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晋.江首发
◎你发神经啊?◎
总统套房中, 曹宝山握着座机的听筒,心头又惊又喜。
周洋没出事!
当然了,他早就觉得, 周洋不是那种鲁莽的人, 敢独自行动的话,约莫是有所倚仗。
但这一刻, 当听见那鲜活的声音时,曹宝山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只是……
为什么是用座机打的?
他的脑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未深究下去, 而是先问了当下最关心的话题:“你有见着纱纱吗?”
“没有。”
听筒那边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漠。
真的没有……吗?
曹宝山想, 没准人是见着了,但那两人闹了些不愉快。
作为小老板,他见着的人不少。尽管周纱纱隐藏得很好,但他还是隐约察觉到她对周洋没由来的敌意。
唉, 可惜了。
周洋不愿意管的话,那个看着就一副柔弱样的小姑娘, 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两个小时的山路下来,曹宝山对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小姑娘身体娇弱归娇弱, 但毅力强得令人咋舌。
有好几次,他都觉得她摇摇晃晃得好像要摔倒一样,但最后, 居然硬是撑到了宾馆。
这趟路, 连曹宝山都直呼要命。能撑下来, 他觉得有几分是托了周纱纱的福——不知道怎么的,看着小姑娘的样子, 他就像被那股求生欲感染了似的, 连黑漆漆的山路走起来都有劲了些。
而现在, 好好的、一个鲜活的人,就这么……
不过,这股惆怅转瞬即逝,理智很快占据了上风。他急急道:“周洋,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听我说,现在五楼的情况很复杂,外头有只看不见的鬼在走来走去地巡逻,小彭和叶子进我的套房里避难了……”
三言两语把当前的状况交代了一遍后,曹宝山恳求道:“现在,小花需要肉,你能不能……”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请求强人所难,说不出口。
对面却是主动道:“我送上来?”
周洋的声音听着比起之前要粗糙一些,但座机本就会造成声音失真。因此,曹宝山没有多想,赶紧解释道:“不用不用,这里太危险了。我是想,呃,你能不能从下头四楼的窗户递过来……”
“好,曹哥,刚好我在厨房,我看看啊……”
曹宝山的心头涌上一阵感激之情。
尝过世间冷暖,又刚经历了彭子隆的两面三刀,这会儿周洋表现出的果断与仗义,宛如一阵及时的暖流,熨帖得他眼眶酸胀。
“哎、我……”曹宝山一时间有些哽咽,“我真是……谁能想到,会碰上这种……”
他暗暗发誓,如果这次能一起逃出生天,往后,他一定要把周洋当亲兄弟来对待!
这可是过命的交情啊!
周洋道:“谁也不想的,但事儿都到这地步了……还真有肉啊!”
他的声音一下子振奋了起来,连带着曹宝山的心脏都跳了跳。
“有?”曹宝山难以置信地追问,“有?真的有?”
“有啊,还有一大锅……曹哥,你等着,我马上给你送上来!”
这一句话,让曹宝山喜逐颜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另外两个小的也是长舒一口气,几乎要原地蹦起来。
但周洋的下一句话,让曹宝山的喜意,一下子消失了。
“哎,曹哥?”听筒里,周洋很是惊喜地叫了一声,“你怎么下来了……”
……下来?
曹宝山一时间没有理解,对方在说什么意思。
他人没挪过窝啊,周洋怎么会说,看到他了?
曹宝山倏地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大喊道:“快跑,快逃啊,不然就——”
那头传出的歇斯底里的惨叫声,让这句话戛然而止。
曹宝山握着听筒,在咯吱咯吱的不明咀嚼声中,全身变得一片汗津津。
“曹哥、为什么……”
啪嗒一声,像是座机摔在地上的动静。
“滴滴滴”,电话断了。
“宝山哥。”叶俱合出人意料地说出了个没人注意的细节,“你刚才打电话的时候,门外的脚步声没有了。”
但对曹宝山来说,他现在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男人神情恍惚,惨白着一张脸坐了下来。
周洋……出事了!
最让曹宝山恐惧的是,他在发出大叫之前,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曹宝山牙齿打颤:“鬼……能伪装成人的样子!”
恰逢这时,兜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他不敢去拿,是身边的叶俱合帮忙掏出来的。
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
周洋。
周洋已经死了,曹宝山心想。
他亲耳听着对方咽下了气。
那现在,用着周洋的手机,打电话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曹宝山“啊”地大叫一声,再也承受不住心理上的重压,一巴掌拍了过去。
手机打着飞旋,滑到了沙发下,看不见了。
*
“脚步声、鸭子的走路声音,它、它它它,越来越近了……”
“曹哥?”
青年耐心地重复呼唤了一次,但在曹宝山说出那句话后,听筒那边就陷入了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
再过了一会儿,通话突兀地中断了。
纪明纱目瞪口呆。
曹宝山,人就这么没了……
她对曹宝山其实是有些感激的,走山路的时候,他好几次都以“保存体力”为由,让其他人走得慢一些。
也正是因此,彭子隆对她的态度逐渐变得不耐。
这样一个大哥,居然……
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能把人瞬杀了?
是“第六人”?
……不太可能。
第六人的战斗力,她正面感受过。比她是强上很多,但比起曹宝山,那又不算什么了。
光是曹宝山那弹出来的滚圆啤酒肚,就能证明:那一身的膘,可不是白长的。
她的内心忍不住冒出了一个阴暗的念头:该不会是,被彭子隆设计了吧?
在她看来,生死关头,彭子隆绝对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说起来,第六人的技能是什么?
视觉扭曲?隐身?
第六人出现得突然,又消失得突然,行踪很是诡异。
纪明纱忍不住想,没准对方就蹲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里并非久留之地,得尽快转移阵地了。
并且——
吧嗒、吧嗒。
不知道是不是纪明纱的错觉,在曹宝山提及脚步声后,她也听见了那细碎的“吧嗒”声。
先前,她听着像是鱼鳍敲打木板,这一刻,她突然觉得,那更像是鸭子的璞在拍打地毯。
沉闷的震动通过楼房结构,从遥远的地方传递了过来。
并且……那动静,在慢慢地靠近他们。
……还不走吗?
纪明纱看了一眼青年。
他大约是听见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起身。
正相反,他还在看手机,好似打算回拨过去。
在纪明纱胆战心惊的眼神里,手机“嘟嘟”地响了两声。
——无人接听。
她莫名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出完,只见青年又拨了过去,嘴里不住地自言自语道:“曹哥……曹哥,接电话啊。拜托,一定要接……”
他的眉眼之间俱是焦虑,连带着人都像是坐不住了一样,急急地起身,但又强迫自己坐了回去。
电话无人接听。
再打……
这一次,打到一半,他主动挂掉了。
随即,他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女士,你不介意和我一起上去看看情况吧?”
青年的声线尚且平稳,但细听之下,却能听出来气息有些不稳,仿佛在教科书一般地演示“心急如焚”四个字。
但对纪明纱来说——
你没搞错吧?
*
对不起,她很介意。
如果“回档”没有被锁,她兴许会同意,但现在……
她正思考着该如何阻止,但和他对视的那一刹那,她的脑中似乎有一根弦轻轻地颤了颤。
明明对方的语气、神态、动作都没有任何异样,但她确实能感觉到——
他在“暗示”她。
犹豫了半秒钟后,她把话咽了回去。
*
随着她沉默的时间延长,青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怎么了?”
青年拧起眉,原本温和的语气变得严肃,甚至显得出几分可怕:“不愿意?”
他的头轻微地侧着,指尖不停烦躁地敲打着手机的屏幕,肢体动作明白无误地彰显着“不耐烦”。
但违和的是,他的眼神却不如语气那般可怕,反倒是透出几分戏谑。
纪明纱有些摸不准他想做什么,停顿了会儿,她干脆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你、发神经啊?”
——好,她骂出来了!
虽然因为嗓子嘶哑导致攻击性极大降低,但她当面骂出来了!
“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青年道,“女士,我虽然是在询问你,但这不代表你有选择的资格。”
他的神色倏地冷淡下来:“你只有‘接受’这一条路——或者,你可以现在就走。”
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嘲弄:“前提是,你还能走得动。”
少女像是被戳中了死穴,嘴唇嚅嗫了几下,垂下了头,用几近要哭的腔调说:“你为什么、一定要去……”
他像是嫌她嗓子发沙说话太慢,一通抢白:“女士,做人要讲点良心吧?曹哥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哪怕是你——他对你也算好了吧?为了你,他让所有人都走慢点,拖累进度不说,还跟彭子隆起了冲突,还不止一次!你在旁边看着,就一点触动都没有?”
他似乎是越说越来气,连音量都要控制不住了:“现在曹哥出了事,你倒好,只想着自己保命!周纱纱,你做人有没有一点良心啊?”
少女的脸一下子憋红了,为自己强词夺理地辩驳:“他人都死了,再过去有什么用?”
“死了?谁说他死了?”青年道,“只不过是没声音了,万一只是昏过去了呢?如果我们现在过去,还能救下他呢?如果是换了我们遇险,曹哥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他一定会拼了命过来救我们……”
他缓和了语气:“你可能不知道,我来找你,其实有一部分是曹哥拜托我的。他跟我说,纱纱身体不好,担心一个人会出什么事,让我多确认一下你的安全……”
顿了顿,他眼神黯淡了下去,语气却愈发坚定:“就算他真的不幸……我也要把他的尸体带回来。不这样做,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纪明纱:……
再演下去,她要怀疑人生了。
面前这只知恩图报、忠肝义胆、重情重义的热血生物,是哪个星球来的外星人啊?
幸好她本来就是面瘫脸,因此,她神态木然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你要不给我找个轮椅,让我自己推着逃生吧。”
还未等青年发火,手机先一步震动了起来。
他忙不迭地放在耳边:“曹哥?你没事……太好了,那我现在就过来跟你汇合!”
纪明纱发誓,从漏音的听筒里,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声惊恐的“你跟我汇合干嘛”。
青年道:“我不放心啊,人多力量大嘛!对了,曹哥你受伤了没?等着啊,我外套可以撕下来给你止血……曹哥?曹哥?怎么挂了呢?”
即便通话结束了,他也一脸怏怏不乐:“什么啊,说我会把鬼引过来,非不让我去……要不,我偷偷上去看一眼……”
纪明纱:……
正在这时,“嗡”的一声,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的心一紧。
这个提示音,是……
从她的视角,只能看到,他的屏幕上跳出了一个方形的提示框,似乎是——
一张“隔空投递”来的照片。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一瞬间,她看到青年的唇角一扬,带着锐利的冷意。
22 ☪ 晋.江首发
◎先入为主◎
果然。
青年的指腹摩擦了一下手机的边框, 心中雪亮。
照片上是如出一辙的死亡预言画面:他倒在总统套房的门口,外套被血污泡得发黑,地上还拖拽出一条可怖的血痕。
画面模糊, 光线阴暗, 视角刁钻。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灵,在透过一层朦胧的雾气, 冷冰冰地俯瞰整个斗兽场。
这个角度——拍摄者是在正上方的高空拍摄的,要不就是无人机,要不就是延长的自拍杆。
要么……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
随即, 他又低下头, 将视线转移到手机屏幕上。
面对这种血腥画面——还是自己的死亡现场——普通人多半会觉得恶心反胃。他倒是看得仔细,像是恨不得一个像素点一个像素点地研究。
尸体是面朝下趴着的,统一的面朝下。
“她”说,她的技能是“预言”, 并为此找补了很多理由。她甚至说,她在收到照片的时候, 她还能看到与之相关的一小段影像——而她死的那一次,是他诈了她。
这是乍一听很合理的解释, 甚至,也的确他可能会做的事。
但她说的,是假话。
因为照片上的人, 不是她。
正如他此刻收到的这张照片, 照片上的“尸体”, 也不是他本人。
*
“面朝下”有很多种可能性,某些仪式的需要;袭击人更擅长从后偷袭;奔跑中被意外绊倒……等等。
但是, 最简单的一种可能, 是——
如果不这么做, 让人看到了正面,这拙劣的手法,会直接露馅。
实际上,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是“死亡预告影像”。
只是,照片中“尸体”的衣服颜色、款式和发型,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这样的误解。
为什么不放正面?
因为“模仿”不出来。
人对于肢体的估计是模糊的、大概的,对面部的判定却是精准的、详细的。
就像很多人不能通过照片判断出人有多高,却能较为简单地认出这是哪个明星。
而五官不止辨识度高,稍微偏差一点点,就会天差地别。
倘若精度达不到,只仿出躯干和衣服,是简单、省力且极其有效的做法。
——可惜,“它”着急了。
他说要上去一探究竟,为了阻挠他,“它”将照片发给了他。
这是到目前为止,“它”最大的失误。
为什么如此着急,甚至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孤注一掷?
