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晋.江首发

    ◎必须、不可或缺、不必计较◎

    见二人出去, 邬淑蔓原本还带着些笑的神态,倏地发生了变化。

    她道:“对于周洋和周纱纱……这两个人,你们什么想法?”

    在二人面前, 她用的称呼是“洋洋”和“纱纱”, 此时却换成直呼其名,情感色彩不言而喻。

    如果说, 之前还有人摸不清邬淑蔓的态度,那等她说出这句话后,大家的心里都有底了。

    那个之前怼过余凛的寸头男开口了:“他们好像跟余凛是一伙儿的。第一天的时候, 我看他们在走廊里说话, 可能是认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不时回头,去看角落里余凛的动静。

    其实他本就说得小声,加之有风扇的噪音阻隔, 暴露的概率不大——但余凛就躺在不远的地方,他自觉还是有些心虚。

    不过, 对方一丁点反应都没有,安静地对着墙蜷缩着, 不知道是在生闷气,还是睡着了。

    邬淑蔓道:“本来我也无所谓什么‘集体行动’,但领班说了, 如果我们中间有一个人逃跑, 其他人就要跟着连带受罚……那意思就是, 要么大家一起跑,然后一起被抓起来枪毙, 要么大家一起想别的路子——这一点, 都有心理准备的吧?”

    公司规定, 一个领班的手下,带三个组,每个组里八个人。

    这二十四个人就住一个大通铺里,方便互相制约、监视。

    最关键的是,公司鼓励举报。

    举报自己组的人,能保全自己。其他人受罚的时候,举报人可以在旁边喝汽水,不会被连带。

    举报其他组的人,能拿到奖金,还能向公司提要求,改善一下糟糕的条件。

    总而言之,在一个正常人看来,实在是想不出来有什么“不举报”的理由。

    意识到邬淑蔓特意在二人走以后才提这个话题意味着什么,寸头男又在火上浇油,仿佛是想指责他们跟余凛一样,是“叛徒”,另一个理着短发、肉乎乎的女生小心翼翼地替纪明纱辩驳了一句:“跟余凛说话也不代表什么吧……我们这几个,哪个没被他找过?”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但不是邬淑蔓想听到的。

    “我还是觉得,我们几个人应该凑起来,集中力量办大事。先利用‘兵亚理’,给其中一个人凑够5000万的赎身费,让他先出去,他再找机会里应外合,把我们几个都捞出去——这样要稳妥一点。”

    邬淑蔓分析道:“哪怕这个方法不成功,到时候公司说,‘挣够了五千万,还有一个五千万’,这样单方面撕毁协议,我们也只不过是多浪费了一段时间。但起码,这一段时间里,我们是安全的。我觉得,有尝试的价值。”

    *

    “留给我们的‘安全’时间不多了。”

    虞灼道。

    隔壁的花洒“哗啦啦”地响着,水不停地往下倾泻——按烂人的说法,这是为了防厕所里的监听设备。

    即便这是“副本”,看着那大把的水灌进地漏里,纪明纱仍然心疼得肉痛,只得把视线移到别的地方。

    外头,传来了吹口哨的声音——是夜间的值班人员。

    从大通铺去厕所,得经过哨卡。

    这是为了限制人数,避免他们在厕所里密谈。

    公司不希望员工之间发展出什么“金兰结义”的感情,尽管领班的话术是“我们都是一家人”,但如果家人们谋划着要造反,那就大大不妙了。

    本来,纪明纱是被拦下来的。不过,在虞灼扔给对方半包皱巴巴的烟盒后,这个问题就不复存在了。

    不仅如此,对方还挤眉弄眼了两下:“那个哦……动静大点也行的。老子耳朵最近给屎堵了,听不清,嘿嘿……”

    纪明纱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但好像又没听懂。

    虞灼倒是淡定,他一向如此,不管遇到了什么事,都像是没事人似的。

    正如现在,他说“等他们筹够‘赎身费’的时候,就是这个副本迎来集体团灭的日子”这样惊悚的话,脸上的表情也没太大的变化。

    因此,纪明纱在“你能不能别贴我这么近”和“为什么这么说”之间,选择了前者。

    “很近吗?”烂人表现得好生惊讶,那表情仿佛坐了十年的车,头一次知道乘客不能坐在司机的腿上。

    纪明纱用胳膊肘挡着他胸口,面无表情地吐槽道:“还不够近啊,要不你直接挂我身上吧?”

    她的背抵着冰凉的瓷砖,蒸腾的水汽袅袅地围绕过来。

    但比起白雾的侵蚀,青年的倾身反倒更加让人不自在。

    大约是为了放松,他并没有好好站着,而是随意地将肩靠在瓷砖上,两条腿略微交叠,但刚好挡住了她逃脱的唯一出口。

    噼噼啪啪。

    水滴的溅声嘈杂而持续,在封闭的浴室环境里显得格外清脆。

    ——也格外让人觉得心慌。

    他说,离得近,是为了防止被别人偷听到。

    纪明纱认同这是“必要措施”,她也很确定虞灼其实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因此现在的一切,都是必须、不可或缺、不必计较的。

    甚至,追根溯源,连这次“密谈”,都是她先发起的,但是……

    少女将脚尖换了个朝向,然后又换回来。

    随即,又开始不自觉地倒腾。

    左脚前、右脚后,再右脚前、左脚后。

    ……不是,这厕所为什么这么大?

    纪明纱浑然忘记了,白天她在这里人挤人地排队时,还腹诽过这公司“骗那么多钱都舍不得造个大点的厕所”。

    在“我暴怒”的情绪盖过理智以前,她先问道:“‘赎身费’交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会被转移走吧。我们的价值在于我们周围的人际关系,也就是那些亲属。所以初期,我们是有用的,我们需要用我们的实际经历去劝说亲属入局。但只要他们的贪心劲上来了,‘我们’的作用就可有可无了,后续的行骗,完全可以用AI来代劳。”

    虞灼道:“厂房平均三到四天腾挪一次位置,七天进一批‘货’,现在宿舍都满员了,到时候怎么保证有地方腾出来,给新来的那批睡觉?”

    纪明纱惊愕:“我们会被卖掉吗?”

    “‘我们’的设定,本来就是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廉价劳动力。这点价值被榨干后,再养着闲人,公司方面会觉得不划算。”

    虞灼说得轻描淡写:“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会再被卖到哪里去,还有没有自由保障……那就不好说了。”

    纪明纱想起来,在过场动画里,她是被关在铁笼子里运过来的。

    如果沦落到那种地步,或者更糟糕一点,挖走器官、被注入各种药物观察人体的反应,再讲“逃脱”,显然就是个笑话了。

    必须要赶在那之前行动。

    这两天,纪明纱假借上厕所的理由,大概记录下来了那些人的巡逻路线和交班时刻,并大概在脑内模拟了一下逃跑路线。

    在厂房五公里以外的地方,有两条交叉河流。

    只要能跳进河里,顺流而下,远离这片厂房,这个副本大概就能通关了。

    但是……

    想要避开那些巡逻的人,很困难。

    更别说,领班会在一边掐表。

    五分钟内没有回来,就会来厕所寻人。

    幸好纪明纱用回档将外出这部分都清空了,不然她这尿频尿急尿不尽一般的上厕所频率,铁定会引起领班的怀疑。

    她问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

    虞灼顿了顿,又道:“运气好的话,今晚。”

    纪明纱:……啊?

    *

    “这、蔓姐……”

    面对邬淑蔓“先攒赎身费送一个人出去”的提议,其他人迟疑地一点头。

    还是那个肉乎乎的女生,她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那到时候,让谁出去?怎么保证,ta出去以后,会找人来救我们呢?”

    这两个问题,正中死穴。

    这群人本就是乌合之众,谁能保证,出去的那个会信守承诺,而不是直接脱离副本?

    邬淑蔓却像是想好了应对措施一样,徐徐道:“让谁出去,这个好办——抽签。”

    “抽签?”

    “为了保证公平,我不参与抽签。”她道,“也就是说,我直接放弃‘出去’的资格,我会一直留在这里,跟大多数人共进退。”

    众人肃然起敬。

    有些人原本脸上还有些不服的,在听到邬淑蔓直接放弃了出去的资格时,也不好意思再吭声了。

    “至于怎么保证,出去以后会不会再回来……”

    邬淑蔓的掌心一合,再打开时,她手里多了一枚像小玉坠一样的东西。

    榴弹的形状,散发着幽幽地蓝色光泽。

    “这是我的技能,虚空爆裂。”邬淑蔓道,“它可以无视距离进行定点爆炸,只要我引爆它,或者我死了,这颗榴弹都会当场爆炸。”

    这是目前为止,这个副本里第一个主动、公开地说出自己技能的人。

    在集合点,“技能”的事被讨论来讨论去,因此,其他人脸上也没露出惊讶,只有羡慕——当然,这羡慕是真的还是演的,只有本人才清楚。

    邬淑蔓冷静道:“它的威力不强,但炸死一个人倒是没问题的。我会要求抽到签的人把它吞下去,让它黏在气管上。如果出去的人六个小时内没动静,我就引爆它,我们两边同归于尽。”

    “但如果,ta一出去就脱离副本,那不相当于也……”

    “这倒是不用担心。”邬淑蔓不徐不疾道,“虽然我手上这个有实体,但它实际上是绑定精神的,也就是说,哪怕他逃出副本,回到集合点,它也会黏在他的气管里,除非我把它收回来。”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集合点不是会刷新身体吗……”

    因着集合点的刷新机制,哪怕断了腿瞎了眼,也能变得完好如初。很多人只要撑着一口气回到集合点,就能重获新生。

    当然了,这也导致了:即便内测员在上个副本把身体锻炼得很好,也不妨碍在下个副本继续当弱鸡。

    邬淑蔓点头:“是的,我的技能是可以无视‘集合点’进行打击的,所以它限制非常多。不过,用在这种时候,刚刚好。”

    大家不再反驳,一个个都默认了邬淑蔓提出来的要求。

    倒不如说,是因为有更糟糕的——也就是余凛提出的“跟带枪的犯罪团伙一决生死”的那个提议——相较之下,邬淑蔓的建议倒显得正常起来了。

    邬淑蔓满意地点点头。

    在最后,她又问道:“那两个去厕所的,你们有什么看法?我很怕事情本来发展好好的,结果被脑子拎不清的人背刺……来说说吧,你们觉得,该怎么处理‘她们’?”

    42  ☪ 晋.江首发

    ◎我要检举她◎

    “今晚?”

    纪明纱警觉起来:“你又搞什么坏事了?”

    他顿了顿, 幽幽道:“在你心里,我的形象是不是那种……哪怕明天地球大爆炸,你都要在地面开裂的时候, 抓紧时间问我一句, ‘你又搞什么坏事了’?”

    他这吃瘪的样子,大概是装出来的, 但纪明纱被心情舒畅到了。

    她觉得自己的判断有理有据:“跟你无关的话,你特意提它一嘴干什么?”

