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 晋.江首发
◎他叫虞灼◎
“是谁?”
“我。”
……是那自称“周洋”的青年。
她挂了插栓, 把门开了条缝:“有事吗?”
发现来者是他,纪明纱一时间倒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要说放松,好像也没有——倒不如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反倒更加戒备了。
但若是跟“外头有张牙舞爪的异形大肉虫”比起来,似乎又好上太多。
“彭子隆说你一个人下来了, 我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情况。”青年顿了顿,“听说你俩弄得有些不太愉快?”
纪明纱:“……你不会告诉我, 你是专门来当调解员的吧?”
青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不可以吗?”
“呃, 不。”纪明纱道,“那我接受调解。还有别的事吗?”
不知怎么的,她总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似乎有危险在步步逼近。
她的拒绝之意是如此明显, 青年却道:“确实还有别的事。你可以开一下门吗?我手上有一些比较关键的线索,想听听你的意见。”
开、门?
她开始拼命回忆, 从门口的位置,能不能看到床底下那一大滩的血迹。
这房间里躺着具尸体, 她提着的刀还在滴血——这要是给人看见了,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难道,那张她倒在地上的死亡预告照片, 是这样来的……?
*
绝不能开门。
只一瞬间, 纪明纱就下了这个决断。
“你找到了什么线索?”她试图迂回作战, “如果不能现在说,要不等跟大家汇合以后, 再一起说吧。”
无论面前的青年是不是抱有恶意, 她都不能放他看到房间内的一幕。
在“修图”那个副本, 她已经体会到了,若是要将某些能力数值化,她的“人缘”和“说服”铁定是负数——绝对,没有人会选择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
她必须把青年支开,然后趁这个时间,快速清洁掉身上可能有的血迹,否则之后铁定要上演“你不会是‘内鬼’吧”的戏码。
“恐怕不行。”青年却是说出了出人意料的答案,“我是故意避开他们过来的。”
“……啊?”
“我在想,我们之间,也许有人已经被调包了——在确定这只是我的杞人忧天之前,我认为,还是私下接触、确认比较好。”
“调包是什么意思?”
实际上,纪明纱是在明知故问,她床底的那具尸体,毫无疑义地证明了这件事。
但她不知道,青年怎么会同时知道,甚至还进一步认定,有“内测员”被换掉了。
青年沉吟了会儿:“你确定,我们要隔着防盗锁讨论这件事吗?”
“不好意思。”纪明纱把问题抛回给他,“既然你都说有人可能被‘调包’了,那我为什么不能怀疑是你呢?万一我一开门,你冲进来乱刀把我砍死呢?”
“真是无懈可击的理由。”青年道,“不过女士的担忧,我可以理解。这样吧,我先表态我这边的诚意——”
青年略微后退一步,展开手中的四张房卡:“这是小玉当时给我们的房卡,加上你手里那张,一共是五张——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奇怪点在哪里,在于彭子隆和叶俱合居然连房卡都没拿走吗?这俩人难道是铁了心不想进房间?
说起来,按他们那形影不离的样子,想调包似乎很困难……
从这个角度说,最容易被调包的人,除了她这个喜欢单独行动并且体力稳坐倒数第一的铁废物,就是面前这位同样喜欢脱队的“周洋”。
眼前这家伙,莫非是在贼喊捉贼?
考虑到他满嘴的瞎话,这似乎也很合理……
等下。
她意识到,她的思路跑偏了。
青年的重点,是“五张”。
可是,曹宝山住的是五楼的“总统套房”,那是假婆婆用钥匙打开的。
其他人,则是统一安排在了四楼的房间。
也就是说,剩下四个人,小玉却给了五张房卡——多出来的那一张,是给谁的?
*
青年悠悠道:“有两个比较大的可能性,这是给刘忠义的,或者……是给那个至今还没出现的‘第六人’。我倾向于是后者。”
“为什么?”
“因为给房卡的时候,小玉说的是……”他似乎记性不错,竟是把听过一次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出来,“‘你们就是刘忠义的那几个亲戚吧?房卡自己拿一下’——如果里头有刘秃子自己的房间,我想,她应该不会是这种说法。”
……非常有道理。
纪明纱从未留意过这个细节,但此刻被青年一提出来,她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如果多出来的房间是刘秃子的,他们一群人进来,小玉大概会先找这位负责人。
无论是“刘忠义是哪位?”,还是“刘忠义怎么不在?那其他人替他拿着吧”——都和小玉实际说出的话那句话有本质的区别。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刘秃子就没有准备他自己的房间。
仔细想也很合理,如果按濮月的说法,刘秃子根本不打算把闺女的骨灰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打算运去首都,那返回坡绥镇的人里自然不会有他,就没必要特意给自己订房间了。
那么,如青年所说,这多出来的房卡,可能性最大的,就是——
那个至今还没露脸的第六位内测员。
“那么,第二个问题,也就随之暴露出来了。”青年的语气依然轻松,“这个第六人,大概率在‘设定’上和我们认识——否则小玉不会把ta的房卡一起给我们——并且,ta理应在这间宾馆和我们碰面——但结果是,直到现在,ta也没有出现。为什么?”
青年展开手中的四张房卡,又利落地一弹,让它们扑簌簌地掉在另一手的掌心。
他大概很会玩扑克牌。
纪明纱脑中莫名浮现出这个想法。
紧随着的,是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慢慢道:“因为……她死了。”
不、是、吧。
她刚刚那一记“鸭子切”,竟然把队友给切死了?
这“主办方”未免也太丧心病狂,居然把年纪那么大的婆婆给送进来当内测员?
青年却是语气微妙:“确实,不排除ta死了这种情况……但我担心,是另一种可能性。”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莫名变得阴森起来:“在集合点的时候,我偶然间,听别人说过一种说法……副本,其实有强制结束的办法。”
一股寒意从她的背脊冒出。
她很想克制住说话的欲望,但嘴却不听使唤地问道:“是什么?”
她其实已经知道了,毕竟,她对青年的初始印象,就源于那个“办法”。
但她现在,必须要“一无所知”。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速通党’,这类玩家的乐趣就是找到最快解决的通关方法,比谁通关的用时最少。而其中有一部分玩家,他们达成目的的方式是去钻游戏的漏洞(bug),好跳过绝大部分的游戏流程。他们甚至会对比多个国家的过场动画,好选择时长最短的语言……”
青年微微一笑:“很巧合的是,在上一个副本‘修图’,就有人发现了速通的办法,并且实践证明确实有效。”
“那是……”
“去做个不去理会剧情、彻彻底底的杀戮党。”青年语气轻松,“运气好的话,只要保证第一下击杀的是印巧晴,整个副本可以当场结束。”
他微弯下腰。
透过门缝,她能看到青年如同深渊一般沉冷的眼眸。
寒气包裹着她的身体,纵使她拼命压抑着,也难以抵挡牙齿自发地互相碰撞。
“如果有人在上一场发现了这个‘漏洞’,而它也确实有效,所以ta打算在这个副本再实践一次——你觉得,会存在这种可能性吗?”
似乎从某处传来了“吧嗒吧嗒”的微弱声响,像是鱼鳍在敲打木板。
她木着脸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个说法的?”
“从一个说一百句也难得听到一句实话的人嘴里——所以,我无法保证这件事的真假。”青年的语气带了点漫不经心的味道,“他说,他叫虞灼。”
一些记忆的碎片陡然击中了她的脑海。
百无聊赖的下午,放置在桌子上冰块未融的薄荷奶茶,捏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快速闪动的文字。
虞灼。
与之伴随而来的,是记忆的飞快倒退。
她想起来,在集合点时,听到的那一声声欢呼。
谈哥、谈哥……那莫非是,谈飘?
——她看过这本小说。
就在……“嘉年华”开始的前一天。
14 ☪ 晋.江首发
◎这种烂人,印巧晴当时怎么没吊死他◎
如果她知道, 自己会穿进小说里,她大概会拼一口气,把它全倒背下来。
——可是没有“如果”。
因着数次的“回档”, 纪明纱经历的时间远比实际更长, 以至于她连小说的文名都想不起来了,剧情自然也只记得个大概。
这是一本无限流背景的小说, 主要描写的是女主孔姣因着世界漏洞,通过非正常途径误入了“嘉年华”活动会场,被迫在各种副本世界求生的故事。
难怪了。
在上一个“修图”的副本, 纪明纱压根就没想起来这件事——因为在原书里, 这个副本根本没出现过。
女主孔姣进入“嘉年华”的时候,副本进程已经过半。
她一无所知地闯入了诡谲怪诞的副本世界,如果不是刚好遇到的是谈飘,恐怕早就死了。
说到男主谈飘——不得不说, 这本小说,纪明纱只看了一小部分就搁置了,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
谈飘,人称“谈圣父”, 是个容易让人脑梗的世间罕见的超级大善人。
他的理念是“我要拯救所有人”,践行的原则是“别人打我左脸,我就把右脸也递上去”——突出一个无怨无悔。
无论碰上谁, 哪怕是上一秒还拿了三棱锥把他的腰子扎了个对穿的死敌, 只要喊一句“谈飘救我”, 他就能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虽说要不是谈飘性格如此,孔姣恐怕很难在这样危机四伏的世界活下去。但对纪明纱来说, 她当时几乎是要忍无可忍了。
因为救人而失去了一条腿, 结果被得救的人当场扔下, 并被对方告知“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因为不会狠下心伤害其他人,就被人肆无忌惮地破坏计划,而对方只要说一句“我知道错了”,就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地被接纳进队伍里;
因为想要努力拯救所有人,在无法避免的牺牲出现时,会被指责“都是你的问题”,被情绪激动的队友当成出气筒一通辱骂……
如果纪明纱当时想到去量一下血压,恐怕是需要当场拉进医院的程度。
而虞灼,则像是生生给谈飘设置出来的对照组。
在孔姣进入副本的时候,谈飘还在招揽稳定的队友,算是名声初现——跟他下过同一个副本的内测员,会忍不住口口相传: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一号傻子圣父啊!
