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头疼。
她下意识地抬头想要揉揉太阳穴,动了两下,手都没有如她所愿,于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精致的下颌线,白皙袖长的脖颈,和因为凌乱而略微敞开的领口。她刚想要动的手就搭在领口边,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着,抽不出来。
感觉头发好像被压到,林婉儿不舒服地动了动脑袋,这才发现自己正枕在对方的肩上,半趴在对方怀里。他的胳膊揽过她的后背,扣在腰部的凹陷处。他的呼吸均匀又平稳地轻抚她的发顶,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温度。
熟悉的气息环绕在周身,即便不抬头,林婉儿也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还没来得及兴起的防备心立刻消散,她重新闭上眼,想再赖一会儿床。
三个呼吸后,林婉儿猛地意识到不对,飞快地从他怀里弹起来。结果被头发扯到,又狠狠地砸了回去。
“嘶,疼——”
感觉头皮都要被扯掉了!
正挣扎着想要挪开,耳边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先别动。”
放在她腰间的手不知何时挪到了头上,正轻轻地帮她揉脑袋。
这样慢悠悠的温柔安抚下,不仅是疼痛,连方才那惊慌不知所措的情绪也一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温暖的,满溢而出的幸福感,就像是全身都被毛茸茸包裹一样,让人发懒。
虽然好像哪里不太对,但反正是闻夕嘛,就无所谓了。
感觉到怀里的人重新放松下来,闻夕拨了拨她的发顶,说:
“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吧。”
她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借着这个动作重新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
“我只是想起小时候的事——”
那应该是她五岁左右的事。
因为早慧,所以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把自己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孩童。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可能会停止在16岁,就总是装得跟个小大人一样,觉得同龄人跟自己一比,都是满嘴屎尿屁的小蠢货。一有点风吹草动了就哭个没完,受了一星半点委屈就知道哭鼻子喊爹娘。
还是她厉害,她不光聪明还坚强,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能自己解决,从来不需要麻烦她爹,也根本不需要周围的大人操心。所以大家都夸她懂事,说她省心,不愧是天生仙胎,未来的城主大人。
可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她就算哭着跟父亲撒娇也没用,父亲从来不会像其他孩子的父母那样抱着她安慰她。其他孩子可以在打雷的时候被父母捂住耳朵,她只能缩在被子里,一个人瑟瑟发抖。
“后来长大了,知道爹爹不是不爱我,只是那时候还因为我娘的事难过,所以错过了我的童年。我不怪他,只是小时候错过的东西,长大了却也没办法再弥补回来。”
闻夕摸了摸她的长发,静静地听着。
“不过我现在有闻夕了,嘿嘿。”说着蹭了蹭他,就像是蹭一只巨大的布偶娃娃。
闻夕:……
总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那……你不生气了吧?”
林婉儿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来,闻夕愣了下才意识到她在讲什么。
“我没有生气。”
“虽然我这么说听起来像是在找借口,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之前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林婉儿尽量用简单的词汇描述当时看到的场景,可就算如此,回忆起那些画面她仍旧吓得发抖,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我真的吓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当时满脑子就想着赶紧找到你,看看你有没有事。我怕你像梦里一样被人抓到,我——”
“好了,别再想了。”他紧紧地将林婉儿揽进怀里,“别怕,我在这儿。”
沉稳的心跳声沿着胸膛传递到她的掌心,林婉儿抓着他的领口,难过地问。
“……那是,你的过去吗?”
她不想承认,不愿相信,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恶补,她弄懂了许多之前一知半解的事,隐约察觉到这个梦的来源。魂魄承载了生物的记忆,元神是由魂魄构成的,闻夕用自己的元神替她修补识海,所以她看到了他的部分记忆。
闻夕的声音很沉,“对不起,阿婉,是我考虑不周。”
只想着替她修补魂魄,只想着用自己的魂魄补足它,不愿任何外物染指她的一切,这样偏执的独占欲让他忘记了,他自己的魂魄,自己的记忆,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值得被记忆的只占那么微小的一丝,剩下的全都泛着令人恶心的腥臭。他却为了自己那么点私心,弃了没有任何副作用的魂珠,让自己的这些污泥玷污了阿婉纯净的灵魂,害她吓成这样。
果然,就算是命定之人,他也不能放纵自己。
就该像之前那样,远远地……
“……还疼吗?”