他尚且还不太确定,但他的心头隐隐有猜测——
五楼,应该有“另一个他”。
*
“周哥给我打电话了。”叶俱合迟疑道,“要接吗?”
“不要!”
彭子隆先跳了起来。
他嘟嘟囔囔道:“曹哥都说了,鬼会假扮成人……那除开我们三个,其他的都不能相信了!”
曹宝山一直在总统套房里,他们在门口能看到动静。
至于他,他跟叶俱合是一直呆在一起的,二人能互相印证,除此之外……
等等。
“一直呆在一起”——这是真的吗?
他想起来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跟叶俱合并没有打照面。
在脚步声响起时,他一马当先,先冲进了房间里,把对方关在了外面。
彭子隆的眼神凝固了。
他慢慢地将视线移动到高中生身上——在这之前,他只顾着围着曹宝山转,还要分神去关注刘岗花的动向,根本就没有好好正眼打量过对方。
叶俱合的眼睛,是这种形状的吗?
一直是双眼皮吗?
他怎么记得,好像是单眼皮……
等等,那眼角下居然有痣?
好像确实是有的。但是……是一颗?还是两颗?
那张稀松平常的脸,逐渐变得陌生。
叶俱合正拿着手机,淡定道:“周哥发短信来了,说要跟我们见面。”
彭子隆坐立难安。
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为什么心理素质会这么好?
高中生还在转述:“他说,他可能已经知道这个副本的‘真相’了。”
真相……?
彭子隆的身体一震。
他的手机也震动了起来。
他缓缓低下头,发信人是“周洋”。
他存了周洋的号码吗?他存了。
他当时写的备注,是这个吗?
他记不清。
喉管收缩得越发厉害,原本僵直的身体却是兀自动了。
他的手指移向了短信,里头带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穿着篮球衫的尸体倒在血迹斑斑的地毯上,脖颈以上空空如也,像是被啃食的野兽彻底剜干净了似的。
啊啊,这是……
叶俱合道:“周哥说,这个副本通关的核心是‘不要想’。”
——如果做不到的话,就“不要看”。
这半句话还未说出口,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随即,那具穿着篮球衫的无头躯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手机掉落在愣神的高中生身旁。
那张还闪烁着荧光的照片,竟是和此刻的画面相互映照,一模一样。
*
“假……的?”
“假的。”
“有多少是假的?”
“一切……?”
青年道:“我想,我们大概根本没有出发。如果刘秃子不动的话,大概‘身体’还停留在原地。”
“原地?”
“就是刘秃子‘召唤’刘岗花的地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过场动画以后,我们就已经进入‘幻境’了。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假象’。”
青年继续道:“过场动画里,刘秃子让我们把鸭子血涂在眼下和嘴唇上,说是为了开鬼眼,恐怕只是为了用血的腥臭去掩盖迷药的味道。”
“这……!”
纪明纱本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居然举不出太好的例子。
要怎么证明自己生存的世界,是“真实”的,而不是缸中之脑模拟出来的?
但对持反面观点的青年来说,这似乎是很简单的事。
“当然了,辅证的小线索还有很多,比如这一路没有基站,手机是怎么发送信息的?山路这么崎岖,我们走路的时间也不可控,怎么保证我们会在‘阴时’结束的时候,刚好遇到这间宾馆?第五层的总统套房布局和下面截然不同,房梁和钢筋结构要怎么处理?
“如果说这些都还能用‘游戏设定而已,没必要深究’来解释,那么……”
青年敲了敲枪管。
“枪型有那么多,偏偏找到的是我会用的款式——这也太巧了,不是吗?”
“以及,‘阴时赶路’的说法,也是借濮月之口‘诞生’的……”
他垂下眼,笑得一脸轻松:“其实,女士……哪怕我不说,你应该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吧?——心想事成,或者说,‘印证猜想’。”
纪明纱没有回答,却是想起了之前的事。
柜台上的巧克力糖球,以及……房间里那些灰尘移动过的痕迹。
正常的逻辑是,有人入侵了她的房间,所以地上才留下了那些痕迹。但如果,事实恰好相反呢?
是她在进房间以前,就先预设了“会有东西在里头埋伏”的可能性,所以地上才出现了那些可疑的灰尘。
仔细一想,总共五张房卡,她也是从青年手里随机抽取的房间,为什么“婆婆”刚好被她碰上了?
到底是真的“凑巧”,还是她早就怀疑婆婆有问题,所以“现实”顺应了她的愿望,回应了她的呼唤?
「人,是会受“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的。」
「倘若说了人压根没想过的事,就得出示更多的证据,才能扭转初始判断。」
「但若是本来就想过,那就好办了。」
「只需要沿着这个方向透露一点点,就能让人产生‘果然如此’的念头。」
——原来,如此。
“人的想象力越强、恐惧的画面越详细清楚,这个副本就越难挣脱,最后被自己的想象出来的‘未来’活活杀死。”
青年道:“我猜,这大概就是刘岗花的能力,它分出了一部分给‘第六人’。准确的说,那是从‘穗婆’那里得到的能力。”
他展颜一笑:“你在听的吧。”
他的面前,分明空无一人。
但在数秒后,墙壁剧烈地扭曲、震动了起来。
{拟态}
原来,整栋宾馆,都是“拟态”的结果。
他们正在这只魔物的腹中——是他们亲自走进去的。
23 ☪ 晋.江首发
◎杀猪刀,真正的MVP◎
砰!砰!砰!
门板在不断地震动, 那把锁头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垮下来。
叶俱合大叫:“曹哥,不能再想下去了!这样下去真的会死局的!”
曹宝山捂着头, 发出了绝望的呼号:“做不到, 我做不到……!”
鬼会伪装成人,鬼会隔空杀人, 鬼会——!
彭子隆已经死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了!
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他意识到, “那东西”在越来越近了。
是周洋, 一定是披着周洋皮的鬼来了!
果不其然,外头响起了周洋的声音:“怎么了,曹哥?是我啊,开开门吧。”
因着曹宝山的坚信, “拟态”的真实在不断加强。
如果说最开始电话里的“周洋”,还是古怪的嗓音、诡异的变调, 但现在,门外传来的声音, 已经和他们记忆中的周洋相去不远了。
叶俱合当机立断,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对着曹宝山的后脑砸去。
让曹宝山昏过去, 也许就能让不断升级的恐怖幻想停下来了。
水晶缸被高高地举起。
但是……
那则短信, 说的是真的吗?
曹哥说, 鬼会伪装成人的样子,那他收到的短信, 可能是鬼发过来的误导吗?
就这么一个迟疑的功夫, 高中生的手腕就被制住了。
曹宝山满头大汗, 猩红的眼球中泛出狠劲,一字一句道:“你也是鬼?”
糟、糟了!
“曹哥!我不是啊!”叶俱合急中生智,想出了可以证明自己的办法,“曹哥,走山路的时候,我踩到了一块石子,差点把你和刘岗花一起推到地上——你还记得吗?”
“啊、哦……”曹宝山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是啊,当时可把我吓死我了……”
他的话,突然打住了。
咔哒。
被他们遗忘了很久的刘岗花,趁二人缠斗之际,走到了门口,把锁打开了。
堵在门口的沙发不知何时无影无踪,新娘站在大门,蹦蹦跳跳地迎接来宾。
从门口走进来的“人”十分高挑,灰色的外套安然闲适地摆动着。
但让人心惊胆寒的是,他的手上,竟提着一管猎.枪。
“周、洋……”
这是周洋吗?
曹宝山不知道,对方的脸上,扣着一只鸭子绒毛黏合成的面具。
随后,那只黑洞洞的枪管,对准了他。
原来,之前听到的那声炮仗一样的声音,是枪。
曹宝山惨淡地一笑。
他知道,自己该死了。
他将瘦弱的高中生小孩推到一边,用尽最大的力气,怒吼道:“从窗户口,跑——!”
随即,他义无反顾地向“周洋”扑了过去。
宽阔的身躯,挡住了子弹的运行轨道。
砰!
叶俱合大叫:“曹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悲愤。
曹宝山依旧在往前,疾呼道:“跑!快跑!”
砰!
又是一枪。
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脚步慢了下来。
砰!砰砰砰!
在接连的枪声里,听到了窗户拉开的声音,曹宝山终于笑了。
随即,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血泊中,他的手还在往前伸着,似乎是想阻拦来者的脚步,为小孩子再争取一些时间。
随后,那只手被踩上来的鞋子重重地碾压起来。
“安息吧。”
落入耳中的,分明是女性的声音。
砰——!
地毯被灼烧出一大片黑痕,在飞灰中,那具千疮百孔的躯壳一动不动了。
*
甘裕雅收起枪,推了推脸上的面具,唇角一勾。
前期窝囊的蛰伏和装神弄鬼,换来了如今的瞬杀——真值啊!
只要对方确信她是“周洋”,她就能拥有跟青年一样的外形和体能。
这能力,爽爆了!
看刘岗花似乎在盯她,她朝着对方点点头,换来结结巴巴的一声“妹、妹妹”。
听到这一句,甘裕雅差点喷出来。
光看外表,她妥妥能当对方的阿姨,但发配给她的“身份”如此,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哎。”
刘岗花看了一眼曹宝山,又看了一眼她,怯怯道:“在、做什么?”
甘裕雅没理她。
“妹,我、我来帮你……”说着,刘岗花跑过来,抬起脚,小心翼翼地踩在曹宝山的另一只手上。
“哎、不用你弄,走开。”她不耐烦道。
其他人被刘岗花吓得够呛,但她知道真相,自然一丁点畏惧心都没有。
如果他们听了彭子隆“把鬼做掉”的提议并付诸实践,他们会惊讶地发现——
虽然他们杀不死刘岗花,但刘岗花也拿他们没办法。
刘岗花前期根本没有杀人的能力。
它只能靠装神弄鬼,击垮人的心理防线,再从他们的恐惧中汲取力量。
真不愧是“印巧晴”的亲戚啊,她想。
这两个人——或者说,两只“魔物”——的能力同宗同源,极为相似,都是需要漫长的时间蓄力的大后期技能,越往后越强。
为了争取时间,她才选择以“濮月”的身份,混进了玩家的阵营里。
本想假装成良民,方便关键时刻带节奏,谁知道一开场,她就因为“安全区”的问题翻了车。
这件事,连甘裕雅都觉得太乌龙了。
所有人中,唯独她没有所谓的“保护时间”——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处于绝对安全的状态。
都怪那个叫“周洋”的臭小子!
幸好之后,叶俱合自作聪明,把她误认成了土著NPC,这才让她有了圆谎的灵感。
她急中生智,提出了“阴时赶路”的说法,假模假样地给出了“坡绥镇”作为最终目的地,用“拟态”装出了脖子扭转360度的假象,再用红盖头罩住了自己的脸,找机会让真正的刘岗花替了她——这才算蒙混过关。
她嘱咐过刘岗花,不能把红盖头拿下来。
“拟态”的五官,很容易露馅。
结果她没想到,周纱纱居然上手就去扯红布,扯一下还不够,还扯了三四五六下——她当时都以为要完蛋了,上来就发现这个鬼是个银样蜡头枪,后头还怎么玩儿?
总之,这个天崩的开局,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
不过,后续倒是还算顺利。
如她所料,两个小时的山路下来,这群人的体力和意志都极大地被消磨了。
他们变得脆弱、疲惫、多疑,无力判断,沉溺恐惧。
于是她想,是时候该杀个人,让他们精神进一步崩溃了。
然后,她做了个任谁看来都是无可挑剔、但事后看简直糟糕透顶的决定——
她找上了周纱纱。
*
“妹、妹。”
甘裕雅“嗯”了一声。
刘岗花作为魔物,都属于是魔物里比较笨的那一挂,除了喊“饿饿饭饭肉肉”以外什么都不会,其余的都得她来操心。
哦,除了叫“饿”,倒是还会叫点别的。
那就是——
“爸、爸……”
不是喊妹,就是叫爸。
甘裕雅敷衍道:“你这么听我的话,爸很高兴,高兴坏了。夸你!”
刘岗花简直是个顶级孝女,都当鬼了,还是爸爸长、爸爸短的——都不知道那秃子有啥值得大孝女这么言听计从的?
