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1）◎
馥海影视城。
“要小笼包, 加一碗淡浆。”
大妈放下手中包了一半的馄饨：“哎，好——”
她的声音一滞。
这个点早餐店人流稀少，但影视城里作息颠倒的人多了去了, 十点来吃早饭, 倒也不稀奇。
好特别气质。
高马尾，戴着眼镜, 面容冷淡，身上更像打了冷气似的，让大妈都不由自主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莫名让人有点怵, 但那股惧劲过去了, 她却又惦记着没咋仔细瞧，还想多看两眼。
……嗯？
一团黑影飘了过来，顿时挡住了她的视线。
大妈迎来了今日的二度震撼。
好高挑俊气的小伙子！
演过什么电影电视剧啊，她怎么没在屏幕上见过？
“跟她一样。”青年很自然地接道。
顿了顿,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豆浆不用了。”
这两个……是认识的吗？
大妈刚这么想, 便看到小伙子走到少女的……
前面一桌。
他坐下了。
两个人跟牛郎织女似的，中间还隔了条银河（过道）。
哦, 感情只是要了一样的东西。
大妈将小笼包送到少女桌上，一转身，才发现不对。
那小伙子的视线正看着这边, 一眨不眨的。
这眼神……挺熟悉。
大妈一低头, 她养的大黑狗正蹲在桌子底下, 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刚在两分钟之前，她刚因为嫌它耽误自己包馄饨, 呵斥它一边去。
这不一模一样嘛！
她琢磨着, 莫非是情侣吵架了？
第二笼小笼包, 送到了青年的桌上。
少女一言不发地动筷子，虽是小口小口地吃，却吃得很快。
这吃得香丽嘉喷喷的，看得大妈心情大好。
倒是那小伙子，吃一口，看一眼，再吃一口，再看一眼，这一副食不知味的失魂落魄样，倒叫人觉得可怜。
少女都吃光了，他还有大半笼没吃，看得大妈那叫一个急。
怎么了这是？吵架了？冷战了？闹分手了？
但少女眼神从头到尾就没瞟过对面，像是不认识他的样子——大妈禁不住琢磨，这不会是单纯的跟踪变态狂吧？
思维刚进展到“要不要报警”，少女一口气把豆浆喝完，随即站起身，往外走去。
哎，小妹，你钱还没……
只见那小伙子立刻站起来:“姐，一起付了。”
他指了指那还剩一半的小笼包：“还有，麻烦打包。”
——果然还是认识的嘛！
刚把打包好的袋子递给他，他就急匆匆地跑出去，往少女消失的方向去了。
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吵架了，冷战了，还是闹分手了？
*
没吵架，没冷战，没分手。
——根本就没交往，哪里来的分手？
纪明纱走得很快。
回到原世界后，她增加了锻炼身体的时间。
尽管时间尚短，目前除了手疼腿疼以外还没见起什么效果，姑且也算是一种好的改变。
……就是锻炼的时候，不要老是有虫子在身边飞舞就好了。
虽然“虫子”不叫唤，但老用那种楚楚可怜的眼神一脸幽怨地盯着她看，也着实让人头皮发麻。
她别过头，不想再看他。
虫子跟脚凳，还是有区别的。区别在于：脚凳不会跑，但虫子会。
才刚换了个方向看，他又出现在视线范围里，表情泫然欲泣。
他表情像是为了突击期末考，挑灯夜读了一晚上，上考场了才发现昨晚背错了科目。
痛，太痛了，痛得撕心裂肺。
纪明纱持续把他当空气，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他也不出声，只是一直跟着，像极了游戏里的跟随众宠。
主打一个哑巴式的不离不弃。
在这漫长的拉锯持续了一个小时后，少女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
他会意地凑过来：“纱纱？”
