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
得亏红菱急中生智, 生扑在汉白玉丹壁上,将肚腹朝下的沈书晴接住,才避免了沈书晴滚圆的肚皮直接撞上丹壁上凸起的瑞凤石雕。
红菱被压在身下, 背脊咯得生疼, 分明疼得厉害, 第一时间却是确认沈书晴的安危,等庭院里洒扫的宫女搭把手将人扶起, 她紧绷着神经检查一番,没有见红,也没有摔伤,这才拍着胸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有余悸,“小姐啊, 你可吓死奴婢了。”
确认自家小姐母子平安, 红菱这才想起钟灵来,左右一瞧, 却哪里还有人在,遂握紧自家小姐的手, 本是要开口问她是否钟灵推她, 指尖却察觉到自家小姐手指一片冰凉。
抬眸一看,竟见她呆呆地立在原地,神色是恍如隔世的冷淡,于是晃了晃她的肩,“小姐, 你这是吓坏了罢?”
否则怎地这幅表情?
沈书晴这才从自怔惘中回转, 苦涩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或许腹中的孩儿感受到了她的哀恸, 踢着脚丫将她肚皮顶了起来,沈书晴的目光这才柔和了几分,轻抚这着躁动不安的肚子,“好孩子,方才是娘不好,让你受了惊吓。”
又去挽着红菱的手,“我们这就回家去。”
不必再留在这里,以免撞破更多的不堪。
陆深在殿内,离得并不远,自然也听到了声响,当即自殿内跑出,寻常总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乍一出现在殿门,眼里满是惊惧。
“书晴。”
若是沈书晴此刻眼睛还对着前殿,定然会啐他一口,不过是关心孩儿罢了,毕竟这孩儿可是和她外祖有血脉联系的,他可不得好生重视。
见到沈书晴好好地被红菱搀扶着,陆深这才面色稍松,他信步过去到她面前,低垂着的凤眸此刻满是柔色,捏起她的手往薄唇上一吻,而后才后怕地说道,“方才是怎回事?怎地红菱大呼小叫?”
沈书晴别开脸,冷淡抽出手,并不言语回他,心里已认定他是个满心算计之人,是个罪大恶极的骗子。
陆深还没觉察出什么,只当她受了惊吓,转而侧目冷斥红菱,“王妃临盆在即,万事皆要小心仔细,你这个丫鬟是如何当差的?”
自打沈书晴晋为王妃以来,陆深从没斥责过她的身边人,这回也是的确事关重大,才对红菱头一遭发火。
可红菱是个不怕事的,眼里只有自家小姐,当即就抬起下颌,顶了回去,“王爷有空在我一个奴婢跟前耍威风,不如问问你那个好”好表妹。
红菱说这话时,依旧四处在打量,却半个钟灵的影子也见着。
沈书晴冲红菱摇了摇头,转而后退一步,是个与陆深泾渭分明的动作,她解释说:“是妾身方才踩空了,与红菱无关。”
转头,又挽起红菱的手臂,“红菱,本妃累了,我们回王府去。”
孕妇易困,倒也寻常,若是平时,陆深回留用完夕食再一同出宫,可今日皇帝宴请百官,一会子宴毕有烟花大赏,他还得再去一趟,又见她确实没有大碍,便说:“那你先回府去,等本王自朝宴回来,再与你说话。”
而后,要将她鬓角为风扬起的碎发别至而后,本是个极为熟悉的动作,这回沈书晴却自己动手先抿好了碎发,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深总觉得她今日有几分奇怪,又见她一脸的疲色,只当她还是吓着了,就拧眉道:“你先别急着出宫,本王传太医来给你瞧瞧。”
若是寻常,她当真不舒服,则会乖巧点头,娇声答一句,“王爷待妾身最好了。”
若是无碍,她也会俏皮地将指尖贴上肚子,说一句,“真的没事,你看孩儿在动呢。”
可今次她却是直接转过身,看也没看他一眼,往福宁宫大门方向走去。
陆深何其敏锐,眼尾上扬的凤眸意味深长地眯了眯。
只怕是方才他们在殿内的谈话被她听去了一些,不过他并不慌张,两位长辈所说之事他并未应承下来,算不得对不住她。
更何况,这小妇人爱惨了他,是以极为好哄,待出了宫,回到王府,好生言语几句好话,也就罢了。
他成竹在胸,是以步伐轻快,是以待行到沈书晴面前,从红菱手中拿过外衫,亲自与沈书晴披上,眼里涔着笑意,就仿若甚么都没有发生,“夜里风大,出宫的轿辇不能遮风,穿厚实些,仔细别害了风寒,否则本王又该心疼了。”
成婚以来,陆深待她是极好的,嘘寒问暖,温柔体贴,甚至允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时至今日,沈书晴才明白这一切皆是装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她外祖暗地里支持他。
沈书晴静静看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得讽意。
演技不错,不去唱戏可惜了。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金陵会有一些富贵人家的小姐,跟着俊美的戏子私奔。而自家这个戏子就更了不得了,非但生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还是个位高权重的亲王。
她忽然有些释然,她栽在他手上,也是情有可原的。
等出了宫,上了王府的马车,红菱问沈书晴,“小姐,方才当真是不是钟灵推你啊?”