但虞灼,已经是人尽皆知的“谎言师”了。
独来独往,擅长欺诈和挑动内讧,行事风格不可捉摸,往往采用不太常规的副本解法,但这个解法往往十分邪道。
在这个过程中,往往会有大量的受害者被哄骗着,自愿上当,最后才醒悟过来,自己充当了工具人的角色。
除了性别“男”以外,目前不知道任何有效的信息。
尽管遭受虞灼欺诈的“受害者”众多,但即便是那些和谎言师打过照面的人,也给不出一个统一的说法。
在他们口中,有时候,虞灼是一个卡车司机;有时候,虞灼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大学老师;也有时候,虞灼是个头脑简单、极其没素质的高中肄业街溜子;
还有人表示,虞灼其实是个有严重心理疾病的口吃杀人狂,他喜欢割下女性臀部脂肪最为丰润的那块肉,佐以下酒——但这种说法很快被人驳斥了,新的受害者表示,虞灼根本不喝酒。
哪怕是最基础的外貌,大家也统一不起来。
最离谱的说法是,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虞灼是一个身高腿长的美艳御姐,拥有一头让人目眩神迷的金发,还能一脚踢碎可防弹的窗玻璃。
因此,在那本小说的评论区,最热闹的话题之一,就是猜测新出场的路人会不会乔装打扮的虞灼。
可惜的是,截止到纪明纱退出阅读为止,这位神秘莫测的“谎言师”都还没有正式出场过。
他没有出场,但整本小说处处都被他的阴影笼罩,可谓是这个无限流世界人人谈之色变的大魔王。
但纪明纱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会从青年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太奇怪了。
这才第一个副本,按理说,大家都还互不熟悉。
即便虞灼在“修图”的考场表现得再凶残,但传播起来,总得需要一定时间吧?
那青年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
他跟虞灼同考场?还是说……
她打量了一下青年人畜无害的柔和表情——自在副本里和他打照面开始,他就一直维持着这种神情,不带一丁点攻击性,让人过目就忘,毫无记忆点。
……这个大骗子,不会就是虞灼本人吧?
啊?
*
“女士?”
他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唤醒。
“呃……什么?”纪明纱忍了又忍,才把到了嘴边的“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你自己”给咽了下去。
完蛋,她现在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
看那本小说,如果没有对“虞灼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产生过好奇,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他是虞灼的话……
那,身高是假的吗?
头发是假的吗?
这张帅到人神共愤却毫无存在感的脸,不会也是假的吧?
——不行,不能伸手去摸。
横亘在她眼前的防盗栓,及时地阻止了她。
在压下好奇后,纪明纱一下子疑惑起来。
说起来,他如果是虞灼,那为什么要自己曝光自己?
他是故意想搅混水吗?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恰在这时,对面也开口了:“女士,我应该没有哪里得罪你吧?是我的错觉吗,我总感觉,你好像准备用眼神凌迟我……”
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了苦恼的神情:“唔,该不会……还在生气集合点那时候的事情吧?”
*
集合点?什么事?
纪明纱愣了一会儿,那段因为数次回档而模糊的记忆,陡然清晰了起来。
混乱嘶吼的人群,从天空中降临的巨大闸刀,玻璃地板下像是鱼缸一般深幽的黑色。
从上层投射下来的光线朦朦胧胧地映亮她的脸颊,她像被狠狠投入深海的一尾鱼,无力地下坠。
——对啊!
她是被这混账东西给拽下来的!
于是,纪明纱的两只眼睛,像灯泡一样愤怒地亮了起来。
他这个时候主动提这个做什么,不会是想求和吧?
不过很快,纪明纱意识到,是她太天真了。
不仅不是求和,甚至完全是它的反方向。
“原来你真的有生气啊?”
青年故意做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即假惺惺道:“抱歉,可能我在无意中破坏了女士你的计划……不过当时的情况那么紧急,你也是能理解的吧?”
他的语气虽然谦卑,但实际上,从他的眼神也好,那略显傲慢的姿态也好,都明白无误地彰显着——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本来呢,我是不准备说这件事的,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做好事是没总是挂在嘴边,显得我好像在挟恩图报一样……但是女士,你这样的态度未免太让人寒心了吧?不管我阻碍到你什么了,最起码,我是救了你的命——”
还没等纪明纱说什么,青年先扣过来了一顶大帽子:“不是吧,女士,你不会连这点都打算要否认吧?”
啊?
这人颠倒黑白的时候,难道是不会觉得羞愧的吗?
纪明纱至今都能想起来,青年那时候的表情,和他进入副本后的“无害”模样毫不相关——
他绝不是救人的意思,更像是挑中了一条格外奇形怪状的鱼,为了防止它跳到远离自己的地方,所以眼疾手快地盖上了鱼缸的盖子。
再说了,那个时候,闸刀分明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他怎么好意思说,她没死,都是因为他的功劳?
青年双手环起,语气骄易:“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你在生气些什么。该生气的人应该是我吧?老实说,我一直在等着你对我道谢,但女士您未免也太没自觉了……”
——说不过。
纪明纱的嘴一直很笨,以至于经常吃哑巴亏,只能靠冷脸来营造出“我不好惹”的气氛。
因此,当对方全然无视这一点的时候,她就会显得比谁都弱势。
正如现在。
她本就比青年矮上许多,若是没有这层门板作为阻断,青年单手就能将她牢牢地控制住。
对纪明纱来说,承认这一点是很难捱的,她本能地在回避这一点,维持着在外人眼里的“我超凶”形象,而不是让自己显得像玻璃制品一样易碎——直到这一刻,她被他结结实实地踩中了痛处。
这些话仿佛在青年的胸口憋了甚久,说得滔滔不绝、没完没了:“我现在确实是非常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对你伸出援手——唉,就算是哑巴,也知道要对救命恩人鞠个躬吧?”
脑溢血的感觉,冲上来了。
手上的杀猪刀一下子变得极其有存在感。
倘若不是档确实存得太靠前了,加之此刻疲累感压倒了一切,她现在就想把门拉开,先在这家伙身上开两个洞再回档。
在“修图”的副本里时,哪怕是被全考场的人联合起来针对,她都没有气到这种程度。
不行……冷静。
“回档”是用来破关的,不应该用在打击报复上,更不是她随心所欲发泄怒气的工具。
——除非她觉得有必要。
纪明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着脸道:“我没求着你救我。”
但声音一出口,她就生出了懊恼的感觉。
她不应该说话的。
少女的嗓音在发颤,是惧怕与恼怒的混合物。
……太弱了。
她的声音应该更尖锐、更有爆发性,而不是这般孱弱的样子,像是一只被淋湿的兔子在瓢泼大雨中无助地“呜呜”叫。
青年诡异地顿了一下。
随即,他耸耸肩,语气仍旧是那副令人恼怒的轻慢:“哎呀,那真是我的见识少了,没想到女士您喜欢被闸刀拦腰砍成两段、在地板上像蚯蚓一样啪嗒啪嗒蠕动的感觉……”
她再度听见了牙齿被咬得咯咯响的声音,但和之前的不一样,这一次,她是被气的。
在往他身上开两个洞之前,她还是先用刀把他的嘴堵上比较好。
——冷静。
纪明纱,必须要冷静。
她默念了几遍,却觉得火在越冒越高。
这家伙的真实性格居然这么恶劣?这种烂人,印巧晴当时怎么没吊死他?
早知道,刚刚走山路的时候,她就应该趁着黑不溜秋的环境,偷偷把他推得跌一个大跟头!
但哪怕她不吭声了,青年却还不肯罢休,一脸惋惜地摇摇头:“很少见的癖好,不过我尊重。看样子,是我多管闲事了……”
纪明纱的嗓音拔高了:“本来就是多管闲事——!”
这什么王八,她本来就有“回档”在身,根本不需要他这么上赶着“施恩”好吧!
原本她还要继续破口大骂,但看到青年恍然大悟的神态时,她心头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了似的,整个人猛然清醒了过来。
证明了她心头不好预感的,是青年和先前截然不同的平静语调——
“原来如此。”
先前的傲慢姿态尽数消失,他的神情转为泰然自若,连身上刺得人喘不上气的尖刺都褪去了。
但对纪明纱来说,这种貌似“正常”的模样,反倒让她的背脊更加痛楚起来——像是有一排钉子,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狠狠地打了进来。
“那个说法原来是真的啊。我本来还以为那是骗人的……没想到,真的有实例。”
青年的唇角一翘,用肯定的语气道:“女士,你能如此有恃无恐,是因为身上有‘技能’吧。”
——中计了。
15 ☪ 晋.江首发
◎拟态◎
“什么?‘技能’是什么东西?”
该死……如果是不知道“技能”这件事的人, 这种情况下,需要摆出什么表情?
少女“啊”的音调太过做作了,但在头脑发胀的情况下, 她实在是无法克制声带的振幅:“懂了——你又是在拿什么东西来诈我了, 是吧?我告诉你,我不会上当的。”
纪明纱想, 她的反应速度大概能称得上是“快”。
可惜,败于演技太差。
青年的神色没有任何动摇,不仅如此, 他接下来说的内容, 几乎达到了“不妙”的程度:“请允许我猜测一下,你的‘技能’大概率不是攻击方向的,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应该很强。”
纪明纱虚弱地负隅顽抗:“所以说, 我听不懂……”
青年并不和她纠缠:“女士,你的身体素质很差, 没有锻炼和格斗的经验;你的性格谨慎而多疑,在自我介绍的时候, 你习惯性地观察其他人,选择最后一个介绍,并且只透露了名字;
“但同时, 你严格按照游戏要求的流程执行, 行事偏向保守, 以不激怒刘岗花的准则来行动,证明你很看重通关, 或者说, 你很珍惜你的生命——
“在这样的前提下, 你敢去拽新娘的盖头、在后果未知的情况下主动和刘岗花有来有往地应答、现在又很自然地选择一个人单独呆在房间里,这是十分反常的事。”
他的语气轻松至极,似乎根本没察觉到,与他一门之隔的少女彻底陷入了不寻常的沉默状态:“所以我猜测,倘若不是因为你通过某些特殊途径,提前得知了这个副本的‘真相’——那么,给你底气的,应该就是你的技能。
“我想,那大概是个非常强的防御型或是辅助型技能。”
她背脊的冷汗,在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纪明纱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大约仍是看不出真实想法,摆着一张无动于衷的死人脸——这大概是目前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压在门板上的手在自顾自地用劲,却始终做不出摔门的动作。
直到头晕眼花之际,她才察觉到,自己居然一直屏着呼吸——那不是想要关门,而是身体脱力到必须要倚靠着门板,才不至于摔在地上。
跟他面对面单独交谈,是比想象中还要可怕得多的事。
连刘岗花都未曾给她如此强大的压迫感,但在唇边含笑的青年身上,她真正感觉到了何为“恐怖”。
骗人的吧,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不不,他姑且还只猜到,她的技能不是攻击型,还有回环的余地……
然后,接下来,青年那极其平静的声音,给纪明纱的侥幸念头彻底判了死刑——
“比如说,可以在某段时间内抵御一定次数致命攻击的‘金钟罩’,找不到命门就不会死的‘命匣’,能看到未来景象的‘预知’,或者……”
青年停顿了数秒后,用不经意一般的语气,说出了令人心惊肉跳的话:“——是‘操控时间’,这类的技能?”
纪明纱手脚一片冰凉。
她的大脑里只剩下一句话——
回档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
曹宝山觉得他大概是脑子出问题了,不然,他怎么会越来越习惯跟“鬼”在一起的感觉呢?
见他把肉糜咽下去,刘岗花结结巴巴地问道:“好吃、吗?”