不过这一次,甘裕雅想错了。
刘岗花并不是为了讨要夸奖,而是怯怯地指着甘裕雅的脚:“问问、爸爸,能不能……不踩……”
甘裕雅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还在使劲地踩曹宝山的手。
脚底的肌肉很松弛,松弛得让人心旷神怡。
“哦。”甘裕雅嘴上应着,故意又踩了两脚。
周纱纱的装死把她搞出了心理阴影了。
再加上,后头“周洋”居然如此不讲武德,直接掏出来了一把热武器,差点让她命丧黄泉——导致她现在都怕极了地上的尸体会再爬起来,看谁都像装死。
“妹、妹……”
“干什么?”甘裕雅瞪了她一眼,“你爸让我这么干的。”
刘岗花不吭声了,跟着甘裕雅一起,踩得可怜巴巴。
——说起来。
“周纱纱……”
提到这个名字,甘裕雅头痛欲裂。
在她看来,最难搞的人,并不是周洋。
他只能排第二,排天字号第一的,是周纱纱。
如果是在别的副本,这种身娇体弱的小丫头肯定是最先死的,但倒霉就倒霉在,周纱纱的求生欲强得离谱,因此,在“心想事成”的技能范围内,她反而成为了钉子户。
在这个副本里,那丫头只要硬撑着一口气,觉得自己不会死,那最后结果是什么样的,还真不好说。
甘裕雅又踢了一脚曹宝山的尸体。
要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有“牺牲”的自觉,她该有多舒心啊!
死得轻轻松松——她甚至只拿了一把徒有其表的假枪!
想到这里,甘裕雅忍不住走到窗边,正看到那高中生在颤颤巍巍地爬水管。
她举起枪,对着叶俱合“咔咔”地扣动着扳机。但是,除了“砰砰”的连声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对方窜进了四楼的窗户,一下子就消失了。
“……啧!”
甘裕雅略微恼火,却也无可奈何。
没办法,知道“真相”的人,再去使用拟态,效果一定会大打折扣。
跟曹宝山这样毫不知情、被欺骗得团团转的愚钝之徒比起来,她反倒更加劣势——这大概就是“清醒”的代价吧。
就像明知道皇帝身上没“新衣”,却还要强迫自己眼睛模拟出来一件衣服一样。
她的极限也就是做到如此了。
至于,周洋手里的那把,为什么可以正常工作……
最大的可能性是:他摸过真的,并且很熟悉枪管的构造。
想到这里,甘裕雅的心头涌上一阵后悔。
如果,早知道“对面”有周洋和周纱纱这两个难缠的货色,那么,她也许就……
不。
没有回头路了。
她把枪扔到一边,飞快往外走去。
走了两步,她回过头,看刘岗花还停在原地,低着头看着曹宝山的尸体——那模样像是在研究,又像是有点迷茫。
“刘岗花!”
她呵斥了一声,笨鬼总算是跟上来了。
她边走边问:“叶俱合人跑哪儿去了?”
“跟他们、汇合了。”
“好,很好。”甘裕雅道,“那就一口气把这三个贱人都解决了。”
走道变得扭曲起来——这是大家的“共识”在逐渐崩坏的证明。
她继续走着。即便是再来一次,她也依旧会选择这条道路。
……她,不想去“那里”。
“C-09 神女新娘”这个副本体量并不大,因为,它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前置条件。
通关这个副本后,将会开启另一个高难度的副本——
坡绥镇。
而那里,则是她绝对不愿意面对的……“穗婆”的地盘。
周洋那小子,他绝对不知道,他准备触发的,会是什么东西。
*
甘裕雅停住了脚步。
脚下的地板变成了满是粘稠物质的柔软腔体,恶臭味从四面八方萦绕过来。
暗红的色泽像大理石的纹理一样,附着在所有她肉眼可见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巨大的胃袋。
她看到了那三个人。
叶俱合虽然手脚俱全,却是脸色苍白,大约是被这画面吓得不轻。
但周洋……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他居然仍旧在笑。
彭子隆死了,曹宝山死了——这消息,叶俱合应该已经告诉过他了。
所以……那个时候,他那方寸大乱的样子,是演戏?
她、被耍了?
甘裕雅的思绪一顿。
她很快意识到,青年故意站在最前面吸引注意,是为了掩盖后面人的动作。
周纱纱掏出了一把锐利的尖刀。
那把刀的造型很眼熟。
甘裕雅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每一个房间都有摆着——等等,那不会是所谓的“阵营限定道具”吧?
她醒悟得太迟了。
下一秒,少女对着她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刺了出来。
咣当。
她最后听到的,是面具从头上滑落下来的碰撞声,和刘岗花凄厉的惨叫——
“妹、妹——!”
24 ☪ 晋.江首发
◎没有道德和素质的社会垃圾◎
……被说中了。
“怎么知道她会露面的?”
纪明纱惊呆了。
少女手里提着的, 正是那名为“一把杀猪刀”的任务道具——杀鸭稳准狠,谁见了都要叫好。
当然了,这把刀并不是她房间里的那把(那把使用次数已经归零了), 而是青年给的。
在来她房间以前, 他先把其他屋子逛了个遍,顺便把道具全捡了。
不过, 在青年递过来的时候,纪明纱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能派上用场?
杀猪刀虽然强,却有它的局限——必须要瞄准目标, 再做出“突刺”的动作。
倘若“第六人”不肯露面, 那就是纯粹的摆设了。
如果是她自己,铁定会选择龟缩不出,利用在暗处的优势,一个一个地进行绞杀。
但是, 接下来的事,让纪明纱看不明白了。
第六人, 就这么大喇喇地出现了。
虽然她的衣着好像有些变化,但纪明纱确信, 那就是她。
……啊?
第六人的头“咔”地掉了下来,提示音响起——
{“真相只有一个:你是内鬼!”成就达成(条件:杀死或策反敌对阵营的内测员一名)}
她条件反射地去看另外两人,想知道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听到了。
……好, 起码能确定, 叶俱合应该也听到了。
见没有其他提示了, 她忍不住问叶俱合:“你拿了技能吗?”
他条件反射道:“什么?你是说成就吗?”
“别的呢?”
“还有别的?”高中生大惊失色。
好,起码可以排除“击杀获得”和“距离获得”的可能性了——叶俱合是离第六人最近的。
青年闷笑起来。
……那所谓“以形补形”, 大概真的是他拿出来忽悠人的。
不知是为了转移话题, 还是真的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青年主动解释道:“因为她觉得,优势在她。”
纪明纱愣了会儿,才明白过来,那是在回答“怎么知道她会露面的”。
“有些人,不让她炫耀出来,是会生不如死的。”
青年耸耸肩,“她表演欲望太旺盛了,很多事其实没必要‘演’,但她倾向于使用戏剧化的表达方式,反而白白增加工作量——可能跟她的工作有关,我猜是演员。有基本的发声技巧,丹田有训练的痕迹,但不算精通,倒是调整呼吸和身形控制很拿手……大概是在舞团表演?这样的人,自以为演了一出好戏但不参与谢幕、不看到观众的反馈,这比死还难受。
“一旦她觉得场面在她的控制之下,就会得意忘形,变得相当毛躁——跟犯罪分子会重回犯罪现场,沉浸、陶醉自己的伟大杰作是同一种‘可以理解的愚蠢’……”
叶俱合:“这是巫术吗?”
纪明纱:“是的吧。”
青年:“也不用这么说吧,我也不可能操纵一个人去按我的设想走,只是在赌概率……”
叶俱合:“他会傀儡术吧?”
纪明纱:“很有可能。”
青年:……
他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挫败感,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一时间,竟显得有几分可怜和委屈。
对此,纪明纱只想说:装得很好,但还是别装了。
结果,一转头,她看到,叶俱合显出了几分不知所措,脸上还露出了歉疚的神色。
纪明纱:……
高中生还是被毒打得少了。
不过,她也懒得去提醒他,而是抽出了另一把杀猪刀,往刘岗花的方向“突刺”——
当啷!
抱着“妹妹”尸体的刘岗花并未回头,然而,它的周身突然涌出了海蓝色的气旋。
随即,那蓝色的气体一拉一拽,将其脚边的盆栽卷到了身前。
随即,盆栽爆炸了开来。
等它栽落在地上时,盆栽的外形已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纪明纱:……
*
那具尸体的打扮,好眼熟。
托这个副本循环次数不多的福,她的记忆还没完全混乱。
因此,她轻易想了起来,那是“回档”还没被封的时候,她曾试着绕着宾馆走,结果被一大群类似打扮的人围起来,给强行溺毙了,最后死在了石子路上。
那时候她就奇怪,整个宾馆空空荡荡的,那么,那群人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现在,她似乎懂了,但她宁可自己没懂。
——这个宾馆里的陈列和摆件,不会都是“人”拟态出来的吧?
这样一来,“道具”就根本对刘岗花无可奈何了。
只要对方想,随时都可以抓出一堆人挡刀。
但杀猪刀却是有限的。
更令人觉得不妙的是,刘岗花周围的气流还在不断地扭曲、膨胀,像是在酝酿着风暴的海洋。
如果说先前的刘岗花,怒气值在30-40,那么,在“第六人”死的那一刹那,这数值在不断地攀升,现在已经达到了70-80的水平。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她突然意识到,青年将杀猪刀给她的时候,态度很是反常。
——他居然什么话也没说。
是了,如果他直接说,“等会儿把第六人杀了”,她一定会揣测他的想法、他的思路,想着第六人死后可能发生的种种后果,那么顺理成章就能得出答案——
刘岗花,会暴走。
第六人会光明正大地出现,不单单是因着青年说的那些因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只要她摘了面具、露出那张脸,所有人都会知道她和刘岗花的关系,从而投鼠忌器。
少女很清楚,如果刚刚她能想到这一层,恐怕会立刻产生游移不定的情绪——甚至,为了跟青年对抗,她会故意反其道而行之也说不定。
但他没有。
他只是给了她道具,其他的一个字也没有提。
因此,当鸭子面具出现的同时,在应激状态下,她果真下意识地使出了“杀猪刀”。
而他的目的,当然是——
*
“……你是故意的吗?”
她的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衣领。
少女的嗓子还带着点嘶哑,尽管说话逐渐流畅了,但这一下还是显出了些尖锐。
叶俱合的话立刻卡住了——他正在转述从曹宝山那里得来的线索——他闭了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二人。
青年意外干脆地承认了:“是。”
“你是不是……”
——诚心想要激怒刘岗花?
没等她问出口,青年先一步道:“我是。”
叶俱合:……
高中生看看她,又看看他——最后把“你们在说什么”给咽了下去。
他能感觉到,眼下的气氛并不适合提问。
纪明纱:“……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到底是在问什么,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青年回答了。
“她已经给不出更多有效的线索了。她能拿来跟我交换的底牌,包括所谓的‘真相’,我也都知道了——继续和她周旋,意义不大。”
她问:“这是你的真心话?”
“唔……这个答案的主导权不在我,而是在于你,女士。它的真与假,只取决于你更想相信哪一种。”
青年道:“或者,你也可以接受另一个答案——”
他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想看看,boss被激怒的样子,会不会让这个乏味的副本变得有趣一点。”
*
纪明纱:……
“开玩笑的,女士——因为你一脸好像很希望我这么说的表情。”
青年欠身:“不得已利用了你的善良和好心,女士,我深感抱歉。不过,看在这能节约大量无意义的麻烦时间的份上,还请暂时先别和我这种没有道德和素质的社会垃圾计较——等这场危机过去,女士,还不解气的话,你可以在彻底安全的环境里,用那把杀猪刀痛痛快快地往我身上戳十八个窟窿。”
少女铁青着脸。
叶俱合小声道:“纱纱姐。”
在刘岗花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少女扔下一句“你最好记住你这句话”。
随即,她头也不回地反方向跑去。
*
一边跑,纪明纱一边看着手里抓着的东西。
五张房卡,一颗巧克力糖球,一张纸条,外加三颗子弹。
就在刚刚抓青年衣领的时候,趁着肢体冲撞,她把他外套里东西都给“偷”出来了。
不好意思,她不陪玩了。
既然青年非要直面暴怒模式的刘岗花,那她就感谢他的英勇就义吧。
有他拖时间,她很放心。
如果能把BOSS直接拖死了,那她高低得给他立个碑。
纪明纱的思路很清楚,这既然是幻境,那要脱离,无外乎两条路——要么自己醒来,要么就是幻境之源“消失”。
前者大概率不可能,后者……
总之,得先试试脱离这个宾馆。
当然了,这样临阵脱逃,这个副本的世界观肯定是无法解锁了——她第一场考试的时候,就完美地错过了印巧晴的背景。
但是,只要能活下来,撑到去集合点,和其他内测员交换消息的话……
总比在这里跟烂人一起沉沦要好。
虽然没偷出他什么重要的东西,让纪明纱颇有些气馁。但想到这好歹能让他没法进房间避难,又觉得好受了点。
一边跑着,她一边匆匆地展开那张字条。
什么东西啊,被他一直贴身放在兜里?
入眼处,是“泊穗居号·行程路线”,很是陈旧,右上角还有钉子钉过的痕迹。
泊穗居……这不是这家宾馆的名字吗?
下头是一张局部地图,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始发点是馥海市,但目的地,却是指向了一个小岛。
等等,“泊穗居号”……他们现在呆着的地方,是一艘船?
