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逐利
他们给的钱充足, 拍了套内景后,又出去拍了两套外景。
小院一套,街边一套。
本以为闻酌拍照会很不自在, 却没想到等真拍的时候,他反而是最自然的一个。
倒是顾明月常常会看着他笑场。
“女娃娃不要笑的那么开心,”老师傅虽然这样说,但他自己也是笑的不行,“你要装作不知道他在看你。”
两个人都上镜, 往街上一站, 那都是景。
老师傅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想拍的人了。
“好好地, 再来一张。”
那张照片采纳的是顾明月的建议,拍的就是她坐在长椅上,要装作不知道闻酌就在她身后。
要拍她不经意侧过脸,两人的目光相对。
有点像游乐场那天, 她感知到闻酌心意后的步步进尺,有意试探。
坏透了。
可就这么一个并不精明的做局者最后把局中人和自己都给套了进去。
傻乎乎的。
闻酌低头看向她,藏不住的温柔, 总会在眸间泄露三分。
她笑,他也就跟着笑了。
“咔嚓”一声, 胶片定格。
老师傅拍完才觉懊悔,一边低头看相机,一边又说他们。
“都说了不让笑不让笑, 怎么又笑了, 还一笑笑两!你们”说着说着,他自己卡了壳, 嘀咕了句,“但拍的还怪好看的。”
拍照本身都是件很累人的事。
两人说是照了一上午, 但结束的时候都已经下午了。
老师傅太喜欢拍他们了。
要不是下午预约的人急等着用照片,他都想退钱给人不拍了。
“照片一般三到五天,你们可一定得记着过来取啊。”老师傅送他们出来,半开玩笑,“要是来晚了,我可就把照片挂我墙上了。”
闻酌正给顾明月开车门,一听见这话,瞬间看向老师傅。
“晚不了。”
一字一句,不带犹豫。
他像一条最吝啬的龙,怀藏着那么耀眼的宝贝。藏家里都还唯恐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挂在他人墙上,留给众人欣赏。
不可能的。
老师傅本也是试探着铺垫,但闻酌态度坚决,未言之意也就不好再说出口。
拿钱砸人用照片就更不想了,能来他这照相的,也没几个穷的。
“那我就等着你们了。”老师傅乐呵呵笑了声,说的真心实意,“慢走啊,以后记得常来。”
“回见。”顾明月探出头,笑吟吟地朝他挥手。
拍照虽然辛苦,但老师傅半天下来,也没少照顾她。
一天的体验,总体来说,还是相当美好的。
顾明月觉得不错,心想着以后有时间还要再来拍一套。
虽然累些,但还能接受。
可她忘了,任何时候都不能说的太满。
拍照回去的当天晚上,顾明月睡到一半,无意识地蹬了下腿,突然就醒了。
感觉右边的小腿一抽一抽地,钻心的麻就跟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袭来。
应该是抽筋了。
她试着动了下,些许痛感。
闻酌睡觉轻,瞬间就跟着坐起来。
黑夜中,吓了顾明月一跳。
“吵着你了?”
“没有。”
刚醒,他不甚清明的眼里就只会摸黑寻着她的方向,低头亲了口,就把人往被窝里塞。
顾明月挣扎了下,扯着右腿,蹙眉,又“嘶”了声。
闻酌对她的感受一向敏锐,眉头也跟着皱起来。
“哪不舒服?”
“小腿,右边的。”
顺着他被窝里的手,顾明月很不见外的把腿翘到他身上。
“抽筋了?”
掌下的肌肤是被人精心养起来的,白皙滑嫩。
闻酌手粗,指腹按在上面都不敢深用力。
忆樺
“难受。”
来这几个月,顾明月睡眠质量显著提升。除了偶尔加班,基本能做到到点就睡,向来都是自然醒。
已经很少再有夜半惊醒的情况,别的不说,她自己现在都有些不清醒。
眼皮沉沉,声音囔囔,像是在撒娇。
闻酌伸手隔着被子轻拍了拍她。
然后,继续低着头,认真给她按腿,估摸她是白天累着了。
“用热水给你泡个脚吧?”