自家小姐虽然性子软,却也不是个咬碎牙齿和血吞的,只怕当真不是钟灵所为,只恨她当时没看清。
沈书晴摇了摇头,“与她无关。”
这回的确是与她无关,是陆深混蛋。
他以为找到了真命天子,没想到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只要一想到,这一年以来,他的甜言蜜语皆是口是心非,两人的交颈厮磨皆是逢场作戏,就似有一把刀,细细密密地割着她那颗炙热的心脏。
喘不过气来。
沈书晴最后回忘了一眼那象征着皇权的威严明黄宫门,而后放下车帘,交代红菱道,“去葫芦巷吧。”
她不想回王府,本能地想要逃避,可偌大得金陵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只能去葫芦巷了。
那个让她重逢美好的地方,尽管是她一个人的美好。
葫芦巷,她已经近一年不曾来过,屋内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连摆设都和从前一模一样,即便没有主子居住,主院的抄手游廊依然每隔几步路便燃着一只红彤彤六角宫灯。
沈书晴去到书房,坐在临窗的兀子凳上,支摘窗好闻的栀子花香传来,她下意识去拿放在一侧的绣篮,一如去岁那般,她时常闻着花香做针线,因着是给心爱的男子做针线,眉眼之间总是洋溢着笑意。
是啊,那个时候,即便是给他做外室,她也是欢喜的啊。
可她记得,她一针一线做好的中衣呈给他时,他却极为嫌弃地皱了皱眉,叫她往后别再做了。
思及此,沈书晴将要去揭开绣篮的手缩了回来,但是沉默一瞬,又还是将它揭开,
她手指在绣篮里翻了翻,那只靛青色的荷包还在,捏起来一看,许是一直放在地上的缘故,布料已经发霉,尤其是那青竹之上米色绣线勾勒的明月此刻已是乌黑一片,一如陆深在她心中的形象,明月落入沟渠大抵便是如此。
那个时候,她满心满眼皆是他,以为他是三年前那个月亮一般清濯的人物。
哪想到,才不过一年,天上的月亮便已坠入凡间,落入了沟壑,周身蒙尘不复从前,将她骗了个彻头彻尾。
讽刺一笑,沈书晴将那荷包扔回绣篮,正欲盖上竹制遮子,却这时一只缠枝纹青霜色半成品荷包浮现在她眼前。
又是讥讽一笑,她当时心里满是对王妃的愧疚,甚至还想着做这个荷包去讨好王妃,谁知道压根没有这个人在。
她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偶然一次床榻间说起,却被他玩笑搪塞了过去。
如今想想,不过是他巧言令色罢了。
她哽咽落泪,见红菱领着摆饭的丫鬟过来,忙抬袖拭干了眼泪,不想叫红菱察觉出端倪。
“小姐,这夕食是摆在书房,还是主屋?”
沈书晴此刻哪里吃得下,当即摆了摆手,“我不饿。”
红菱没有多想,便叫人将饭菜端下去隔水温着,饿了自然就会传膳。
又见自家小姐,细眉紧蹙,面上隐有倦色,便小心问:“小姐面色欠佳,还是不要留在葫芦巷,以免等下发动了,来不及找大夫产婆。”
太医说了,她如今虽才九个月,离临盆还有整整一个月,然则却也可能随时生产,妇人生产是为大事,说不准便会去鬼门关走一遭,红菱不敢怠慢。
沈书晴不想面对陆深,难得执拗一回,且还发火道:“你就让我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吧。我歇一会儿就好。”
沈书晴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更何况她不想见到陆深,便一力拒绝了,没法子,红菱只能将她托给半夏,自己去王府将产婆及大夫安排过来。
红菱走后,沈书晴坐在妆奁前揽镜自照,莹白的月光自半阖的支摘窗外透进来,渡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她的眸子再无往日的神彩,幽幽覆着一层暗色。
她取掉发簪,如瀑发丝坠下,抬起手肘用篦子由上而下通发,虽是孕期的妇人,却并未像其他妇人那般掉发,皆因陆深请了太医特意调理。
怎地又想起他?
