林婉儿叹了口气,最终应下了这个宴会。
赵祁山走后,林婉儿又在客厅等了很久,久到白虹都带着岑溪帅回来了,闻夕还没有出来。
完蛋了,他怕是气得不想再看见她了。
白虹本来是带着女儿终于嫁出去的促狭和白菜到底被猪拱的不爽回来的,结果没想到这俩不说甜甜蜜蜜,竟然直接开始冷战了。
世界变化太快,她不理解!
眼见着第二天下午,梁家派人来请大壮了,她才磨磨蹭蹭地蹭到闻夕房间外敲了敲门,装模作样地问:“闻夕,宴会要开始了,你来吗?”
结果里面那个也很风轻云淡地回复:“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你去吧。”
林婉儿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哦。”
真是没出息!
可他俩的事,白虹干着急也没用。
问,大壮口风紧得要死,只会可怜巴巴地对着她撇嘴委屈,一棒子都打不出个屁来。
早知道她就不该顾及她的隐私!
决定了,以后大壮洞房花烛,她也要实时围观!
临出门了,林婉儿突然拦下白虹。
“闻夕的伤比之前更重了,你留下来守着他吧。”
“那你那边呢?”她问。
“宴会上那么多人看着,不会有事的。”见白虹不怎么赞同,林婉儿只好答应道:“好吧,要是出问题,我第一时间召唤你。”
“这还差不多。你别吃太多了,注意形象啊!”
狠敲了一下耍宝的白虹,林婉儿最后看了眼闻夕亮着灯的窗,转身走了。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白虹在院中的凳子坐下,把小松鼠从自己的头发里薅出来丢在石桌上,贼兮兮地问。
“瓜吃撑了吧?分享一下呗~”
小松鼠被丢得在桌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纯洁地眨了眨眼,“你在说什么呀?”
“别装了,你昨天就在瓜子盘里趴着呢。”
昨天她不在,小淑可在,它绝对看了个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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