    他耸肩:“因为它发不发生,不以我本人的意志为转移, 只关系到某些人的忍耐力。不过, 看起来……”

    他将视线微偏,看向门口,平静道:“在缺觉的疲惫状态下,人会倾向于做出更短视的选择——这件事, 的确是真的。”

    那里,正站着按理说不应该出现的人。

    ——领班。

    她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 严阵以待。

    *

    领班的身上整齐的制服,双手环肩, 看上去和白天并无太大的差异。

    不过,她略显草率的头发,却不小心暴露出了真相:她是从被窝里挣扎爬起来, 匆匆赶过来的。

    她的身后惯例跟着两个人, 不是纪明纱这段时间终于看面熟的阿斌和阿华, 而是另外两个不认识的。

    不过,从功能上说, 没差——都是带热武器的。

    其中一个带枪的, 正扼着一个男人的脖子。

    那男人痛哭流涕着, 跪在地上不断瑟瑟发抖,哭喊着说自己错了、请公司手下留情。

    正是收了半包烟把纪明纱放进来的哨卡工作人员。

    “砰”的一枪,男人惨叫起来。

    好在那只打在了他的腿上,因此,他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无性命之忧——只是那杀猪般的嚎叫在黑夜里回荡着,让其他房间都跟着起了些骚动。

    领班呵斥道:“散开!你们两个,分开站!”

    见身边的虞灼先举起了双手,纪明纱面无表情地跟着做出了投降的动作。她的嘴不动,用略显含糊的声音低声问道:“邬淑蔓举报的吗?”

    虞灼回道:“不是,她没那么傻。”

    他一边回答,一边脚步还在往旁边挪,和纪明纱拉开距离的同时,他还对领班露出了安抚性质的笑容,仿佛在说“大人,您看我多听话,我冤呐,我良民啊”。

    不是邬淑蔓?

    ……也是。

    尽管邬淑蔓不鼓励逃跑,但她唆使其他人发动亲友圈,用所谓的内部消息去购买“兵亚理”,这无疑也是一种背叛。

    哪怕这是公司乐于见到的背叛,但在邬淑蔓的角度,事情捅到公司那里,不会给她任何好处——虞灼和纪明纱随时能反咬她一口。

    她同样往虞灼的反方向移动着,一边挪,一边问:“那是谁?”

    邬淑蔓也好,公司也好,在这种时候,只会默契地维持表面的平静。

    诈骗,得起码有一方是被蒙在鼓里的。

    如果双方都亮明牌的话,就是看谁拳头大了。

    显而易见,要比拳头的话,他们毫无优势。

    哪怕把内测员都捆绑在一起,也不可能跟“公司”的武装力量抗衡。

    这种情况下,谁会去“举报”?

    正在此时,纪明纱突然听见,旁边微开的窗户,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响动。

    像是……某种小型的鸟类,在拍打着翅膀。

    她用余光快速地瞄了一眼。

    黑色的影子飞快地掠过,一根羽毛晃晃悠悠地从半空中飘落下来。

    ——鸦羽。

    领班似是发现了他们在交头接耳,严厉道:“周洋,你先出来。”

    虞灼照做了。

    纪明纱刚想跟着青年一起走出来,领班却立即道:“你站在那里,不准动!”

    她停住脚步。

    就在这时,虞灼突然对她说了一句什么。可惜,因着他的声音太低,纪明纱压根没有听清楚。

    不过,很快,虞灼的声音就变大了,大到能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报告领班,我要检举她。”

    青年扭过头。

    坚决,果敢,不带一丝拖泥带水的犹豫——他的手,准确无误地指向了纪明纱。

    纪明纱:……?

    43  ☪ 晋.江首发

    ◎真·物理意义的“脸盲”◎

    很好。

    纪明纱的额头靠着铁栅栏, 陷入了沉思。

    熟悉的大铁笼子,熟悉的蜷缩,熟悉的手在身后被反绑——跟过场动画一样的待遇。

    因此, 她摆出现在这般投降一样的姿势, 也是分外熟练。

    ——搞什么东西啊!

    *

    那时候,根本听不清虞灼那时候说了什么, 在犹豫再三后,她选择了默不作声,看他想做什么。

    结果……

    没有任何意外, 她被结结实实地绑起来了。

    随着刺激性的甜味气体灌入鼻腔, 她晕了过去。

    但是,在脑子彻底晕之前,她选择了回档。

    谁知道被迷晕以后,她的眼睛还能不能再睁开?

    尽管她很怀疑, 虞灼那句听不清楚的话,内容应该说在说“不管发生了什么, 相信我”或者“等会儿,你先按兵不动”。

    但是……

    烂人的话, 那也是能信的吗?

    虞灼到底值不值得信任,这个答案她不想拿生命去赌。

    因此,她果断回档了。

    但是, 这一次, 却出现了和先前都不一样的状况。

    她的面前并不是电脑屏幕, 不是王老板发来的消息,不是领班的讲解, 而是……

    漆黑的卡车车厢。

    *

    纪明纱没有动过存档。

    自始至终, 她的存档还是系统帮她自动存的那一个, 也就是过场动画以后、人物首次能自由行动。

    每一次,她试图去摸清巡逻的线路,都得从第一天开始。

    尽管非常不方便,并且因着这份不方便,她显著地减少了回档的次数,但不得不说,这种时候,还存着原始档,这是别的东西难以企及的安心感。

    也正是因此,因着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画面,所以,她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并没有回到过场动画结束的那一刻。

    而是,回到了过场动画的中间,即“纪明纱”被绑上卡车、运往厂房的时刻。

    并且……

    纪明纱试着翻了个身。

    ——她可以动。

    *

    但这一点用都没有。

    她面无表情地想。

    捆她的绳子很紧,加之笼子上了锁,想中途跳车逃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几分钟后,她意识到,为什么把这部分设计成“过场动画”,是有理由的。

    因着人被反绑,手臂的血液循环不畅,这部分先是麻木,紧接着又变成了蚂蚁啃噬一般的刺痛。

    原本,这种苦头,设计人员“贴心”地帮他们一键跳过了,但现在……

    纪明纱吐出气。

    「在缺觉的疲惫状态下,人会倾向于做出更短视的选择。」

    他说对了,并且纪明纱身体力行地证明了,疼痛状态下,也会如此。

    她现在就很想发动“回档”,好看看能不能跳过这段剧情。

    她出声道:“隔壁是谁?”

    旁边的人用微弱的声音道:“我、我叫班丽可。”

    班丽可。

    纪明纱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那个短发、身上肉乎乎的姑娘,人还不错。

    只是……

    她虽然脑中有对方的基本特征,但脸的部位,却是一片模糊。

    她实在是不擅长记人脸。

    应虞灼的要求,她私底下跟班丽可聊过几句,问了点基本信息出来。

    那会儿她不知道烂人想干什么,只当是他在搜集情报,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这会儿,那些消息,刚好能派上用场。

    纪明纱偏过头,往声源处靠了靠:“我现在很害怕,能不能陪我聊会儿天?”

    班丽可连忙应道:“行、行的……”

    纪明纱说:“听你口音,你是冬珠那边的吧?”

    “呃……呃、呃……”

    对方的声音诡异地陷入了卡壳之中。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难以回答的,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

    但偏偏,班丽可的嘴里不停发出思考一般的“呃”,但其余的半个字也没吐出来。

    滋——滋——滋滋——

    空气中似乎传来了轻微的电磁波的震动声。

    在这种“滋滋”声消失后,班丽可如常的声音传来:“冬珠确实是个好地方。”

    纪明纱眉心一皱。

    对方回避了这个问题。

    有古怪。

    突然间,仓箱的门被打开了,一道光透了进来。

    一般这个时候,人下意识会往光亮的方向看。

    在原过场动画里,纪明纱记得,这个时候镜头也是转向了门开的位置,光线从缝隙中流淌进来。

    但因着她此时被绑着,身体转向困难,因此,在这一刻,她依然是看着“班丽可”的方向。

    因此,她看到了。

    隔壁笼子里,那个跟班丽可身高体态一样、发型也一样的“人”,脸上是一团空白而扁平的灰质物。

    只有起伏的轮廓和鼻尖,其他什么也没有。

    在眼睛的位置,则是一段方形的黑色长条,像是这一块贴图还没来得及生成出来。

    纪明纱:……

    这下,是真·物理意义的“脸盲”了。

    *

    一个头上戴着厚厚像VR眼镜一般盒子的小斗篷,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

    它疑惑地看着屏幕上弹出的报错选项,招呼另一个小斗篷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小斗篷也顶着厚厚的眼镜盒子,但因着其上闪烁的流光,看着就高级上许多。

    高级的小斗篷道:“哎?数据溢出了。”

    说着,它坐了下来,熟练地操控着屏幕。

    看了一会儿,它道:“你负责的这个副本怎么回事啊,怎么一个副本,能加载出192个副本数据?每个还都是五天长度的……这不卡死才怪呢。”

    “我什么也没做啊。”负责监控副本的小斗篷觉得很冤枉,“这种东西我看不懂哇,又没给我做这方面的插件。”

    高级小斗篷敲了几下,起身道:“好了,冗余数据都清空了……这种东西要多清理,你啊,勤快一点,别数据都堆那么多了,才想起来要处理。再堆多一点,我就要处理不了了。”

    低级小斗篷欢天喜地把控制权接管过来,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崩坏会有什么后果?”

    高级点的小斗篷道:“副本,会坏掉啊。”

    44  ☪ 晋.江首发

    ◎看人下菜碟的烂人◎

    纪明纱开始怀疑, 自己是不是毒蘑菇吃多了。

    或者说,从晚饭开始,公司就在琢磨着给他们这群猪崽下毒, 于是早早往饭里下了某种致幻药剂。

    后头发生的所有的事, 都是她给梦出来的。

    不然的话……

    她怎么会看到这么不可思议的画面?