他真心实意道:“还挺好吃的。”
如果说第一口,他迫于刘岗花的“威胁”咽下去的,那后面的几口,便是出于本心了。
尽管吃不出来这是什么肉——它被煮得太碎,连原始的形状都没能维持住,但不得不说,它的滋味是好的。
一旦嘴里进了东西,曹宝山才发现,自己居然饿到了这种地步。
漫长的山路,沉重的精神压力,种种负荷加持,让他的胃袋早就空得蜷缩了起来。
在食物滑入胃袋的那一瞬间,那些没能说出口的拒绝,都在脂肪的香润气息中永远地消失了。
吃饱喝足,曹宝山躺在羽绒被铺满的席梦思上,由衷觉得:当这“新郎官”实在是太舒坦了。
他早就忘了,他之前还埋怨过自己运道不好,才沦落到给刘岗花作伴的地步。
事实证明,只要条件好了,跟鬼待在一起又怎么样?
做生意的,除开基本的烧香拜佛,搞些歪门邪道的也不少——虽然曹宝山没做过,但总归有所耳闻。
耳濡目染之下,他实际上也并不是非常排斥这些。
那濮月可说了,刘岗花的八字极好,那是能光宗耀祖的。那么,它就不是邪物了,那是要打破头才能抢到的神物。
“老公,你、你看——!”
刘岗花似乎是吃饱了,也不非要粘着他了,这会儿在屋子里东摸摸、细看看,然后,它从瓶子里拿出了一枝假的梅花,兴冲冲地往他面前凑。
但它似乎跟这具身体还没协调好,歪歪扭扭地跑到半路,“啪”一下,被皱了的地毯给绊了一跤。
它“哎哟”一声,有些委屈地揉揉膝盖,又爬起来,把梅花递给曹宝山。
“给我的?”
“嗯、嗯……好看,很、喜欢,给、给你……”
它拼命点头,脖子甩得一颠一颠的,生怕角度小一点会表达不出“快乐”的情绪:“刚刚背我、很辛苦,漂亮的花,给你……”
曹宝山愣住了。
隔着红盖头,他看不见刘岗花的表情,但能听出来它声音里的不好意思和浓浓的感激。
“刚才、一直帮不上忙,走不动、好着急……你不嫌弃我,谢谢你……”
生平第一次被鬼说“谢谢”,对曹宝山来说,也是一件很炸裂的事。
他局促起来:“不客气啊,小事,小事……”
刘岗花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红盖头下突然传来了细细的啜泣声。
“哎,怎么啦?”
“我家里、就不会这样。每次出去,我、走不动,我爸爸、会打我,用皮带,抽、抽到骨头肿起来……他也、不会给我肉吃。”
约莫是生前一直在耿耿于怀,说到这里,它连句子都说得流畅了不少:“他们说,家里挣不到钱,肉要省着吃,我、已经是大人了,得给弟弟妹妹吃的……我连肉汤、都喝不到,只能闻着……”
“谁不给你吃肉?刘秃子吗?”
刘岗花点点头。
曹宝山:……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关键线索,遂往下追问。
不问还好,这一问才发现,刘秃子这人,白瞎了“忠义”这个名字——那简直就是个畜生啊!
*
倒霉投胎到刘秃子的家里,大概是刘岗花不幸人生的根源。
从小,她就要帮着家里养鸭子,还得跟在刘秃子身后,把这群鸭子送去市场叫卖。
「姐姐,买个鸭子吧!」
「叔叔,我们的鸭子,很新鲜的!」
她按着刘秃子教的话,一板一眼地念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姐姐再回来时,会变了一副嘴脸,骂她“小小年纪就烂心烂肺,病鸭都敢拿出来卖”。
后来,再大一点时,她知道羞愧了,但她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只是卖的时候,把头低得低一点,再低一点。
上完初中后,刘秃子嫌几百的学费太贵,让她辍学回家一起养鸭子。她的成绩还不错,中考出来,考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
她没去,因为“家里需要她”。
但即便家里养着那么多鸭子,刘岗花也常年吃不上一口肉。
刘秃子生意头脑好,就连发瘟的鸭子,他都能找到卖出去的途径——当然,市场是做不下去了,谁都知道刘秃子是人人喊打的货。
那些病鸭,被低价卖给一些黑作坊。
刘岗花常年饥饿难忍,但弟弟妹妹却并不在乎。
刘秃子常在小孩面前说,以后他的鸭场是要给大女儿刘岗花的,一个子也不会分给其他的小孩——在这样的氛围影响下,弟弟妹妹年纪还尚小,就对刘岗花充满了敌意。
连刘岗花多吃一口菜,都要被他们第一时间举报给父亲。
于是,少不了又是挨一顿打。
为了“继承鸭场”这个目标,刘岗花辛苦地吊着一口气,每天勤勤恳恳地伺候那些鸭子。
可是,她实在是饿得厉害,饿得头晕眼花。
直到那一天,她一头栽倒在鸭子中间,突然闻到了一阵让人头晕目眩的食物香气。
她吃力地转头,看着食槽里还剩下一半的饲料。
她没能忍住。
一开始,她只敢吃一两口。但是,鸭子饲料的味道居然不错,里头有玉米,菜饼,鱼粉,还加了点食盐,吃起来有滋有味。
于是,一两两口,变成了半碗半碗地往嘴里塞。
她变得越来越饿,胃越来越大。
家里很是奇怪,鸭子的胃口越来越大,为什么肉却不见长呢?
她也很奇怪,她吃了那么多饲料,为什么还是那么饿呢?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她的指缝里,长出了鸭子的绒毛。
而父亲站在她的面前,对她露出了罕见的可亲笑容。
「小花,家里实在是没什么钱……」
父亲的脸上是她很熟悉的表情,当年,她中考结束后,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果然,他说出了那句话——
「你这个病啊,医生说,治也是治不好了。要不,你为家里,做最后一点贡献吧?」
他的身后,是闻风而来的记者,和对准她的黑洞洞的摄像机。
*
喉咙在皱缩着,血管突突地跳动。
在前所未有的恐惧中,纪明纱却进入了连她自己都诧异的冷静状态。
——如果有必要,她得杀死青年。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中时,她豁然开朗。
*
纪明纱意识到,她太轻敌了。
或者说,她把“回档”的优势,想得太大了。
因着“技能”,她一开始就发现了青年在欺诈的事实,因此,连她都没意识到,她实际上脱离了局内人的身份,转为成为了“观测者”。
“反正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回档就好了”——一旦拥有了这样的想法,在不知不觉间,她像是坐在了比青年更高一级的观众席上,高高在上地观赏他的一言一行。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尽管她自诩小心谨慎,但猎物和猎手的位置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对调了。
她成了一只无知的小虫,毫不知情地在青年布下的蛛网里欢欣地摇动着翅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该感谢青年的,他给她好好地上了一课。
在这之前,她一直都未曾深思过这样一个问题——
在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居然有一个内测员,能够无限次的回档……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开,她会是什么下场?
颤抖的手变得稳定下来,少女纤细的手指慢慢攥紧刀柄。
明知道对方是在诈她,但如果他掌握了她“回档”的证据,哪怕这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她得弄死他。
*
奇异的是,在下了“不行就弄死他”的决心后,那些恼人的负面情绪像是一瞬间被摘除了一般。
唇齿的发声变得顺畅,她冷淡道:“随便你怎么猜。有技能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不也有?”
“我确实没有。”青年很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
纪明纱被他的厚颜无耻所震惊。
“你一张嘴,随你说咯。”她道,“如果你是想找我合作的话,我想你是不是该拿点诚意出来?”
这是彻头彻尾的假话。
诚意?晚了,他现在哪怕把他的老底都交代出来,“合作”都免谈!
但说些虚情假意的话,散发出“求和”的信号来稳住对方,这却是有必要的。
毕竟,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步开始露馅的。
曹操跟袁绍谈判,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太阳转到另一边去晃袁绍军队的眼睛——她现在就是在做差不多的事情。
翻脸翻得太过,容易让人狗急跳墙。
这没什么好惭愧的,充其量是礼尚往来,她也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说一千道一万——
根是从他这里先烂的!
“不,女士……你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抱有相当程度的误解。现在该着急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青年粲然一笑:“我先对我先前的冒犯表示歉意,但我必须要说,‘我很担心你’这句话发自肺腑。我对你的技能毫无兴趣,但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
纪明纱本想就“我很担心你”这句话的真实性进行一番吐槽,谁料,青年的下一句话,让她猝然打了个激灵——
“一部分人有技能,另一部分人却没有……主办方这样设置,也许是从公平性的角度出发,但我觉得,也许有另一种更合理的解释?”
他慢慢道:“它是在鼓励,没有技能的人,或者得到了技能、但技能非常没用的人,通过‘某种方式’,把强力的技能抢夺过来——这种设想,也很合理吧?有句俗话叫‘以形补形’,我看许多影视作品里的天材地宝,也都是人形的……”
纪明纱:……
*
她拼命地回忆,原书里有没有类似的剧情。
不行、想不起来。
因着女主孔姣进入副本时,已经是“嘉年华”的中间阶段了,那时候基本上人人都有技能了。
加之谈飘是个超级大圣父,文中连死人的剧情都很少,她完全没留意过,人死之后会不会进行技能转移——如果书里没有明确写出来,是不是可以认定为“没有”?
“你过来就是为了恐吓我的吗?”纪明纱道,“还是说,你在威胁我,把技能移交给……”
“不,女士,事实上,我对你的技能没有太大的兴趣。如果我想图谋不轨,有的是方法来换取你的信任。”青年气定神闲道,“我多嘴反而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平白拉高你的警惕。”
他说的是对的。
因此,纪明纱更想不明白了——
他这么做,到底是图什么?
青年的脸上是一派真诚:“我对‘副本’这个概念很有兴趣,不是单纯为了通关,而是想知道这背后的故事,以及它传达出来的世界观……为了这个目的,我必须要探索到最后。所以,我不希望你成为牺牲者。我方的衰弱,是在变相壮大‘对手’的力量。”
那张无人认领的房卡在他的指尖旋转了数圈,倒伏在了他的掌心里。
“女士,我的目标是‘主办方’,不是你。”
*
他走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
青年说要回楼上和彭子隆他们汇合,临走前,他“贴心”地建议她不要在房间里呆太久。
「你的技能可能很强,但任何技能都需要发动时间,不可能是‘零’。只要别人能让你短暂失去意识,比如敲击你的后脑,或是其他手段……一旦被其他人近身控制住,你就只能任人宰割的份了。」
从这段话,纪明纱终于能判断出来,青年大概真说了一句实话。
他没有“技能”,只能通过道听途说来做判断。
所以他不知道,少女的“回档”,发动时间就是零。
但他的话不能算全错,前半段是正确的,如果她丧失意识,那“回档”再强悍,也是形同虚设。
……这技能放在她身上,实在是浪费。
「有句俗话叫‘以形补形’……」
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在旁人看来,她是不是一个人形的补给包?