她的脑中闪过青年刚刚的话——
「包括所谓的‘真相’,我也都知道了。」
是了。
刘岗花有“鸭化病”,鸭子理应是不怕水的,但刘岗花的身上却带着一股浓郁到作呕的海腥味,被泡得发白的手指缝里还有砂砾。
也就是说……
刘岗花,是被活活溺死的。
或者说,是“献祭”了。
吱嘎。
少女身边的房间开了。
——但她,并没有开门。
*
“……周哥?”
叶俱合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他是想跟着少女一起跑的,但青年没跑,导致他慢了一步。
但看到少女走一步瘸两步、活像是醉鬼一样蛇形潜行的怪异样子,似乎哪怕不着急追,也能很轻易地超过去……
“她等会儿就会回来的。”青年道。
叶俱合:“……真的吗?”
“真的。”青年道,“哪怕是我想让她跑,‘它’也不会同意的。”
*
{副本背景已更新,目前探勘进度:86%}
{资源包加载中}
{加载结束}
房间门打开了。
里面没有床,没有柜子,没有浴缸,什么都没有——所有的装潢和家具都消失了,天花板是裸露的水泥,装潢很是粗糙。
取而代之的,是一屋子戴着鸭子面具、拿着脸盆的男女老少。
脸盆里面,装着浑浊咸涩的海水。
他们一起望了过来。
25 ☪ 晋.江首发
◎钱夹◎
纪明纱:……
她礼貌地走上前, 握住门把手——
关不上。
于是,她果断选择夺路就跑。
可惜,往前跑了两步, 两侧的房间门突然全打开了, 慢慢地走出一堆摇摇晃晃的“人”。
他们向纪明纱围了过来。
纪明纱往后退。
他们再往前进。
后退。
前进。
后退。
前进。
他们只把道路堵了个结实,却是没有动手。
但那统一的鸭子面具、以及面具下直勾勾的眼神, 让人怪不舒服的。
见道路已被封死,纪明纱道:“不然,你们给个痛快吧。”
“哈哈哈哈……”
大笑声从人群的后方传来。
纪明纱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叶俱合:“刘秃子?”
确实是刘忠义。
发现叶俱合的声音近在咫尺, 纪明纱这才发现, 随着一路退退退,不知不觉间,她又退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青年:“女士,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纪明纱:……
见那群人越围越近, 少女认真地考虑起了让烂人当挡箭牌的可能性。
青年假装不知道。但在纪明纱往他身后挪时,他道:“女士, 你再往后退——”
他往后比了个手势:“你就要独自面对刘岗花了。”
好家伙。
这波是前后夹击,腹背受敌。
叶俱合突然举起刀, 一脸热血沸腾:“白帝圣剑,御剑跟着我!”
看另外两个没笑,高中生把刀又放下来了, 悻悻道:“不好意思, 一个有点老的梗。”
用“哈哈哈哈”秀了有一阵子存在感的刘忠义:“……你们搞咩啊?能不能搞清楚, 这里谁才是主角?”
叶俱合:“啊……”
——这是滑跪忏悔的。
纪明纱:“哦。”
——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
青年:“嗯?蚊子在叫唤?”
——这是想看油锅爆炸的。
纪明纱忍无可忍:“闭嘴。”
青年:“刘忠义先生,这位女士在请你闭嘴。”
纪明纱:“……!!”
刘秃子:“他妈的, 够了!你们是在把我当傻子耍吗?”
*
刘秃子生气了。
此时的他全然没了过场剧情里那般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谄媚样子了, 任谁都能听出他的趾高气昂:“小花, 让他们知道,现在到底是谁说了算!”
刘岗花听话地一抬手。
一个脸盆里的海水被抽取了出来,在空中变成了一个凝胶状的团子。
随即,它像鼻涕虫一样扑了过来。
叶俱合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是一个踉跄——青年拽了他一把。
那“块”海水,啪叽一下拍在了他旁边的墙上,但紧接着,它弹了一弹,扑在了高中生的脸上,扒都扒不下来。
啪叽、啪叽!
另外二人也被抱脸海水攻击了。
“咕噜咕噜……”叶俱合一张嘴,冒出了无数的气泡,“救救、咕噜噜……”
青年道:“冷静一点,别激动,紧张会消耗更多的氧气。来,想象你是一条鱼……”
叶俱合:“啊?”
在说什么?
“人类长鱼鳃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说着,青年侧过脸,若无其事地为高中生给展示出脸颊边的鳃线。
叶俱合:……
扑通一声,高中生双膝一软,当场被吓晕。
青年看了纪明纱一眼。
少女面无表情地看他。
在看到少女憋红的颊边那条浅浅的鱼鳃线时,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嚯”。
*
……太困难了。
纪明纱是一动都不敢动,“自我催眠”这种事,真不是人能做的。
不能动、不能走、不能说话——只要她稍稍精神有所分散,憋气感就会重新降临。
令她羡慕的是,晕过去的叶俱合,反而没了这烦恼。
大脑一停机,他脸上的水一下子松散下来,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
不过好在,这点拙劣的拟态,已经足够让刘秃子方寸大乱了。
“你们、怎么……”
虽然他的人依旧不见踪迹,声音却失去了得意忘形的倨傲。
“这也不是很难想到吧?”青年道,“拟态既然能作用到‘负面’的东西上,那给自己加点‘增益’——是不是也很正常呢?”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打火机。
染着火苗的易燃物,倏地飞进了人群里
轰隆——
宾馆的墙壁扑簌簌地往下掉灰,震得地动山摇。
地面骤然开裂,那些端着脸盆的男女老少连哼都没哼一下,跟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地从那道裂口处掉下去了。
闻着空气中刺鼻的硫磺味道,纪明纱沉默了。
青年道:“做生意的,学一点化工方面的技术,也很正常吧?”
他露出了无辜的笑容:“总之,女士,谢谢你辛苦把他们引过来。”
纪明纱:……
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变得稀稀拉拉的人群后方也出现了塌陷的声音。
地板倾斜,形似胃袋的走廊不住地鼓胀、抽搐着。
楼梯,被炸断了。
伴随着窗玻璃“乒乓”的碎裂声,大量浑浊的海水灌了进来。
刘秃子:“我操,原来你们这对狗男女是在陷害老子!”
*
前头挡着的人没了大半,刘秃子一下子慌了神。
不过,楼梯断开以后,他也无法逃生了——除非他愿意冒着风险,从四楼往下跳。
“来谈谈吧,刘先生。”
青年不慌不忙地打开旁边的门,从房间里拿出了一截长木板。
哐当一声,木板架在了断裂带上,长度竟是刚刚好。
刘秃子倏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你、你你你……小花!小花,拦住他!”
青年没有理会对方惊惧的叫嚷,而是从里头又推出一把轮椅,对纪明纱道:“女士,请。”
纪明纱眼角抽搐,指了指还晕在地上的叶俱合:“……给他吧。”
她现在暂时还没太大的反应,因为她需要分出大量的注意力,用来说服自己是一条鱼。
*
“刘先生,你好。”
面对彬彬有礼的凶兽,刘秃子的态度重新谄媚起来:“我、我也不想这么做的。叔叔傻啊,叔叔不知道……说起来,我跟你爸爸也是亲戚关系,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啊呸,是你小时候……”
青年礼貌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就在刘秃子以为事情还有回环余地时,一把猎.枪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刘叔叔。”青年道,“很高兴听到你聊我爸和小时候的事——你还打算跟我聊聊什么呢?”
“聊、聊聊……”刘秃子的眼睛一圈圈地转着,几乎要转成蚊香盘,“就,那个,小周啊,这事儿说到底,也不怪我们……你们家也同意的嘛!”
在听到“小周”两个字的时候,青年似是已经失去了兴趣,却还是道:“是吗?”
刘秃子口齿不清道:“是、是啊!纱纱家里,也是这样啊,都同意的,所以才会让你们、过来,一起商量这件事……这么多年,乡里乡亲的,不都这样说好的吗?我、我说话,哪有半点骗你们的,我说把小花叫出来,这不就……”
刘秃子咽了一口唾沫,显然,即便刘岗花在场,也没让他能安心多少:“我也不知道小雅当时为什么要胡说八道,但……”
“小雅?”
“哦……哦哦!你是不是没认出来?”刘秃子指了指第六人,“那个就是小雅啊,你雅雅姐,甘裕雅……不记得也正常,你和纱纱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出去’了……”
“那她为什么说自己是‘濮月’,濮月是谁?”
“谁知道她说的什么东西,可能她‘出去’以后认识的朋友吧……”刘秃子像是不大清楚内情,“总之、这次是小雅自作主张了,搞得仪式乱七八糟的……”
“庆穗日?”
“对对,就是那个……”刘秃子道,“小周,也不是叔叔想咒你,你在家里喊你过来这里的时候,就该知道,自己是‘牺牲’的人了吧?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啊……”
确实。
既然要带刘岗花的骨灰走,那总得有个“人”跟她作配——纪明纱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要把尸骨带去坡绥镇,再找具亡骸跟刘岗花葬在一起。
但新娘却是上来,就对着她喊了一声“老公”。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刘岗花”的结婚备选对象。
这一点,想必已死的甘裕雅心知肚明。
那么现在回忆起先前过场剧情里,一群人你争我抢着“新娘子该是我家的”,这画面一下子变得更加令人背脊发凉了。
为什么要抢着去死?
“没办法啊,庆穗日、快到了……”刘秃子道,“我们必须要给穗婆一个交代。我也心疼我的女儿,我心里也苦,但我咬咬牙,也只能……”
说到“穗婆”,他的语气明显变了,有些神经质地嘟囔道:“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一切,都是穗婆给的……我们必须要……不管逃得多远,多远都……”
刘岗花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
从刘秃子被控制以后,她就一直焦躁地在旁边走来走去,偶尔看看青年,又看看纪明纱——像是在打量着谁比较好下口。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他知道大概率得不到答案的问题:“‘穗婆’是什么?”
刘秃子颤抖的身体,突然止住了。
“嘿、嘿嘿……”
他的喉咙里溢出古怪的笑声。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传来了笑声,和刘秃子一张一合的嘴型对应着,一字一句道——
“穗婆,就是‘生路’。”
话毕,刘秃子的七窍里涌出了大量的虫子。
螟虫,飞虱……
刘秃子翻着白眼,身体不住地抽搐着。
等到他的眼球回到正常的位置时,他整个人已是说不出的呆滞,和那些端着脸盆的“人”没了差别,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副本背景已更新,目前探勘进度:92%}
{资源包加载中}
{加载结束}
乒乓——!
清脆的玻璃响声后,哗啦啦的水流声响了起来。
胃袋一收一缩,连带着整个空间都不住地摇晃。
从房间的门缝下,涌入了大量发黄的咸涩的海水。
水淹的速度奇快无比,只一会儿,就从脚底薄薄的一层,漫到了脚踝。
刘岗花的形象,也发生了变化。
湿漉漉的红盖头,湿漉漉的衣服,湿漉漉的手指——不,应该说,是湿漉漉的鸭蹼。
但仔细看,那似乎又不是鸭蹼,而是被针线缝在一起……人的手。
最惨不忍睹的,还是它手臂上那些数量惊人的血点子。
每一个血点上,都粘着鸭子的绒毛——像是有人拿了根针,跟戳羊毛毡似的,挑着鸭毛往它的身上戳了个遍。
叶俱合刚醒过来,就是见着了这画面,吓得他白着脸吐槽了一句:“还来二段进化是吧?”
“那估计是她本来的样子。”青年道,“为了上供给‘穗婆’,或者说,是为了讨好‘某些人’,刘忠义用自己的亲女儿,强行造出了一只‘鸭子’。之前小玉说庆穗日‘列进文创重点项目了’,大概是有宗族势力在背后推动。恐怕,穗婆的影响力,并不只是小打小闹……”
他的话倏地止住了。
刘岗花踉跄着,向他们打飘似的走来:“爸、爸……还给我……”
手指缝里的血,往外不停地下渗,落进土灰色的海水里,一圈一圈的血丝往外游散。
“你……”
叶俱合简直要被吓晕了,青年却是从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敏捷地扔了过去。
叶俱合大惊。
那是在最后关头,曹哥塞给他的钱夹!
等等,周哥……周哥你!
那是什么时候从他兜里拿走的?
叶俱合大脑嗡嗡,睁大了眼睛。
刘岗花,居然……不动了。
趁着这个机会,青年一把捞起纪明纱,头也不回道:“走!”