沈书晴愠怒地将篦子往妆匣一扔,却力道过大,跳出了妆匣,好巧撞在她搁在边角处的荷包上,荷包落在地上,那枚被金重新镶嵌的平安玉显露出来,已然又碎了。
那可是他父亲在她洗三那日赠与她的平安玉,便是碎了她也用金子镶嵌起来一直带在身上,可他却因为一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它摔碎。
弯腰拾起碎玉,从前碎成四块尚且可以以金镶嵌,如今碎成十来块却是再也无法补救,一如她那颗破碎的心,再也回不到从前。
一股沉重的情绪压在心头,叫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将碎玉捏在掌心,走到翘头案旁昔日书写的笔墨纸砚尚在,只是那份炙热的初心却是冷却下来,余光觑见砚台之下有一点暗色的痕迹,伸出葱白玉指一蹭,竟沾染上暗红的粉末,凑近鼻尖一闻,竟是那不曾擦净的她指尖的血。
沈书晴讽笑地抬起面庞,逼回眼角那甚不争气的泪珠,她怎么当时就那么傻啊,那人是人是鬼都不知,就凭借几年前的记忆,就一往情深地为他竭力付出。
昔日的行为,如今再看,可不就是个笑话?
不敢再去想,越想越是心累,沈书晴绕过插屏去到里间,这里有张软塌,并没有搬走,丫鬟时常打扫,连被褥都洁净如新。
她想,万事等睡上一觉再做定夺,躲得一时是一时。
可等沈书晴走过去,就瞧见那曾经包裹着他们两人身子的被褥,她想起了那一夜的荒唐,那一夜因着她谎称月事在身不便侍候,他本是甩袖而去的,却在听到她谈了一曲《寒山渡》以后折了回来,还非要当时就要了他。
可她因着心里对王妃的愧疚,并不肯真的就范,可当时他分明可以强要了她的,至少也得是勃然大怒。
可他最终却折了回来,还找了个雨太大的借口,太过撇脚。
如今细想,只怕那个时候,他便已知晓她的身份。这倒是印证了钟灵说的那句话,她说:“你仔细想想,是否忽然有一日,他就对你好了起来。”
如今想想,可不就是那一日。
手中碎玉硌人,丝丝痛意传来,令她又想起,在那日之前,便是她将自己携带了十几年的平安玉送给他,却是被不削一顾地摔碎呢,可见的确是对她生了厌恶。
即便是后来,他手上回到葫芦巷养伤,一开始甚至极力反对她的靠近,便是他伤好后,召她去用早膳那回,也是闹得不欢而散。
可当夜却非要来她的屋子里睡她。
这也刚巧印证了钟灵所说的话。
如此一来,后来所谓赠妾一事,则是吓唬他,逼她就范之举了。
“陆深啊,陆深,我将你当做丈夫,爱你如天,敬你如地,你对我竟然一开始就只是算计。”
泪水滴落在霜色的床单上,眼前倏然出现一方米色锦帕,抬首一看竟然是陆深。
暗卫来报,王府的马车离了宫门,并没有回朱雀街,而是去了葫芦巷。
陆深得知消息,端午节的烟花大赏正要开始,他却倏然请辞,又惹了皇帝好一顿不快。他只是笑着说,家中小娇妻怀着身子闹脾气得回家哄,惹得百官一阵嘲笑,皇帝见他如此惧内,只怕也是个志短的,寻常是他太高看他了,当即十分高兴地放他出宫。
这一回,许是脑子里已抽丝剥茧出许多端倪,她不在选择沉默,扬高声音斥他,“你走,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陆深纹丝不动,只极为镇定地看着沈书晴,看了约莫好一阵,直到沈书晴高涨的情绪归于平静,他这才淡淡开口。“我们瑶瑶说本王是骗子,那本王到底骗了你甚么啊?”