“不用,”顾明月也觉得折腾,“你帮我按按就行了。”
她小腿放在自己身上,闻酌也不敢深动,不甚熟练地打圈按摩。
过了片刻,他再一侧眸,只觉空气过于安静。
轻轻凑近感受,只能听见她舒缓的呼吸声。
小小的。
看来是舒服些了。
闻酌提起来的心慢慢放下,倒有点睡不着了。
也不大敢动,怕吵醒她。
慢慢俯身给她掖好被角,躺回来的时候,又隔着被子摸了摸她的小腹。
——闺女,听话些-
元旦一过,顾明月肚子已经差不多有六个月了。肚子算不上很大,但月份就已经有点吓人了。
不肖闻酌说,周围人都要把她当成个国宝给供起来了。
休了两天假,回商场上班的时候,许若兰更是夸张。
她来的早,商场还没开门。
“咱们商场得有人情关怀。也不是让你们巴结着别人,至少得有点眼力劲儿。”
许若兰正在大厅跟员工开会,日更最新完结文,在企恶裙八留意齐齐散散零四看了眼她,继续道:“就是看见了像你们顾姐那样的,该注意的一定要注意到:平常见了她站着,该搬凳子的就一定记着给她搬凳子;该倒水的就记得给你们顾姐也捎一杯热水。平日里顾姐要是喊你们了,就赶紧动。要是觉得自己马虎不长眼,那就别往你们顾姐身边围,可别冒失撞了。不然,到时候就是你们闻哥不说,我都饶不了你们。”
越说越离谱了。
在一群人面前,顾明月也不好下她的面子,只微微冲她摇了摇头。
再说下去,都感觉她要半身不遂了。
哪至于这样?
许若兰进货、卖货可能不太行,但给员工开会还是轻车就熟。
一改往日的样子,是她们三个中最容易下脸子的老板。
“都操点心,记着没?”
“是!”
早会没什么内容,就是个点名和动员,一般都是各个楼层的负责人值班组织。
顾明月她们都不参与,许若兰今天是特意早来的。
“你刚说什么呢。”顾明月跟她一道走扶梯上三楼,脸不红心不跳地开了句玩笑,“都把我整害羞了。”
“可别了,你还会害羞呢?”
就顾明月那心理素质,许若兰是真没见过谁能把她整害羞。
“我那不是怕他们不注意再给碰着了你,都六个月了吧?”许若兰留心记着日子。
“嗯。”顾明月手碰了下肚子,也觉得时间过得快。
许若兰现在跟她一起上楼梯的时,都留心注意着:“多些人注意总是好的。”
她想起自己的怀孩子时候,别说工作了,什么都做不了。整天躺在家里,一群人围着她转,她都还觉得自己委屈地不行。
哪像顾明月似的,每天该爬楼爬楼,该上班上班。没见过她闲着,比自己那时候可厉害多了。
有那样的合伙人工作起来确实会很轻松,但许若兰有时候想起来也会替顾明月操心。她被许胜和爹妈保护的很好,仍旧有颗很柔软的心。
自己怀过孕,知道有多么不容易,所以顾明月需要的她肯定会帮。不说其他,就商场开业一个月,她来的这比去许家办公大楼都勤。
但有的工作她帮着做不了,只能尽力其他方面给安排好。
闻酌既然放心让顾明月来上班,那她就得在商场尽可能地照顾好顾明月。
初次怀孕,顾明月想不到的地方,她力所能及地替都会做到前面。
“你假前不是说想走个电话线吗?人我已经给你找好了。趁着大后天你休息,你把需要的办公室提前给我列一下。到时候我给你看着安。”
知道许若兰是一片好心,顾明月就不再多说,只含笑道谢。
“若兰,麻烦你啦。回头我请你吃饭。”
“小事。”
许若兰挺高兴能帮她做点事,情分都是在相互帮忙中层层积累。
两人办公室在同一层。许若兰的办公室靠着楼梯口,跟她隔了间。
但她也没先进去,站在门口看顾明月拿钥匙开了办公室门进去后,才放心的进了自己的那间。
顾明月失笑,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她现在能站能走的,真不到时刻都需要人关注着的月份。
可从早起许若兰跟大家伙紧了根弦后,还是能明显看出来大家对她态度更加小心了。
就连高磊他们来汇报进度,敲门都不敢使劲儿,声音小到顾明月都以为敲的是隔壁办公室。
后来一想,隔壁的丁祎,今天休息。
“请进。”
高磊整个人都恨不得贴在门边,听见顾明月声音,差点没控制住自己开门的力道。还是后面的沈因薅了把他袖子,才没让门发出大的声响。
“顾姐。”
“坐。”
顾明月看见他们,也就想起了冯家的生意。
“事情办的怎么样?”