    她被推搡着走下卡车,凝视着天空中不可思议的景象。

    这会儿周遭是白天的光景, 天空中却倒悬着三轮血月。它们呈现团聚的状态,形成了一个三角形,中心的太阳在不断地往外散发出黑色的雾气。

    这些雾气又不断地往外扩散, 凝结成宛如云朵的物质。

    倘若只是“云”便也罢了, 但它们偏偏又集结在一起,汇聚成了……

    鸭子。

    一只又一只的鸭子。

    每一只都膨胀到了极其恐怖的地步,从地平线的位置,一直探到人类的头顶。

    这在原来的过场动画里是完全看不到的, 视角被固定的内测员只能看到其他人乌泱泱被赶下车的画面。

    而事实上,只要镜头稍微往上抬一抬, 就能看到一群形态扭曲的鸭子们呈现包围之势,在天空上对着蚂蚁大小的人类, 探出一只(也有的是两只)比一栋楼还要大的鸭蹼,或是比飞机还大鸭喙。

    纪明纱麻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什么里世界,眼前这些参天的鸭子气团极其有压迫感, 好似一秒钟内让人患上了巨物恐惧症。

    不仅如此, 天空的颜色蓝得极其不正常, 有时候还会弹射一般溅出诡异的绿色。

    纪明纱跟在人群里,慢慢地往前走着。

    大家走路的姿势都很行尸走肉, 呆滞又整齐, 很像是一个模型里复制粘贴出来的。

    这显得纪明纱的左顾右盼, 极其格格不入。

    脚底下出现了破碎的坑洞,是个整齐的正方形,纯黑色——正常生活中,几乎看不到这样真正意义、毫无光亮的黑——它像深渊一样看不到底。

    她想了下,跨了过去。

    但她后面的人没有,直接踩了上去。

    然后,那人的身体突兀至极地往下一陷。这过程毫无过渡,就像是他踩到了一个真的坑洞,身体掉了下去,但又出于某种原因,被卡在了半空中。

    但下一秒,他又以同样毫无过渡的方式从坑洞里出来了,重新踩在了大地上。

    这个过程非常快,纪明纱一度以为自己的眼睛“掉帧”了。

    与其说他是自己“走”上来的,倒不如说,是被某种限制给“弹”回副本里的。

    这让纪明纱忍不住联想到了一些东西。

    她曾经见过一个与之非常类似的描写,就是在“原著”上。女主孔姣,就是穿过了这样黑色的“板块”,才跌落到了副本世界里。

    并且在这之后,她就出不去了。

    一方面是,孔姣再也没见过这种黑色板块,另一方面,她当时跌落下来的时候,就尝试了往回跳。

    但是,她发现,黑色板块会把人弹回去,好像中间有一层单向的过滤膜横亘着,阻碍人的离开。

    纪明纱想,这大概就是把孔姣带来的“裂隙”了。

    如果、那里就是“回去”的路……

    一时间,她居然难以自持地颤抖起来,忍不住转过头,想往黑色板块的位置跑过去。

    ——手被拽住了。

    “别,没用的。”

    熟悉的声音响起,同时,他的手覆了上来,紧紧地控制住了她的手腕。

    她这才意识到,在自己转头的那一瞬间,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大家默不作声,如同刚才行走时那般,整齐划一地凝视着她。

    ——就像那些盘踞在天上的鸭子一样,他们默默地、无声地、冷漠地看着她。

    他的手带着少女转了个圈,又回到了“正路”上。

    其他人这才转过头,漠不关心地往前走去。

    纪明纱抬起头。

    然后,她遭受了第二轮惊吓。

    ……眼前的虞灼,是真貌。

    *

    回档了192次,她原以为,自己该淡忘虞灼的样貌了。

    但事实证明,没有。

    在青年的身姿展露在她眼前时,她几乎要一口叫出他的名字。

    ——他的食指探过来,稍稍在她的唇上压了一下。

    这个动作带了些亲昵感,但让纪明纱觉得可怕的是,在一开始,她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的肢体动作很放松,甚至带着点自暴自弃的麻木感。

    “啊。”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眉尖微扬。

    外人看来,这大概是在表达诧异,但对已经很熟悉虞灼的一些微表情的纪明纱来说,这是实打实的调侃——不过,对她而言,这更近似于挑衅。

    她绷着脸,一把将他的手给捋了下去:“晦气。”

    顿了几秒,她又道:“这什么情况?”

    他也不生气——或者说,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就是为了看纪明纱生气,现在目的达到了,他的神情几乎能称得上是“愉悦”——因此,他只是走到了纪明纱的身边,闲闲道:“女士,我才刚进副本。”

    他一脸无辜地摊开手:“你怎么能上来就质问我,‘这什么情况’呢?”

    纪明纱:……

    在经过多次明里暗里地确认后,纪明纱绝望地意识到,她面对的,确实是刷新到了“初始形态”的虞灼。

    他对接下来的剧情一无所知。

    尽管纪明纱很确定,因着他那过分敏锐的直觉和让人害怕的分析力,他应该能猜出相当一部分的关键剧情,但这样一来——

    烂人那时候突然要“检举”她,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她就再也没办法知道了!

    这也太令人抓狂了吧!

    虞灼倒是一脸无所谓,只道:“我就说,这次怎么没有过场动画呢。”

    ……怎么说呢,这感觉挺奇妙的。

    无论是和他达成了“合作关系”,还是现在理论上的“初见”,他对待她的态度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这和其他人形成了天壤之别。

    她从别人身上,能清楚的感觉到,关系好和不好,会深刻影响到“选择”的走向。

    第一天去邀请,和第三天去邀请,得到的结果会有所差异,有时候甚至是天差地别。

    一旦记错了这个“好感”的累进制度,她就得从头再来一遍。

    可虞灼不一样。

    他永远不会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拒绝她,但会在最关键的地方对她打马虎眼。

    “喂,要合作吗?”

    “好啊。”

    “走不动了,背我。”

    “好啊。”

    “你猜出我的技能了吧?”

    “啊,是这样吗?”

    “为什么你在过场动画里能行动啊?”

    “是啊,为什么呢?”

    纪明纱掐住了他的脖子,晃了两下:“是不是‘投票前十’换来的?”

    他反问道:“那是什么?”

    青年的声音迷茫而困惑,甚至还带了一些求知的急切,像是忠实的信徒突然遭受了神灵的严厉拷问,他怀揣着羞愧之心,迫切地恳求着神灵能给予他正确的答案。

    神灵暴怒了。

    ——见鬼,他那时候对着余凛,怎么就老实地交代了?

    啊?

    这烂人居然还看人下菜碟吗?

    纪明纱被气了个倒仰。

    “开玩笑的。”虞灼把少女背得高了些。

    他微微垂眸,看向在他前头行走的人群洪流。

    那些人是拿后脑勺对着他们,但他们的耳朵却无一例外地反折了过来,像是收集声音的喇叭一样,对准了这两个行为异常的人类。

    他并不阻止纪明纱说话,便是想看看他们会对什么话有反应。

    幸好,她似乎也知道他的用意。

    每次说话的时候,她的语速都很慢,这显然是留出充分时间给他发信号。

    ——不过,直接上手掐脖子,似乎并不在“打配合”的范围内。

    她在夹带私货。

    但虞灼并没有阻止。

    实际上,除开这个光怪陆离的副本,占据了他更多思考精力的,是另一个问题——

    在纪明纱在不断“循环”的时候,“他”,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是怀着什么想法呢?

    他的大脑转动着,推断起了另一个“自己”的想法。

    *

    他知道,纪明纱被他突然的按唇动作给吓了一跳。

    但对方不知道的是,那时候,在他若无其事的外表下,他实际上也错愕不已。

    他早猜到,少女的技能可能和“时间”有关。因此,在和她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有了一个想法——

    他要试探一下,少女是不是从副本后期“回来”的。

    因此,他用了他认为他在“循环”里可能做出的最亲密的动作,观察着她的反应。

    试探完了,的确是成果斐然。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伴随而来的,却是更大的困惑。

    少女毫无抵抗的姿态,令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在那些“循环”里,他一定是做出了比这还要亲密得多的动作,才会导致她下意识表现了出这般习以为常的姿态。

    甚至于,一开始,她都没有意识到,他并未如她一样,保留下那些“记忆”。

    这么看来,事情好像比他想得还要失控。

    在那些消失在循环副本里的“他”——或者说,“他们”——到底是做到多“过分”的程度了?

    (宝们建议看一下这章的作话啦)

    作者有话说:

    先跟宝们说声抱歉!这段时间我可能会比较忙啦,事情比较多,每次大概只能写个一千多字这样……

    想了一下,觉得每章就一千多字显得好难看,章节还特别多,准备如果以后一章更新字数特别少的话,第二次更新就不开新章节了,而是往旧的章节后头补字数,相当于同一章可能更个2天(也可能是3天?),一直补到正常章节的字数(2k-3k字左右)再更下一章。

    多补的字数不会额外收钱的,也是为了感谢一下还在追文的宝们,谢谢大家还在看文^3^

    就是有一点,到时候如果同一章我补更了,想看到新内容的话,宝可能要清一下缓存什么的。

    如果嫌麻烦,可以等我更了新章,再看上一章。

    45  ☪ 晋.江首发

    ◎掉入陷阱◎

    “滋滋”的电磁音不绝于耳, 纪明纱甚至觉得,随着这声音钻入脑壳之中,连带着她的眼睛都跟着疼痛起来了。

    鸭子的气团在头上翻滚。

    每次看到天空, 她都忍不住生出错觉, 仿佛下一秒,她就会被这些因着格外巨大而显得近在咫尺的怪物给一口吞下去。

    前方的道路上, 再度出现了黑色的“裂隙”。

    她此刻已经不为第一个错过的“裂隙”而感到可惜了,虽然它的数量不多,但也不算少。

    这是她看到的第三个。

    她不太明白的是, 为什么虞灼好像对这些东西颇为了解一样——同样都是第二个正式副本, 你凭什么这么懂啊?

    她用膝盖顶了顶他的侧腰。

    顶完了,才想起来,这动作对于“重回出厂设置”的虞灼来说,有点太随便了。

    纪明纱琢磨着, 从烂人的视角来看,她恐怕表现得像是个极其喜怒无常的货色。

    上个副本还在捅他刀子, 下个副本就像没事人一样,对他颐指气使地使唤上了。

    不过, 虞灼并未表现出什么特别之处,他只是侧了下头,示意她说话——这和每个档位里的他的反应, 一模一样。

    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相较于其他人可以预测的行为, 虞灼是捉摸不定。

    就像上个副本, 虞灼每次都报了不同的名字。

    而这个副本,他虽然名字不换了, 就叫“周洋”, 但他的行踪却仍旧异常。

    这个档位的这个时间段, 他可能在食堂,但读档以后,他也许就变成了去户外逗狗。

    头几次,纪明纱还以为是自己记性不好。

    多来几次以后,她意识到:她干嘛要指责自己?

    根本就是烂人这跟摇骰子一样的随机走位太恶心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对待她始终如一的态度,就显得分外古怪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忍着这股浑身发毛的不适感,纪明纱道:“穿过这条‘裂隙’,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这是当前她最关心的问题。

    虞灼道:“回哪里去?”

    她本以为这又是一个装傻充愣的反问,谁料到,虞灼紧接着却道:“要是想回集合点的话,还是有可能的。”

    “……啊?”

    因着太过意外,她甚至没来得及做一下表情管理,这停顿的声音一下子就泄了底。

    察觉到少女的手指收紧了,虞灼笑起来:“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纪明纱:“不想说就不用说。”

    反正她已经知道了“黑色裂隙能有概率回集合点”,那么只要在下个档,拿它去诈还一无所知的虞灼就行。

    只要尝试的次数够多……

    她就不信,她撬不开烂人的嘴!