从前,他父皇总是用这一招对付那些歇斯底里的妃嫔,通常她们盛怒之时,即便是极小的事情,也会数以倍计地放大。
更何况,以她的脑子,能察觉到他骗了她甚么?
左不过就是今日舅父提起让他娶钟灵一事,他本就不曾同意,谈何欺骗?
几句话就能哄好。
陆深十分笃定这一点,是以即便他的话沈书晴并不回答,他也丝毫不慌张,还好脾气地凑过去扯出软帕帮她擦拭眼泪,“我们瑶瑶这是受了甚么委屈啊,给为夫说说,为夫帮你出气。”
沈书晴见他如此平淡,就好似他是极为无辜的模样,竟然头一次怀疑是否当真冤枉了他,正这时腹中孩儿又踢她,她这才意识到她已有了眼前这人的孩儿,秉着给孩子父亲一个机会的道理,她这才抬起泪眼斜她,到底愿意与他说两句话。
“我有话问你,你务必如实回答。”
正中下怀,陆深勾唇一笑,是个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将双臂抱在了胸前,洗耳恭听。
那模样好似笃定眼前这个小女子翻不出什么浪花。
他越是这边一点没有急色,沈书晴越是怀疑自己误会了他,但钟灵的话犹响彻在耳边,她今日非要问清楚不可,“你老实告诉我,你一开始并不喜欢我,后来却态度大转弯,是否是因为知晓了我外祖的身份乃是颍川陈氏的族长?”
这问题有些出乎陆深的意料,这般毫无防备的刁钻问题,若是旁人只怕要显原形,可陆深甚至连愣也没有楞一下,反而是勾唇一笑,“瑶瑶就是在为这件事情生气?”
“那你可是把为夫冤枉惨了。”
“为夫也是去年在皇家秋猎围场上,才从你表兄李照玉的口中得知你外祖的身份。不信,你大可以去问你表兄。当时你表兄莫名其妙要问我讨要你,本王当时还当他是要夺人之美,没少给他难看,若当真知晓你是他表妹,本王又何须废如此多的周章?“”
“直接叫你们认亲岂不便宜?”
沈书晴见他言语平淡,情绪如常,丝毫不似作伪,而钟灵本就不是个好人,可能这事还真是冤枉他了?
于是这才正眼看他,“真的?”
陆深说这话时,一直盯着深书晴瞧,见她面色稍松,如今又问出这样的话,当即眉头一压,薄唇一扁,显出几分无辜来,“自然是真的。”
“为夫什么时候骗过瑶瑶了。”
沈书晴刚想说有,头先王妃一事便是,但想起后来他在床榻之间的解释,顿时臊红了耳朵。
陆深自然注意到了她耳朵上的粉红,顿时趁热打铁,几步上前,抬手抚摸她头顶的发丝,眼神是溺死人的温柔,“为夫听闻你没回王府,连忙撇下皇帝出宫,朝臣皆嘲笑本王惧内。”
“瑶瑶却是在这里冤枉为夫。”
“为夫这冤屈啊,还真是无处可伸呢。”
寻常沈书晴使一使小性子,陆深这般一哄,再拥她入怀,随便说几句好听的话,她便乖乖就范。
就比如现在,眼瞧着沈书晴已在她的安抚下,面色开始缓和起来。
甚至,下意识的沈书晴已抬起手臂,欲要与他相拥,却这个时候掌心的碎玉落在地上。
一见那碎玉,她便警铃大作,收回手臂,绷直背脊,骤然发问,“你少哄我了,你这个骗子,我不要再信你的任何话。”
若非那可佐证钟灵话的碎玉,她几乎又要给他蒙混过关,她指向他的指尖微微发颤,“那你要娶钟家表妹为侧妃的事情,又怎么说?”
“别告诉我,这也是我冤枉了你?”
“今日我在殿门外,可是听得明明白白。”
陆深一动不动稳如泰山,等注意到衣料下起伏的胸膛归于平静,这才垂眸盯视这她无助又委屈的眼,与她说道:“是我那表妹,在家闹绝食,非要嫁给我,我舅父也是没得法子,才求到了我母妃面前。”
他不说还好,一说深书晴又抽手出来,“绝食?钟小姐中气十足,怎么看也不像是绝食。”
钟灵自然没有绝食,不过是陆深用来诈她的话,她这个小外室啊,就是太笨了些,不过也果然如他所料,是钟灵与她说了些甚么话,毕竟对于他所图的事,钟灵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得知了事情的始末,陆深哄起人来更加游刃有余,她逼近一步,将沈书晴拢在他的身影之下,扬高声音呵斥道:“沈氏,你真是愚不可及!”