浓重的阴翳笼罩在她的心头。
要是她的武力值能高一点……算了。
不可能发生的事,没必要再无意义地浪费精力。
对了,她先前是打算做什么来着——清理身上的血迹?
纪明纱并未注意到,地上那大滩的血泊,已然变形扭曲。
在她和青年交谈的时候,它从床底悄无声息地蔓延过来,一步步逼近到岌岌可危的地步。
吧嗒吧嗒。
像鱼鳍敲打木板一样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密集。
流淌的血液在半空中扭曲成了一根拐杖的形状,抬起又放下,像是在调整角度。
数下后,它高高地扬起,对准少女的后脑,狠狠地敲了下去。
*
{内测员-第六人(姓名未知)
技能:拟态。}
16 ☪ 晋.江首发
◎光制成的蝴蝶◎
对甘裕雅来说, 这一天是不幸的。
她莫名其妙进入了一个名为“嘉年华”的死亡游戏,开局就是怪诞的广播强迫她去修图,随后又是被大闸刀追赶着, 稀里糊涂掉入了地板砖里——最离谱的是, 地板砖下头居然全都是水!
还都是海水!
她被呛了个昏天黑地,差点没把胆汁都呕出来。
当她被“捕捞”上来的时候, 随着空气灌入肺里,她欣喜若狂地一边流着泪,一边发誓自己要立刻去给菩萨磕头, 再诚恳地上柱高香。
然后, 她发现了最不幸的事。
说好总共六个内测员,但是,她身边一个都没有。
把她救起来并团团环绕的,全都是NPC。
而且, 是来者不善的NPC。
她还在扶着船边的栏杆在吐水和嘴里的浮游藻类,黑洞洞的摄像头先一步对准了她。
「你……看到‘神迹’了吗?」
他们问道。
*
对甘裕雅来说, 这一天是幸运的。
一来,她成为了这个副本中唯一特殊的例外。和那些一无所知的人比起来, 她优于所有人一步,得知了“真相”。
也因此,她拥有了更高的优先级。
弱小却灵活的玩家, 强大却落后的BOSS, 这二者之间, 她可以自如地转换身份,
在其他内测员被虚假的事实所蒙蔽时, 她却能当个掌控全局的操盘手, 尽情欣赏他们的丑态。
二来, 她的技能很强,并且和她现实中舞蹈演员的身份匹配得天衣无缝,堪称为她量体定制。
——拟态。
她可以像变色龙一样,完美地藏进周围的环境里。
三来,也是她认为最幸运的事情。
绝大多数人还浑浑噩噩、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迷茫不已时,她却在第一场考试里就受贵人启发,领悟到了这个游戏的真谛。
以杀止杀,乃是正途。
大约正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才在这个副本里,获得了这个“身份”。
当然了,她并不想辜负主办方这随手行的方便。
杀人总比跟鬼打交道要好。
不期然间,甘裕雅想起了青年刚才的话,忍不住嗤之以鼻。
「我对‘副本’这个概念很有兴趣,不是单纯为了通关,而是想知道这背后的故事,以及它传达出来的世界观……」
那小年轻看着脸还嫩着,约莫二十岁刚出头,怪不得会说出这样脑干缺失一般的弱智发言。
当自己是中二病发作的天选之子吗?
甘裕雅承认,这“周洋”算是有几分小聪明,能猜测到她是“投了敌”,却太沉不住气,也就只能骗骗还没进社会的小姑娘。
——甚至连小姑娘的技能到底是什么都没能骗出来。
嘁。
至于青年说的,“我对你的技能没有太大的兴趣”,甘裕雅只想说:纯属放屁。
人性如此,他倒是装得正人君子!
哪怕她拥有了“拟态”这样的强力技能,她也还馋着别人的技能呢!
拐杖悄无声息地砸了下去,甘裕雅兴奋得浑身发抖。
周洋猜到了她的技能类型,可惜,他怀疑的方向错了,竟是去怀疑他那几个队友被调包了——也是,谁能想到,人可以假扮成盆栽,或是一盏吊灯呢?
虽然拟态得相对拙劣,但胜在没人会仔细观察日常用品。
不管怎么说,甘裕雅觉得,自己该谢谢他的好心,特地来提醒小姑娘这件事,并在说话间,把队友竭力想隐藏起来的老底透了个干干净净。
真是……感动得她决定,到时候让他能留一具全尸。
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技能,有多强?
让她来看看——
细微的风声中,拐杖“咚”地砸了下去。
*
……不太对劲。
甘裕雅的心头闪过一丝疑虑。跟砸小玉的那一下比起来,这一下的手感似乎有些太飘忽了。
就好像……歪了一下,没敲准似的。
不过,她很快就将这点疑惑抛到了脑后。
除开手感上的偏差,接下来的发展,跟她想象的一模一样。
那小姑娘吭都没吭一声,身体踉跄了一下,忽地往前倒去。
在栽倒以前,少女像是想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些什么,手往前伸去。
咣啷——
她的手砸在了安全栓上,锁链摇晃了几下。
眼看那锁头要被顶开,甘裕雅果断地又是一记拐击。
少女“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没声音了。
死了没?
*
甘裕雅从血液形态中脱离出来,一边向少女快步靠近,一边抽出怀中的数据线。
拐击只是第一步,杀人杀人,最终的目的当然是要看着对方断气。
补刀是最重要的,这年头谁没看过几本因为补刀不彻底而被反杀的小说?
她将数据线勒在手心里,扯了一扯,掂量着它的柔韧性。
早在她进房间以前,甘裕雅便想好了,她要用“勒死”的方式。
声音小,动静小,不引人注意,也不需要费太多力气。
她只要把数据线悬挂在门把手上,再跪坐在对方身上,控制住小姑娘的四肢和身躯——
几分钟就能把人送上西天。
为了谨慎起见,她掏出从小玉身上搜出来的粉刺针,对着少女的小腿扎了下去。
一动不动。
真的昏迷了。
甘裕雅放下心,俯身上前,正想将手绕到少女的胳膊下好调整姿势,却猛地察觉到不对劲。
少女的肌体,分明是在发力的状态。
——刺!
甘裕雅倏地将数据线挡在身前,缠住了对方手中的尖刀。
当啷一声,连她自己都没想到,那把刀居然从小姑娘的手里被拖拽了出来,飞旋着滑进了旁边的浴室。
有诈?
甘裕雅停滞了一下,在看到小姑娘脸上同样懵的神情后,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演。
……这力气,在挠痒呢?
错愕了一瞬后,甘裕雅抄起拐杖,抓住时机,狠狠地打了下去。
“嘣”,一声惊天巨响。
还没打到人以前,拐杖先一步磕在了柜子上。
她气急。
她早就说,这种狭窄的地方,根本就施展不开——!
但好在,她碰上的对手更没有打架的经验,这种时候居然一边盯着她的脸看,一边疾呼起来:“救命,救——”
甘裕雅咬牙扑了上去,在对方的奋力抵抗中,去掰开她的手。
数据线绞住少女的手腕,一层层逼近她的脖颈。
小姑娘大概是头回碰上这么可怕的场面,人都傻了,更别说发动技能了,只知道靠本能抵抗。
甘裕雅心知,必须趁对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把这个祸患给解决掉。
这丫头,看到了她的脸——!
*
不行,扛不了多久。
纪明纱冷静地判断着局势。
对方的手臂比她有力得多,尽管纤细,此刻肌肉隆起的痕迹却很清晰,两条腿更是有劲得吓人——她想,对方八成是有跑步健身的习惯。
或者,干脆就是做着一些需要花时间维持形体的工作。
总而言之就是——
纪明纱,一对一的情况下,还是快点去死吧!
*
这局必须要回档了。
纪明纱觉得,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她居然真的按照青年的暗示,一个人在屋里应对凶徒。
要说怎么听出来那是“暗示”——实际上,纪明纱很难用直白的话描述出来。
他的语气,他的动作,他的用词,包括他投射过来的视线和微妙的角度交错,都在无声地告诉她,她的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但是……
早知道就不听了!
拐杖敲得好疼啊啊啊啊——!
尽管她及时侧了身,没有让对方击中要害,但她歪倒的那一下并不是表演,而是眼花到无法掌握平衡了。
这也是她最大的失误。
倒下的那一瞬间,她扑错了角度,没有打开安全栓的挂锁。
如果说,那一刻她还抱着“应该不至于立刻就回档吧”的侥幸心理,等她看到“第六人”的脸时,拖时间的念头顿时灰飞烟灭。
那张脸,居然跟濮月,长得一模一样!
或者说,是“主办方”刻意把濮月的脸,设置成了这位玩家的样子。
危急关头,她没法深思这代表着什么,她只本能地感觉到:她不妙了。
第六人此刻的想法,一定和刚才秘密险些被揭开的她,如出一辙。
那就是——
弄死她(他)!
数据线嵌进了她的脖颈,对方浑然不在意她有没有在喊“救命”了,一门心思只想让她彻底咽气。
门外仍旧是静悄悄的一片,纪明纱忍不住疑心自己是不是领会错了青年的意思,亦或是……
又中了他的陷阱。
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必须马上回档……
等、下?哎?
技能……没有发动?
【编号-742号内测员,因接到相关举报,您在上一场考试有疑似作弊行为,该情况已由纠察团上报,由审判院进行鉴别与审判。】
作、弊——?
这个超乎她想象的词一出现,成功惊得纪明纱手一缓。
“呜、咳!”
数据线连带着她的手指一起死死压住,压迫得气管变得愈发狭窄。
【查证期间,将暂时封锁您的技能。嘉年华活动特别委员会·通知,以上。】
“回档”二字,变成了灰色。
黑色的绝望漫上了她的视野,视线里的物件变成了闪烁歪仄的扭曲模样,一闪一闪得像是随时要断线。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血液淤堵的嗡鸣声盖过了一切噪声,在这种生死关头,她既没有眼前跑马灯,也没有生出任何后悔之意。
她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活下来!
要想尽办法活下来!
*
“呼、呼、呼……”
甘裕雅喘着粗气,手几乎没有知觉了。
数据线深深地嵌入了手掌,割出了深红的痕迹。
她没想到正面杀死一个人居然这么困难,丫头虽然人看着瘦瘦小小的,但求生欲堪称恐怖。
每当她觉得“这总该死了吧”的时候,对方都会出其不意地扑腾一下。
不过,意志再强,也挡不住身体的先天拉胯。逐渐的,少女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浅,细弱的呜咽时断时续。
真是见鬼了……
甘裕雅不明白,已经到这份上了,这丫头为什么还不发动技能?
还是说,刚刚这丫头只是在周洋面前打肿脸充胖子,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技能?
甘裕雅傻眼了。
她废了老鼻子劲,就杀了一个没有任何能力、本来就在队伍里当拖油瓶的小废物?