他向着五楼跑过去。
叶俱合紧跟其后。不断流动的海水把他冲击得东倒西歪,但凭着一口气,他居然跟上了。
路过刘岗花身边时,他看了对方一眼,脑中却是响起了那时候曹宝山的话——
「你要能活着,把它带出去,给……」
钱夹被打开了。
里头放着的,是曹宝山和妻子的合影。
他们的女儿站在中间,一手挽着一个,对着镜头捧着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
“……”
刘岗花呆在原地。
那是……在哭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踏入五楼后,身后的空间就被海水彻底淹没了。
它没有出来。
26 ☪ 晋.江首发
◎【内测副本C-09结束】◎
纪明纱愕然。
海水一股接一股地涌入, 光从卷起的浪潮就能看出来,这些水流的冲击力道有多大。
但身在这片混乱源之中,她却是毫无影响。
抱着她的手很稳当, 几乎没让她承受一丁点海浪的压力——她甚至连足尖都没接触到水面。
和身后叶俱合艰难挣扎前行的吃力模样, 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小叶弟弟倒是没吭声,但眼神不免露出羡慕之色。
但对纪明纱来说, 这一幕简直让人坐立难安。
青年倒是语气轻松:“女士,我只是在兑现‘两个半小时’的交换条件——你大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现在山路没有了,改成了水路, 但他依然如承诺的那般, 带走了她。
只是,到底是机动性下降了——下降了不止一点点。
橙色的光斑像是一道指引条,从脚下一直往前延伸、铺展,直至在通风管道前, 形成了一道橙红色的大门。
那是“传送门”。
只要进入大门,就能脱离副本。
但是, 这肉眼可见的距离,却是困难重重。
不时有漂浮物从上游随波逐流下来, 其中不乏危险物:尖锐的椅子腿,断开的钢筋,以及……棉被。
倘若在平时, 棉被自然称不上是“危险物”, 但在洪水中, 它吸饱了水,在水流的助推下, 变成了一个难以忽视的重型沙袋。
一个搞不好被撞翻, 它能把人裹进水里, 活生生闷死。
又一床被子冲过来了。
权衡过后,青年果断选择了背过身,将纪明纱护在臂弯里,硬扛了这一记。
砰——
棉絮里大概是绞入了金属,动静颇为惊人。
“咔擦”的开裂声,不知道是来自于漂浮物,还是源于青年的骨骼。
尽管他的神态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纪明纱却很明显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往下略略一沉。
脚尖浸进了黄色的海水里。
有那么几秒钟,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叶俱合问道:“周哥,你没事吧?”
第一个人承受的水流冲击是最大的,他跟在后头,实际上是受惠了。
这句话,既是担心,也是惶恐。
“嗯……问题不大。”
青年重新将少女举高了些,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去。
叶俱合松了口气。
纪明纱没有说话。
此时走廊走了一半,周遭的环境变得越来越灰暗,唯有橙色的指引光斑还在闪烁着亮色。
纪明纱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她脸上的“抱脸海水”,消失了。
“大概是刘岗花女士,不幸罹难了吧。”青年礼貌地说出了很没礼貌的话。
纪明纱:……
刘岗花罹没罹难,她不在乎。但刘岗花没了的后果,却是很要命地跟她息息相关——
她一条“鱼”,开始渴水了。
青年不得不按着她,好叫她别扑腾进海水里:“你是人。”
她是鱼。
纪明纱坚信。
“你是人。”
是鱼。
于是,青年眼睁睁看着,怀中的少女变成了一个……
鱼头人。
叶俱合:……
他差点大叫起来。
“太过沉迷幻想,是有风险的。”
青年一边牢牢地摁着少女,一边给高中生灌着没营养的心灵鸡汤。
“纱、纱纱姐……”叶俱合完全是灵魂出窍的状态,“要不要把她放进水里啊……”
“不用。”青年的语气很肯定。
果然,没过多久,少女就变回来了——再不回来当人,她要活活渴死了。
她的头发被汗水泡湿,一脸快要虚脱的模样,用喑哑的嗓子和他商量:“你如果要把我扔下来,提前跟我说一声。”
青年失笑。
笑了一半,一根钢管撞了过来。避无可避之下,他做出了惯常的动作——
优先护住纪明纱。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扔下来?”她忍不住问道。
青年抱着她,一边蹚水,一边客观陈述道:“你走不动了。”
他的语气依然淡定,像是没事人一样。
在莫名的焦虑情绪的驱使下,纪明纱贬损道:“你看着像是要不行了。”
实际上,她自己都知道,水中前行的消耗远比走陆路要大得多——更何况他还带着个人,还得时不时照顾一下身后的叶俱合。
但这一切,对纪明纱来说,是“不对劲”的,是需要被纠正的,是让她的认知错乱扭曲的。
真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青年应该毫不犹豫地把她扔进水里,而不是——
“女士,这是我的致歉。”
他道:“我利用了你,同时,为了达到某些目的,我说了不少不是真心、但也足够难听的话——我是有愧的。”
一件沉重的木质家具顺水飘来,撞在了本就死死压在青年侧腰的钢管上。
少女的身体骤然往下一沉。
这一次,水流吞没了她的小腿,连着半截大腿都跟着没进了水里。
被水打得潮湿的裤腿,黏腻的水痕——衣物和他的绞在一起,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青年示意身后的叶俱合一起帮忙,足有半分钟,沉重的家具才依依不舍地放过了他们,往后方撞去。
轰!
塑料被碾压得分崩离析。
“所以,你也可以来利用我,不用带心理负担地把我当成工具——就比如现在。”
他将少女抱得高了些,笑起来:“女士,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活下去。”
*
传送门,近在咫尺了。
就在这时,意外突至。
叶俱合突然道:“有什么东西、在抓我!”
说着,他将手里用来当拐杖的钢管,向着水里胡乱地刺去——
噗嗤一声,传来了沉闷的响声。
他感觉,那股力道并没有放松,反倒变本加厉地把他往水里拖去。
连刺了数下后,水底的东西终于冒头了。
“曹、曹哥……”
叶俱合瞳孔震颤着,几乎是下意识止住了动作。
曹宝山的外形还维持着完整,只是面容青白交加,叫人看着格外不舒服。
他口齿不清道:“你、们……要走了?”
——是质疑的口吻。
他步步紧逼,用不再眨眼的呆滞眼眸,盯着叶俱合:“你就,扔下我、走了……?”
与此同时,青年这边也泛起了水花。
无头,篮球衫——是彭子隆。
青年:“嗨,好久不见,子隆。别来无恙?对了,你还记得,投三分球的技巧吗?”
彭子隆没有说话,大概是没了头,缺了发声的条件。但他下意识抬起手,试图对青年比划一二。
——被青年一脚踹翻了。
好巧不巧,彭子隆倒下去的方位,正有一截断开的钢筋。
一下子,他给刺了个对穿,活像一条烧烤架上还在无力挥舞四肢的鱿鱼。
纪明纱:……
做完这行云流水的一套连击动作,青年面不改色,抱着少女疾步上前,跃进了传送门的光晕范围。
叶俱合也傻眼了。
原本,他因着曹宝山那句“你就扔下我走了”而愧疚不已,青年这一脚把他踹醒了——
曹哥已经死了!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披着曹哥外衣的魔物,仅此而已!
眼见着橙色的光芒越来越盛,几乎将那两人吞没,叶俱合愈发焦急。
然而,曹宝山抓得很紧,他又没有青年的力气和稳准狠的踹人技巧,一时间居然被对方拉扯着,倒进了满是泥沙的海水里。
噗通。
一个钱夹从他的兜里掉了出来。
叶俱合:……啊!!
这玩意儿……不是刚刚已经给刘岗花了吗?
难道说,周哥扔给刘岗花的,是复制品?
来不及多想,他扑腾着水花,伸长了手臂去捞它。
湿漉漉的皮革很是打滑,他捞了数次,终于在曹宝山庞大的身躯彻底压死他以前,钱夹到手、打开、举到眼前——一气呵成。
叶俱合紧闭着眼睛,大喊道:“我保证,我保证——我只要还活着,我就会把这张照片带出去的!我发誓!”
他战战兢兢地在原地瑟缩抖索着,数秒后,他猛然感觉到,身上的重压移开了。
他睁开眼,曹宝山背对着他,向彭子隆走去了。
彭子隆刚把自己从“串串”上摘下来,正摩拳擦掌着想游过来,试图分一杯羹。
却见曹宝山怒吼一声,重拳打了上来。
彭子隆懵了。
懵了几秒钟后,两只魔物在水里翻涌、搅动起来。
叶俱合不敢多看,往传送门奋力地跑去。
*
{内测副本C-09《坡绥镇的神女新娘》已结束}
{副本背景勘探进度:97%,大于90%,内测副本S-07《坡绥镇》达到开启条件}
{正在脱离副本,片尾剧情载入中,10,9,8……}
这是一场大梦,在迎来终结。
他听见有人在轻柔地喊他的名字。
“虞灼。”
他应了一声。
——随即,冰冷的尖刺,狠狠地扎了上来。
怀中的少女是如此易碎,像是一株脆弱的芦苇。
然而,在这样大梦方醒的前一刻,她亮出了藏到最后的杀猪刀。
“你说的,到安全的地方后,可以让我连捅十八刀。”
她的声音冷静得不可思议。
*
她等这一刻,等了太久。
对纪明纱来说,一码归一码。她得承认,没有青年的话,最后这段路恐怕将是个巨大的挑战——但这不意味着,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她接受青年的道歉,但前提是让她先捅了他。
之前在集合点的时候,代表“主办方”的黑斗篷说过,每次副本都是重新建模,因此不用担心上个副本的伤会带到下个副本。
不过,这同样意味着,上个副本锻炼出来的体能,到了下个副本,又将从头开始——主办方似乎并不鼓励人提高体能水平。
鉴于这个理由,她特意选在了这个不影响大局的时刻,给他来了一招背刺。
疼是吧?疼就对了!
可惜……
纪明纱意识到,自己的实战经验还是太少了。
杀猪刀是极其锋利的刀具,但这不意味着,它可以切开一切她想要切的东西。
有时候,它的局限来得如此突然——青年被海水泡得洇湿的布料,绞在了刀尖上。
湿哒哒的衬衫成了天然的防护衣,无论她如何用力,却只是听见了布头裂开的声响。
——碍事!
{6,5,4……}
心知最好的偷袭时刻已过,少女想抽回手,防护住自己的喉咙,避免青年直接当场掐死她——
没成功。
名为“虞灼”的谎言师笑吟吟地掐住了她的手腕。
他之前在水中表现出的虚弱、隐忍的无力,这会儿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雪亮的刀尖就对着他的腹部,他却满不在乎似的,甚至还把少女拥得更紧了一些——这好似是要把弱点直接送到她手边上似的。
“虞灼。”
她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试图拖延时间:“是你让我把你当工具,别太放在心上——我只是按你说的去做……”
{3,2,1}
她陡然止住了声。
她的手被操控着,刀尖挑开了衬衫的下摆。
随即,少女身不由己地往前扑了过去。
……!
她呆若木鸡。
这并不是一种很舒适的手感,但却能让人直观感觉到:人类和其他的牲畜并无区别。
刀尖没入的感觉,像是划开了一块黄油。
血顺着刀刃,一直流到她发抖不已的手上。
按在她腰后的力度大得吓人,像是要禁止她临时生出逃避和反悔。娇气的身体分明都站不稳了,却还被逼着握紧刀柄,一寸一寸往更深处推进。
他低下头,唇角微勾,直直地看着她。
“女士,还有十七刀,我等着你来找我兑现。”
他笑得愉悦至极。
双瞳里,是野兽猎食前贪婪的猩红色。
“……!”
少女鼻梁上的圆框眼镜,被猝不及防地摘走了。
{……0}
随着绽放的橙色光辉,他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27 ☪ 晋.江首发
◎渗透◎
与此同时, “嘉年华”之外,现世的馥海市。
沙滩上,海浪逐渐消退, 海面重回平静。
那场惨烈的海难, 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许多做自媒体的人嗅到了风声,正在争先恐后地用手机拍摄着现场的残骸画面。
“各位观众朋友们, 你们好。这里是馥海早间新闻。”
外景主持人对着镜头训练有素道:“我们现在已经抵达了现场。请看,现在海面上的漂浮物就是‘泊穗居号’,这是一艘私人游轮, 但现在, 毫无疑问,它已经被风暴彻底摧毁了。”
警察拉起了警告线,禁止民众靠近。
但许多人仍是跃跃欲试地往前挤,挤得“禁止”的那个圈越来越小。
“据悉, 海难发生的根源是螺旋桨缠住了海草,使得船体失去动力源, 导致了后续的侧翻。但奇怪的是,当时船上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更不幸的是, 当时发生了难得一见的海上风暴,因此才发生了这桩悲剧……”
镜头外有人在喊:“拉倒吧,明明就是故意选了风暴时间出海。”
另一人帮腔:“就是, 打渔的都知道那天晚上不要出去, 渔船都在港里呢。没一条像那条船一样, 傻不愣登往外开的。”
主持人训练有素道:“好的,请把镜头切回演播室。”
外景中断了。
现在跑现场的记者是少数了, 大多数撰稿人都是坐在家里动一动笔杆子,
倒是那些不受控制的自媒体人, 一个比一个爱凑热闹。
这使得传统媒体在出外景时,遭受了更大的挑战。
那些看热闹的人才不会管你什么业内的“潜规则”,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加之“爆红”的流量诱惑,可谓是想掘地三尺挖点猛料出来——只是说两句拆台的话,够客气了。
及时将画面切走,主持人听见旁边有人在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
“你说他们会报道‘穗婆’吗?”