    “说起来,女士……”

    随着二人进入巨大的场馆,虞灼将背改为抱,让她的双脚踩在了粗糙的水泥地上。

    在松手的前一秒,他毫无征兆压了下少女的后腰,迫使她一个踉跄扎在了他的怀里。

    没等纪明纱给他一拳,他先笑盈盈地俯身下来。随即,如同谈论今天天气很好一样随意的态度下,他用近乎诱骗的温和声音循循道:“你也许需要一个搭档吗?”

    纪明纱警觉起来:“我们不是正在合作吗?”

    “可是‘搭档’是不一样的。”他漆黑的眼珠专注凝视着她,“女士,我渴望得到你更多的信任——就像刚才,我其实很期待你会逼问我‘裂隙’的情况。”

    顿了顿,他道:“但你没有,这让我感觉很失落。所以,我迫切希望,我们能升级成规格更高的关系。”

    纪明纱:……

    三秒钟后,她露出了“啊,怎么有害虫在我身上爬”一般的嫌恶表情。

    *

    开什么宇宙级玩笑啊!

    每个副本都在背刺的人是谁,毫无征兆反水说要检举她的人是谁,没有任何诚意却口口声声要她给出更多信任的人,又是谁——!

    虞灼:“啊,是说我吗?”

    青年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貌似货真价实的苦恼:“但是,我的记忆里,好像不存在类似的事啊?”

    什么,原来换个档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了吗——这么好的事,她要去哪里打着灯笼才能找到呢?

    她一肘捣了过去:“手,放开。”

    按在后腰上的手并非是严严实实的桎梏,只是虚虚地压着,有些像小狗试探性放在主人身上的尾巴。

    ——只是想显得更亲昵一点。

    “嘶……”被这一肘击,虞灼像是吃痛地叫了一声,身体也跟着弯折得更厉害了。

    纪明纱的眼睛倏地睁大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当真有些紧张了。

    ——直到她发现,烂人假借着叫痛,一弯腰、一环手,直接把她彻底扣死了。

    她皮笑肉不笑:“我会踩你的脚。”

    “你已经在踩了。”虞灼提醒她。

    “不好意思。”纪明纱罕见地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笑得越甜,她鞋底踩的力道就越重,“我忘了说,这不是预告信,是罚款通知。”

    青年吹了声口哨。

    他纪明纱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施加在了他身上,试图靠体重的压迫让他屈服。

    尽管她穿着的是运动鞋,但因着她在竭尽全力地踮脚,受力面积大幅度减少,势必会让疼痛激增。

    但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异样。

    青年脸上原本伪装出的疼痛与求饶,在真正要命的重压下,反倒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反倒是她,因着单脚踮脚,反倒得抓着对方的前襟,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即便如此,她也显得东倒西歪的,并不稳当。

    实际上,更好的方案是去抱青年的腰,还可以借对方的力,踩得更狠一点——但是,纪明纱觉得,如果做出这个动作,手上如果不带把杀猪刀,就好像是少了点什么似的。

    于是,她只能保持着摇摇欲坠的姿势,继续抓着他的衣领子。

    这让纪明纱莫名觉得有些不爽。

    于是,她变动作了。

    她一手勾上他的脖颈,另一手,则掐住了他的下颌。

    “你现在,最好把‘裂隙’的资料都说出来。”

    捏着他的下巴,少女一字一句道:“你老实点,我就考虑你说的‘搭档’,不然,我会送你去蹲笼子——相信我,在这个副本里,我找理由检举你的速度,一定比你快。”

    ——那都是之前192个档里,虞灼亲身给她示范的。

    随便拿来一个或者数个借口,去对付他自己,刚好。

    青年闷笑起来。

    人流还在不断往内涌入。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段靠近过场动画了,人群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呆滞以外的表情。

    恐惧、惊慌、无措……

    被奔涌的负面情绪层层包围着,他却在笑着。

    在她以为,这是拒绝的意思时,却听他轻轻道——

    “遵命。”

    *

    不对劲。

    纪明纱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念叨这个词了,但除了这三个字,她暂时还没想到更贴切能抒发心情的句子。

    实在是……

    目前发生的一切,都太诡异了。

    虞灼应该猜出来,她的技能是什么了——即便没有精准狙中是“回档”,恐怕也相去不远。

    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敢告诉她这些重要情报?

    不怕当冤大头吗?

    想到这里,纪明纱顿悟了。

    ——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是假的。

    她自觉已经充分了解了对方接下来的套路,但出于报复的心理,她还是把手指掐得更紧了些,凶巴巴道:“你少给我耍花样。”

    尽管少女使不上多大的力气,但咽喉到底是脆弱部位,淡红的纤细指印很快拓印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被紧紧压迫的气管在她的指下震动,突然问道:“女士,我很好奇……那剩余的十七刀,你兑现了多少?”

    为什么先问了这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纪明纱不明白,但这不妨碍她将问题再甩回去:“有关系吗?”

    如果说,她在这个副本里,有没有学到什么有用的知识,“如何对着烂人打马虎眼”一定是占据了重要篇幅的部分。

    指痕在青年的皮肤上交错盘踞着,从喉结一直蜿蜒至耳下,宛如一个存在感过分强烈的牵引项圈。

    “我不管别的,总之,‘你’还欠我整17刀。”她稍稍松了下手劲,一手探进衣兜,“你意思是,让我现在来兑现吗?”

    在不知道第几个档的时候,她知道了虞灼开局那把折叠刀是怎么来的。

    他是从看守的腰带上,顺手牵羊地“拿”走的。

    而她,又在刚才,把他口袋里的折叠刀,顺手牵羊到了自己身上。

    他没有反抗,而是用若有所思的语气道:“纱纱变得比以前狡猾了呢。”

    这句“纱纱”实在是太过自然,和其他几个档里的虞灼是一样的语气、似曾相识的叫法,因此,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她没看见,他的眸光闪了闪。

    “或许……你是在找这个吗?”

    冰冷的金属硬质物抵了上来,陷进了她侧腰的软肉里。

    ——是她刚偷到手没多久的折叠刀。

    纪明纱:……

    青年专注地看着她,仿佛持刀的那只手跟他一点瓜葛都没有,反而悠悠道::“我在想一个问题……纱纱如果把十七刀都兑现完了,接下来,是不是就会觉得,没必要再理睬我这个人了?”

    纪明纱心里一惊。

    事实上,在先前的回档中,她跟虞灼很少有这方面的讨论。

    他是怎么想的,又是如何看待她的,或是他看似随心所欲的“随机”到底有没有依据,这些,她通通不知道。

    因此,她同样不知道——

    在副本一开场,他其实已经把她的性格,摸到连她自己都害怕的地步了。

    他说的是对的。

    纪明纱不是嗜杀的类型,她若是有了强烈的负面情绪,那支撑她的一定是“报复”,而不是看到血液的快感。

    实际上,在上个副本末尾,给了他那一刀以后,她对“虞灼”的个人认知,就迅速消退了。

    正如她对缪童彤的下落也没兴趣,对方死也好,活也好,都跟她无关。

    她已经报复完了,所以,她不会再用恨意来折磨自己。

    可是……

    纪明纱一动不动。

    青年在这种时刻问这种问题,不知为何,总给她一种强烈的,他接下来要说“要不,我现在先给纱纱来几刀,这样一来,你就能继续向我追要‘欠债’了”之类极度可怕的话。

    但最终,侧腰的折叠刀移开了。

    青年低下头,用轻松的语气道:“你说你想知道‘裂隙’的事,是吗?”

    她依然一动不动。

    她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该摇头——面对虞灼的时候,她常常生出这种感觉,就仿佛无论她选择哪一个,最终都是错的。

    她好像正在掉入陷阱。

    46  ☪ 晋.江首发

    ◎要不要大声呼救◎

    “‘裂隙’是副本出错的象征, 裂隙越多,就代表这个副本的算法越复杂,也越容易崩溃。”

    他道:“现在呈现出来的‘空间’和‘物品’, 比如我们头上的水泥天花板, 呼吸的空气——这些,都是从‘库’里调出来数据, 经过算法的分解和演算,再复现给我们。这样的大型演算极其复杂,因此, 经常会出现BUG。”

    “经常?”

    “经常。”他道, “你的视觉是被动过手脚的,大脑的欺骗本能,会帮你自动把亏损的画面补齐。但实际上,这些‘裂隙’出现得很频繁——就像你刚才看到的一样。”

    他顿了顿, 让她有时间消化,才继续道:“你应该接触过‘客服’了吧?”

    他这句纯属是明知故问, 纪明纱拿了尤兰双的话筒嚎的那一句,整个集合点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大家都在猜测这是哪个鬼迷了心窍的强悍内测员之时, 他却揣着正确答案,像旁人一样露出了毫不知情的迷惑神情。

    不过,这一点, 她大概不会正面承认的。

    恐怕是“他们”逗兔子逗得太过了, 以至于现在, 他只要稍稍靠近些,小兔子就会一脸警惕地举起兔爪, 一副随时要揍人的怨气模样。

    因此, 不等她说话, 他就自顾自往下道:“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多跟它说说话。你可能以为它是公共客服,但其实不是,它只负责和你一个人对接——它功能就是监视你,对上汇报你的情况,并及时消除可能会引起你怀疑的‘BUG’。”

    她冷不丁问道:“你挑了这个点说,是因为‘我终于看到了正确的画面,不需要你再多费口舌劝我相信’,还是因为……在这里‘不会被监控’?”

    他稍稍有些惊讶,为她奇异的敏锐。

    或许,在循环往复的朝夕相处中,不知不觉间,她对“虞灼”的了解,已经到了她自己都不好估计的地步。

    他再次修正对少女的预判印象,将对待她的方式往“亲密”那一档移动了些许。

    尽管,少女的位置已经摆在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不是该再忖度一下的微妙台阶上,他仿佛能看到不远处划着一条鲜红的警戒线,在对他发出“不准跨越”的警告。

    倘若再往前一些,那里将是从未有人踏入的一片虚无——等到那时候,荒芜的混沌中会生出些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欺诈”得来的一切,到底是假的。

    哪怕他可以模拟出所有该有的反应,从外表看来与“真实”无异——但他始终未曾感受真正感受过这一点。

    该停下来这种无聊的试探游戏了。

    他想。

    但是,习惯了“欺诈”的谎言师,怎么可能会在“操控人心”上认输。

    那条鲜红的警戒线,看似是“警告”,但同时也是引诱人跨越过来的诱饵。

    又或许,“放纵”才是人无法抗拒的本能。

    不过还好,起码,从现在而言,他尚有足够的理智来控制走向,好叫事情不要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不过……

    会做出这种预判,恐怕是那尚存的理智在判断,局面已然在向“变糟”的方向坠落下去了。

    他想起刚才少女脱口而出的话——

    「你挑了这个点说……」

    也就是说,起码在这方面,他抢跑了其他所有档的“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讨论这个话题。

    ……莫名觉得有点愉悦了。

    *

    “都有。”

    纪明纱点点头。

    尽管每一个存档,虞灼都会主动跟她结成“合作关系”,说要同她互换情报,但对于他们正在被“客服”监视、副本里有裂隙等等这一系列的事,在之前的192个档里,他丝毫没有一丁点要泄露给她的迹象。

    按理说,她该觉得火大的。

    但她没有。

    烂人诈骗,这不是跟呼吸一样正常的事吗?