陆深已近一年不曾对她这般疾言厉色,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指着他的鼻子,陶陶大哭,“你,你竟然凶我。”
陆深最是受不得她哭,如今又是如此潸然泪下,本是想要吓唬他一番的,他父皇从前对付后宫妃嫔的手段,也皆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给个甜枣还不信,再打一巴掌,总归是要恩威并施才好。
方才他好言相哄不见效,而今才想着吓唬吓唬她,没想到还是棋差一着,他举起双手投降,语重声长道:“瑶瑶,你便是信谁的话不好,你竟然去信我表妹的话?”
“她恨不得你我马上和离,她好马上取代你,你却去信她的话?”
“你说你是不是愚不可及?”
说罢,又抿唇一笑,弯腰抚上她浑圆的肚子,“孩儿可要争口气,像爹爹一样聪慧,否则将来可怎办是好?”
肚里的孩儿似是听了他爹的话,当即在他掌下踢起来一块,瞧着竟像是认同地回应他。
陆深笑意深深,又将脸贴了上去,“孩儿也觉得爹爹的话,甚有道理不是?”
肚里的孩儿成了精似的又顶了他一下,抬头去看沈书晴,是个温馨极了的笑容,“瞧见了吧,孩儿也认同本王,嫌你这个娘亲蠢笨。”
父子两隔着她的肚子如此父慈子孝起来,而陆深从头到尾压根没事人似的,倒是显得沈书晴多无理取闹似的。
只她瞥见地上的碎玉,终是找回了几分清醒,她拿开陆深放在她肚子上的手,陆深站起身有来牵手她,也被她无情转身挡开,她抬起下颌望着插屏山水画左上的傲然孤松,身姿也如孤松一般挺傲,“最后一个问题,钟灵说,去岁秋猎我中的蚀骨香是你下的毒。”
说完这句话,她便竖起耳朵,等陆深的解释。
可惜的是,陆深并没有立时回答,沈书晴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堪堪转身,打算看他的窘迫,却不想对上一双深情的眼睛。
陆深双臂环在她腰上,垂眸凝视他,她从他漆黑的眸里竟然看出了委屈及可怜,他死死抿着唇,好半晌才弱弱出声,“原来在瑶瑶心里,本王竟是这样的人?”
“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让心爱之人受尽苦楚?”
这还是陆深第一回在她面前示弱,沈书晴有着刹那的失神,吞吞吐吐,“你别东拉西扯,你只说是与不是?”
陆深依旧委屈看她,“我说不是,你就信吗?”
沈书晴有些不耐烦地皱眉道:“你若是发誓,我就信你。”
陆深不等沈书晴说完,就利索地竖起了有手,指天发誓,“我陆深今日对天发誓,从未给沈书晴下过蚀骨香。”
“若是有违此誓,我陆深必遭天打五雷轰,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沈书晴到底对他还是有情的,她要的是一个态度,只他肯发誓她就信了大半,并不愿他口出恶言咒自己。
垂下头,和解道:“好了,我相信你了。”
陆深揽她入怀,这一回深书晴并没有拒绝,反倒是还小声地咕哝了一句,“爷,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
误会解开,这时又想起他这一年的好来了,“爷待我如此的好,成婚一年来,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事事皆顺着我,我还怀疑爷,实在是不应该。”
陆深好脾气地摸她头以做安抚,“本王不怪你,你如今在孕期,思虑过甚也是难免,更何况钟灵说的话,是个人听了都会生气,你生气是正常的。”
他越是这般好脾气,沈书晴却是越发愧怍,将小脸蛋往他沉稳平静的胸膛贴了贴,“爷,你不会怪我吗?我如此小题大做,一定很招人嫌吧?”