这不是在帮对手减负吗?
那个彭子隆的小子如果知道了,估计要笑掉大牙!
正当她心头冒火之时,一阵尖锐到无法忍受的疼痛感从腿上炸开。
甘裕雅尖叫起来,数据线“啪嗒”一下,掉落在了少女的胸口。
“痛、痛死了……”
吸气、呼气,甘裕雅不知道自己喃喃了多少声“痛”,才低下头,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咬着牙,爆出了一句脏话:“那娘希匹个……”
少女无力垂落的手指之间,滑落下来一根粉刺针。
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摸到的,又是哪儿来的力气,在行将就木的时候,还想着扎人!
甘裕雅跌跌撞撞地起身,一瘸一拐地往旁边的浴室走去。
瓷砖上,尖刀静静地躺在那里。
刚刚她没有动它,是因为少女还有力气,她担心争夺的时候会不小心割伤自己。
但现在……
它是属于她的了。
她提起刀,踏着尚未干涸的血迹,一摇一晃地向少女走去。
快结束了,就快结束了。
她也并不是天生的杀手,才和少女缠斗了这么久——掐着人的咽喉、看着对方一点点流逝生命的感觉,很可怕。
选择这条路,不是出于杀戮的欲望,只是出于自私。
相比于看上去无法战胜的主办方,不如抽刀向那些更好拿捏的软柿子。
“哈……哈哈……”
“穗婆”是不可能战胜的,只要见过的人,都知道,那是光看一眼都会丧失所有迎战决心的存在,超越想象。
她的理智,在那一瞬间,被彻底碾碎了。
任何人放在她的位置上,都会如此选择的——她没有什么做错的!
少女静静地躺在地上,胸口的起伏几乎要彻底消失。不知何时,对方从半坐在墙边,变成了彻底倒在了地板上。那蜷起来的样子很是可怜,像是一只即将被冻死的小虫。
甘裕雅握紧了刀柄。
咚。
咚。
咚。
少女的指节,轻而弱地敲着门板的最下方,好似深秋中最后一声萧索的蝉鸣。
很好,就这样带着不甘和遗憾,去地狱去诅咒这该死的“主办方”吧。
去死——!
尖刀被她高高地举起,锐利的刀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砰!
*
什么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甘裕雅没有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陌生,却又带着一丝熟悉。
「阿雅、雅囡!」
什、么?
谁在喊她?
甘裕雅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爷爷在不远处乐呵呵地对她笑。
「雅囡,过来看,爷爷买了个什么东西给侬的啦?」
砰!
一记摔炮,扔在了地上。
爷爷的嘴咧得比她还大,开心地拍着手:「看,好玩的嘞!」
……好奇怪。
她记得,那是一个飘着小雨的阴天——那天,她亲眼看着爷爷进入了火葬的炉子。
口齿里溢出虚弱而含糊的呼唤:“阿、爷……”
砰——!
她终于明白过来,那是……枪声。
跟摔炮一样,震耳欲聋的枪声。
随着门板上出现的子弹孔,她的胸腔同步破了个大洞。
鲜血如同瀑布一般,轰隆隆往外冲。
她看到,门板以奇快的速度变得四分五裂。
走廊的灯光从罅隙里透进来,照在那蜷缩起身体的少女的指节上。
像一只光制成的蝴蝶,在轻飘飘地亲吻她苍白的指尖。
甘裕雅跪倒在濡湿的地板上,捂着还在鲜活跳动的心脏。
要走……
必须、要走……
面对“穗婆”时的恐惧,在青年微笑着端起枪管对准她时,完全被她抛诸脑后了。
{拟态}
*
纪明纱蜷缩着身体,因为疼痛和气管受损,她的眼角在止不住地淌泪,脸上一片斑驳的泪痕。
尽管她已几近脱力了,但在青年的手探过来的那一瞬,她用尽力气,咬了上去。
与其说那是“咬”,不如说,只是把牙齿靠在了青年的手腕上。
连个牙印都没留下。
青年也不避开,就让她咬着。
“咳、咳——”
纪明纱的眼泪流得更快了。
吃到了一嘴的硝烟味,她才想起来,就在刚刚,这只伪装成五好青年的凶兽,用枪毫不犹豫地射.击了另一位内测员。
他是、哪里弄来的,长管枪?
“仓库找到的。”青年语气仍旧随意,仿佛找管枪是捡石子一样简单的事,“只是一把猎.枪,不是什么很精密的东西……大概是婆婆年轻的时候没缴上去的存货。”
为什么、他会用枪?
“做生意的,学一点防身的技术,也很正常吧?”
这算“正常”?
等下……
她刚刚,似乎、好像、应该……没有张嘴说话吧?
“没有哦。说起来,你嗓子受损,短时间内不建议强行发声。”
纪明纱:……
在她的表情变得惊恐起来以前,青年先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不是有读心术之类的技能,是你的表情太好猜了——女士,也许你可以尝试多笑一笑,没准我会被迷惑住呢?”
从初中就开始被喊“死人脸”的纪明纱,这一刻,开始怀疑人生。
在虚弱的小兔子胡乱蹬腿咬人以前,青年主动示好道:“对了,女士,非常感谢你刚刚冒险给我提示位置。”
他应该指的是她敲门板的那件事。
纪明纱想翻白眼。
*
她没忍住,翻了超大一个白眼。
她敲门板虽然确实有“提示”的意思,但绝不是为了给青年行方便,而是怕他一个顺手,把她和第六人一起做掉了。
她觉得,这家伙大概并不介意这么做,反正对他而言,这也不费几个力气。
就在刚才,她亲眼目睹了青年暴力破门的全过程,安全栓对他而言,形同虚设。
——他甚至是用的单手。
青年说对她的技能没兴趣,她信了。
他如果想要的话,撕她大概就跟撕蜻蜓一样简单吧?
脆弱的后颈被他虚虚地按住,青年说了一声“请原谅”,随即,她的身体陡然一轻。
约莫是接收到了她杀人的视线,他笑得和煦而真诚,像极了在说实话:“这样会比较省力。”
——他扛着她的动作,正是她先前扛刘岗花的手法。
没等荣誉升级为尸体待遇的纪明纱有所反应,旁边的墙面诡异地突了出来,那把杀猪刀直直地向她的眼珠冲来。
“——!”
她的手本能地攥起,连带着青年的衣领都被扯皱了些许。
青年分明没有回头,却是反手一拧——
叮!
枪管和尖刀相接,那把杀猪刀当即被击飞了出去。
但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块突起的墙皮,消失得干干净净。
异样突然地出现,又突兀地消失,只在天花板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血迹。
本来倒在地上的“第六人”,已是无影无踪了。
17 ☪ 晋.江首发
◎为什么不考虑把“鬼”做掉呢◎
“砰”声响很是沉闷, 像是一记惊天动地的炮仗。
彭子隆“哇”地怪叫起来,警觉地向地板看去:“什么声音?什么声音?是不是开始了?”
叶俱合还在试图保持镇定,但从他不停捋头发的动作能看出, 他也有点慌了:“不会有复数以上的鬼吧?”
不然……难道刘岗花能分身?
“是楼下传来的。”叶俱合神色凝重, “不会是纱纱姐那边……”
彭子隆紧张道:“那她死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咱们了?”
叶俱合:“……你怎么好像很盼着她死一样?”
“废话么!电视剧里都这样的, 只要有人闹着要回房间,逐个分散,散出去的铁定没命了……”
因此, 即便彭子隆怕极了, 也要死皮赖脸地呆在总统套房的门口,还拉着叶俱合不让走。
但奇怪的是,同样是年轻人,“周洋”离开的时候, 他却连阻拦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就好像,其他人在周洋面前, 天然丧失了“议价”的权利。
“周哥不会也出事了吧?”叶俱合不安道,“要下去看看吗?”
“不要, 不要不要……”彭子隆连连摇头。
“但我们在五楼。”叶俱合理智道,“如果鬼沿着楼梯上来,我们难道要爬水管下去吗?”
……草!
忘了这茬!
“那我们现在岂不是被包饺子了?”彭子隆大惊, “水管在哪里?”
还未等叶俱合说点什么, 数米开外的盆栽轰然倒在了地上。
然而, 他们视线范围内,空无一人。
“鬼!鬼啊——!”彭子隆惨叫着, 逃向了唯一的出口。
——正是曹宝山所在的总统套房。
他一冲进去, 就反手把门给关上了。
邦邦邦!
“彭哥, 开门啊!”
叶俱合的敲门声逐渐变得急促,最终转为激烈的撞门声。
“彭哥、彭哥!放我进来……求求你,让我……”
但彭子隆没有要理会的意思,他正在招呼曹宝山,让对方把沙发抬过来堵门。
尽管他知道,此时此刻曹宝山一定正在鄙夷地看着他,但他说得振振有词:“如果我现在开门把鬼放进来,完蛋的就是我们两个人——呵哇!”
他打住了。
红盖头几乎要垂到他的鼻子前头。
“香、香香……”刘岗花的语气垂涎无比,急切地围着他,像饿极了的狗一样,不断转来转去。
彭子隆的心变得拔拔凉。
他一咬牙,把门又打开了。
“叶子,快进来!”他招呼道,“我们一起把门顶上!”
情急之下,叶俱合来不及辱骂他刚刚的背信弃义,而是顺从了大局,按照指示把门顶住,防止那只看不见的“鬼”进来。
彭子隆“哼哧哼哧”地把沙发给拖了过来。
干完这一切,叶俱合终于松了口气,但转身的那一刹那,他松懈的身躯一下子绷直了,瞳孔陡然放大。
“呼呵呵——”
满是贪婪的笑声近得人心慌。
不知何时,刘岗花已经静悄悄地走了过来,正紧贴着他的脊背。
“肉、肉……”
它嘻嘻地笑,伸出一只皮肤青紫的手,就要往叶俱合的脖子上摸。
叶俱合大惊,往后倒退时,差点被沙发绊倒:“我不好吃!”
它又指了指彭子隆。
彭子隆吓得快尿了:“你先吃别人!我这么好的肉,应该留着最后吃!”
刘岗花像是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句子,想了想,把手指对准了——
曹宝山。
它约莫并不在意吃掉现任的新郎官,反正三个备胎,横竖它不亏。
曹宝山木着脸道:“你们不应该进来的。进来以后,她闻着肉味,就想吃。”
他并不知道“婆婆”是假扮的,但刘岗花吃了肉就安静,这是不争的事实。
因此,他揣测,如果要熬到他们离开旅馆,少不了得找些肉来,让刘岗花能够闭嘴。
他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下个阴时(5点),还有30分钟。
咚、咚。
未知生物的脚步声在外头徘徊。
“它”似乎有什么顾虑,脚步声始终在外徘徊,不愿离去,可也不敢破门进来。
……是因为畏惧刘岗花吗?
