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管小淑有没有在白虹的威逼利诱下出卖林婉儿和闻夕的私事,林婉儿独自一人来到了梁家的宴会大厅。
说是大厅倒也不是太贴切,这里是一片宽阔的庭院,远处亭台楼阁若隐若现,近处流水淙淙丝竹声声。长裙飘飘的侍女手持精美的器具穿梭于庭院之间,为每桌客人布菜斟酒,动作利落忙碌又不显杂乱。
几十个面熟的修士分散开来,或两两而坐,或自斟自饮,各有各的乐趣。见她出现在庭院里,大家陆陆续续站起来,向她致意。
她的位子设在梁渠长老的身侧,算是最尊贵的客人席位。一路走来,光是谢礼就收得手软,更别提那些夸张的溢美之词,简直是在对她的羞耻心做精准狙击。
等梁长老终于宣布开宴时,林婉儿侧过身偷偷揉了揉腮帮子,脸有点笑僵了。
“孟姑娘,我等如今还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里,全靠姑娘的舍身相救。孟某在此敬姑娘一杯,聊表心意。”说着梁渠自己率先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梁长老客气了。”
林婉儿看了眼杯中偏橙色的液体,在梁渠期待的目光中尝了口,顿时眼睛一亮。
“这是?”
“哈哈哈,之前听孟姑娘的剑灵提过,她说你酷爱世间美味。孟某便想,要想让姑娘这尝尽珍馐的美食家尽兴而归,只是祭出我东海南方群岛的特产了。”
说起书本知识她一窍不通,但说起好吃的,林婉儿可谓是百科全书。
“这就是南方尽头之岛的桂弥树树果与缠枝甘露制成的月桂饮?”
传闻中东海南方诸岛中有一岛屿,常年隐于天然迷阵之中,只有在此地浸淫多年的梁家人才知该如何进入。此岛乍看起来与其他岛屿并无不同,只是在最南端有一道悬崖,悬崖外不是东海海水,而是永远无序的空间乱流。
曾经有人好奇过这空间乱流的彼端,进入探索过,但至今没有任何人归来。久而久之,这座漂浮于空间乱流边缘的小岛就被称之为尽头之岛。
而尽头之岛的悬崖边,生长着一株桂树。
这株桂树的枝丫一半在尽头之岛上,一半则深入了空间乱流之中。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株普通的桂树能抵抗空间乱流的冲刷,但它不仅抵抗住了,还吸收了乱流中的暴·乱灵气结出了果实。
这桂弥树果若是高阶以下的修士直接吃下,就会被其中裹夹的暴·乱灵气撕碎经脉。梁家人经过多年的研究,终于通过在其中加入缠枝甘露来中和残留的空间之力,让其成为了普通修士也能一品其味的佳酿。
“据我所知,这桂弥树十年才能结出一颗果实。”可摆在她面前的月桂饮足足有一整瓶。
“孟姑娘果然识货。”听她这么说,梁渠就明白林婉儿绝对是对这月桂饮的逸闻如数家珍,“实不相瞒,姑娘桌上的便是孟某这过去百年积攒下的全部了。救命之恩以此为报,还望孟姑娘不要嫌弃孟某寒酸就是了。”
“梁长老您说笑了。”
虽说正常的世家交往,面对救命之恩这种程度的大恩,身为长老都是会给出家族层面的承诺或者助力,像这样一份重礼直接两清的情况不怎么多见,显得被救之人过于无情。
但对于原本就不怎么想跟梁家扯上关系的林婉儿来说,这样反而更好。
想必对方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因为他们影龙卫客卿的身份吧。龙主的名声好是好,就是有些过于刚直了,导致整个影龙卫的所有人都不怎么跟其他势力建立联系。
很多修士虽然有着自己的门派传承,但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成为某些世家的供奉,某些门派的荣誉长老、挂名弟子之类的,但影龙卫就是影龙卫,身份绝对单一。所以她之前才对龙主印象不怎么好,总觉得他禁锢了修士本应有的自在。
社交辞令讲完了,差不多就该进入正题了。
林婉儿主动问起了自己关心的问题:“对了梁长老,不知道那岛和岛上的神树一族最后是怎么处理的?既属东海南部,那就直接划归你们梁家管理吗?”