“‘穗婆’?那是什么?”
“不知道吗,听说这次船上的人,都是‘迓穗教’的。所谓的海难,其实是他们故意制造出来的。”
“为什么啊?”
“听说是为了献出‘祭品’。”
“祭品?”
疑惑的声音越来越多:“迓穗教是什么?”
“‘故意制造’是什么意思?”
“别卖关子啊,能不能说说清楚?”
大约是被一群人围着,中年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一下子,他来了劲:“我从头开始说啊……《桃花源记》晓得的伐?”
“你想说啥?”
“迓穗教的老祖宗,就是碰上了跟那差不多的事。就在上上个朝代的末年,战乱饥荒搞得民不聊生,很多人往外逃荒啊……都逃到我们这边来。难民一多,噶治安就不好了,结果呢,有那么一群从翠岚过来的流寇,把本地一户姓‘濮’的富商给抢了,房子也强占了。富商一家连夜出逃,跑了。”
“跑了?”
“跑咯!但是,陆路已经没处可去了,只能往海上跑了。听说那天晚上,遭遇了百年难得一见的特大海难。当地人都以为他们死定了,还给他们立了衣冠冢。结果,又过了八十年,你猜怎么着,他们带着大批的金银珠宝回来了——而且脸上一点也没有见老。”
说到这里,那中年男人摇头晃脑道:“当年他们八岁的儿子调皮,开船前跑去抓蛐蛐儿,结果被落下了。再见面的时候,爸是一点都没变化……但那儿子呢,八十八岁的高寿老人,老态龙钟,倒像他老子的爷爷了!”
“还有这回事?”
“那当然!当时闹得也很轰动,说小岛上有仙境,想要什么东西,只要能想象得出来,就能‘轰’一下出现在你眼前。不用担心吃,不用担心住,想要香车大别墅,想一想就行了。那时候,还掀起过一股找‘坡绥镇’的热潮,后来因为实在找不到,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不过我觉得,可能是有人搞了点小动作也说不定。”
“为什么?”
“给压下去了呗,一个岛能有多大,人人都上去,人人都平等,还怎么体现出他们上岛的人的优越了?但没想到,就连那姓濮的富商,都找不到‘坡绥镇’了。出了岛,他们几个老得特别快,一年不到就牙齿掉光、白发苍苍地入土了——但迓穗教却发展起来了。”
中年男人喝了口水:“不过这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迓穗教后来低调很多了,普通人不主动去了解,根本就不知道这种事,算是从正常生活中隐形了。不过,他们的势力范围可是很大的……那谁,那谁谁,都是教徒。”
他报出的名字,一个个都耳熟能详,有企业家,有明星,遍布各行各业。
其他人不禁咋舌:“这是很有点吓人哦。”
“岂止吓人,都已经是恐怖了。”中年男人道,“听说他们最近活动又频繁了,小动作不断。之前搞了一个什么庆穗日,小范围地宣传了一下,但因为那个鸭子面具太恶心了,没推广起来。结果现在,又是搞了一艘船,把船上的人活祭。不知道接下来,还打算搞什么……”
主持人走到了远一些的地方,继续播报新闻。
镜头切回演播室。
“以上,就是本次新闻的全部内容。”
生了张娃娃脸的女主持对镜头维持微笑,甜美得体。
听到“结束”,女主持人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
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稿子,她站起身,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去。
“濮月姐,你的水。”有人喊住她。
她道:“哦,谢谢。”
*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濮月甩了一下手机,烦躁地将头发别到耳后。
她的好朋友甘裕雅,三天没接电话了。
她把电话打到舞团那边,得知对方既没请假也没正常上班——出于安全考虑,单位已经报警处理。
濮月负责的是《馥海早间新闻》,年纪轻轻却要挑这样的大梁,着实是任务艰巨,因此,她并没有去费太多功夫去找好友,只是单纯以为,对方又犯公主病了。
只不过,这次犯得要更大一些。
之前,甘裕雅每次惹祸,都会在意识到自己收拾不了残局的时候,说“我的名字是濮月,你去馥海电视台找我”。等她焦头烂额地处理完,好友再嬉皮笑脸地跳出来,求她原谅——这一次,她是绝对不会再帮着擦屁股了。
那时候,濮月是这么想的。
然后,她得知了甘裕雅的死讯。
在听说甘裕雅的尸体从那艘船上打捞出来时,濮月以为自己是工作压力太大,出现了幻听。
怎么可能?
濮月傻眼了。
甘裕雅是翠岚人,只是从小跟随来馥海打工的母亲,跑来馥海上学。后来,像她的母亲一样,甘裕雅在馥海当地找了工作,并把户口迁了过来,但身份证的前六位仍然能彰显出她非土生土长本地人的事实。
这样一个“外乡人”,无论如何也够不上“庆穗”的资格。
“你在说什么啊?”电话那头传来了濮月母亲诧异的声音,“小雅不是一直都是本地人吗?还是她主动要求上船的呢,说要为教里尽一份力。月月,我知道你很难过,但这也是一种荣耀啊……”
濮月挂掉了电话。
她一直有意在让好友远离这种事,甘裕雅连“迓穗教”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说出“尽一份力”这种话?
但母亲没必要对她撒这种显而易见的谎。
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有一片浓重的阴影,在她看不见的、某个更高的位置,虎视眈眈地等待着渗透过来。
28 ☪ 晋.江首发
◎迷踪溯袭◎
在进入蓝粉光污染型集合点的那一刹那, 纪明纱的第一反应是去摸鼻梁上的眼镜。
——谢天谢地,它还在。
他只是在临走前,和她开了个足够把人吓死的玩笑。
她往左右看了看, 发现人明显少了许多。
之前同一块儿地能叠上几十个粉蓝色人影, 现在大家都分散了开,不再那么拥挤了。
没看到眼熟的人——主要是指某个死骗子——纪明纱竟觉得安心不少。
她本来还担心, 出来以后,两个人会面对面撞在一起。
那样的话,画面恐怕会很尴尬。
……那是在搞什么。
血液的温热感还残留在手掌心, 她烦躁地将手往衣服上擦了擦, 像是想用这种擦拭的动作,一并擦去脑海中他那时候看着她的表情。
那透露出的“你被盯上了”的不详意味,真让人后背发凉。
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她就那么一套,就把他的真名给套出来了——因着他前科在先, 她甚至都开始怀疑,他当时应下来是不是为了忽悠她。
万一他根本不是“虞灼”呢?
纪明纱只思考了一会儿, 就选择了放弃——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主办方。”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还是吸引了旁边的人的注意力。
大家互相对视了一眼,默契的选择了退开, 让出了一小片区域, 给这位勇于喊话主办方的奇人。
但是,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纪明纱只得硬着头皮,又喊了一声:“主办方。”
……依旧毫无反应。
纪明纱有些焦躁起来。
按照先前的经验, 只要人到齐, 她就再也没有联系主办方的机会了——大闸刀会赶着所有不想进副本的人, 跟下饺子一样往地板下头跳。
她索性豁出去了:“主办方——!”
在嘈杂吵闹的集合点,这点声音实在是不够突出。
她向四周张望。
其他人跟着她一起张望。
突然间,不远处,有一个明显和周围沉闷气氛不符合的声音,活力满满地钻入了她的耳朵里——
“这里好像很热闹啊……嗯嗯,不错,很适合给人家演出啊!”
被人头包围着的粉色双马尾少女,举起了手中的猫耳麦克风。
“我的骑士团,出列——!上伴奏!”
紧接着,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
“好的双双公主,遵命双双公主!——天幕璀璨皇家骑士团,报数!一!”
“二!”
“三!”
“四!”
随即,这四人齐呼起来:“吼——麻里麻里——噶呜——”
——好家伙,这些病友居然平安无事地从副本里出来了。
看着双马尾手中高举的麦克风,纪明纱:……就她了。
*
“台下的观众,请跟人家一起,挥舞你的手……”
尽管尤双兰跟其他人站在同一块地板上,根本就不存在“台上”和“台下”的区别,但她还是装得像是在大舞台上一样,蹦蹦跳跳着,对着人群卖力地演出。
“还有哪位粉丝朋友,想上台一起唱歌?”尤双兰面不改色扬着话筒,指向人群,“要不,给你唱吧?”
“不不不……”被指到的人忙不迭地往后退去,差点跟其他人“叠”在一起。
尤双兰又指向另一个方位:“那给你?”
“不不不……”
“哎呀哎呀,真是的~!”尤双兰跺了跺脚,故作气恼,“怎么回事啦,我亲爱的粉丝朋友们,一个个都好害羞哦……你们就只想听人家唱啊?但人家也唱不动了啦……”
因着跺脚,她的话筒自然地指向了身侧。
尽管这并不是点名的意思,但那一块儿跟摩西分红海似的,倏地一下子没了人的踪影。
——等等!
尤双兰眼睛一亮。
居然有一个人,站在了“通道”的正中间——有如天神下凡!
尽管对方以发覆面,长长的头发在鼻子前垂荡着,看着像是刚从电视机里爬出来一样——但这可是唯一愿意上台的粉丝朋友啊!
热情地把对方请了过来,尤双兰把话筒举到对方面前:“这位粉丝,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想……说两句。”
尽管对方压了声音,但还是能听出来,这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尤双兰道:“当然可以!你想说什么?”
“我想,送一首歌。”对方道,“送给我们伟大的、了不起的主办方……对了,能调声音吗?”
“可以啊!”即便对方嘴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名字,但尤双兰弯着双眼,一脸明快道,“要调到最大吗?”
“最大能到多少?”
“没试过呢。”
“能让主办方听见吗?”
尤双兰坚定道:“只要用爱浇灌,它一定能!”
说着,她眸光闪闪:“下面这首歌,由我们的……”
少女道:“热心内测员。”
“好的!由我们的热心内测员,献给我们伟大的、了不起的主办方——请大家,聆听我们的呼唤!”
话筒的声音,竟然当真增加了,并且以耳朵可以清楚捕捉到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大声。
尤双兰将话筒递到了少女手里,握紧了拳头:“有爱就可以,爱越多,电量越足!所以,用心去唱吧……加油、加油——!”
“咳咳……尊敬的、敬爱的、亲爱的主办方。”
寂静了数秒后,少女的咆哮声席卷了整个体育场——
“让你改BUG你不改,让你别装死你非装,你XX!”
*
“好的,谢谢我们的热心内测员,为我们带来这首好听的歌曲!”
在一群石化的人里,尤双兰笑容满面地将话筒从少女手中拿回来:“那么接下来……啊呀,主办方,您好。”
她提起裙边,行了个活力四射的屈膝礼。
缩小了无数倍的微型黑斗篷从空中飘下来,畏畏缩缩地发出了小孩子一般的稚嫩声音:“请、免……免礼。”
随即,它转向了像木桩一样站着不动的少女。
*
嗡——
视线对上的那一刹那,世界,静止了。
唯二不受影响的,便是微型黑斗篷和纪明纱。
小黑居然学着那粉色双马尾的样子,在半空中来了个屈膝礼:“尊敬的编号-742号内测员,请问……”
纪明纱刻意让语气变得咄咄逼人,打断了它的话:“你们为什么‘无故’封禁我的技能?”
如果非要说,她在上一个副本里获得了什么,那也许就是“基础说谎术”。
她明知道技能被封锁的缘由,却刻意用了“无故”这样容易挑起人怒火的词语——她已经知道了,在情绪波动之下,智慧生物会忍不住吐露一些他们本来不打算说出来的话。
掌握了更多的信息,就是掌握了主动权。
小黑跟大斗篷并不是同一个“东西”,它只是一个客服,这一下当即慌里慌张地抖动起了小小的斗篷,下意识道:“尊敬的内测员大人,请相信,我们并没有……”
“我差点死在上一个副本里,你们主办方一点公平性都没有的吗,这么草芥人命,就是你们的态度吗?”
纪明纱的语气像是要火山喷发:“你们口口声声说接受监督,这就是你们的监督?非要闹到举报的地步吗?”
