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哥哥身陷囹圄,嘱咐她去寻找修行之法,不仅是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更是让一直只能拖她后腿的自己终于有了可以帮到她的方法。
可阴时阴刻出生之人,无法感知并修炼灵气。
薛秭颜将这短短的几行字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看到它们慢慢是在视线中糊成一团不可名状的诡异色块,看到眼睛干涩额角刺痛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没有眨眼。这也许是什么障眼法也说不定,要是等眼睛重新清楚了,也许有什么变化也说不定。
可揉过眼睛后再去看,那几行字仍旧毫无变化。
满眼都只写着四个字——无法修仙。
它们仿佛在嘲笑着她自以为的努力,嘲笑着她无意义的忍辱负重,嘲笑着所谓卧薪尝胆不过是蝼蚁无望至极的可悲挣扎。
叶宵出嫁之日日渐临近,薛秭颜却停在了这个布满了迷雾的沼泽里,再也辨不出那条通往她所在的道路。
在薛秭颜一直逃避与叶宵见面的间隙,时光飞逝,眨眼间便到了三月初八。
这一日,天朗气清。
一大早,钱一笑安排的接亲队伍便吹吹打打,从登云门的山门出发,一路走过海风凛冽的海岬,走过横穿湖心的木制廊桥,走过穹州镇最繁华的街道,停在了早已挂上红绸的叶府。
骑着高头大马的钱一笑红光满面,笑呵呵地同四周看热闹的街坊打着招呼。
不多时,喜娘便扶着新嫁娘从叶府中出来,在门槛处停了停。
“怎么了新娘子?”
叶宵捏了捏喜娘的手腕,问:“薛姑娘来了吗?”
“哎哟我的新娘子诶,这来迎亲是未来姑爷的任务,哪有小姑子也跟着一道的呢。不过您放心,未来姑爷说了,知道您与小姑子交好,等拜了天地之后啊,就叫小姑子去喜房陪您。”
看来,在她成亲之前是没机会再见到秭颜了。
她轻轻点头,扶着喜娘的手走下了台阶,上了轿。
“起轿喽~”
刚才歇息了没一会儿的乐队再次拿起了锣鼓唢呐,热热闹闹地吹了起来。
迎亲的队伍从街的另一头出发,非常讲究地绕开了来时的路线,让那些原本以为仙人压根就不重视凡人妻子的镇民们大开眼界。他们没想到就连仙人在成亲时,也会避讳这些只有凡人在意的习俗。
见围观的人们脸上满溢出的羡慕与赞叹,特意让人准备好这一切的钱一笑更是志得意满。不过是区区凡人,只要给他们一点点的恩惠,自然就会对他们感恩戴德。
想必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一定让他的这位新娘子颇为感动吧?
从来没想过会被他这样身份贵重之人重视吧?
等成了亲入了洞房,见识了他身为仙人的神勇不凡,还怕她一颗芳心不乖乖落在他身上?
就算是身负天材地宝又如何呢?总归也不过是个凡女罢了。
并不知道自己未来丈夫此刻在想些什么,就算知道了也完全不会在意的叶宵只是静静地坐在轿中,对面轿外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与在意。自己的命运早在人型仙芝觉醒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如今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偷来的,所以她决定将这偷来的所有时间,全部都倾注在自己所爱之人身上。
所以如今只是断断续续地想着,她的秭颜现在在做些什么,最近几天不来看她是不是太过忙碌,或者是又犯了错被禁了足。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
“夫人,我们到了。”
将她飞到不知何处去的魂唤回的,是撩起轿帘后伸到他眼前的一只陌生的手。
不像秭颜那样柔嫩娇软,也不像闻家公子那样白皙修长,这只古铜色的手十分粗糙,虽然修剪得很是干净,但指腹间可以窥见不少茧子,一看就是武人的手。
她顺从地将手搭上去,立刻被稳稳地握紧。就在她刚准备迈步下轿时,被握住的手一紧,身体紧接着腾空而起,如羽毛般落进了那人的怀中。
“啊——”下意识的惊呼都还没来得及收音。
见她这般反应,钱一笑安抚道。
“夫人莫怕,怎能叫夫人鞋底沾上灰尘呢,为夫这就抱你去拜堂。”
受了惊吓的叶宵犹豫着将手搭在了那人肩头,轻轻应了。
钱一笑被她柔顺的模样取悦,朗声大笑了几声,便大步流星地抱着她穿过宽阔的广场,走近满目皆红的厅堂。
而薛秭颜就站在满脸喜庆的人群当中,冷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自己最嫌恶的人抱进了这个她亲自布置,幻想着两人未来的场景中,连呼吸都开始莫名艰难起来。
“夫人,别抱了,我们到了。”
“我看啊,掌门夫人这是等不及了吧?”“那是,这世间哪有女子看到我们掌门还能走得动路的啊,哈哈哈~”
在喜堂众人的哄笑声中,叶宵忙不迭地推开这个嘴上一套,却抱着她死不松手的男人。她的父亲叶老爷也眼尖地察觉到了女儿的挣扎,坐在高堂位上却紧张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两人站定后,便开始了正式的流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见这位仙人竟然真的跟女儿一起拜自己,叶老爷悬着的心勉勉强强放下了一点点。不管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他起码面子上会对宵娘好的吧?至少不会折磨她对吧?那她这最后的日子是不是就能过得稍微好一点呢?
在叶老爷忐忑不安又努力自我安慰的担忧里,拜堂礼终于走到了尾声。
“夫妻对拜!”
“礼成!”