“好啊!”高磊拍了下自己大腿,激动地不行,“顾姐,你那法子真神了!”
两天没来,她办公桌上攒了一堆待批复的文件,枯燥乏味地忙了一上午,正是需要杂事解闷的时候,
“怎么说?”
顾明月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起身给他们两个人倒了杯水,稍微活动了下,径直坐在离他们最近的单人椅子上。
有些好奇高磊他们会如何实施。
“2号上午您跟我们开完会。中午我就跟沈因一起从员工家属里找了几个嘴皮子厉害的大娘。我天,那可厉害了。”高磊现在想起来都叹为观止,“衣服都没买,进去就跟人店员吵起来了。那激烈的,我跟豪子站在外面,都以为里面要打起来了。”
一闹就是半下午。
“最后,人老板娘把她们赶出来了,她们都还能站在门口骂。”
高磊讲的绘声绘色:“就是那群人太不是个东西,骂不过就想上手,还有个男帮工。不知道是个老板的什么亲戚,那嘴脏的,没点熊本事,就看大娘们好欺负。从屋里冲出来,他就往大娘他们身上撞,还想挥拳头。不过,还好开会的时候姐你强调过,让我们注意安全,把握着度。我们自己都上着心呢,带的也有人。”
可不能事没闹起来,再把自己给折那了。
传出去了,他高哥的脸都没地方搁。
“都没受伤,就是起了个小摩擦。我们把那个男的按在地上后就走了。”高磊最看不起的就是仗着自己长得高,有点蛮力,就想动手欺负弱小打女人的窝囊废。
也算可以。
店里售货员都在忙着骂架,那还能有多少是会理会顾客的购买情绪的?
“挺不错的。”她夸了句。
“第一天傍晚,我们走的时候,他们还在冲我们吆喝,威胁着说是要报警。”高磊不大好意思地挠了下头。他那天走的时候还虚着心,不敢走远,在批发市场门口蹲了会儿,提心吊胆了半天。
就怕顾姐刚交代完,他们就成功踩雷。
“但最后,我看他们也没报。”
瞎忽悠。
高石瞅了眼沈因,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嘿嘿笑起来,“不过,这也给沈因了点启发。”
“是什么?”顾明月对沈因的印象一直都不错。
圆滑聪明脑子活,进退有度不上头。
挺有能力的。
高磊撞了下沈因,给自己兄弟露脸的机会:“顾姐问呢,你说。”
沈因虽然不觉得顾明月会因为谁阐述的事情详细,就把功劳记在谁头上。但他还是接受了高磊的好意,清了清喉咙。
并不扭捏。
“我寻思着不能就他们会吓唬人啊,我们也能说啊。第二天一早,我和高磊就把人分成了两组,上下午轮班。大清早就去退货,反正肯定不好退。我就教她们自己先说不退要报警,抢着他们的话说。吵架上头的时候,他们就会跟我们对着来,就不可能再说什么报警的话了。”
先断了他们报警的潜意识想法;再放开手脚地跟他们吵。”
吵到最后两边的人就都上手了,也没见着谁去报警。
这样的争吵对高磊他们是没有坏处的。
毕竟,他们现在又不指着在批发市场开店做生意。
没有任何业绩或者赚钱压力,无所畏惧,常常都是他们追着人家吵。
一吵就是一上午,时间全耗在上面了。
进店里的顾客别说试衣服了,基本都听营业员说话都费劲儿。
有些营业员吵架上头,脸往下拉的个个都跟长白山似的,活像是被人挖了祖坟。
就那服务态度,谁还会上赶着去他们家买衣服?