一套组合拳下来,小黑彻底晕了。
举、举报……
它并不怵内测员,但是,它被“举报”二字给唬住了。
“嘉年华”的立项本来就广受诟病,倘若在这个节骨眼上,事情闹大、导致项目流产……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被纪明纱笃定的气势所迫,它结结巴巴地解释:“不不、绝不是这样……内测员大人,您的情况很特殊,是直接上报到纠察团处理的……!我们没有处理的权限!”
“纠察团?”
“‘迷踪溯袭’,相关的报告可能已经到碎颅人大人的手里了……啊!”小黑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惊恐地用斗篷下的“手”捂住了嘴巴的位置——尽管在纪明纱的视角看来,那里只是一团空荡荡的雾气。
*
迷踪溯袭。
这个名字,她有印象。
“本轮监督方为‘迷踪溯袭·公正之声特别行动组织’”——那个时候,黑斗篷确实是这么说的。
也就是说,这一轮的监督方,是由两个机构组成的联合团体,一方是小黑所说的“纠察团”迷踪溯袭,另一方是“公正之声”。
后者是做什么的,暂且不知道,但纠察团的定位,却是大概明白了,大约是专员来判定整个“嘉年华”中可能存在的违纪违规现象。
并且,这两个机构,都不隶属于“嘉年华活动特别委员会”。
纪明纱不知道这个消息有用还是没有用,姑且先记下。
在“原书”里,并未提及这相关的东西。
它们像是海下深藏的岛礁,庞大却又深埋于暗处。
“那我的技能要什么时候才能解封?”纪明纱道,“凭什么给我下这种惩罚措施,难道举报就行吗?那我也要举报其他人作弊……”
小黑愁眉苦脸:“742号内测员大人,请不要为难我们,纠察团受理您的举报信息,是有充分理由的。”
“理由?”
*
在纪明纱的“技能”被封锁的前一个小时——
“诛星大人,‘热身赛’的各项数据已经整理完毕,现请允许我代表主办方,向您进行汇报。”
从一堆纸片里抬起头,诛星倦怠的脸上露出些兴味。
她道:“你们特委会的人,效率这么高啊……看样子,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项目上头了?”
汇报人无视了她带有讽刺性的调侃,一板一眼道:“热身赛副本‘修图’,全体通过率最终为65.35%……
“将副本背景勘探到了90%以上的考场,有35.76%。达到100%进度的,有19个考场。
“全员团灭、没有一个人存活的考场,有19.98%……
“选择了击杀印巧晴的考生,占24.01%……
“选择了向监考老师求助的考生,占17.23%……”
汇报人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着手中资料的最后一行,以状似平静的语气道:“通过‘修图考试’的考生——1名。”
很普通的一句话,却是让诛星的动作顿住了。
她道:“我记得,‘修图’好像并没有安排正常通过考试的方法吧?”
尽管用的是“好像”,她的语气却很肯定。
“是的。”汇报人道,“我正是为的这事,特意来到这里——因为有魔物进行了举报,我们需要纠察团判定,这是否属于需要‘修正’的范畴。”
明面上,这场考试的内容是修图,但如果内测员一门心思在“考试”上,那基本上就是完蛋了。
“用修图达到分数要求来通过考试”的思路,都不是“几乎不可能”的委婉说法,就是彻彻底底的“不可能”。
他们当时设计副本的思路,就不是想让内测员真的去修图——那有什么可看的?有什么被“观赏”的价值?
因此,他们的计分留出了三位隐藏的小数,就是为了把沉浸“修图”的内测员给卡下去。
同时,在小数点浮现出来的一刹那,内测员绝望的表情也会被记录下来,作为“花絮”的一部分。
这就是“只钻研考试”的那群玩家,能为“嘉年华”提供的唯一价值。
所有设计者都认定了,没有内测员能用那么短的时间,达到那么苛刻的分数要求。
但现在,BUG出现了。
居然真的有内测员,靠最原始、最蛮力的方式,通过了这本来不该通过的考试。
室内一片沉寂,只能看到蓝粉色的流光在不断地闪烁。
诛星从桌边站了起来。
“我亲自去向碎颅人大人汇报。”
她道。
29 ☪ 晋.江首发
◎六方会议◎
“大人出去了?”
见诛星似要发火, 背着双刀的红色小斗篷恭敬地做了个“鞠躬”的动作:“大人去参加六方会议了。”
诛星:……
她想起来了,六方会议确实是今天举办的。
六方会议是主办方、两个监督机构以及三家赞助商的共同会议,出席的均是高层代表, 规格相当高。
因此, 在明知道碎颅人大人要出席会议的前提下,主办方却还特意挑了这个时间点, 派了人过来做这场“汇报”——这态度实在是耐人寻味。
不会是故意的吧?
她依稀记得,主办方那边已经做出了封禁那名内测员技能的惩罚决定。
……这是某种隐晦的阴阳怪气的抗议手段吗?
*
“只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而已。”
黑斗篷在空中转了个圈,随即停在地毯上, 悠悠然向会议室走去。
但若是仔细观察它的斗篷, 会发现,它实际上是悬浮着的——它的脚下,连地毯的毛都没弯下去分毫。
汇报人道:“纠察团那边,恐怕不会认为是‘小玩笑’。”
“诛星那丫头……还是太年轻啦~”黑斗篷的声音听着稚嫩, 说话却是老气横秋的,“哎, 太年轻,就是容易较真……我们这样的老东西, 总是会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被嫌弃呢。”
汇报人跟在它后头,尽职尽责地汇报:“那位742号内测员,恐怕也不会认为这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谁?啊……她啊。”黑斗篷走到会议室的门前, 一道光柱从它的脚底升腾, “真是伤脑筋, 我可是见着‘NO.1’和她一起,才把她的技能封住的——我们可是在好心提醒她, 送给她的东西, 我们也随时能拿回来……”
在光芒中, 黑斗篷偏过头,充满雾气的面容瞥了汇报人一眼:“这个道理,早懂总比晚懂,对吧?第一场考试里,她实在是用得太过分了,这样下去,恐怕撑不到下一个副本,就要精神崩溃了。”
“您可真懂要怎么样把恶毒的话包装得冠冕堂皇。”汇报人踏入光柱中。
——说得倒是好听,不过,它恐怕只是嫌这种过关方式太磨蹭、毫无观赏价值。
“‘回档’这种能力,本来就不该发出去。”黑斗篷抱怨道,“每次,我都忍不住对他们寄予厚望,结果呢,一个两个的,都熬不过两个世界。若不是‘她’是赞助商指定的……”
它的声音一顿。
紧接着,热情到让人觉得虚假的高亢音量,响了起来——
“哎呀哎呀,我这是何德何能,竟然能见到二位大驾光临……”它迎了上去,“‘朽败花冠’竟然如此重视这次的会议,实在是我们的幸运、我的荣幸啊!”
大富商来了,难怪大人乐得跟朵花似的。
汇报人心里忍不住吐槽它此时的狗腿模样。
在三大赞助商中,“朽败花冠”是最简单粗暴也最豪横的,因为他们负责的是物质支持——直白点说,就是砸钱的。
金主来了,那可不得好生伺候着。
不过,在看清楚水晶沙发上倚靠着的一男一女时,汇报人又是一惊。
来的居然是那对“疯子姐弟”?
斜靠在沙发枕边的旗袍女颓废地吐了个烟圈,漫不经心地抬起沾着金粉的眼皮,优雅地打了个哈欠:“哟……”
规规矩矩坐在她身边的背带裤少年道:“您来了。”
如果说姐姐身姿曼妙地横躺在水晶上的姿态像花斑巨蟒,那对比起来格外瘦弱的弟弟就像是一条纤细、灵巧的白蛇,干净利落。
二人的头上均戴着枯萎的花冠,这是“朽败花冠”的标志,私底下被其他人笑成是“大富商显眼的通行证”。
不过,跟二人的穿衣打扮风格相反的是,姐姐的花冠颜色很单一,只有纯白的百合,弟弟头上却是缤纷的四色剑兰——粉、黄、紫、红,唯独没有白色。
姐姐道:“人好像……”
弟弟接道:“都没到啊?”
姐姐道:“我们来这么早,好像……”
弟弟道:“显得我们很蠢。”
“要不然……”姐姐抖了抖烟灰。
弟弟接道:“找个人,抽条筋翻花绳?”
“好主意。”姐姐道,“找谁呢?”
黑斗篷汗如雨下。
尤其是现场没几个活物的情况下,这个“找谁”,是看中了什么——似乎不言而喻了。
“滋”的一声,天籁般的声音响起。
一条蓝紫色的光带降落在另一个位置上,扭动了数下后,它变成了一只……平底锅。
“嘿,老家伙!”平底锅像鸟一样旋转了一圈,惊喜道,“我们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悼愿堂’的人?”姐姐金粉色的眼皮眨了眨,看清楚后,她丧失了兴趣,“无聊,区区一个投影。”
弟弟道:“是‘蝙蝠’,悼愿堂的首席研发官。”
平底锅一下子拧成了一根麻花,高兴至极地飞来飞去:“哎呀呀,朽败花冠的小子……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看来我们悼愿堂的科技水平已经发展到没文化的财神爷都如雷贯耳的地步了……”
这才见面第一分钟,现场就呈现出了浓重的火药味。
一边是物质支持,另一边是技术支持,谁都得罪不起。
黑斗篷立刻东张西望:“哎呀,‘幻声书’的代表……还不来吗?”
“明知故问啊,老家伙……”平底锅落到座位上,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摊成一个饼,“现在热身赛都结束了,按理说是宣传的好时机,那边还是没动静……”
平底锅“嘿嘿”地笑了两声,挤兑道:“我看,他们是对你没信心哦!”
这话不免有挑拨离间之嫌,但黑斗篷却是顺势接了下来,把这个话题改成了拍马屁:“幸好有悼愿堂和朽败花冠的鼎力支持,‘嘉年华’的内测才能如火如荼地开展。这真真是靠着大人们的慧眼识珠……”
姐姐颓废地吐了个烟圈:“少说两句……”
弟弟道:“没用的。”
“说些我们感兴趣的……”
弟弟道:“重点。”
“比如说……”
弟弟看了姐姐一眼。
见对方要笑不笑地看着自己,他很不情愿地张嘴,替姐姐问道:“碎颅人什么时候来?”
姐姐提醒:“‘大人’。”
弟弟道:“好的,碎颅人大人。”
少年看着乖巧,但细听之下,这句“大人”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隐忍的敌意。
汇报人:……
他很怀疑,姐姐这说一半就嫌累不说了的毛病,都是被这个爱替亲姐补充句子的老弟给活活惯出来的。
黑斗篷也沉默了。
它就说,这对疯子姐弟怎么亲自来了——感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虽然都知道碎颅人的人气高,但居然连朽败花冠的姐姐都被其魅力所捕获,这未免也太……
还未等它想出个合适的形容词,它的身体一轻。
不知何时缠绕上来的烟圈一扭一拉,它顿时被举高了起来,拖拽到了姐姐的面前。
她道:“碎颅人大人既然不在……”
弟弟建议道:“不然试试看,能把它撕得多碎吧?上次的记录是撕了一万六千零七十二片……”
黑斗篷吓得一哆嗦:“这,大人,这对您的手指不好……”
弟弟道:“那我让他们抬粉碎机过来吧,能把原子都粉碎掉的那种。”
黑斗篷:???
在这位豪横的“小·大富商”现场表演下单粉碎机之前,光柱终于令人喜极而泣地亮了起来。
黑斗篷大叫:“碎颅人大人——”
*
一道气墙凭空出现。
黑斗篷一个刹车不及,“啪”地贴了上去,变成了扁扁的黑斗篷·饼。
相貌俊秀的少年散去手中的气旋,冷静道:“我以为是袭击……主办方,这很危险,请下次不要这么鲁莽了。”
……被教育了。
*
黑斗篷悻悻地把饼状的自己从气墙上扒拉下来,然后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吹回了圆鼓鼓的形状。
少年的个子很高,神色严肃。比他秀致的容貌更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瞳孔是形状特殊的十字星——狙击的形状,泛着金的橙红色,外围还嵌着有一圈细细的金线。
“碎颅人大人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黑斗篷压低了声音,“大人,我想请教一下,这次‘公正之声’是派了哪位过来啊?”
碎颅人不答,只是侧过身,将戴着白手套的手放在胸前,微微弯腰,做出迎接的动作:“大法官大人,请。”
黑斗篷用雾气遮掩住的脸,一下子变色了。
什么?
“大法官”并不是职务,而是一种特殊称号。
能叫“法官”的有很多,但能被称为“大法官”的,整个公正之声里,只有四位。
他们的地位至高无上,权势极大,每一位都是能让黑斗篷汗流浃背的存在。
所以,才惊动了“碎颅人”这种级别的队长吗……?