他们不知道。
随着刘岗花的躁意越来越明显,曹宝山沉声道:“去,到其他房间去看看,有没有放肉干之类的速食品。”
这个套房总共有两个盥洗室、四个小房间,还带了一个厨房,空间颇大。
叶俱合很干脆地应了下来。
彭子隆:“其他房间,会不会也关着鬼……我们要是把里头的鬼不小心放了出来……”
在曹宝山和叶俱合一致的冷冰冰眼神中,他识相地爬起来,往最近的房间去了。
几分钟后,二人回来了。
彭子隆两手空空,毫无收获。
倒是叶俱合,手里拿了包牛肉干。
他说这是床头柜里发现的,已经开了封,估摸着是上一批客人留下的。
闻着倒还是能吃的样子。
曹宝山递给刘岗花。
它闻了闻,不感兴趣地丢开了。
这下,曹宝山能确认了,那个“婆婆”给刘岗花端过来的,绝对不是牛肉。
那锅肉,他也吃了。
想到这里,曹宝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用手指去抠他的嗓子眼。
干呕了两声,没能吐出什么,他疾声道:“快,去给我弄肥皂水!”
一杯满是泡沫的沐浴液水下肚,曹宝山吐了个昏天黑地。
那些还没消化干净的肉糜,随着胃酸和泡沫,一起从他的嘴里倒了出来。
刘岗花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曹宝山元气大伤。
刚吃了的东西又吐了个干干净净,此刻他已是面如金纸,坐在地毯上歪着脑袋,两眼虚浮。
叶俱合把一根牛肉干递到他嘴边:“曹哥,你吃点补补体力?”
“不吃了。”曹宝山有气无力道,“这个留着吧。如果外头的鬼始终不走,就给我们之中的某个人,让他留着当补品。”
“给谁?”
“补品?”
彭子隆和叶俱合同时发出了两个不同方向的疑惑。
曹宝山道:“当然是给那个把肉贡献出来的人,让他补补身子。”
现场一片沉默,除了刘岗花的咀嚼声,以及门外“鬼怪”令人胆战心惊的脚步声,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
“什么……意思?”
尽管已经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但彭子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意思就是……”
曹宝山看向彭子隆,表情阴沉:“你,叶子弟弟,还有我……我们三个,现在就可以开始考虑,待会儿是要切掉脚趾头,还是切掉手指头了。”
尽管他说了三个人的名字,但彭子隆确信,自己刚刚的表现,足以让叶俱合和曹宝山联合起来,先把他给弄死。
他咽了口唾沫,突然道:“我说,我们好像一直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
他指了指刘岗花,又比出手刀,往自己的脖子上飞快地抹了一下。
——为什么不考虑,把“鬼”给做掉呢?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到纱纱和屑灼出来再收尾的,但想起来这俩人的互动其实还挺微妙的,怕大晚上急着睡觉会写不好,留到明天再仔细写吧!
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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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又是来骂我的,做足思想准备后,点开一看——
【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构思一些瑟瑟的东西:比如说某个副本的存档点设置在了小情侣doi前,每次回档都得被坏人do几次,坏人明知还要逮着妹妹do……之类的()可能这就是剧情越纯洁,读者越辫太吧(。 】
啊?
啊啊?
(思想准备做了、但没做到位的震撼.jpg)
原来是内容太过辫太,所以被审核制裁了(顿悟
你们……(欲言又止)(扶额走动)(垂手茫然)(仰天长啸)
噫吁嚱,搞事情达咩达咩!
18 ☪ 晋.江首发
◎致命错误◎
……不行。
不知道第几次尝试失败后, 纪明纱的心凉了半截。
灰色的“回档”彻底成了一个摆设,更具嘲讽意味的是,它上头还挂了两根铁链, 像极了上场考试里那些被绑住的模特——只能干看着, 发挥不了一点作用。
倘若只是把“回档”封住也就算了,但让纪明纱心惊胆战的是, 封住她的理由是“涉嫌作弊”——她哪里有作弊?
用技能通过考试,这也叫作弊?
但让人不安的是,万一主办方判定, 这确实是“作弊”……他们会给出什么惩罚措施?
当场丧失“内测员”的资格, 像上个考场那个试图踹门的西装男一样,头当场爆开……吗?
……不能再往下想了。
在意识到“通关”的信念在迅速减弱,她强迫自己立刻深呼吸,好叫大脑停止思考。
——做不到。
状似有无数只小虫在啃噬她的骨髓, “作弊”二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愈发让人难以忽视。
一时间, 她竟然连身上的疼痛感都感觉不到了。
“女士。”
是谁举报的?
第一个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是她那时候的“搭档”, 她的模特兼初中同学,缪童彤。
“女士?”
……不可能。
她用理智否决了这一点,如果主办方要调查, 缪童彤也逃不了干系。除非是失心疯了, 不然不至于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那, 是考场里的其他人……?
“唔……女士?你在听吗?”
她是整个考场第一个交卷的,不排除后续有人觉得:既然通过考试无望, 不如拉一个人下水, 黄泉路上也好作伴。
若这是真相, 那举报人的范围就太大了。
纪明纱的心头骤然闪过一道灵光——
说起来,如果举报就会封对方的技能,如果没有限制或是惩罚手段,那她是不是能去举报那个“第六人”?
“女士,继续发呆下去,会很危险哦。”
封住对方的技能……好诱人的想法,可惜她并不知道举报途径。
顺着这个思路,纪明纱突然顿悟了:为什么在副本开始后,系统自动帮她存了个档。
如果她可以回档到“修图”的考场,她一定在交卷的同时,向监考老师举报青年和第六人作弊。
——哎?
她为什么默认了,自己仍然会跟青年一起排副本呢?
“三、二、一——”
刚回过神,听见这莫名其妙的倒计时,纪明纱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果然,下一秒,支撑着她腿窝的力猝然散去。
——青年把手松开了。
身体往地面歪倒过去,吓得她还发着沙的嗓子“呜”地叫起来,尚且酸痛的手臂突然有了力气,胡乱地挥舞着,死死地缠紧了面前所有能够到的东西。
因此,等她终于冷静下来时,她发现自己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青年身上。
“咳、咳咳……”因着动作过分急切,她一下子有些岔气。
青年好像在笑,语气却是镇定到让人恼火:“女士,假如你的反应速度不是这么迅速——”
那双做好了公主抱姿势的手虚虚一抬,他道:“你其实会被我接住的。”
……这烂人还真敢说啊。
纪明纱很确定,这句话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对方在松手的那一刻,特意让身体稍稍倾斜了些许,好确保她会顺着他的背脊一路往后摔下去。
糟糕,她又想翻白眼了。
纪明纱觉得,她面对青年的时候,忍耐力好像一直在持续下降,暴躁程度却在稳定上升。
她现在没有技能,惹不起,她忍。
*
意识到少女是想从他身上下来,青年的肩膀刚一动,就被对方警告一般地按住了。
“呜、咳——!”
直到脚尖触及到了地板,纪明纱才松开手——与其说她是跳下去的,倒不如说,是“滑下去”的。
一松手,便是天旋地转。
她没有如预想的那般稳当地站在地上,正相反,从脚踝开始,到小腿、到大腿,像煮熟的面条一样无力地屈了下去。
她不受控制地坐倒在了走廊的地毯上。
……不好。
站不起来了。
她内心急惧不已,却还得强迫自己摆出“一切尽在掌控”的神情。
但紧接着,她就发现,好像有些掌控不起来了。
——她的眼镜,消失了。
青年颠了颠手中的圆框眼镜,看了一下厚度:“女士,得注意保护眼睛了。这大概有……四五百度?”
大概是她刚才滑下来的时候,实在是没力气和他保持距离,以至于眼镜勾在了对方的衬衫扣子上。
“怎么了,女士?不打算过来拿吗?”
他像是真心实意地在替她觉得担心:“近视这么厉害,没有眼镜会很不方便吧?”
他大概是在笑的。
纪明纱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嘴角的弧度,大约还是一贯的温煦,好像一张覆在他脸上的假面。
可惜,她看不到。
在她的视线里,青年的面容显得很是模糊——模糊到,她反而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张柔和外皮下藏着的深深恶意。
……站不起来。
她只得无力地拍了拍面前的地毯,示意他过来。
“女士。”
他意外顺从地半跪下来。
青年的个子确实很高,在视物朦胧的纪明纱眼中,反倒是那一大团压下的阴影要更有存在感。
这么近的距离,她看清楚了:青年确实是在笑的。
但那并非是她以为的温和亲善,而是……
像是终于找到了有趣的东西,他笑得愉快至极,几乎到了与他的冷静姿态格格不入的地步。
啪嗒。
那副染了第六人的血污的眼镜,掉落在少女半屈着的小腿上。
但她却没有一丁点要去拿的意思,正相反,她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女士,之前我好像说过‘我对你的技能没有太大兴趣’……”
比眼镜片更加冰凉的,是猎.枪。
青年温声细语道:“我必须向你道歉,这句话,是假的。”
枪管抵在纪明纱的咽喉边,金属的寒气沁入皮肉里,反倒让她火烧一般的喉咙舒服了些。
但是,如果可以选的话,她发誓,她绝不想用一把随时可能会走火的枪管来充当冰冻贴。
“或者说,之前,它是真心话——但跟你打过交道以后,我改变主意了。”
喉咙被异物压迫着、侵蚀着,她禁不住涌起想咳嗽的冲动,最终,她生生地忍了下去。
不要动、不要眨眼,最好……不要呼吸。
在陡然黯淡的光线中,少女仰着头,支撑着身体的手腕摇摇欲坠。
她像是被迫加入了“不要动”的木头人游戏,但能够活动的“安全时间”,却被对方无情地剥夺了。
青年敛着眼,在一脸兴味地看她——此刻他身上的人畜无害感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就不断警铃作响的危险气息。
第六人、就是跟这样的怪物……周旋?
他的语速仍旧是悠闲舒缓的,像是为了保证即便她走神了、也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听个清楚:“我真的很感兴趣,到底是什么样的技能,会让你那时候说出一句‘你又是在拿什么东西来诈我了’……”
纪明纱的脸色,倏忽变得一片惨白。
这句话,是青年冷不丁提及“技能”时,她在惊吓之下,试图蒙混过关的搪塞之语。
她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大错,而这个错误,对她而言,将是致命的。
可惜,这份醒悟,来得太迟。
“就我的记忆而言……在那之前,我们都还没有单独说过话吧?”
青年微笑着,将枪管又往前送了一送,神情近似无辜。
“——所以,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女士,可以帮我解惑一下吗?”