倒是大娘们每天大摇大摆,实在过于招摇。
高磊怕出事,每组过去的时候都至少四个人,远处还有他们几个男的远远跟着。
真动起手也不虚他们。
最后,老板娘实在受不了大娘们震天响的嗓门,跟看瘟神般连忙给退了钱。
惹不起,根本惹不起。
但就这样,几个大娘们都还不愿意走。
平日里生活压力大,现在竟然还能有个吵架就能拿钱的工作。最关键的是,也不是孤身奋战,而是他们人多势众。
不落单!
那还不得捋起袖子放开了喊,一喊喊几天,嗓子哑了,但心里舒畅了。
员工们也都高兴。
“大娘们都玩上.瘾了,轮班转战,斗志高昂,比我们几个男人都能走。”
结果,没过两天,他们就被冯家的店铺给拒外面了。
“没见过这么玩不起的,我们还特意换了组人。”沈因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可他们也够绝的,只要是组团的大娘们,一律都不让进。”
“当天下午,我就请我妈和相熟的工会阿姨们一起去。都没走到他们店门口,就远远地被守在外面的营业员给强行驱离了。绝不绝,门口的公家走廊都不让我们过!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我阿姨气的直哆嗦。”
“没办法,我当天就请相熟的记者来拍照做采访,必须要向社会公布公布咱们江市的人心险恶!”沈因说的那叫一个义愤填膺。
高磊:“”
再听一次,他还是会被沈因脸皮所震惊。
他一度觉得就沈因那张嘴怎么着都得学个导演,或者干脆直接出门左转去话剧场,指不定还能混个主演当当。
在他们这真是有点屈才。
顾明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因。
沈因是一个很善于取巧的人。
自从上上次吃到媒体甜头后,他就能主动地跟不少记者维系着不错的关系,并且能主动地准确地把握住时机。
假后月初,正是记者们缺素材的时候,甭管真假,只有了点风声,都会吸引着不少记者争先跟风。
“昨天下午,他们家的女装零售就提前收摊了,目前还没开门。步行街的精品女装店虽然现在不敢不让大娘们进,但里面的售货员跟我们也是基本零交流。”
“服务态度倒是有转变。现在是我们要退货给退货,要换货给换货。甚至买个衣服都想白送给大娘们,只求她们别再来了。”
不得不说,沈因是有两把刷子的。
冯老板那里已经明显左支右绌,分身乏术了。
“还有,顾姐,今上午有个口信转了两道到我这,”沈因突然一顿,略有迟疑地开口,“说是冯老板想见您一面,请您吃个饭,赔礼道歉。”
“这么快?”
冯老板能猜到是他们商场,顾明月倒不觉得奇怪。
毕竟谁做了亏心事,遇见鬼敲门的时候心里都有数。
只是没想到,冯老板能变这么快。
明明几天前还在耀武扬威地来他们商场撒泼闹事,现下却又愿意请她见面吃饭,赔礼道歉。
看来她休假的这几天,冯家的生意确实是受了不小影响。
商人逐利,世人趋利。
可惜了。
沈因拿起纸笔,随时准备做好日期记录:“顾姐,咱们见吗?”
业界良心
“不见。”
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们只闹了两天便觉得受不住了?
顾明月不是个心软的主,心软的人也走不到今天。
早就被原生家庭和饿狼环伺的工作给生吞殆尽了。
“但可以往回撤人了。”
顾明月他们占优也就是因为打了个他们措手不及。
谁也不会想着他们表面伏低做小,次日就能精准地找到他们店门口, 大摇大摆地声张闹事。
吃亏也就亏在了他们的自大和轻视,没想到顾明月能反应这么快。
没有开始准备,还点背遇见的是高磊他们。
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大男孩,太过年轻。
脑子转的快,行事并不拘于章法。
乱拳打死老师傅, 给他们愣着头打懵了。
但估计冯老板他们现在也反应过来了, 已经准备往下递个台阶了。
闹事虽然很解气, 但治标不治本,没有长效作用。
他们能去冯家店里闹事,冯家肯定也能照猫画虎来他们这闹事。
冯家最多是头疼,但不会害怕。
所以, 现在冯老板请她吃饭也绝对不会是低三下四地求和,没痛到那份上。
最多只会是两方各退一步,共同言和, 尽力做到面上井水不犯河水。
没什么意思,顾明月不会去。
冯家既然敢在初开始就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那在她这里也基本没什么信用。
顾明月不打算放过,也就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
“撤回来?”高磊还正在兴头上,“顾姐, 咱们不跟他们刚了吗?”