“要是如此简单就好了。”梁渠面色不虞地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家伙把这事捅开,说这不死之国乃是上古遗产,不能任由我梁家独吞。
“什么独吞不独吞的,你们进去探查过也知道,那岛上又没什么珍惜玩意儿,也就灵气浓郁点,但那灵气最多再过一个月也就散完了,剩不下什么。多个什么用也没有的岛,还得照顾那帮脑子有毛病的遗民,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们愿意兜着,他们就该烧高香了,还非要在年底的联盟大会上探讨。”
林婉儿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她虽然对里面的弯弯绕绕不清楚,但既然联盟说需要探讨,那应该确实有其意义,梁渠的话就不能全信。可具体到底哪里需要在意,以她的阅历也完全搞不懂。
反正话先记着,回去问问闻夕看看有没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习惯性这么想着,然后突然意识到,她跟闻夕现在好像在冷战。
呜呜呜,好麻烦,好累,好烦,她真的对这些东西很不擅长啊!明明说好了接下来这段时间就不用她动脑子了,结果还把她一个人丢在一帮人精里!
闻夕个骗子!
林婉儿忧伤又悲愤地干了一整杯月桂饮……
真好喝。
感觉还能继续撑下去。
酒过一旬,大家都放松了不少,开始三五成群地聊起来。
林婉儿也随性地在庭院里逛逛,很快就听到了有兴趣的内容。
“听说之前梁家跟神树一族接触时碰了一鼻子灰,真的假的?”
三个面熟的修士窝在庭院最边缘的草地上,对着面前的小溪偷偷八卦宴会的主办人。林婉儿坐在附近的小桥上,拦住一个奉酒的侍女让她给自己介绍梁家的情况。等那小姑娘兴致勃勃地开始互吹梁家时,她一边点头一边偷听另一边的八卦。
“那哪是碰一鼻子灰能概括的啊?听说那些人誓死不让外人踏足那破岛,他们自己也绝对不会离开。”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跟那甘木树的关系……别人不清楚,我们还能不明白吗?”
几人一阵唏嘘后,继续聊下去。
“要我说那梁家人肯定不怀好意,谁知道他们邀请那些人过来,是不是想研究研究甘木之实的秘密呢。那可是不老不死,要真有用,谁还修仙啊,不直接一步登天了?”
“”
虽然是宴会,倒也不是什么太过正式的场合。大家吃吃喝喝聊聊天,一轮一轮敬个酒,聊一些大差不差的社交辞令,差不多就结束了。
说实话,要不是这些人跟她道谢时确实还挺真诚,要不是月桂饮真的太好喝,她都觉得自己不该来这一趟了。恩,留一半带回去给闻夕和白虹吧,他们肯定也会喜欢的。
哦对,说起真诚,先前在秘境里因为自己要救他师弟,直接给她跪了的那位连萧,这回拎着他娃娃脸的师弟方晓阳过来给她道谢,差点当着所有人的面连着师弟一起再给她嗑一个。最后在她的百般劝阻下,只能板着脸留下了联络符,说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找他,他义不容辞。
可惜的是,她最想在这宴会上见到的人,还是没见到。
于是等到赵祁山第三次过来敬酒时,一直犹豫不决的林婉儿终于下定决心拽住他问。
“你之后有再见到乾元门那两兄弟吗?”