19 ☪ 晋.江首发
◎我的技能是……◎
纪明纱冷静地思考, 这应当只是在吓唬她。
他如果想要她的技能,倘若他信“以形补形”那套,大可以直接杀了她。
又或许, 他自己其实也不信那一套, 只是抛出了这种说法,好促使那第六人动手——所以, 她如果拥有少见的、宝贵的、能派上用场的“技能”,那在他眼里,就还有利用价值。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想, 他都不是想要她的命。
但是……
身体, 在不受控地细细颤抖。
糟糕。
快疼得没法思考了。
纪明纱本想找出一个能蒙混过关的说法,最好是既不暴露真实技能、又能说服青年继续保她一命——但现在,这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好、疼。
从小腿一路往上,痉挛的抽搐感在变得越来越明显。
如果不是枪管在从旁震慑, 她大概会疼得直接推开青年,找个没人的角落先呜呜哭一顿。
理智被痛感蚕食得所剩无几, 她一只手撑住身体,另一只手缓慢地抬起来。
拖, 她必须要拖时间。
五指张开,掌心朝外——她得确保,青年能看清楚她的每一个动作。
她不敢和对方对视, 生怕这会让她当场失去周旋的勇气。
好在, 等了一会儿, 对方并没有出声。
这大概是“许可”的意思。
于是,她慢慢地将手移动到腰侧, 遥遥地指了指口袋, 随即。她把手撤回身侧, 放在了青年视线范围内的位置。
——你来拿。
她示意对方。
*
纪明纱之前见过国外的新闻,司机被警察拦截下来后,因为着急回身去掏驾驶证,被机枪当场扫射成了筛子——因为警察误会他要拿枪袭警。
她不想自己也碰上这种乌龙的事。
他大概是觉得她这谨慎的模样很好笑,短促地笑了一声:“女士,真意外……在‘安抚人’这方面,你似乎经验很丰富。”
纪明纱没理解这句是什么意思,在她看来,大约是句嘲讽吧。
不过,下一秒,青年就听话地俯下身,靠了过来。
“失礼了。”
他的声音很是镇定,甚至显出几分彬彬有礼。只是落在纪明纱耳中,这跟“我要准备打劫你了”没什么区别。
——假惺惺的烂人!
还未再想点别的有创意的骂人词,喉间的枪管突然被撤去,转而代之的是身体陡然失去平衡——
“啊、嘶……”
她身不由己地往前一扑,摔进了地毯里。尽管并不算疼,但足以让她惊吓出声,使得本就岌岌可危的嗓子愈发雪上加霜。
“多有得罪,女士。”
枪管抵在了她的后颈处。
大片的阴影覆了下来,她的身上骤然一重,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正在被深渊吞噬。
少女呜咽一声,脚踝沉沉往下一坠,被迫和地毯贴平。
直到腿窝处传来血管发麻发胀的滞涩感,她才意识到——
那将她压制在地板上的东西,是青年的腿。
“你……”
他的声音谦和礼貌,充满了歉意:“我也很遗憾……但考虑到女士你那惊人的求生欲,我不得不如此。”
——这显得好像还是她的错似的。
如果不是嗓子实在说不出话,她真想说一句“在‘制服人’这方面,你似乎经验很丰富”讥讽回去。
青年的力道并不重,但极有技巧,她连劲都使不出来,像是全身的骨头都被一瞬间卸了。
与此同时,抵在后颈的金属管移开。只听“咔哒”一声,枪似乎被他放了下来。
纪明纱心想,如果她的“回档”没被封,这时候她高低要试试看夺枪。
——她的想法当场破灭。
紧接着,她因为吃痛而蜷缩起来的右手,被对方按住了。
连带着那五根还在细细颤抖的手指,都被一一展开、压平。
饶是纪明纱对自己说了一万遍“我忍”,这时候都快忍不住破口大骂的念头了。
她只是一个体虚的铁废物,没必要用这么高规格的歹毒待遇吧?
左手的手腕被青年握住,她像是一只提线木偶,被他操控着探进自己的口袋。
但她的手机,分明放在另一侧。
她顿悟了——
这是要开始打劫了。
果然,青年礼貌地“请求”道:“女士,请把你口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
纪明纱觉得有些憋气。
他如此谨慎,恐怕是在顾虑她的技能——万一是“能把手里的东西变成炸弹或者毒药”之类的能力呢?
左边口袋里的东西被一一掏了出来,一包被血污泡湿了的纸巾,一张房卡,一颗巧克力球。
巧克力是她从柜台上拿的,本想着拿它补充体力,但因着想留到“最需要的时候”,就一直放在兜里没舍得吃。
这下,算是给别人做嫁衣了。
她有心想说“巧克力能不能留给我”,但考虑到糖是重要物资,现在她为砧板上的鱼肉,提这种要求,约莫是自讨没趣——最后,她只得一言不发,瞪着眼看青年把它拿走了。
然后,被压制的手换了一只。
“右边,请。”
双侧的口袋都空了之后,她的两只手腕已然染上了一圈可怜巴巴的薄红。
青年大概是猜到了她想做什么,用枪管将其他东西都扫走,但给她留了一部手机。
随即,他松开了她。
纪明纱立刻将原本抿紧的唇瓣松开了一条缝,以尽量小的幅度飞快地吸气。
实际上,青年的动作幅度并不大,整个过程显得克制而规矩,但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有好几次,纪明纱都觉得自己要憋不住尖叫的冲动,差点要翻过身狠狠给他一脚。
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她像是一只无力哆嗦的兔子,只等着被对方慢条斯理地杀死、吞吃。
“女士。”
枪管重新抵在她的后颈位置,他温和地提醒她:“你可以‘说’了。”
*
“你在说什么疯话?”
曹宝山愣住了,满脸的不赞同:“你胆子大,但你别连累其他人下水啊!”
刘岗花的脖子都拧了一整圈了还没事,跟鬼打?开玩笑呢?
彭子隆也是豁出去了。
他心知肚明,继续这样下去,自己一定是被“献祭”的那一个,那倒不如趁手脚完好的时候,搏上一搏。
“曹哥,你仔细想想,我们现在接收到的,是‘真正的规则’吗?”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有几分可信度,先把当前的难关给过了,彭子隆把自己毕生的忽悠功底都给用上了:“那只不过是濮月一张嘴说的,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谁知道?
“仔细想想,这规则根本就很奇怪啊,只能‘阴时赶路’,一下子只剩12个小时的活动时间。但我们去坡绥镇的路就要10个小时,也就是说,找墓地、立碑、下葬,这么多工序下来,就留了一个多小时——这连挖个坑的时间都不够吧?”
叶俱合皱起眉,像是想说什么,但曹宝山摇摇头,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先让他说。”
彭子隆像得了鼓励似的,语速飞快道:“按曹哥刚才说的,‘她’2个小时里吃了一锅肉,12个小时那就得吃6次,也就是6锅肉……我们接下来上哪儿找那么多肉?”
想到就在刚才,曹宝山还提议要“割肉”,为了不让他们往这方面想,彭子隆立刻把“已死”的队友拉出来顶包了:“周纱纱的尸体倒是可以利用一下,但她那浑身也没二两肉,撑死了给鬼续两顿……而且,这样一来,我们还得分出一个人,背着周纱纱上路。”
他越说越激动:“而且,谁知道周纱纱一死,会不会半路诈尸,变成‘那谁第二’?那样的话,我们死几个人都不够喂两只‘鬼’的。”
因着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刘岗花也越来越躁动,不安地走来走去。
曹宝山低声喝斥道:“你小声点!”
彭子隆连连应声,压低了声音,用气音道:“所以,曹哥……与其杀到最后人人自危,不如我们主动出击啊。”
他看出来了,这么些人里,除开那个行踪不明的周洋,曹宝山才是真正镇场子的人。
叶俱合不过一个高中生,要体力没体力,要经验没经验,根本不足为惧。
只要搞定了曹宝山,他就高枕无忧了。因此,他现在一门心思猛攻曹宝山,只期望他能跟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
“曹哥……”叶俱合满脸不认同。
但曹宝山却是长叹一声:“你说得对。”
不得不说,彭子隆虽然是为了活命胡诌出来了这些歪理,但却是正中了曹宝山的死穴。
他并不想害人,说出“割肉”的凶恶想法也是一时冲动。
如果有别的办法,那自然最好。
但前提是——那不能是白白送命。
彭子隆一边看着刘岗花在室内溜达来溜达去,一边嘴皮子翕动:“你们说,外头这只鬼,什么来历?有没有可能,让它……”
他指了指门外。
“跟它……”
他又指了指刘岗花。
然后,他将两根手指靠在一起,恶狠狠地互相冲撞。
互相残杀?
这……可行吗?
正当曹宝山犹豫之时,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是座机。
“要、要接吗?”
在两个小的还在犹豫时,曹宝山快步走了过去,接了起来。
“喂。”他应了一声后,神色陡然转喜,“周洋?你没事?”
*
纪明纱划开了手机锁屏。
她尽力想忽视背后,但她做不到。证据就是,她戳了好几下,都没能打开相册。
打开后,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照片——她趴在石子路上,湿漉漉的,一动不动。
谢天谢地,它没有消失。
她点开照片,用尽力气,将手机举高了一些,好确保他能看见。
数秒后,她点开了备忘录,打字道——
【这就是我的能力】
【我的技能是】
她的手指顿了顿,随即,抱着无法反悔的心态,毅然决然地敲了下去——
【预言】
在疑似“谎言师”的凶兽面前、不带存档地说谎——这应该是她进入副本以来,最困难的挑战。
20 ☪ 晋.江首发
◎过呼吸◎
纪明纱觉得, 她大概是要庆幸的。
庆幸青年为了防备她的“技能”,选择站在了她的身后。
如果仍旧是和对方面对面,她不确定自己此刻僵硬的神情会不会露馅。
而现在, 她不用费神去控制面部表情, 只要保证打字的手别太抖就行。
“劳驾女士再详细解释一下。”
他的语气中并无太多惊讶,大概是早就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很好, 要的就是“他考虑过”这一点。
人,是会受“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的。
倘若她说了对方压根没想过的技能——例如能让皮肤变色、能让湿度改变——那她就得出示更多的证据,才能扭转他的初始判断。
但若是他本来就想过她的技能可能是“预言”, 那就好办了。
她只需要沿着这个方向透露一点点, 就能让他产生“果然如此”的念头。
——这些想法,是后来的纪明纱总结出来的。
事后想起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异,但在事发之时, 因着疼痛的原因,她实际上并没有考虑太多。
加之, 青年的发问速度太快。她原本想要靠假装手疼——实际上也是真的手疼——来拖一拖时间,但就实际情况而言, 这策略并没有达到任何应有的目的。
她全然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你的技能是‘预言’?形式是接收照片?”
【只出现过照片,会不会有其他方式,其他还不清楚】
“触发的条件是什么?”
【一般是必死的场合, 会提前一段时间收到, 但两次的时间不同, 暂时还没摸清楚规律】
“只能拍到‘那种时刻’的定格照片吗?”
【什么时刻?】
大概是疲劳加疼痛,她连代指都听不出来了。
大约是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了, 青年换了种直白的说法:“照片只跟‘死亡画面’有关?”