    另外,虽然她会把搜集到的情报和盘托出,但也是在欺负他回档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因此,想给什么情报,也是她说了算——大家互相伤害呗。

    所以,她也没什么不满的,只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继续。”

    在前几十个档里,她还会反思一下,觉得自己这从上一个档里带出来的臭脸,留给下一个档里一无所知的虞灼,会不会有些太过分了。

    等到现在,她已经懒得自省了。

    反正烂人并不会因为她的态度如何,就停止对她背刺、或是拒绝跟她合作,那她为什么要替他着想呢?

    没必要,善良不应该消耗在烂人身上。

    虞灼便真的继续了:“所以,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裂隙’是看不到的,因为‘客服’会帮忙销毁。如果能看到,说明‘它们’不在。这种机会很少,时间很短,一般只会在过场剧情里出现。”

    为什么?

    “因为它们不看过场动画?还是说,因为过场动画是‘库’生成的,它们无法控制?”

    虞灼突然笑起来:“我如果说答案,你会信吗?”

    纪明纱很想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好拼凑出一个“我当然信你”的真诚笑脸。

    ——失败了。

    意识到又被对方逃过了一个关键问题,纪明纱吐出气,忍不住问出了一个她本来不准备问的问题:“所以,你刚才没刺我,是怕这段剧情结束后,会被‘它们’发现不对吗?”

    *

    ……她似乎,真的不应该问出来。

    尽管对方的神情和动作都未改变,但她身上的气压却是猛地一沉。

    “唔,总觉得,稍微有点伤心起来了……没想到纱纱会这么想。”

    贴着她后颈的手,传递出了跟先前开玩笑一般的冒犯截然不同的意味。

    “我之前说,它们控制不了‘BUG’的生成,也无法清除它的影响,只能将它‘遮掩’起来,再根据自己的判断,决定要不要向上进行汇报——这意味着什么,纱纱,你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

    在这个副本里,青年的触碰、言语、行为,都卡在了她勉强能接受的度上,就好像……

    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人畜无害”。

    但这一刻,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初入副本以前,她的想法分明是——

    她得离虞灼远一些。

    脖颈在颤栗,那是生物在遇到致命危险时,潜藏在骨髓里的警告。

    “这意味着……不管你在这里受到了什么伤害,流血也好,或者被更恶劣地对待——只要被它们认为是‘BUG’的范畴,那么这些发生在‘监控外’的事,都会被‘合理化’。”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能称得上是轻柔,却让她倏地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如果纱纱感兴趣的话,我倒是也不是不能演示一下……”

    潮湿的热流伴随着他的低语,从近到不可思议的距离,以一种无法抵抗的压力,清晰地一寸寸侵占她的每一根神经——

    “或许,你现在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大声呼救?”

    47  ☪ 晋.江首发

    ◎无条件为你做一件事◎

    沉寂的氛围只持续了数秒(也许是数十秒?), 少女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如果是开玩笑……适可而止吧。”

    她在强装镇定。

    指腹下的脉搏,在一下下地飞快跳动——那像是一个逐渐加快的打点器,顺着薄薄的肌肤纹理震动过来, 连带着他的情绪也像是被传染了似的, 有了濒临沸腾的错觉。

    “如果,我说‘不’呢?”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刻意选择了更容易让人滋生恐慌的措辞:“纱纱,你应该很清楚,我可以不选择‘适可而止’。”

    相比于“女士”这样自带疏离感的敬称, “纱纱”这个称呼显然更具有目标性和针对性——这会让人产生更加强烈的“这是在针对我”的自我认知。

    ……但是, 这当真是他突然切换称呼的真实原因吗?

    少女的眼睫在缓慢地眨动,显得很是无动于衷:“你说得也对。”

    她这模样若是落在其他人眼中,怕是心里该觉得七上八下了。

    像是缺乏恐惧的人偶,面对人类无聊的问题, 机械地做出不带感情的应答。

    但他却能感觉到——

    心跳,在加速。

    她好害怕。

    被控制住的少女身躯有多脆弱, 此刻的青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像是一株被抽走了支撑的藤蔓,只能哀怜地被他的掌心控制着, 低垂着、蜷缩着。

    理智在劝阻他,现在得罪少女没有任何好处——但是,原本潜藏在阴暗角落中的毁坏欲望, 此刻却因着少女平淡到近乎冷淡的反应, 在胸壑中缓慢地翻涌。

    ——远超想象的兴奋与愉悦。

    即便都到了这种情况, 她依然保持着那种矜冷的姿态。

    高傲的、冷淡的、不屑一顾的。

    但对他,却又是放纵的、退让的、忍气吞声的。

    可以拥抱、可以触碰, 无所谓他的忠心或背叛, 似乎在依赖着他, 却又不曾真正信任他。

    如此矛盾的态度,她却表现得很是理所当然,像是她的大脑内有两套不同的处理系统,根据他的反应,熟练地调用其中的一套。

    ——或是,两套同时出现,却又各自走各自的。

    她如此固执地否定着他,以至于随时都能没有心理负担地抽身离去。

    「纱纱如果把十七刀都兑现完了,接下来,是不是就会觉得,没必要再理睬我这个人了?」

    真让人不高兴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是“是”。

    “虞灼。”

    她在喊他的名字,显得稳定而镇静。

    少女明明害怕着,却也知道,他不会动手。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少女明明知道他不会动手,身体却还是自顾自地害怕着。

    本能与理智,似乎天然就是两条冲突的触发通路。

    ——正如他,一边想着“玩笑开过火了”,一边却又无药可救地踩着警戒线的边沿。

    好奇是通往毁灭的加速器。

    而现在,它正驱使着他,迫切地去探索:他到底要做到哪一步,才会让她露出“失态”一般的狼狈模样。

    疼痛不能,绝境不能,背叛也不能……那还剩下什么呢?

    *

    他松手了。

    不仅松手了,甚至彬彬有礼地道歉了。

    纪明纱觉得他的态度有点怪异,但她不想去揣摩烂人的思考回路——猜也猜不出,索性对脑子好一点,不想了。

    反正虞灼惯常发疯。

    有那么一个档,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瓶剧毒物,用一种隐秘且持续的方式,分批灌进了管道里。

    纪明纱严重怀疑,他是想达成“七天杀光整个公司”的成就,但他说不是,因为毒药的异味很明显,杀不了几个人,就会被发现的。

    那时候,纪明纱也是这个态度。

    ——她不想了。

    果然,第二天,她就知道了原因。

    公司申请调来了当地的警察,通过专业的设备,一一排查起了可疑人员。

    向附近警察局求救的选项,就这样被排除了。

    任谁都知道,这是自投罗网。

    他一定有他的原因,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没有那么多容易丧命的好奇心。

    *

    事实证明,好奇心,她还是有的。

    大概是因为,这个谜团,已经困扰了她整整192个档。

    那就是——

    虞灼他是怎么让自己的“人物”,变成金发大美女?

    终于,真相被当事人亲自揭开了。

    几个小时后,她发现,虞灼发根处冒出璀璨的金色,长度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齐肩发。

    看上去,黑色像是在被金色驱赶着一样,可怜巴巴地挤在发丝中段。

    按照这个生长速度,不需要多久,他就能变成她记忆里“大美女”的样子。

    “这个吗?这是我的‘技能’。”虞灼道,“‘捏模’,能在副本开始的时候,调整自己的外观——算是‘人气前十’的一些副产品?”

    纪明纱一愣。

    ——他居然主动提了“人气投票”?

    她没听错吧?

    之前余凛问了不知道多少次,每一次都被避开了,纪明纱还以为他会把真相一直藏到进棺材。

    结果……现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告诉她了?

    也不知道她面瘫着脸,烂人是怎么看出来她在震惊的。

    并且,他不止看出来了,他还温和地、善解人意地解释道:“‘搭档’当然是不一样的。”

    纪明纱继续面瘫脸。

    若听烂人吹喇叭,迟早开席到自家。

    信他个鬼。

    她甚至疑心:他如此主动地告知技能,莫非是在为套她的技能做准备?

    结果,他没提。

    甚至,在纪明纱质疑“为什么不选一个攻击型的技能”,他也爽快地交代道:“不能伪装外表,会觉得很没安全感。”

    他若无其事道:“在你面前无所谓……其他人还是算了。”

    纪明纱想,他大概很希望她问“为什么我就无所谓”——但她偏不问。

    憋死他!

    只是,虞灼这判若两人的态度,还是让她觉得迷惑了。

    192个档的相处下来,她以为自己摸清楚了他大部分的脾气和习惯。甚至,很多时候,她可以通过他的一些小动作,精准判断出那张永远在微笑的脸背后,是在高兴,还是觉得无聊。

    但现在,“虞灼”这个名字,再次被重重的迷雾包围了。

    也许,他主动告知他的技能,是出于公平的“对等”原则——他似乎早就猜出了她的技能。

    也就是说,这是青年在向她示好。

    纪明纱:这不可能。

    这很符合人的逻辑,但不符合烂人的逻辑。

    另外……

    也许是她想多了,“捏模”这个技能,她似乎见过它的进阶版。

    ——是了,就是在上个副本,甘裕雅的“拟态”。

    可是,他为何不直接向主办方要求,想要一个甘裕雅的技能同款?

    她都能想到,青年不可能想不到。甚至于,他会要求这个技能,没准还从甘裕雅身上得了灵感。

    那么,是不想……还是“不能”?

    或者,这干脆又是一个骗她的新的谎言?

    纪明纱没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她的眉心皱了起来。

    青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轻声道:“如果我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当初一定不会选择骗你。”

    他叹息道:“明明我就差把我的心掏出来了……到底要我怎么做呢,纱纱,不能教教我吗?”

    如果按照她先前判断出来的规律,这是真心话。

    但是,他是虞灼。

    所以她选择一个字不信。

    她露出了虚伪的笑容:“我当然是信你的。”

    有些谎话,得双方当事人都对它的“假”心知肚明,才会显得格外有意思。

    他脸上隐隐露出郁闷之色。

    就在纪明纱寻思着,要不要再加把劲恶心他一下的时候,他突然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

    “我可以帮你脱离这个副本,乃至脱离‘嘉年华’。”

    还未等纪明纱露出“你疯了吗”的表情,他又道:“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之后将会发生的剧情,以及,你当前获得的所有的情报——当然,为了防止你担心这是我开的‘空头支票’,我会提前先预支你‘报酬’。”

    纪明纱本来不觉得自己会心动,但在青年说出“报酬”以后,她居然当真可耻地动摇了。

    “之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对我报出‘口令’,我将无条件为你做一件事。”

    “任何事?”

    “任何事。”

    “那么,要求你去死也可以吗?”