“你说的是……”赵祁山回忆了一下,“哦,之前跟你起冲突的那俩人啊。乾黄杰好像是在秘境中死于魔修的袭击,至于差点跟你打起来的乾黄珞,救是救回来了,只是元神似乎离了体,醒不过来了。”
听到了确切的消息,林婉儿心里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说不上来难不难过,说到底她跟乾黄珞只能算陌生人,还是个印象不怎么好的陌生人。她相信要不是被甘木控制,那人也根本不会舍命救她。一切只是巧合,命运使然,令人唏嘘。
宴会进入后半程,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喝高了。就连林婉儿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氛如此,让她也有些微醺般的飘飘然。她懒懒地支着脑袋,看那被结界挡在外面的漫天飞雪发呆。
而就在此时,背景的乐声一变,悠扬的萧声响起——
有绝代佳人,携一身风雪而来。
她红衣猎猎,长发飘飘。漫步走来,铃音涔涔。
举手投足之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尽显妩媚风情。
舞至巅峰之时,飘来盈盈一笑,动人心魄。
就算身为女子,林婉儿也被对方的风姿所迷,目光不受控制地跟着她移动,更别提庭院中这些酒精上头的男人了。
一舞结束,女子娉婷一礼,立刻响起满堂喝彩。而这喝彩中,夹杂着某些隐晦的暗示。
“梁长老,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尤物,不知可否给鄙人斟壶酒,助个兴?”
“哎这位道友,如此佳人怎可独占,一起观赏岂不更妙?”
所谓臭味相投,发出污言秽语的男人都聚在同一桌。其他人虽然也喝高了,心痒难耐者也大有人在,但好歹知道这是场招待林婉儿的宴会,在这种场合下说这种话,过于不给救命恩人面子了。
坐在主位上的梁长老嘴角抽了抽,叫来了管家询问。
“我不是让你别安排这种东西吗,这女人哪个楼子里来的?”
宴会嘛,免不了一些适当的“应酬”,食色性色,修士也不能免俗。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有安排这一出,免得遇到现在这种尴尬的情况。这几个人他也明白,想必是习惯了花天酒地的生活,一时间张口就来,忘记了身处何地。
“秉长老,这人真就只是下面人雇来跳舞的,没有别的意思啊。”跟之前那些乐师一样,就是花钱请的舞娘而已。
怪就怪她跳太好了,太媚了,太勾人了。
就在梁渠跟管家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个出人意料的人站了出来。
连萧的娃娃脸师弟方晓阳表示,这姑娘是他在客栈遇到的,交流之下发现她的舞跳得特别好。刚好他不知道送什么谢礼,这女子又想挣点盘缠,就推荐她来宴会献艺。
“就想着能让孟姑娘开心一下。”方晓阳傻笑着挠了挠头,连萧闻言捂脸崩溃。
“不知道孟姑娘喜不喜欢?”
“喜欢,我可太喜欢了,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舞。”林婉儿真心实意地鼓掌道。
此话一出,刚刚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女子转过头来看向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秭颜一直听方公子描述孟姑娘的英勇,心慕已久,请孟姑娘允许秭颜今晚服侍在侧,以表心意。”
林婉儿被她的笑容晃了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整个庭院所有人都用非常微妙的眼神看她……和贴在她身边风情万种的薛秭颜。
“孟姑娘,吃菜。”给她夹菜喂到嘴里。
“孟姑娘,吃茶。”给她倒月桂饮送进嘴里。
在她有点晕乎乎的时候,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温柔地摸她的头发。
林婉儿尴尬吗?
不,她享受得不行!
香香软软的大姐姐,超喜欢!
然后宴会结束后,薛秭颜扶着看起来像是喝高了一样的林婉儿向外走时,再次收获了一整个庭院人诡异的注目。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后,连萧就听到有人问他那个傻师弟。
“你是怎么知道孟姑娘她喜欢姑娘的?”
“我还以为孟姑娘跟她那药师才是一对呢。”
连萧见方晓阳脸上那标志性的“呆傻”笑容,就懂这孩子肯定啥都没想。
唉,这都什么事儿啊!
那边,薛秭颜扶着林婉儿沿着回廊往回走。
“今日谢谢孟姑娘帮衬了。”她突然说。
“恩?”迷迷糊糊的林婉儿不明所以地问,“帮……什么?”