【不确定, 目前只出现过这种类型的】
“画面里只有你一个人?”
【我一直是单人行动的, 也许跟其他人在一起,会出现不同的照片】
“有使用限制吗?”
【指哪方面?】
“时间间隔,次数,发动概率……之类的。”
纪明纱差一点就要本能地打出“不知道”三个字。
但在打字以前,她突然停住了。
她想起来,自己的“回档”技能里,的确是有“发动概率”的字样。
刻意停顿了数秒,她打字道:【不知道】
虽然回答不变,但因着这点犹豫,给人的感官却是天差地别。
前者是真的不知道,后者,则更像是一种权衡过后的蓄意隐瞒。
她不知道要编成什么程度,才能刚好达到青年的心理阈值——
不能把技能吹得太夸张,不然,青年就可能提出一些她根本做不到的要求,容易露馅。
也不能把技能贬损得太过,否则,青年可能觉得她毫无利用价值。
在这种关头,她选择说谎,并不单单是为了逃过眼前的危机,而是为“回档被锁”的自己,争取到后头的生存机会。
因此,把握不好的地方,她干脆不编,后头再随机应变。
一连串的对话下来,她似乎说了一大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纪明纱觉得,她有往废话大师发展的趋势。假以时日,必将臻入化境。
青年似乎陷入了沉思,没有再说话。
但对方这一沉默,纪明纱被塞住的头脑像是一下子通畅了。
她突然浑身一震,全身倏地冒出了冷汗。
因着是临时想出来的理由,她居然忘记了一件非常严重且要命的事——
她怎么能确定,接收到这些照片的,只有她自己呢?
*
一下子,纪明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万一,青年也收到了呢?
或者,更极端一点——
如果,她收到这些照片,正是因为青年的“技能”呢?
……不是跟他面对面、太好了。
否则,在她神情剧变的这几秒钟,她应该会被瞬间判出局。
要赌吗?
赌他没有收到照片,也没有从别人口中得到类似的消息。
少女捏着手机的指骨在泛白。
说实话,纪明纱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因为,她是真的……
很!讨!厌!赌!概!率!
没有“回档”来容错的感觉糟糕透顶,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打字道:【你没收到吗?】
别慌,纪明纱……还有圆回来的余地。
为了活下去,有时候是不得不承受一些风险的。
她必须强迫自己临时接受这一点。
面对她的主动出击,青年使用了比她更模棱两可的回应:“为什么这么说?”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懂不懂社交礼仪啊你个王八!
*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在逐渐暴躁,纪明纱一边努力让绷着的那根弦别断掉,一边疯狂地打起了补丁:【技能描述那里,说有小概率会作用到我附近的人,但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子的】
【本来还想说,你如果收到了,可以跟我说一说】
【这样,没准我就能对我的技能有更多的了解了】
犹豫了一会儿,纪明纱面无表情地在最后,加上了一个“憨笑”的表情符号。
一下子,整段话显得阴阳怪气了起来。
很好。
这样一来,即使其他人也收到了,那就是她技能影响的结果。
只要技能不是青年的,那么——
优势在她!
大概是人心虚就容易多话,她有事没事地搓着手机键盘:【我的技能是不定时发动的,所以我也不知道……】
她字还没打完,青年突然出声:“你的意思是,你得到的是‘被动技能’,并且,你无法实际控制它?”
他像是随口一问,却让纪明纱的心跳陡然加速了。
无他,一听他说“你的意思是……”,她就本能觉得,对方要给她下套了。
冷静,别疑神疑鬼的。
她先是假装手疼去揉手腕,借助这点时间飞快转动大脑,绞尽脑汁给出了模糊的说法:【就目前情况来说,关键的两次,都是被动发动的】
“两次?”
【两次】
【刚才给你看的,是进宾馆以前收到的,另一张是刚收到的】
“刚收到?”
【嗯,你敲门之前】
纪明纱想到,这里可以趁机解释一下,好叫他稍微放下一些警惕——还能顺便拖一下时间——遂打字道:【那个时候,我挂了锁才开门,就是因为收到了那个】
——她没打完。
她本想打“收到了那个我在房间里被乱刀砍出无数血窟窿的死亡场面的照片”,却听青年道:“好,女士,我大概了解了,不用往下说了。”
她一愣,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怎么了?她哪里露馅了吗?
大约是她的背脊僵硬得过分明显了,青年道:“回忆这种事,会很不舒服吧。”
他的语气缓和一些:“女士,如果不想说的话,不用勉强自己一定要说出来。”
纪明纱呆了呆。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张照片里,是她的死亡画面。
死亡……意味着什么?
血,大量的血。
被人冷漠冠上“尸体”的称呼,它倒在血泊里,浑身染着血污,了无生气地趴着。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那是不需要多言,只要瞥一眼,就能从照片里感受到的、浓郁的死气。
“……”
胃酸陡然反了上来。
轻飘飘的文字突然有了重量,将她大脑中那份毫无实感的恍惚击打得粉碎。
*
不管是床下婆婆的尸体,还是和第六人的缠斗,纪明纱都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冷静——但这并非是因着她心理能力当真如此强大,而是她还没有真正承认,这是现实。
游戏。
这个世界,是游戏、是副本。
如此一来,就可以扔掉绝大多数的心理负担,只为了求生而挣扎。
但在这一刻,撑起她的防护罩,有了破碎的迹象。
“女士,你还好吗?”青年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要去想照片里的画面……”
别、去、想。
——停下。
纪明纱、停下。
“说起来……‘它’的触发形式是什么样的?”
她的手指机械地打字:【什么?】
“……”
他好像说了些什么,但她听不清了,只能零星的“如果……吗?”
摇头?还是点头?
好一会儿,她才将那些字句,拼凑起来——
「如果我现在开枪,会有照片发过来吗?」
试探?玩笑?还是……他的真心话?
视线变得晃动,她甚至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打出错别字。
【你不会杀我】
已经在演戏了,索性,就演到最后吧。
【没有照片,就说明,你没有杀我】
“女士。”他的笑声听起来居然有些柔和,“我随时可以改变主意。”
【你不会】
不、行,绝不能在这种时刻、崩溃。
身体在一点点变得麻木,仿佛鲜血从脚边淹了上来,一直淹过她的口鼻。
明明在大口呼吸,她却在氧气的包围下一点点缺氧、窒息。
【我手里】
【有你要的线索】
【你说,你要探索到最后】
【如果那是骗我的,那就】
——动手吧。
*
大脑空白了。
视线一片朦胧昏黑,有那么一刹那,纪明纱以为自己是瞎了。
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那是青年的外套,盖在了她的头顶上。
她的头虚弱地靠在青年的胸口处,小腿半蜷着,像防卫似的抵着青年,显出了十足的戒备姿态。
然而,她的双手却紧攥着他的衬衫下摆,像是生怕他跑了一样,把原本还算整齐的布料捏得皱皱巴巴的。
“你过呼吸了。”
他道。
纪明纱不语。
*
她知道“过呼吸”是什么。
初中的时候,缪童彤把她关进教室里的那一天,面对满墙的红底黑字的“肃清”,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被氧气环绕着窒息的感觉。
后来,医生告诉她,这是急性焦虑引发的一种生理现象。
「主要原因是体内的二氧化碳过度排放,引发了呼吸性碱中毒。
「发病时会伴随手脚麻木和四肢抽搐,严重时甚至会晕倒……」
那个时候,她说了什么?
好像是——
「我没有焦虑。」
医生宽容了小孩子的嘴硬,并告诉她,急救手段很简单,只要往头上套个塑料袋或是纸袋,让病人把二氧化碳再吸一些回去就好了。
「神智很快会清醒起来的。」
那时候,医生是这么说的。
*
医生说的是对的。
她现在神智完全清醒了,但她开始考虑,要不要立刻就地装死。
尽管刚才的记忆是全然模糊的,但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的状态接近失心疯,居然明知背后有枪的情况下,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随即转过身,一把推开了枪管。
纸袋、纸袋——
她只顾着搜索与之相似的东西,并且,它很快就撞进了她的视野中。
于是,她安心地把脑袋钻了进去。
……不对劲,不对劲。
纪明纱头脑一片混乱。
烂人居然没有阻止她,这也太不对劲了!
“因为女士你当时的表现,很让人……肃然起敬。”青年的声音无辜到了极点,“怎么说呢,让人无法拒绝……总觉得,要是不帮忙的话,会有种罪恶感。”
什么离谱到极点的假话,纪明纱心想。
多半是她先前说的“线索”起作用了,所以他大发慈悲了一回,好以“救命之恩”要挟她交出来。
果然,确定她呼吸顺畅后,青年松开了她,切入了正题:“女士,如果你是想找我合作的话,我想……是不是该拿点诚意出来?”
他半蹲着,笑吟吟地看她。
好耳熟的话——这不就是先前她拒绝他的原句吗?
纪明纱险些又要给气晕过去,但她不想再上演一次钻外套的滑稽戏码,因此,她面无表情地慢慢道:“下个阴时,快到了。”
虽然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但青年神奇地听懂了:“你是想,走山路的时候,让我背你吗?”
“两个小时……不、两个半小时。”少女看了眼手机,发现还有半个小时才结束,及时改口,“只要送一程,我就告诉你。”
她心知肚明,自己手里的底牌不多,目前只有“第六人的脸和濮月长得一样”这一条,还算是能派上一些用场。
如果提的要求太过分,她担心青年会当场失去兴趣,选择撕破脸皮,一枪送她去见刘岗花。
——他不是会任人驱使的类型,这一点,纪明纱很清楚。
更何况,她现在一点体力都没有了,连站着都困难,偏偏“走山路”迫在眉睫。
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她想起刚刚意识模糊时,他那句轻飘飘的话——
「女士。」
「我随时可以改变主意。」
他是对的。
所以,她得选一个,在他改变主意以前、就能顺利兑换出来的要求。
她本做好了拉锯的准备,谁知道,青年却是一口应了下来。
纪明纱:……
尽管达成了协议,但纪明纱的内心突然变得空虚起来。
她是不是讲价讲亏了?
还是说,她想错了,那个她以为对青年来说很鸡肋的“预言”,实际上,他其实很看重?
她又被他那貌似无所谓的外表给骗了?
正当她陷入自我挣扎之中时,青年拿出了手机,放到耳边:“哪位?”
*
“周洋,是我啊,曹宝山……”
这手机漏音很严重,旁边的纪明纱也一起听见了,那里头传出了因惊恐而变形的喘息声——对面像是正在遭受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音调怪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周洋,你跟纱纱在一起的吧?听我说……离开五楼,离五楼越远越好——!”
“快跑,快逃啊,不然就——”
一声娇俏的轻笑响起,像是要顺着电磁波从手机里钻出来似的,幽幽地钻入听者的耳中。
“来不及了……”
电话,突兀地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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