    她本以为,青年听到这句话,好歹会迟疑一两秒——如果发生这种事,她一定会抓住机会,冷嘲热讽两句。

    谁料,他毫不犹豫道:“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

    他平静的表情,认真得可怕。

    作者有话说:

    宝们!

    今天字数只有一点点,但我还是腆着脸上来要夸奖了(心虚挺胸

    最近字数更新总是只有一点点,一方面是事情太多,另一方面是……这个题材写的难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好多啊呜呜呜!

    我真的好卡,这辈子写文都没这么卡过啊啊啊,每天打开码字软件,就是崩溃,崩溃,然后打开跟朋友们的聊天软件,开始复读“请来为我的尸体上坟”(刚才还去搜了一下,目瞪口呆地发现我每天起码要说五次“上坟”,啊我更崩溃了)。

    如果在开文前知道我会这么卡,这本我绝对不要开了……但现在,只能说那句老话,“来都来了,开都开了”,勇往直前吧(含泪

    不过算是一个好消息啦,这个副本差不多理清楚了,而且我觉得我设计得很好!呃从理智上来说,可能也没有那么好啦,但我有滤镜了就觉得很好……啊我不管了,我就是觉得我设计得很好!都给我一起觉得好(啊?

    好在什么地方,好就好在,我终于把那个一直很想写的剧情(指纱纱持着枪满地图追杀屑灼)给安排上了,副本后半截的收尾也有思路了,之后应该可以更新多一点,不至于每天这么悲惨地挤牙膏……

    虽然到时候可能不一定真的能写(得看剧情是不是能按那个方向发展,忍不住想起来一些悲惨的被晃子和琪琪抢笔的先例……),但我感觉能写的概率很大!

    先提前快乐一分钟(。

    (希望不是flag(祈祷

    另外是,17-21号我要出去玩五天!

    这段时间尽量保持更新(准备带着键盘在宾馆里干活T T),但是,如果没更新,也不要觉得奇怪……

    (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飞快溜走)

    48  ☪ 晋.江首发

    ◎奖励◎

    从他异常爽快的回答里, 纪明纱顿悟了。

    他敢如此有恃无恐,自然是因为知道:她不会把宝贵的机会浪费在“你去死”之类毫无收益的事情上面。

    ……该怎么说呢。

    他把她的脾气摸得过分清楚——倘若刻意忽略,倒可以马马虎虎、浑浑噩噩地继续对话下去。但是, 一旦有了清楚的认知, 她就忍不住会生出些微妙的愠怒。

    不过……

    他垂着眼,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让纪明纱当场跳起来的话:“和‘逃离嘉年华’比起来, 你居然更在意的是让我去死……吗?稍微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了。”

    ——事实正是如此。

    一向把活命放在第一位的人,居然破天荒没有选择第一顺位的要求。

    多荒谬。

    纪明纱冷脸道:“因为‘逃离嘉年华’是不可能的事,但让你去死是有可能的事。我总得选个有成功率的例子吧?”

    她发誓, 在认识虞灼以前, 她从来没想过,她狡辩和强词夺理的反应速度能这么快。

    都是烂人害了她!

    虞灼故作惊讶:“为什么觉得是‘不可能’的事情?有非常规进来的方法,自然也有非常规出去的办法。”

    “那我们都是怎么进来的?”纪明纱反问道,“你知道吗?”

    反正, 纪明纱自己是不知道的。

    自打睁眼开始,她就已经在那间教室里了。之前的记忆模糊不清, 充斥着大段的空白,像是那段时间她的灵魂不在躯体里, 而是在梦境里漂浮。

    无论她如何努力去追忆,打捞起来的都是无用的残骸和碎片。

    她本意只是想讥讽虞灼,她以为所有人都是和她一样的情况。

    结果——

    “我是主动进入这个游戏的。”青年道, “所以, 我记得。”

    *

    有那么一瞬间, 纪明纱以为这又是青年编出的玩笑话。

    虞灼这人相当之恶劣,而且不知道为什么, 就纪明纱的观察来看, 青年对其他人只是选择性、保留性地欺诈, 但对她却是毫无缘由地说一些一下子就会被拆穿的无意义的谎言。

    她如果没意识到这一点,他甚至会用眼神、动作和神态等等进行明示,一副等着她来拆穿的欠儿登样子。

    于是,她绷着脸,跟他对视了几秒钟。

    ——然后意识到了不妙。

    这次,他说的,好像是实话。

    *

    “主办方存在的时间,可能比你我想象的都要久。”虞灼道,“古籍里记载的一些灵异志怪的故事,很多其实是误入了‘嘉年华’的控制空间。所谓的仙境、水下龙宫,乃至鬼打墙,许多都是跟我们现在经历的一样,是符合那个时代的人的认知的‘变种副本’。”

    “那么,那些故事……”

    “就是那些从‘副本’里脱离出来的人,以‘神仙之地’作为噱头写出来的。”虞灼道,“那些人基本上不是靠正常途径进去的,而是靠‘裂隙’钻进去的,所以那些故事基本上开头都是钻山洞,坐在马背上打瞌睡,或者海上转圈直到突然遭遇大雾……等他们出来以后,往往都会回原地再找,最后只会是一场空。这也难怪,他们进入的是裂隙,而不是常规的时空,等裂隙关闭了,进入副本的途径就彻底消失了。”

    虞灼顿了顿,又道:“这种事发生得多了,自然就会有人好奇,‘到底需要什么条件,才能进入仙境呢?’,在好奇心和一些引导下,有这样想法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他们聚集在一起,严格地执行进入仙境的手续和程序,净身、焚香、献祭……不管有用还是没用,他们都虔诚地遵守着这些代代相传的规矩,形成了事实意义上的‘宗教’,不过,它的本质还是一个以血缘为基础、后来又进行了多轮扩张的宗族。”

    纪明纱有些吃惊:“现实里真的存在这么个东西吗?”

    “迓穗教。”虞灼道,“我们上一个副本,就是以它作为参考背景的——又或许,‘嘉年华’才是原型。它们互相影响,现在已经很难分清楚谁是先谁是后了。”

    纪明纱问道:“你是教徒吗?”

    “不是。”这句他答得异常爽快,纪明纱隐约能觉察到,他似乎很不想和“迓穗教”扯上关系。

    想来也是。

    虞灼这种人,若是说他会无条件全心全意地为某个至高的存在牺牲、付出,却不求任何回报——光想到那个画面,她都觉得头皮发麻。

    当然了,从另一个角度说……有宗教敢收这种人吗?

    她怀疑只有“诈骗教”或者“传销教”不会一记天打雷劈免费送他下地狱。

    “那,找裂隙的办法,不可能随随便便让人知道吧?你不是教徒的话,那就是……偷出来的?”

    虞灼微笑道:“那怎么叫偷呢,他们上赶着给我的。”懂了,不是偷,是骗出来的。

    费尽心思进入这里,就为了寻求刺激吗?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叫人搞不懂。

    不过无所谓了,因为,在她将后续发生的剧情大概说了一遍以后,烂人承认了——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害你需要循环192次的罪魁祸首,可能……是我——也说不定?”

    虽然用上了“可能”、“说不定”这样的保守的说法,但他的语气却很是笃定。

    正当纪明纱额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的时候,突然,“滋滋”的电磁音响了起来。

    咚——

    周遭的环境,突然像电视机换台一样,“弹跳”了一下。

    随即,周围的环境,突然变化了。

    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封闭的长方体,入眼只有钢筋混泥土的单调颜色。

    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了。

    咚——

    世界变成了全黑,唯有空间的线条在反射着莹绿色的光泽。

    咚!

    体育场又回来了,光线也亮堂了起来,但她却小小地惊吓了一下。

    场内到处都是交叠着的假人人模,没有眼珠的双眼在空洞地盯着她。

    虞灼声音如常:“被‘它们’发现了。”

    “‘它们’?”

    “主办方。”青年道,“bug要被修复了。时间不多了,我挑重点说。”

    接下来,他简单地分析了一下,这个副本可能的通关方向。

    然后,纪明纱意识到了,真正的害群之马,是眼前这烂人。

    她有好几次都逼近了副本“出口”,但她从未意识到,那是正确的解题方向,反倒被虞灼貌似不经意的暗示,引去了更远的弯路。

    尽管她并不知道,是不是她每一次的失败,都跟面前的人有关,但她觉得:给他十七刀,大概有十六刀是不会冤枉的。

    ——于是,她真的这么做了。

    *

    “在我刺完以前,不准叫。”

    青年微微挑眉。

    冰凉的指尖压着她的腕,但是,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他却没有把那只细弱的手腕往外抽走。

    正相反,那只手像丧失了气力一样,沉沉地依附少女纤细娇弱的骨骼上,将她的行凶画面完全抹去。

    她握着刀,使得它往肌肉的更深处劈入,“好心”地解释:“你想问这刀哪里来的吗?唔……”

    学着青年之前的表情,她微皱着眉,倏地,她恍然大悟:“啊,想起来了——原来是你的衣兜上赶着送给我的呀。”

    因着刀口的过分服帖,血并未渗出。刀刃平滑地陷进青年的腹部,隐没在衬衫末端。

    她这次长记性了,先把青年的衬衫扒了开,再动手。

    ——但还是过分吃力了。

    黏上血的刀刃像是吸盘一样,被卡在半道上,进不得、出不得。

    “这算是‘本轮’的强制命令吗?”他失笑道。

    “本轮”这个词,让少女抿起了唇。

    ——他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借着“回档”,反复利用他。

    但他默许了她这么做。

    周围苍白的人体模型在以极快的速度贴上肌肉的贴图,世界在回归正常。

    “下次记得顺着肌体的纹理刺,会省力一点。”

    他将刀抽出,顺手拉过身边一个贴图还未完全覆盖好的人模,示范了一遍。

    稳、准、狠,比杀鸡还简单。

    纪明纱暂时还学不会他的淡定,那一刀即便没刺在她身上,她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抖动了一下。

    但她硬挺着说:“好的,记住了——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她本是想气他,暗示他马上要是个死人了,才用了“交代”这个词。

    但是,在对上他的视线时,她突然意识到——

    她不应该给他顺杆爬的机会的。

    他那表情,分明是早就等着她这么说,好顺理成章地将那些本不应该诉诸于口的过分言辞灌入她的耳中。

    ——是你问了,我才说的。

    事后,多半还要如此倒打一耙。

    她立刻改口道:“没什么,就到此为……”

    ……晚了。

    或者说,狡猾的大尾巴狼,从来都没想过要给她反悔的机会。

    青年幽幽道:“受伤的是我,疼痛的是我,但什么好处都得不到的也是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啊?”

    在装模作样的叹息声中,少女的手,被他牢牢地攫在了掌心中。

    滴、答——

    那原本干净的白皙手指,被他的斑斑血迹彻底污染,殷红的血珠从粉白的指尖沉沉地坠落。

    “虽然也不是讨厌纱纱这种用完就扔的冷酷样子,唔,倒不如说,是非常喜欢……不过,总有种‘我替后面的我作了嫁衣’的感觉呢。”

    他微微偏头,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眼神凝视着她:“命令完以后,也稍微给点奖励吧?”