“您辛苦了。”
冷淡的少女声线,从碎颅人的身后传来。
她对着碎颅人回鞠了一躬,才走了进来。
踩在地板上的,是一只黑金色的小皮鞋。
看到其上的黑心金光菊的标志,黑斗篷搓了搓手,心里却是腾地舒了口气。
是那位!
来的这位大法官,很讲理——跟其他三位大法官比起来的话。
天知道,它刚刚脑子里转过了多少想法。
它甚至怀疑,碎颅人是不是带大法官过来拘它的——幸好并不是这样。
少女的右眼被黑金色的眼罩遮着,那只露出来的潋滟紫眸看了它一会儿,便从它的身前走了过去。
它忙不迭地跟上去:“大法官大人,这边请,这边请……独角气泡血酒呢?香煎石头子之类的小零嘴呢,都拿上来……”
“不必了。”大法官道,“开始会议吧。”
这自然而然的指挥态度,一时间竟让人瞧不出谁才是这里的主办方。
碎颅人默不作声地在她身边坐下。
除非是必要的开口,一般他都选择维持沉默。
“那好吧……”黑斗篷转了一圈,“幻声书一次,幻声书两次……幻声书三次!好的,那么我宣布,幻声书自动放弃参会资格——六方会议开始!”
巨大的光幕,徐徐展开。
*
“这里是‘嘉年华’正在进行的副本。”
屏幕上出现了更多细分的小屏幕,每个屏幕上都有一个到数个人——他们大多一脸紧张,但也有极少数人显得轻松而自在。
“请允许我为各位大人介绍一下基本情况。目前场外观测员有1500名,投票数量1321张,票数回收率高达88.07%,可谓是创纪录级别的热情……”
黑斗篷挥了一下斗篷,左上角的一个小屏幕,立刻放大了。
“综合了观察员的意见,最为饱受期待的第十名,为编号-998号内测员——尤双兰。”
画面中的粉色双马尾少女,正在洞窟里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黑斗篷补充道:“以及……呃,她的骑士团。”
画面一转,露出了簇拥着“公主”的四个人。
随着尤双兰“啪”一下摔倒在地上,那四人吓得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想把她扶起来。
但人多手杂的下场是,尤双兰被抬了起来,然后“啪”地摔了个倒栽葱。
“当然,这所谓的‘骑士’,只是没多大用的添头……根据反馈,人气主要还是集中在‘双双公主’身上——可以理解嘛,美少女总是比较吸引人目光的。”
它又挥了挥手。
“第九名,编号-233号内测员——余凛。”
挑染着红色的黑发少年暴躁地走来走去,一边拽着领边的鸦羽,一边跟念经似的狂暴念叨着:“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这么简单吧这就没啦我还当多难呢这不是压根连脑子都不需要动吗烦死了烦死了都是这样的蠢货题目到底是谁在设计关卡啊不如揪出来打一顿得了……”
在这番亵渎主办方的暴论说完以前,黑斗篷及时把他切走了。
“第七名……”
“第六名……”
一个个内测员在屏幕上出现又消失。
无一例外的是,他们每个人都很有个性,起码不是生活中常见的类型。
有些人样子怪,有些人性格怪,有些人二者都怪——这些人若是在日常生活里,都是些容易被排挤的类型。
但在这里,他们靠着这份“格格不入”,拿到了超乎寻常的票数。
不过,第二名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其他几人都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连一直表现出不感兴趣样子的碎颅人,都多看了两眼。
无他,实在是,屏幕上出现的这个……有些过分正常了。
在一群怪人云集的场合里,这一幕显得格外奇怪起来。
黑斗篷像是预料到了他们的反应,连语气都变得乐呵了起来:“这位是——第二名,编号-18号内测员,谈飘。”
作者有话说:
wb有大法官的人设图!欢迎各位宝们来看~(傻乐)
30 ☪ 晋.江首发
◎下注◎
先说话的是“蝙蝠”。
这位平底锅先生摆了一下“尾巴”——也就是锅子的把手——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圆圈形状, 才不紧不慢地回应了一下还在干等的黑斗篷。
“这就是那个……你大力推举的‘种子选手’?”
它啧啧称奇:“长了一张看着就让人感动的好人脸,真难得啊。”
旗袍姐姐继续吐烟圈:“无聊。”
弟弟接道:“在恐怖游戏里搞人类大团结,不像话。”
黑斗篷讪讪地笑了两声。
谁都知道这对姐弟是出了名不好伺候的主儿, 现在只是被不给面子地驳斥两句, 黑斗篷决定忍了。
然而,没想到, 他们的拆台还不止于此。
听见谈飘说“我有办法可以最大限度提高生存率,但我需要大家的配合”时,姐姐露出了有些厌烦的神态, 道:“十万悬矿稻。”
弟弟接:“买他死。”
黑斗篷:……
在意识到这俩疯子是认真的之后, 黑斗篷慌了。
“两位尊敬的小祖宗大人,人死光了就没得看了。”它苦口婆心地劝道,“找耗材还得绕着时空局的‘搜查’,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呢。”
姐姐道:“二十万。”
黑斗篷哽住了。
糟糕, 它居然有些心动。
碎颅人突然开口:“镜矢,赞助商无权干涉活动流程, 注意你的言辞。”
少年的声线是偏机械的低冷,在室内回荡的时候, 隐隐透出金属般的寒凉质感。
被这样严肃的声音迎头痛击,恐怕会第一时间立正忏悔,反思自己从出生开始到现在的一切不道德行为——小到没有扶老奶奶过马路, 大到偷税漏税, 然后越反思越心虚越想跪地求饶。
姐姐:“……”
她确实“腾”一下子从水晶沙发上坐起来了, 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
“您刚刚是在跟我说话吗!?”
她做出西子捧心的动作, 结结巴巴道:“您竟然还叫了我的名字……我是做梦了还是终于中幻术了?弟, 弟你快掐我一把, 算了我自己来……哎,怎么不疼啊?”
“嗷、啊啊啊——!”
黑斗篷惨叫着跳了起来。
镜矢一把掐下去,正中它的屁股。
碎颅人:……
平底锅:……
弟弟:……
在一群沉默的观众中,表情最精彩的,大概要数弟弟。
他表情之臭,连进门就没正眼看过他的镜矢都发现了异样。
一方是偶像,一方是弟弟,镜矢果断选择了教训后者:“舟礼,心胸开阔一点。碎颅人大人日理万机,记不住无名小卒的名字,很正常的……”
舟礼的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
在失控的前一秒,大法官适时问道:“18号是主办方的下注对象吗?”
整个现场,大概只有她对刚才的骚乱表现得无动于衷,还在思考跑题前的话题。
见黑心金光菊的眼罩朝向了自己,黑斗篷忙不迭道:“是的……当然,同时下注的也有其他的内测员,不过谈飘是我们最寄予厚望的。”
说着说着,它的语气不免自得了起来:“事实证明,他确实很适合‘嘉年华’……”
“适合?我看是因为皇族吧。”蝙蝠突然阴阳怪气起来,“谈飘的第一个副本就是B级,说不是你们精挑细选的结果,谁信?特意选了个适合他发挥的场所,然后再指责其他人不争气——对其他人来说,这未免有些过分不公平吧?”
它故意把“公平”二字咬得很重。
黑斗篷不慌不忙:“A-E的等级,不代表副本难度,只代表不同的副本类型。蝙蝠老哥,你不能因为你的下注对象刚噶掉了,就……”
“你喊谁‘老哥’呢?”平底锅暴怒,“我的性别是‘发烧的平底锅’,不是男,也不是女,更不是什么狗屁的‘老哥’!请你立刻道歉,不然我们悼愿堂将立刻收回对‘嘉年华’的一切技术支持!”
面对输了以后心态崩溃的赌狗,黑斗篷选择了息事宁人:“好的,我道歉。我们‘嘉年华特委会’一向充分尊重并支持平底锅人士……”
“不是‘平底锅’,搞清楚,是‘发烧的平底锅’!”
眼见着场面又闹哄起来,大法官转向其他人:“B级副本是什么意思?”
碎颅人看着像不问世事的疏冷样子,却意外很清楚这些规定:“选副本的时候,如果选到紫色,就是B级副本,属于‘逃脱类’。”
镜矢见偶像答了,一改满嘴“无聊”、哈欠连天的模样,积极补充道:“这类副本,大多数没有需要内测员扮演的身份,或者扮演身份并不重要,主要的任务是在规定的时间内,遵循某些‘规则’,从封闭空间里逃出来——所以是‘逃脱类’。”
大约是很少听姐姐一口气说这么多字,舟礼的嘴在期间张张合合了好几次,最后,不甘地闭上了。
“明白了。”大法官道,“也就是说,分配给18号的,是这位内测员较为擅长的团队协作副本。”
“不一定。”碎颅人纠正,“B级只代表主线是‘逃脱’,和‘团队’、‘合作’都无关。“
“了解。”她颔首。
正好,蝙蝠和黑斗篷也打完了。
战况惨烈,但占便宜的程度,双方算是半斤八两:平底锅的把柄掉了下来,主办方的斗篷则被扯成了渔网透视装。
大法官冷不丁问道:“这里所有人都下注了吗?”
“算、算是吧……”主办方故作淡定地扯了扯斗篷,呲啦一声,斗篷的布料掉了下来。
它道:“小赌怡情,小赌怡情。”
主办方的算盘可谓拨得叮当响。
看节目,最重要的是让观众有参与感,最好是能撕起来,撕得越响亮越好。
投入的精力越多,沉没成本越高,就越容易被情感操控着为“嘉年华”造势。
因此,它们才特意推出了“下注”的环节,并表示内测环节仅允许六方会议的高层参与——可谓是给足了优越感。
另一方面,因着他们的目的也不是做慈善,竞争太过一边倒,很容易产生乏味感。
因此,“谈飘”作为他们众望所归的种子选手,必须要前期大力扶持,好和其他几家赞助商的选手产生对抗局面。
当然,“下注”的方式,有利有弊。
正如恼羞成怒的蝙蝠,因为下注对象出人意料的“没用”,它居然以“退出”做威胁。
大法官问道:“蝙蝠大人下注的是哪位?”
“死都死了,叫缪什么来着……?”平底锅蔫蔫道,“我看资料的时候,觉得那小姑娘初中霸凌女同学的时候可狠了,铁定是个决赛圈的苗子,结果没想到,长大以后反而成了个没用的孬货,唉……”
镜矢突然道:“那个‘圣父’……”
舟礼接道:“只是第二名的话,第一是谁?”
黑斗篷耸耸肩。
尽管它的面容被雾气笼罩,但那骤然改变的态度,传递出了明确的信息——
它并不喜欢这个“第一名”。
*
在看到屏幕上出现的鸭子面具时,蝙蝠先开始了幸灾乐祸的大笑:“竟然是‘穗婆’?”
黑斗篷道:“他选中的是C-09副本。”
碎颅人微侧身,对大法官解释道:“橙色的C级副本是‘探索类’,一般会存在一个搅乱时空的邪祟,需要靠不断深入探索副本背景,平息乱象——这类副本,往往是同等级里难度最高的。”
“了解。”大法官看着屏幕上身着灰色外套的青年,“谁下注的他?”
黑斗篷给出的答案很出人意料:“没人。”
“为什么?”大法官道,“我以为,起码主办方你们会感兴趣。”
黑斗篷只是“呜咕咕”地怪叫了一声,扯开了话题:“目前的第一名,正是这位……编号-99号内测员——虞灼。”
*
在交换完一些流程、预算的问题后,第一次六方会议结束了。
汇报人跟在黑斗篷身后。
“大人。”
黑斗篷先打断了他:“别想,第一名那小子,不是会任人拿捏的……呜咕咕,小赌才是怡情,太贪婪可不好,这才是生活的智慧。”
“不。”汇报人道,“我只是想知道,‘那件事’要怎么处理?我是说,被封锁技能的那个内测员……”
黑斗篷刹住了车。
它抱怨起来:“跟灰尘一样大的小事,你怎么还记着啊?”
“因为她说,要去投诉举报。”汇报人道,“虽然不知道她从哪方面得到了相关途径,但考虑到我们违规在先,她又是‘幻声书’的下注对象,尽管我们向纠察团报备了,但若是细究起来,保不齐会被借题发挥……”
“头疼,头疼!那给她解了吧。”黑斗篷摆摆不知何时光洁如新的斗篷,无所谓道,“反正只是个不影响大局的‘回档’,拿了这个技能的内测员,一般都活不过两个副本……”
“我以为,这技能应该很强的。”
“大家都这么以为,这就是陷阱所在了。”黑斗篷扔下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幻声书’不也是这么以为的吗?”
又走了两步。
“哦对了,虞灼那小子是不是提过建议,说杀人可以夺取到对方的技能?”
它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下一个副本,挑几个考场,实装试验一下。”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