“带路。”纪明纱紧绷着脸。
见鬼，她没来过影视城。
迷路了——！
*
“那边是民国馆。不过有剧组在拍戏，目前暂时给封起来了。那个导演我认识，等会儿他们休息，我带你进去转一转。”
他看出来她走得慢，估摸着体力是到极限了，“好心”道，“要不要我抱……呃，背你？”
纪明纱：……
她实在揣摩不出这“睁眼瞎”是怎么若无其事说出这句话的。
旁边就停着一辆供游客扫码的接驳车，谁会选脚凳啊？
而且，他到底在演个什么劲，演“恋爱戏”上瘾了？
“虞老师，我的天，你总算回来了！你这半个月不在，夏导疯了，我们也快疯了……”
有扛着梯子的场务在跟他打招呼，那激动的模样，像是看到了天降的救星。
虞灼道：“大概知道了，没事，我会处理。”
那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行行，你在我们就放心了……”
纪明纱扯了扯嘴角。
虞、老、师。
挺好的。
倒也不是真正的老师，而是娱乐圈的惯常称呼——但虞灼这句“老师”，实至名归。
谁敢对“制片人”不敬啊？
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猜到了他可能有很多事都在骗她。
但她没想到，他竟然到最后都在骗她，连那一口一个“做生意的”，都是假的。
……半真不假吧。
虞灼，21岁，冬珠戏剧学院大三学生，导演系在读，兼修管理学。
但稍显特殊的是，在同龄人还在尝试微视频和短视频时，他已有两部监制的片子上了院线，颇受好评，都是小成本电影一举翻身的漂亮仗。
他的开局，是多数普通导演的终点。
当然，那两部电影捧红了男女主角，捧红了有趣的配角，以及刚刚年满24岁的新生代导演夏尚舟——但是，普通观众并不会特意关注制片人是谁。
然而……
拿钱的大头，是制片和出品。
很不幸，虞灼两头都占。
那两部电影，纪明纱居然都看过。
一部是发生在深山里的“暴风雪山庄模式”的犯罪片，一场校园暴力造成的悲剧[1]；
另一部是校园犯罪片，男主发现心仪的女生失手杀死了家暴她的父亲，决定帮她毁尸灭迹、逃脱罪行[2]。
坐在电影院里的纪明纱一定想不到，她未来会和片头一闪而过的“制片/监制周洋”产生难以解开的纠缠和交集。
……怎么可能会想得到啊，这个名字这么常见！
哪怕亲眼看到虞灼的身份证和学生证，纪明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21岁，男大学生？
啊？？
虽然她也说不清，要怎么才满意，八成无论虞灼是什么年龄，她都会觉得困惑，但……
21岁，男大学生？？？
不是，除了虞灼这个名字，他还有什么是真的？
“还有性别，银行卡里的钱。”
他观察着她的脸色。在她抬手来捂他的嘴以前，他毅然决然加快了语速：“以及爱你的心。”
少女破功了。
她全然忘了自己刚还在发誓要永生永世不跟他说话，字正腔圆地骂道:“滚！”
杀了你！
依譁 *
“6场11镜，72次！”
场记打板后，男主角挤着眼睛，五官乱飞，嘴里念叨:“从今天起，我们恩断义绝……”
“卡，重来。”
导演夏尚舟欲言又止，最后挤出点笑，道，“……挺好的，挺好的，刘哥，比上次好多了……”
刘雷栋道依譁：“那你喊停干嘛？我演得好好的，你知道要酝酿情绪多不容易吗，这下全坏了……”
夏尚舟沉默了。
摄影在后头憋不住地要笑，后来是演员也想笑。不知道是谁先没憋住，大家乐成一团，不明就以的刘雷栋也跟着笑。
只有夏尚舟顶着一张苦瓜脸。
“……乐宁。”最终，夏导叫了女主角的名字，“你去帮他，带带情绪。其他人，先准备下一幕。”
说罢，他见着纪明纱来了，赶紧迎了上去。
张口便是:“弟妹。回来了？”
纪明纱：……
算了，懒得纠正了。
反正纠正了也还是会叫错，夏导明明是拍悬疑片的，脑筋却不太好使的样子。
——亏她还是他不值一提的纯路人粉丝！
虞灼道：“我就出去了半个月，怎么多了这么个人进组？”