陆深在她额上印上薄凉的唇,“夫妻之间,小吵小闹,本也是在所难免。何况本王长你几岁,让你几分也是应该的。”
话音一转,他又温柔中带着一丝胁迫道:“只是你往后能不能不要再胡乱怀疑本王了?本王的耐心有限,怕到时候控制不住,会对你发脾气。”
“你知晓的,本王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也只有你在本王面前才敢如此放肆。”
沈书晴点了点头,将环在他劲腰上的手紧了紧,“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至此,陆深才在心里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将人哄明白了。
因着折腾到夜深,当夜便没再回去王府,而是打算歇在葫芦巷的主屋。
正巧这时候,红菱从王府请了府医及稳婆过来,便随口问一句可有用膳,结果两位主子皆只顾着吵架,并未用下夕食。
林墨回了王府,葫芦巷的厨子不如王府,只能做些简单的菜式,端上来的菜色色香味那是一个皆不占,陆深看得直摇头,深怕委屈了他的孩儿,不得已自己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极为简单的红糖鸡子酒酿羹。
非但亲自下厨,还一勺一勺地喂,看得红菱直朝沈书晴挤眉弄眼,羞得沈书晴又红了脸,“王爷,我自己来吧。”
陆深垂眸看他一眼,她又小心皆是说,“丫鬟看着呢。”
陆深瞪了红菱一眼,红菱便识趣地退了下去,转头等沈书晴用饱了,又捻起软帕替她擦嘴,碎碎念道:“都要当娘的人了,生起气来,竟然连孩儿都不顾,当真是任性。”
沈书晴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听话听了一半就跑不说,钟灵是甚么人啊,她恨不得自己赶紧去死,好给她腾位置,自然是极尽可能地挑拨离间,她竟然信了她的话。
也得亏王爷宽宏大量不与她计较,遂低头向陆深保证道:“往后钟家表妹再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
两人用好膳食,红菱安排人上来收拾碗筷,同时询问书房地上那些碎玉怎办是好?
毕竟带在身边十几年的玉佩,沈书晴面露可惜之色,陆深尽收眼底,与她承诺道,明日去一趟皇家报国寺,与你们母子两个各求一个平安玉。
她这般体贴周到,沈书晴更是为今日之事感到难为情,夜里孩儿踢她,因是半夜三更,以为陆深已是熟睡,她想起自己白日的所作所为,遂与肚里的孩儿说道,“孩儿,你是否也觉得娘无理取闹?”
孩儿竟然十分不讨喜地又踢了踢她,瞧着却像是也嫌她无理取闹。
想起白日里父子俩的互动,沈书晴更是轻笑出声,嗔怒道:“孩儿,你还未出生,就这般偏心,娘可是要生气的。”
她才刚说完,丹唇便被薄凉的唇覆上,紧接着男子的舌尖撬开她的齿关,勾颤着她的舌细细吮吸,双手也并不闲着,去触碰她玉白饱满的耳垂,两人做夫妻一年多,陆深也把握住了她的命门,这里可不能摸,也不能吹气,否则便要软成一滩水。
就譬如现在,才不过一场吻,她便已败下阵来,轻颤着指尖推开他半敞衣襟的硬实胸膛,喘息连连,“王爷,妾身这月份大了,实在是不方便。”
陆深却恶狠狠盯她,支摘窗外的的月光透过企恶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琉璃插屏传进纱帐依然十分昏暗,可沈书晴还是看见了他眼里的火苗,想想堂堂一个王爷,因着为了给他专宠,时常一个月也吃不上一顿肉,如今月份大了更是连肉汤也喝不了一口,也是可怜。
沈书晴想了想,这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太过残忍,又歪头道:“那就亲亲嘴?”
哪知白日里伏低做小的男人,此刻却挑起一边眉毛,龇牙一笑,“你今日这般顽劣,只亲嘴怎够?”
“本王不收拾你一顿,你下次还敢。”
说罢,大掌便熟练地扯掉了她薄如蝉翼的睡袍。
红浪翻滚,纱帐上的缠枝纹此起彼伏,沈书晴额间滴汗,她双手扣紧男子硬实地肩膀,饱满的玉足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
好一阵室内才恢复平静。
想起方才陆深竟亲她那处,沈书晴用酸涩的手拍他肩膀,嗔怒他,“你还说你没有其他女人?这都是哪里学的招数?还要不要脸了?”