“若不是姑娘你,方才那事没那么容易收场。就算我今日走得出这梁家,明日说不准就被人背后一闷棍带走了。如今有了你的名头,他们应该会收敛点。”
林婉儿没说话,漂亮的杏眼雾蒙蒙地看过来,惹人怜爱。
“唉,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安全的挣钱方式了。”
薛秭颜一边叹气,一边摸了摸林婉儿的头,然后猛地一顿。
“你、你的额头怎么这么烫啊?!”
“唔,不知道,热,好热……”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她的头上竟然因为过热,在这冬雪中蒸腾出水汽了。
“你这反应,该不会是被人下了……”
经验丰富的薛秭颜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扶着林婉儿的手更加用力了。总之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把她安全地送回住处,送回她朋友身边。
然而区区凡人是拉不住元婴真人的,林婉儿只是略一挣扎,薛秭颜就被掀翻在地。接着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婉儿迷迷糊糊地扑进了水池的怀抱。
漫天飞雪中的,半结冰的水池。
看得薛秭颜全身一抖。
“不行你快起来,会着凉的。”
水池里正舒服的林婉儿湿乎乎地摇头,拒绝听从她的建议。
“孟姑娘,你——”
远处悠然传来一声叹息,她转头,这才发现不远处的院落门口不知何时起站着一个披着狐裘的男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从他身后伸出头来,哒哒哒地跑过来,瞪了水里的人一眼后,很有礼貌地拉起她的手就要带她走。
薛秭颜十分警觉地定在原地,“你是谁?”
“我是这丫头的剑灵。”白虹对她露出了可爱的笑容,“今晚辛苦你送她回来了,我先带你去客房休息吧。”
“可是孟姑娘她——”
“大壮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有她的药师管呢。”
等白虹拉着薛秭颜进了客房后,闻夕才缓步走到水池边,沉默地垂下头来看林婉儿。
林婉儿见了他,很开心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了打包的月桂饮,递上岸去。
“闻夕,喝好喝的!”
他犹豫了下,小心地避开她的手后,接过她手中的酒壶一看,就对现在的情况一目了然了。
“待在水里也没用,你先上来。”
林婉儿不乐意地撇嘴,“可是热。”
“再等下去就不止是热了。”
她不开心地眨了眨眼,耍赖道:“你不拉我我就不上去。”
闻夕沉默了。
雪静静地飘洒,掩盖了一切喧嚣,仿佛天地间只余下他们两人的存在。
水里的林婉儿眼睛被烧得发干,她抬手揉了揉,再继续红着眼跟闻夕对视。
漫长的沉默后,闻夕斗篷下的手抖了抖,最终还是向她伸了出来。
不管多少次,他总会为她让步。
林婉儿开心地握住手,就着闻夕的力气爬出了水池。
一出来,汹涌的热意再次席卷而来,烫得她脑子都停摆了一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扑进了他怀里,紧紧贴在他带着凉意的胸口。
不行,自己身上全是水,会弄湿他,他会着凉。
断断续续的思路到底走通了,林婉儿运起全身的力气想要重新站起来。结果扶在后腰上的手骤然冲出了一股极为冰凉的气息,让她快要直接炸掉的丹田凉得抖了抖,舒服得她腰一软,又跌了回去。
闻夕索性弯下腰,像抱孩子那样将林婉儿抱起来,将全身湿透的她裹进厚厚的狐裘里,提步往院子里走。
一路上,烧得迷迷糊糊的她一直喋喋不休。
“闻夕,我好难受。”
“不急,很快就好了。”
“你不准讨厌我。”
“没有讨厌你。”
“你是我的药师,就算我做错了事,你也不能讨厌我。”
“好。”
“我好渴,想喝水……”
“好。”
“你太瘦了,抱起来好硌。”
“……”
“还是小姐姐好,香香的,软软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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