“人情债，我也没办法。还点名要求当男主，原来的剧本全重写了。”
虞灼长叹一声：“这不耽误挣钱吗，改出来这么个烂东西……我直接跟他说，让他自己滚。”
“哎，但这个刘，他完全是想红想疯了，好不容易靠塞钱和人情进来，不太可能……”
夏尚舟其实也憋屈，他毕竟是新生代导演，虽然拍了两部片子，但话语权没那么大，难免瞻前顾后。
话音未落，虞灼径直往那边走去。
刘雷栋的反应一开始是陌生、防备，两分钟后，他的态度转为了亲热，两人勾肩搭背起来。
十几分钟后，刘雷栋竟然转过身，往这边来了。
他张口就是：“夏导，我想了下，最近档期确实不太合适，咱这儿刚开拍，我寻思呢……”
夏尚舟跟见了鬼一样。
好。
这世界上果然没有灼子搞不定的人。
哦，那还是有的。
他的眼神落在面无表情的高马尾少女身上。
——虞老师搞不定弟妹。
*
“哎哟哟，虞老师回来了！我草，你个王八，你电话和消息都不回，你死哪里去了？”
“灼哥，想死我了……个屁啊！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在等你批钱啊！签字！”
“夜晚拍摄申请被卡住了，虞老师，有关部门那边，得麻烦您去沟通一下……”
“虞老师，之前有场戏不停要挪动机位，导致时码器松动跑码了，摄影组也不配合调，我都说了不能这么搞，后期剪辑全都得跳楼，哎，没人听……”
“虞老师，原来跟组机房的回老家去了，可能得招个有经验的摄影助理……”
参观了大半天，纪明纱大概知道虞灼这个“制片人”，是要干嘛了。
大概是……什么都干。
协调各个剧组之间的资源分配，批钱，拉赞助等等。
如果工期赶，分成AB组同时拍摄，他还要兼一下导演的活儿。
不过，虞灼很擅长这些，做得游刃有余。
最混乱的时候，有十来个人在他面前吵架，每个人的诉求都不一样，甚至是矛盾冲突的，但他照样处理得妥帖而快速。
唯一要说有什么能挑刺的……
他不应该在处理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毫无征兆地起身，在众目睽睽下亲她一口以后，又跟没事人一样坐了回去，示意其他人继续说。
被所有人施以震撼的目光，纪明纱一边耳根子臊得通红，一边恶狠狠地发誓——
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再跟这烂人说话了！
*
晚上八点，剧组暂时收工。
“下次别什么货都丽嘉往组里塞了。”虞灼道，“那谁加进来，整部片子，档次被拉低三个档。”
拍出来的片子全废了，塞垃圾桶都嫌费劲。
“我不好意思拒绝嘛。”夏尚舟本来神采飞扬的脸，一下子又成了苦瓜，“我又不像你，打发人走，人还对你感恩戴德的……”
说到这里，又很好奇:“你咋跟他说的啊？”
“简单，跟他稍微透露了点，说某个名导在拍新片，十年磨一剑的巨作，但现在缺个关键角色，他就心思活络了。这不……”
虞灼摊手。
夏尚舟紧张了：“什么片子？那边收吗？”
这要是角色打水漂，回头不得埋怨死他们？
“收啊，为什么不收？喜剧讽刺片，就需要个五官乱飞但以为自己演的很好的丑角。”
虞灼道：“我跟那边说了，让他们拿一套假剧本糊弄他，他认真去演，效果就有了。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在演什么，他铁定演不好。”
夏尚舟大惊:“那他看到成片，不得气死？”
“让他粉丝多营销营销演技炸裂就没事了。”虞灼平静道，“一开始肯定是气的，等路人也开始夸的时候，他反而会回来感谢我们。”
夏尚舟沉默了。
虞灼幽幽道：“同剧组的人被这么拉踩，肯定不爽，加上是名导的片子，都是一线明星……嗯，他以后别想再演电影了。”
夏尚舟：……
半个月不见，灼子还是熟悉的味道。
谢天谢地，他可以放心把这人的戏份都删了。