陷入自厌情绪的闻夕没听清,“什么?”
“这里,”她摁了摁他的胸口,抬眼看他,“还疼吗?”
疼吗?当然疼,比那梦境中的肠穿肚烂还要疼数倍,这是万毒功的代价。
可他不想让她知道。
不想让她知道的。
闻夕覆住胸口的那只手,垂下眼,眼睫在晨光中微微颤抖。
“疼。”他开口道,声音轻得连自己都没有听到。
可是林婉儿听到了,也听懂了。
恍惚间,林婉儿想起了上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闻夕脸上那落寞的笑容和口是心非的答案。这一次,她终于从他口中听到了真实的回答。
想要对他露出笑容,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落进了两人交缠的发丝里。
“要怎么做才会不那么疼?”
“——像昨晚那样,给我输些真气即可。”
昨晚?
她记得她昨晚去参加了宴会,尝到了一直想喝的月桂饮,遇见了一位特别漂亮惹人喜欢的小姐姐,然后……
然后怎么了?她完全没有印象了。
“昨晚我做什么了?”
见林婉儿那双大眼睛茫然地望着他,澄澈的目光不带一丝杂质。闻夕就明白,昨晚发生的事她大概全都忘了。他斟酌了下,“去芜存精”地说:
“你如今元婴大圆满,体内的真气已经达到了灵界点。昨晚又饮用了过量的月桂饮,体内积聚的灵气继续炼化下去,经脉和丹田都会被撑爆。我本来是打算让你将多余的灵气用领域抽出来,存在花里备用,但你不同意,说要替我疗伤,最后全都输进我体内了。”
听到这儿,林婉儿半抬起上半身,狐疑地问。
“就这样?”
“大体上是这样。”
“那你好点了吗?”
“恩,好多了。”
只要输入真气就能缓解他的疼痛,这个答案让她松了口气,但总觉得他刚才的叙述跟她脑海里残留的画面有那么一点点的出入。起身梳妆时,林婉儿一边梳头一边努力回忆。
比如,她好像在床上用毛茸茸把自己裹成了个蛹来着。
比如,她好像骑在枕头上,大喊着“小的们跟我一起冲”。
又比如,她一边喊着热,一边抱着闻夕不撒手,然后,然后——
她握着长发的手一顿,转而碰了碰自己右侧的脖颈。
从耳根到锁骨的位置,好像曾经有什么炽热的东西扫过的痕迹。
当然,她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没摸到。
闻夕见她如此,知道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眸色一深。
林婉儿的手指迟疑地划过肌肤,又对着镜子看了看,什么也没发现。
那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异样,就算曾经留下过什么,以她元婴真人的愈合能力,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也早就消退了。她不会知道自己昨晚瞎折腾了多久,也不会知道面对她的撩拨,他到底还是没坚持住,越了线。
就像他想得那样,林婉儿很快便对这事儿失去兴趣,毕竟跟这记忆挂钩的全都是些奇奇怪怪的黑历史。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望。
等两人收拾好,忧心忡忡了一个晚上的薛秭颜终于见到了完好无损的“孟婉”,总算是松了口气,可以离开了。果然是她担心过头了,孟姑娘是宴会的主客,又是那些人的救命恩人,怎么可能会中那种下三滥的毒呢。
“这就要走了吗?再多留两天,我们去街上好好逛逛嘛。”林婉儿一见面就挽着她的胳膊贴了上去。
她实在有点舍不得漂亮小姐姐,昨天她晕晕乎乎的都没怎么跟她好好聊过。今日清醒之时再见面,更觉对方风华无双,看着就让人欢喜。
修真界的女修大多都是以仙气飘飘、气质清冷为美,平日里都往冷寂风上打扮,乍一见薛秭颜这样美艳动人的类型,眼睛都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更绝的是,她都生得这般妩媚了,偏偏眼神却干净又真诚,这大概……就是小桃经常挂在嘴边的纯欲型美人?
也怨不得那些男修心驰摇曳,就连林婉儿自己,感觉对方勾勾手指头,自己就会乖乖跟过去。
“我也舍不得孟姑娘,只是如今手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我好不容易才攒够了钱,一刻都不想耽搁了。”
见她粉面含春的娇羞模样,一旁的白虹揶揄道:“莫不是要去会情郎?”