    滚烫的唇瓣,轻轻地触到了她的指腹。

    咚——

    纪明纱蜷着尚且在发烫的手指,以放空一般的状态,机械地打开电脑。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在完成流水线的工作——所幸,因着完成了太多次,这些事并不需要暂时当机的大脑来参与其中。

    这是第一天的机房。

    过场动画,消失了。

    49  ☪ 晋.江首发

    ◎一千块包教“演员的自我修养”◎

    光标在屏幕上无序漂移, 像一只小虫子在乱爬。

    纪明纱的指节毫无征兆地抽搐两下,随即,她回过神, 强迫手指落回原位。

    ——也像是有小虫子在上头乱爬。

    还是带灼烧效果的那种, 又痒,又刺痛。

    她在衣服上狠狠地蹭了两下, 像是想把那只看不见的小虫给抖掉。

    只平静了几秒钟,在急速缩短的进度条和鸭子的瞪眼中,她觉得手又重新刺痒了起来。

    不如一步到位, 找把刀把脏了的地方剁了吧。

    她面无表情地想。

    所谓“奖励”——是因着如此一来, 就可以欣赏她扭曲狰狞浑身不适的痛苦样子吗?

    那他成功了。

    纪明纱从来没觉得一个档如此令她如坐针毡过,老实说,她甚至不想转过身,去看看被她捅了一刀的烂人此时此刻是不是肚破肠流的悲惨模样。

    ……连欣赏他的痛苦, 都唤不起她的喜悦了。

    算了,谁会因为看到血腥画面就兴奋。

    她又不是某灼。

    纪明纱后知后觉醒悟过来:如果虞灼真的喜欢这种血腥桥段, 那她忍着心理不适去捅他,岂不是……

    正中他的下怀?

    ……这烂人, 不至于烂到连“人”都称不上、只能沦为“牲口”的地步吧?

    纪明纱浑身一个激灵。

    *

    屏幕上,王老板端着一杯枸杞龙井茶,一如既往地深情凝视着她:“小丽, 怎么了?是不是又有想买的东西了?”

    跟烂人一比, 这鸭子都显得眉清目秀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觉得眼前王老板的形象,很像是她刚下车时, 看见天空中巨型鸭子气团的模样。

    对。

    回忆逐渐清晰。

    她认出来了, 王老板那个略显特别的胸针, 当时正挂在天空右上角位置的鸭子的胸口处。

    那玩意儿说——纪明纱现在甚至都不想用“烂人”指代某人——副本是从“库”里调动的数据,那么,在出BUG的情况下,它们却始终存在并显眼到令人无法忽视,这是不是能说明……

    “鸭子”跟其他的NPC不一样,并非是后来才批量贴图制造的“模型”,而是……一些早就存在于“库”里头的原始数据?

    她正想着,突然,后方传来了余凛的声音。

    “报告,领班——这人好像不太对劲啊?”

    纪明纱一愣。

    *

    这事儿其实有点古怪。

    余凛虽然自称“假性弱智”,但实际上,第一天的他是非常安分的,主打一个韬光养晦。

    这才开始没多久,就听到他喊话——这种情况,在之前的192轮里,从未出现过。

    为什么?

    纪明纱下意识侧过身,想去看看情况。

    ——但她克制住了。

    其他人都在跟电脑屏幕上毫无意义的选项搏斗,压根没注意到这点小插曲。

    纪明纱稍稍偏过身,本想避开“那玩意儿”的位置,但她很快意识到:余凛指着的,正是“他”。

    领班闻声过来了。

    她站在了纪明纱的身后,高跟鞋的敲击声停滞了数秒。

    随即,她伸出手,去推虞灼。

    *

    扑通。

    对方像是面条一样,从座位上“淌”了下来,手肘不科学地弯折着,变成了折成一堆的“一叠”……东西。

    除了“东西”,纪明纱暂时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她觉得,这个画面,应该配上地板慢慢淌开的大滩的血液。

    但事实上,没有血——烂人的喉咙上插着一柄折叠刀,精确地堵住了血液的喷出,只有极其微弱的几滴猩红色,滴在了内衫上。

    像是梅花瓣落在了白茫茫的雪地上。

    在陡然凝固的气氛里,只有余凛用轻松的语气道:“哎,他好像死了哦。”

    *

    ……虞灼,开局就死了。

    其他人暂时还不知道,死的这个到底是NPC还是内测员,普遍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那具尸体,被阿斌拖走了。

    喂狗了或是填焚化炉里了,谁也不知道,也没人关心。

    大家都在埋头伺候这些AI生成的鸭子。

    太荒诞了……这发展也太怪了吧!

    “怕你尴尬,我干脆先退场了”——烂人像是在这么说。

    ……谁要这种恶心又没意义的贴心啊!

    之前,他还装得像那么一回事似的,说着——

    「不打算狠狠利用我以后,再根据我还有没有别的价值,决定要不要抛弃我吗?」

    不可信,不可靠,但是……他永远知道要让人如何无法拒绝他。

    ……结果开局就死了啊!

    哪有给她利用的机会?

    纪明纱陷入了深深的后悔情绪。她觉得自己那时候怎么能傻愣着,应该冲上去给他一脚。

    在莫名的暴躁情绪的驱使下,纪明纱几乎要启动“回档”了。

    但是,在即将发动的前一瞬间,她突然停住了。

    她想到一件事。

    先前,虞灼已经跟她说了通关的要点。

    理论上说,哪怕没了虞灼那难以捉摸的帮助,她也有通关的可能性。

    如果,以这样的状态,保持到副本结束……

    那么,他的死亡,是不是就将成为定局了?

    *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有诱惑性了,一时间,纪明纱竟然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于是,她果断地停住了手。

    这一下不打紧,随着周遭事件一一发生,有了极大的对比,她才意识到,虞灼那句“但害你需要循环192次的罪魁祸首可能是我”,那是真不掺一丁点水分啊!

    始终防她跟防耗子一样的领班,突然不爱盯她的行程了;

    余凛放过她了,突然连喋喋不休的唠叨都没了;

    连一直对她冷脸相对的邬淑蔓,都变得和颜悦色了,还主动吸纳了她进自己的小团体。

    纪·前·臭脸大师·被排挤的边缘人·潜在危险分子·明纱:……

    没有烂人的副本空气,好干净。

    所以,他到底在搞什么东西?不可能只是单纯想看她回档192次以后苦哈哈的狼狈样子吧?

    迷迷糊糊地闪过这个念头,她下意识往身边惯例的位置拍了过去,却是扑了个空。

    距离她刚入睡,才过去了半个小时。

    凌晨三点的“开会”,也还有个把小时。

    他死以后,睡觉突然成为奢侈品。

    她毫无睡意地坐起身,却发现,邬淑蔓居然也没睡。

    对方在翻看手机,闪烁的灯光自下而上地映在脸上,颇有种恐怖电影镜头的感觉。

    随即,邬淑蔓把头转了过来,对着她咧嘴一笑。

    “聊聊?”

    *

    纪明纱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

    但她还是在一堆横七竖八的人里头,找了个略显狭窄的空地,在邬淑蔓身边坐下了。

    邬淑蔓道:“你跟那个,开场就不幸……的内测员,是不是认识的?”

    纪明纱:……

    怎么上来就是她不想聊的话题?

    *

    呆了数秒后,她才用迟缓的语气,尽可能展示自己的惊讶:“啊?他是内测员吗?”

    确实,这一点根本就无法确定。

    毕竟烂人开局就死了,连句遗言都没往外说,谁知道他是内测员还是NPC?

    意识到邬淑蔓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好似自己的反应完美落在了她的预料范围内,纪明纱懂了——

    原来,你也是个爱试探的老阴人啊!

    不过,跟烂人比,这种程度的试探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纪明纱用充满挑剔的姿态,对眼前的三流演员暗自地点评起来。

    首先,邬淑蔓的应对的速度太慢,没能第一时间表现出“哦,对喔”的恍然大悟,错过了彰显“我也是无心之举”的机会;

    其次,她没有笑着说些道歉和安抚的话,这样一来,事后其他人回味起来,只会更觉冒犯,而不会认为“她只是心直口快”;

    最重要的是——

    她脸上怎么连“我说漏嘴了”的懊恼,都不装出来一点呢!

    纪明纱痛心疾首地想:这样一来,要怎么让人相信,能知道这个消息,是捡了个大便宜?

    这样吧,回头邬淑蔓给她打一千块,她手把手传授“演员的自我修养”。

    可惜,尽管脑内如此热闹,但纪明纱的脸始终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嘴更是跟蚌壳一样紧闭着。

    痛失了一次做生意的绝佳机会。

    邬淑蔓道:“她应该就是第八个内测员——或者说,我希望他就是第八个内测员。不然……”

    她的眼中浮出一丝阴翳:“都到现在了,剩下的那个还没主动过来跟我们接头,那只能认为ta是内鬼了。”

    约莫是确认了她是“自己人”,邬淑蔓显得亲切了许多,姿态都变得随意了。

    纪明纱努力控制住自己虚浮的死鱼眼。

    内鬼跟烂人,谁的危害性更大,她觉得……嗯,暂时还不好说。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寡言,邬淑蔓也没等她回答,转而问道:“你觉得,她是自杀吗?”

    “是的吧。”纪明纱道。

    “为什么?”

    ——怎么还追问上瘾了?

    她道:“副本不太可能设置那种开局就死的角色,让内测员白白送命吧。”

    邬淑蔓从容道:“但这样一来,问题就来了——她身上为什么会有凶器?”

    因着这码事,大家都打起精神仔细搜刮过自己的衣服。

    别说刀具了,连指甲钳都没有。

    纪明纱:“那他可能就是内鬼吧,只是顶不住压力,干脆死了一了百了。”

    ——还不用跟她一样,留在这里跟邬淑蔓玩“你猜猜我在想什么”的游戏。

    看到邬淑蔓没有笑,纪明纱就知道,这一次,她又猜错了。

    她的答案,不是邬淑蔓想要的。

    不过,这一次,邬淑蔓没有跟先前的192轮一样,说些“时候不早了你去睡吧”之类显而易见赶人的话,而是以循循善诱的姿态道:“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这是她的‘技能’?”

    纪明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50  ☪ 晋.江首发

    ◎通关在即◎

    “技能……?”

    ……好平板的语调。

    纪明纱试图让脸上每一条肌肉都不在正确的位置上, 拼拼凑凑出“惊讶”的意思:“在集合点倒是有听人讨论过……居然真的有这东西啊?我还以为是都市传说。”

    完了。

    现在她装傻装得信手拈来,都是跟烂人呆久了,学坏了。

    就是演得还差了些, 呆滞过剩、惊讶欠缺。

    不过, 如此拙劣的表演,邬淑蔓居然当真了。

    由此可见, 纪明纱“老实人”的人设实在太过深入人心。

    尽管少女什么都没做,只是时时刻刻摆着一张因为回档过度而极为冷淡(呆滞)的扑克脸,但是——

    连讨好人的姿态都懒得做, 这样的一个人, 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撒谎呢?