陆深些许疲乏,侧躺在她身边,见她嘴里虽不齿,面上却染满了满足的欲色,只她不过是口是心非,也并不挑破,只淡淡勾唇一笑,“你家相公曾在军中待过几年。”
“那些将士,夜里无事做,总喜欢说些荤话。”
“……”
生得如此俊俏斯文,谁能想到如此浑话是张口就来,沈书晴都替他臊得慌,赶紧转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更怕他还要闹自己,“没想到你是如此急色之人。”
可有时候就是怕什么来甚么,她才转过身,男人的手就伸过来,摸上了她的鼻子,“之前太医私下同本王说过,夫妇敦伦可缓解妇人孕期焦躁,本王是看你今日如此胡思乱想,才想着如此着服侍你,不想却是被嫌弃了。”
沈书晴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便是摸着她鼻尖的陆深,也感受到了她脸上的温度,顿时得逞地一笑。
待将沈书晴哄睡,陆沈这才撑着手肘坐了起来,斜靠在迎枕上,静静地注视着女子恬静的面容,想起白日里她的撕心裂肺,如今仍是心有余悸,他的这个小王妃啊,是越来越不好哄了,也不知晓下一回,还能不能哄得好?
如今可以肯定的是,钟灵与她说了一些话,但是到底说了甚么,他并没有把握,看来往后不能再让她们见面了。
而钟灵,想起钟灵,陆深眸色一暗,一抹狠厉划过。
隔天。
皇家报国寺内,陆深去替沈书晴母子求平安玉。
沈书晴历来信佛,便央求一起去,陆深本是不同意,可见沈书晴坚持,又想着直到她生产到做月子都没机会出门,便多安排了一辆马车,将医女带上一并往报国寺去。
方丈主持听山门前的小沙弥禀报贤王来了寺庙,当即放下手中的念珠,从禅房迎来了山门前。
得知贤王是为妻儿求平安玉,便将他们请去了自己的清修禅房,小沙弥奉了黑茶,黑茶发苦,沈书晴喝了一口就没在捧茶杯,陆深便吩咐小沙弥与她沏一壶菊花茶。
菊花茶清火降气,这小妇人昨日生了好一顿恶气,虽则晚上他已帮她降过火,但再多降一些才好,以免不知何时又与他横眉冷对。
沈书晴在外总是乖巧,对此并无异议,只点头致谢,“多谢王爷。”
寻常香客求平安玉,不过是到寺庙的指定的斋堂用银子购买,可陆深毕竟是王爷,主持方丈请出了他珍藏许多年的一块平安玉,他将那置有平安玉的木盒自多宝阁上取下,与陆深说道:“这玉常年听老衲诵经,作为平安玉再合适不过。”
但想起贤王此来,是为了替妻儿两个请平安玉,顿时面露难色。
陆深擅长察言观色,便道:“方丈有话不妨直说。”
那方丈闻言,别过脸去看沈书晴,沈书晴当即识趣地起身,“红菱,陪本妃去转转。”
方丈看起来与贤王十分相熟,两人说不准是有要事相商,她不懂陆深每日在做些甚,但是她知晓他在做大事,是很厉害的事呢,她帮不到他,却是不能够给他扯后腿。
报国寺很大,方丈的禅房处在山顶,与下面的庙宇用数十级阶梯相连,方才他们是从山体内部进来方丈的禅房,倒是不曾觉察出外面有如此开阔的景色。
绝壁边缘,用石柱围了一圈,此处地处高位,崖下风光正好。
沈书晴在红菱的搀扶下去到了崖边,悠悠地注视着崖下观音殿飞檐上被风吹起的铃铛,都说报国寺的观音特别灵验,沈书晴对红菱道:“红菱,不如,我们去下面的观音殿吧?”
说罢,就要拉着红菱往下走。
禅房内,方丈说起自己的难处,“这平安玉虽好,但只有一枚,王妃或者是小郡王,王爷可择一人。老衲将他的名讳述与菩萨听,如此方才会更为灵验,王爷您看”
只他话未说完,面前清冷尊贵的男子,便仪态尽失地仓皇出了禅房,紧紧地拥住了刚要拾阶而下的王妃,“书晴,你这是做什么?”
沈书晴一脸懵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指了指一直延伸到观音殿的整齐石阶,带着些许猜测地道,“王爷以为我要做甚么?”
又想起方才她从禅房出来,也以为这下边是悬空的地势,顿时捂唇一笑,“王爷该不会以为我是要寻短见吧?”
可下一刻,等她看清男子眼里猩红的血丝,以及直到如今还轻颤的指尖,便再也笑不出来,“对不起,让爷担心了。”
方才以为她一脚踩空,他脑子登时一片空白,那感觉,就好似丢了心一般,痛得无法呼吸。
从何时开始,他已如此在乎她了?
陆深死死地抿着唇,一瞬不瞬盯着沈书晴,想从她脸上找出答案来。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