叶宵刚刚起身,便被手中的绸带一扯,不受控制地撞进了钱一笑的怀里。
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夫人莫急,先去喜房休息,秭颜会在那里等你,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告诉她就行。”嘴上说着柔情蜜意的话,还抓起她的右手亲了一口。
“等为夫干趴这帮胆敢笑你的混蛋们,就去找你。”
叶宵收回那只被啃过的手,顺从地说:“——好。”
喜娘立刻有颜色地上前,扶着叶宵朝后殿走去。
身后,是热火朝天的酒局。
前方,是一片黑暗的长路。
就如钱一笑所言,她一直想要见到的人——薛秭颜在喜房的桌边等着她。
可等喜娘关上大门后,两人却隔着一块大红盖头,一时间相顾无言。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薛秭颜却根本无法道出一句恭喜。
明明是许久未见的重逢,叶宵却因这一身喜服而无所适从。
“元——宵姐姐一路辛苦了,饿不饿,我做了点酒酿丸子,来吃一点吧。”
叶宵从善如流地坐下,端起碗准备垫垫肚子。
成亲真不是人干的,太累了,她从早上一直饿到现在滴水未进。
舀起第一个丸子入口前,她突然想到什么,问:
“元宵姐姐是什么?好吃吗?”
薛秭颜一愣,噗的一声笑出了声。
“好啦,知道你担心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多笑笑,别总是愁眉苦脸的,白糟踏了你那张漂亮脸蛋。”
“你又看不见我现在的表情。”
“看不到也能猜到,我家秭颜啊肯定皱着眉头噘着小嘴,两颊还鼓起了两个大包呢。”说着猝不及防地抬手,恰好戳到了她脸颊的鼓起。
“你看。”
薛秭颜立刻挥开她的手,嘴硬道:“我才没有呢!”
叶宵也没理会她的口是心非,默默吃完了整完酒酿丸子。而后施施然地抹了嘴,问:
“好了,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总觉得接下来似乎又要重复刚才的对话,想到自己纠结了好久的那件事,就没有了继续玩闹的心情。
“对不起元夕哥哥,我没办法修炼了。”
叶宵顿了下,问:“是没有找到功法书吗?”
“不是。功法书找到了,但是它上面写着,‘阴时阴刻之人无法无法感知并修炼灵气’。我虽然有灵根,一直以来却没办法感知灵气就是因为——”
“你是阴时阴刻出生的啊。”她轻叹道。
“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天无绝人之路,也许只是这登云门的功法没有你能用的,别的地方的话——”
叶宵的话戛然而止。
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就算真的有,薛秭颜又能怎么去呢?
她甚至连下山的自由都掌握在别人手中。
怎么办,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其他能继续通向修炼之道的办法?
“元夕哥哥?”
她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薛秭颜也感觉到了不安。
不行,她的情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好不容易才让她把耻辱转变为动力,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不然秭颜会承受不住的!
“我只是突然想到,也许我嫁给掌门也不是什么坏事。”
“……什么?”
“你想啊,我以后就是掌门夫人了,等掌门外出去别的门派拜访的时候,我也可以跟着去。到时候不就有机会看别家的功法了吗?”
怎么可能呢?
就算她只是个凡人也能猜到,不管哪一个门派,功法肯定都是最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给像她这样的外人看。
更别提这个前提就不可能实现。
钱一笑对她再好,也不过是表面功夫,为了征服她而设下的甜蜜陷阱。他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己这个人型仙芝离开登云门,离开翻云岛的范围,给任何外人染指的机会的。
“是……这样吗?”秭颜迟疑地问。
可如今,她只能这么说。
“当然了。所以你别担心,来日方长。”
“恩……”
感受到她的动摇,叶宵紧了紧藏在袖口中的手,提出了一个建议。
“秭颜,有件事我想求你帮个忙。”
“元夕哥哥说什么呢,你的忙我一定帮!”
“好。那……”她轻轻抬起头,在盖头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可以请你揭开我的盖头吗?”
薛秭颜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语带颤抖地说:“我?”
“恩。我想让你揭开,好吗?”
“可等下掌门——”
“没事,等下再盖上就行,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她说得那样笃定,薛秭颜心动了。
掀起新娘的盖头,就像这是属于她们两人的婚礼一样。
虽然在她曾经的设想里,被掀起盖头的人是自己。不过这一点小小的错位,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她颤抖着伸出手,捏住那精致的红色布料一脚,郑重地像是在执行什么重要的仪式。
不,这就是重要的仪式。
只能由自己来做的——
然后慢慢,慢慢地,掀开了盖头,露出了被遮盖的,叶宵的脸。
看着近在咫尺这张熟悉却又陌生的美丽容颜,不知为何薛秭颜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她瞪目结舌地望着叶宵呆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元夕哥哥今天,好、好漂亮……”
“笨蛋,怎么还叫我元夕哥哥。”
嘴上这么说,叶宵脸上却一片绯红。
“你、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薛秭颜呆呆地问。
“还说我,你也不是吗?”叶宵好笑地说。
“我就是,就是觉得有点热……还有点渴……”
这种感觉好奇怪,就像是,就像是喝多了酒一样,有点晕乎乎的——
“糟了,不对劲!秭颜你别睡,你别——”
骤然一阵冷风吹来,迷迷糊糊间好像看到了被打开的房门。
是掌门回来了吗?怎么这么快啊?
“秭颜……心……么人……别……放开……啊……”
元夕哥哥好像在喊什么,感觉听不太清楚。
好热,好难受……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全身上下有着熟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的感觉。
她知道,每次修炼之后都会有这样的后遗症。
但是,为什么?
这里不是元夕哥哥的喜房吗?
对了,元夕哥哥呢?
等薛秭颜半裸着身子从一堆被撕烂的衣衫碎布中爬起来时,所见到的是——
带着凌·辱痕迹全身赤·裸地躺在喜床上,胸前插着一柄匕首的……
叶宵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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