    大家对此深信不疑。

    邬淑蔓严肃道:“当然不是都市传说。虽然搞不清楚原理,也弄不清他们的技能是怎么来的——但这件事,一定是真的。”

    她压低了声音:“我很怀疑,在我们这一批内测员里头, 就有人有‘技能’……”

    说着,她状似不经意地偏了下头。

    ——那是余凛的方向。

    纪明纱“嗯”了一声, 目光呆滞。

    她发誓,那一瞬间, 她看到了邬淑蔓的眼里冒出了“孺子不可教也”的痛心疾首。

    沉默了三秒,大概是觉得直接点出余凛的名字,会显得祸水东引的意图太过明显, 邬淑蔓转用了“攻心”之策:“如果, 你没有技能, 之后对上有技能的人,会非常吃亏。初期还好, 大家都不知道怎么用技能, 差距还不大。等到了后期……”

    她一脸忧心忡忡:“等大家技能用的越来越熟练, 没有技能的人一定会被快速淘汰——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吧?”

    纪明纱觉得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遂“恍然大悟”地张大了嘴:“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对啊,就是很不公平啊!”邬淑蔓虽然是压着声音的,但到底是泄露出了一丝激动,“但这个游戏哪里公平过?每个人的副本不一样,难度不一样,身体素质也不一样。这垃圾主办方还不让我们锻炼身体,这不是让我们这样的人赶紧去死吗?”

    实际上,邬淑蔓算是身体还不错的。身体不好的人,是撑不下来每晚三点准时主持“开会”的。

    但是,倘若她只说实话,那还怎么让听者产生同仇敌忾的心理呢?

    纪明纱附和着说了两句,一时间,竟有了两个苦命人抱团批.斗周扒皮上司的热闹感。

    感情一到位,邬淑蔓顺势道:“我在集合点听说过一种说法,听说可以极大提高生存率,但是……唉,算了,这个我也不知道真假,要不,我还是不说了吧?”

    纪明纱一脸真诚:“嗯,那好的吧。”

    邬淑蔓:“……要不我还是说说吧?我觉得你嘴巴严,你会帮我保守秘密的吧?”

    纪明纱:“啊,我是大嘴巴。”

    邬淑蔓感觉额头上有青筋在跳:“那我不说了。”

    “好的邬姐。”少女麻溜地应了下来,一脸懵懂天真,“我也不想看邬姐为难,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邬淑蔓:……

    碰上不按常理出牌的傻蛋真的好崩溃啊——!

    *

    最后,邬淑蔓还是找了个借口,说出来了:“我在集合点听说过一种说法……只要你杀死一个有技能的内测员,你就能‘继承’她的技能。”

    看到少女呆滞地“震撼”住了,她满意地点点头。

    她白白陪聊这么久,就是为了上这道主菜。

    幸好,这冲击力,达到了她的要求。

    怎么样?

    纪明纱,你那看似冷静的外表下,现在的真实想法是在心动……还是在恐慌呢?

    *

    纪明纱的心里,正在殴打“死人”。

    虞灼!你看看你!

    她都不敢想象,这谣言得是传了多少手、范围波及有多大,才会传到邬淑蔓的耳中。

    但不得不说,烂人扯的谎话,精准击中了内测员的痛点,事关生命,大家多半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态度。

    他未免也太懂传播热点了吧?

    纪明纱忍不住开始怀疑:原书里,虞灼“谎言师”的名声,是不是他自己传出去的啊?

    总觉得,像是烂人会干出来的事。

    因着这谣言早在上一个副本就被证伪了,因此,在邬淑蔓殷切期盼的目光中,纪明纱委婉道:“这种说法……有实际例子吗?这听上去,好像主办方很鼓励减员一样,会不会只是别有用心的人散布出来的阴谋?”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邬淑蔓果然说出了那句话。

    “呃……”

    幸好“别有用心”的虞某人不在这里,不然看到这情况,他铁定得火上浇油两把,把邬淑蔓忽悠得晕头转向。

    纪明纱懒得再说服下去,正打算“嗯嗯”地敷衍对方,邬淑蔓却道:“纱纱,可能是我多心了——但是,为什么你总是要反驳我的话?”

    这像是在邬淑蔓心中憋了很久,她一时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你为什么这么不信任我呢,我当这个临时的小组长以后,好像还没做出过错误的决定吧?”

    纪明纱睁圆了眼睛。

    是的,那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比如不要跟巡逻起冲突、食堂的饭菜可以吃),邬淑蔓的判断确实都对。

    但是,接下来,她将犯一个巨大的错误。

    她会要求所有人都投身入“兵亚理”中,去挣那虚无缥缈的五千万,然后……

    然后?

    纪明纱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卡壳。

    然后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因为——她并没有亲眼见证过。

    少女的后背陡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为什么认定,邬淑蔓的决定,是“错误”的呢?

    因为,这是虞灼说的。

    他给出了很多理由,非常合理,以至于她明明想不起来他当时怎么说的,却认同了他的结论。

    回档带来的思维混乱的后果,在这一刻明明白白地展示了出来。

    在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将虞灼说过的话,当成了自己思考出来的结论,并坚定地遵守了它。

    但烂人亲口承认了,他说他其实一直在阻挠她通关。

    她模模糊糊想起来,那天在浴室里,他们二人好像发生过这样的对话——

    「什么时候走?」

    「明天……运气好的话,今晚。」

    但是,这句话之后,他就毫不犹豫向领班检举了她。

    那么,他跟她说的通关要领,还能相信吗?

    还是说,反过来看他的话,才是正确的?

    “不要相信邬淑蔓”,反过来就是——

    她要相信邬淑蔓?

    邬淑蔓的办法,才是对的?

    ……头好痛。

    她无法区分、无法分辨。

    就在纪明纱大脑神经不断抽搐、耳鸣声渐起时,邬淑蔓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纱纱,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技能?”

    *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邬淑蔓的重点。

    实际上,她高度怀疑,纪明纱是有技能的——据她的眼线反馈,余凛那天晚上第一个找的就是她。

    也许,纪明纱早就跟余凛抱团了。

    邬淑蔓想,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试她一试。

    如果纪明纱否认,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提出“那我们去杀了余凛,帮你搞个强力的技能”。

    如果纪明纱承认了自己有技能,那更好了,相当于纪明纱的底牌和命门已经被她拿捏了。

    无论对方回答什么,她这一晚都不算是白忙活。

    邬淑蔓盘算得虽好,但后续的发展,却是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

    她想过纪明纱可能会否认,可能会沉默,可能会顾左右而言其他,但这么多反应里,唯独不包括现实里发生的这种——

    那个总是板着脸、情绪极其冷静镇定的纪明纱,像小豹子一样,腾地在她跟前跳了起来。

    小姑娘捏紧拳头,奋力地挥舞着手臂:“邬姐,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不能这么羞辱我吧!啊?什么叫‘跟我说实话’?意思是我在撒谎吗?”

    因着激动,她一脚踢在了旁边的人身上,把还在睡梦中的胖哥踢得“嗷”一下发出了猪叫。

    邬淑蔓:瞳孔大地震。

    她特意避开白天,当然是希望她跟纪明纱的对话,越少人知道越好。

    眼见着胖哥嘟囔着“什么东西?”就要翻身起来,邬淑蔓下意识想安抚对方,好让他赶紧睡回去。

    ——来不及了。

    因为,下一秒,纪明纱像是站不稳似的,一脚打滑,愣是将被子从另一人的身下给拖拽了出来。

    那人当即跟锅里的饼似的,凭空翻了个个儿,哇哇哇地叫了起来:“谁暗算我?”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搞么子?谁踩我头发?”

    “我叼你妈的王英俊,你脚丫子塞我嘴里干嘛?”

    饶是邬淑蔓有三头六臂,也经不起这么赶着人屁股后头救火。

    更何况,少女像是根本没察觉到自己正在制造不妙的骚动,反倒涨红了脸,声音一声比一声高:“邬姐我心里一直是很尊敬你的,我觉得你特别了不起,目标特别清晰,一看就是能干大事业的人……所以!你要有什么话,你大可以跟我直说,我很愿意帮你的!”

    说着说着,小姑娘歇斯底里起来,手像野蜂飞舞一样:“但是,你一点都不信任我,我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还觉得我是跟你撒谎!太过分了!请你对我道歉!道歉!”

    在陆陆续续爬起来的人群中,邬淑蔓一动不动、呆若木鸡的样子,显得格外异样。

    不是,这刚看着还精神这么稳定正常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就发疯了?

    *

    整个大通铺的人都被吵起来了。

    不知道谁“啪”地按了下开关,一下子,室内灯火通明。

    “什么?搞什么东西?”

    巡逻推门进来,呵斥起来:“刚刚谁在吵?”

    大家一致摇头。

    刚刚那如同古神呓语一样的尖锐啸叫,对他们而言极为陌生,实在听不出来是谁在说话。

    在嘈杂的吵闹声中,纪明纱乖得要命地直挺挺站着,全然看不出刚才的疯样,还不忘怯怯道:“不好意思,邬姐,哎,都怪我,我这人就是太冲动了……”

    在领班的死亡注视下,邬淑蔓被迫露出扭曲的笑容,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没、关、系。”

    *

    因为谁也不知道,刚刚到底是谁突然发疯,长达半个小时的“检举环节”,自然也没检出个结果。

    于是,整个房间的人都被赶了出来,排成一个圆圈,深更半夜地在地上蛙跳。

    领班表示,这是他们包庇“叛徒”的惩罚。

    天蒙蒙亮时,她才首肯他们回去。

    这时候,离“工作时间”,仅剩一个半小时。

    所有人都是一瘸一拐地爬回去的。

    因着睡眠不足,白天大家上工上得格外沉默,动作也极为迟缓。

    不过,在小队长提着枪出现在门口时,大部分人还是给面子地抬头看了一下。

    纪明纱也是“给面子”的一员,但她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位无事不登门的“公司走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领班和他说了几句话后,面色变得凝重。

    她走过来,一脸冷漠地问道:“有谁认识杜励鸿?”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纷纷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但纪明纱不是。

    她很清楚,在不断被惩罚蛙跳的那个时间段,他们本应该看到,小队长推搡着一个意图逃跑的“肉鸡”(这是对那些被骗来的受害者的蔑称),并把他扔进一个满是骸骨的深坑,让他被狗撕咬到天亮。

    那个人就是杜励鸿。

    但这一次,情况不一样了。

    因着“惩罚”二字过分有吸引力,巡逻有许多人都跑来看热闹,看守松懈,杜励鸿逃跑成功。

    如果烂人不是在骗她的话,那么……副本,通关在即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看了下感觉这章没写好……就把前头修了一下。

    故事脉络没变,只是表述改了改,可以不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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