“小孩子不要打听大人的事。”薛秭颜嗔了她一眼,倒是没反对。
几人依依不舍地又说了几句,林婉儿和白虹才目送她离开了梁家。
“唉,也不知道秭颜姐这一路上安不安全。”
人都走了,林婉儿竟然还有点魂不守舍的,想起昨晚她碎碎念的话,闻夕低头看了看自己,突然觉得养好身体真的是迫在眉睫了。
等送走了薛秭颜,许久不见的岑溪帅又跑了过来。
林婉儿惊讶地发现,之前还只是筑基的他如今已经一只脚迈进了金丹期的门槛,大概再稳一稳境界,就能晋阶了。
“那秘境里的修行效率是真高啊。”
岑溪帅也感叹道:“是啊,要不是实在太诡异,我真恨不得一直修炼下去。哎对了,说起这个,两位前辈还不知道吧,有三个一进秘境就修炼的修士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还能什么事,听说他们把进入秘境前的记忆全都忘了。这都出来这么多天了,还没恢复呢。”
林婉儿问:“没揍一顿试试?”
“一开始我就建议他们试过了,没用。那三个人啊,除了修炼以外,连话都不怎么会说了,可吓人了。”一想到要是没林婉儿他们,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岑溪帅就心有余悸。
“不会说话?哑了?”
“哎呀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急得来回转了好几圈,“就是跟修炼没关系的事,跟他们说什么他们都没反应。”
除了修炼以外的事都没有反应?
“那不是跟神——”
“阿婉。”
闻夕对她摇了摇头。
两人对视一眼,林婉儿立刻明白他们想到了同一件事。
幻境中的神树一族只对某些事有反应这件事,也只有能自由行动的她一个人知道。而关于只有她能在甘木幻境中行动的事,他们说好了不告诉任何人。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人型仙芝的独特标识之一呢?
可仔细想想,幻境中的神树一族跟他们现实中遇见的阿渊并不一样。阿渊虽然不会说他们的语言,但思维方式和反应跟他们并无太大区别,之前在宴会上也没听说现在那座岛上的神树一族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要跟毒圣前辈报告的。”
岑溪帅拿出了一打画像,正是之前在惠安镇时就开始由蜘蛛道仆协助绘制的,关于岑家出事的前一个月里,出现在岑家驻地陌生人的画像。
“这几天孟前辈没醒,我就拿着画像到处打听,没想到真被我打听出了点东西。”说着,他从画像中抽出了一张,放在了几人面前。
“两位前辈认识此人吗?”
那是一位女子的半身像。其人身姿纤弱,眼含秋波,一双美目盈盈看来,楚楚可怜。而右眼角下一颗泪痣,更有一股妩媚风流。
林婉儿与闻夕对视一眼,又看了白虹一眼,大家明显都没有印象。
“没见过。她是谁?”
“她名为白玥,就是我之前说过的,族长带回来的续弦夫人。前任夫人与族长情意甚笃,于百年前病逝后族长一直没有续娶。这位白玥夫人是数年前与族长在一个秘境中结识,听说在秘境中救了族长一命后身负重伤,两人在养伤的过程中日久生情,决定结为连理。族长带她回来,原本是打算在十月举行婚礼的。”
岑溪帅阴沉着脸,细细向他们说明。
“那这个白玥……是有什么问题吗?”
“白玥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他咬了咬后槽牙,“她的真名叫做衾如。”
“衾如……”闻夕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闻夕你听过吗?”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看了岑溪帅一眼,突然就明白了对方的愤怒,“衾如应是一名魔修。”
“对,”岑溪帅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就是那个衾如。”
“所以到底是哪个衾如啊?”
“这个人本身十分低调,与她的实力不符得深居简出,无人知晓。但她的师尊却是这九大界域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人物,琅花魔尊。”
白虹震惊地瞪大眼:“三大魔宫之一琅花宫的宫主琅花魔尊?”
林婉儿也震惊地两眼冒星星:“传说中的魔域第一美人琅花魔尊?”
岑溪帅怒火中烧:“所以,是魔宫对我岑家下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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