不仅如此，刘雷栋不仅退组，还承诺会付一笔极其可观的违约金（能看出来他跑路得有多着急、虞灼的饼画得有多好）。
这下，能把他看不顺眼的那些塑料道具都换了。
工作的事儿一解决，夏尚舟就关心起别的了。
“你这半个月……都跑哪里去了？”
他的眼神一直往纪明纱身上瞟，摆明了是想听八卦。
虞灼跟他打太极：“去异世界冒险了。”
夏尚舟：……
他就知道这王八要跟他扯犊子。
“冒险了个啥？”
“喂鸭子去了。”他眼睛也不眨一下，泰然自若道，“一人高的鸭子，被追着撵，没见过吧？太刺激了。”
夏尚舟越过他，跟纪明纱说：“弟妹，我就跟你说吧，这人他就不靠谱，结婚以后你得天天听他满嘴跑火车……”
青年夸张地做出大惊失色的表情：“你这人怎么这样，吹牛你还较真上了……”
“纱纱你听哥劝你，这种对象……”
“好吧好吧，说实话了……”虞灼比了个投降的手势，“其实是去阿尔卑斯滑雪去了。”
夏尚舟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电话打不着是出国玩儿去了！我服了你这，全剧组刚开工，事儿那么多，你跑去滑雪，你滑滑滑，滑你……”
他大概是想说点脏话的，一看纪明纱还在，愣是给憋回去了。
他语重心长道：“下次好歹回个电话，免得都以为你失踪了。”
“我死在哪里都很正常的，也别太担心了，下次直接当我死了就行。”他耸耸肩。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这次滑雪就差点滑死了，你弟妹辛辛苦苦徒手把我从坑里刨出来的。”
纪明纱看了他一眼。
什么叫“你弟妹”？你还顺杆爬了？
夏尚舟肃然起敬：“纱纱真是豪杰，失敬失敬。”
纪明纱：……
“咋滑雪还能出事？”
“滑之前也不知道我四肢不协调，直接从坡上就滚下去了。”
“我的个老天……那弟妹是咋发现的？”
“她滑不动，在坡底下休息呢，就看着我从上头一路滚下来，一头栽坑里去了。”
于是，接下来，纪明纱就听了一场以她本人为主角、但实际上根本就没发生过的滑雪救援事件。
充满了悲情、光辉、虐恋以及生死相依的爱情。
……都什么东西。
然后，虞灼出去接电话了。
夏尚舟趁机对纪明纱道：“他是不是又扯淡了？”
“是。”
“从哪里开始扯的？”
纪明纱：……
就没有不是扯淡的地方！
夏尚舟道：“我猜啊，他是真的去滑雪了，也是真的摔下来被你救了，后头那些什么失血，救援、打不通电话，八成都是编的。”
作为一个悬疑推理片的导演，你的猜测可以更大胆一点。
“不过编的不错，我加下部片子里去。”夏尚舟道，“纱纱，趁他不在，你不打算偷偷问我点问题吗？”
纪明纱跟他对视了一眼。
她冷静道：“他之前带来过几个‘弟妹’？”
语气很平板，语调很平静，仿佛在问“这里有几盘菜”。
夏尚舟：…………
好半天，他才从瞳孔震颤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吓我一跳，我以为要问什么呢……”
不得不说，弟妹这款也就虞灼这种混不吝能消化了，可爱是可爱，但凶也是真的凶。
她刚才那眼神，仿佛要当场把人给刀了一样。
哎……弟妹不愿意演戏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她能上大荧幕，他还需要愁影片宣发的事吗？
他比出了一个“〇”的手势。
纪明纱恍然大悟：“一百个？”
夏尚舟呛住了。
作者有话说：
夏导拍的那两部，[1]、[2]其实都是我之后打算写的两本悬疑（轻微带点推理元素）小说……
另外，[2]就是我在小水那本里提过的《Side Effects（副作用）》。
两本的预收目前都没开，等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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