“主力可以先撤回来, 省的他们反扑,其他的你们自行安排。”顾明月给足他们自由, “这几天可以把安保范围往前放放,沿着马路走, 注意对面批发市场的两个门口。除此之外,也要留心商场大厅,如果有人闹事,直接报警。不要纠结,不予理会。”
一听就是来大活了,高磊应的欢快:“是。”
“下去之后,也记得提醒一下彭丹,夜市那边注意安全。必要的话可以临时雇几个人。”
夜市那边本来就是晚上生意,摊子上基本都是女孩。
确实不大安全。
顾明月补充了句:“人员方面你和任豪上点心,记得把关。最好是咱们这边能过去个管安保的,她们几个女生留心不到的地方,你们多替她们想想。”
高磊从初开始就算是安保工作,很有经验:“顾姐,我明白。”
半上午跟高磊他们开完会后,顾明月又留了些时间见了贺雪一面。
“顾姐,我正要跟您汇报呢。”贺雪一进办公室就笑起来,带着好消息来,说话都有底气。
“怎么样?找到同款了吗?”
闹事只是个引子,贺雪才是刺向冯家根骨的刀。
“找到了。”贺雪把手里的资料递过去,“我们排查了三家的衣服,撞三期最多款式的是他们家的男装,但卖的最火的是他们家的零售女装。”
因为在批发三期找到了同款,贺雪就没让彭丹再往省会去,只挑几个重点款式买了回来。
男人买衣服大都能凑合,不少款式都大差不差。
顾明月并不觉意外,只是在跟她敲细节:“是雷同还是一模一样?”
“再过款式的时候是有雷同款,但我们采买的款式都是比着她们店里原款买的。质量、颜色、大小等都是一样。”
几乎要跑断腿。
“定价表出来了吗?”
每件衣服的定价都是他们跟市场负责人商量好,初步拟定后层层上报,最后汇总在顾明月这里。
“有。”贺雪稍许纠结,先把手里握着的手写表格递上来,才犹豫开口,“顾姐,他们价格定的太高了,基本都是翻了一倍,甚至还有个毛衣比着进价翻了两倍还多。”
就离谱。
“打着精品女装的旗帜卖市场批发过来的低价货。”
关键是还真有人买。
虽然不是冯家店铺里的货不能完全在批发市场找到同款,但同款的衣服也不能卖那么贵啊。
贺雪心里已经有点不平衡了。
她真觉得跟冯家比起来,他们商场简直堪称业界良心。
“顾姐,我觉得咱们的价格可以再定再稍微高点。”
有钱不赚王八蛋,凭啥冯家的东西就能卖这么贵?
他们这可还是个大商场呢!
贺雪找理由:“定价太低了,指不定冯家还会编排咱们质量不行呢。”
“可以。”顾明月算了下现在的定价,“你下去后统计一下预赚的差价,交给沈因去登个广告,拉点人气。”
这件事情他们既然要做,肯定是要往大的做。最好做到人尽皆知,才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贺雪正色:“顾姐,我记着了。”
具体的落实细节,顾明月不再插手,只是跟她提了几个注意事项。
不干预他们。
她要的从不是傀儡,而是真正能干实事的助手。
每次跟顾明月聊天,贺雪心里都会很庆幸。
有个人总能站在她身后推着她独立做事,敏锐发现她现有的不足,并且还能鼓励着她不断地完善,精益求精。
以至于,她一直都有做事的底气和前行的力量。
从顾明月办公室出来,都没有下到一楼,就在楼梯口遇见了沈因和高磊。
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专门等她的。
贺雪刚好也要找沈因,顺带着就把广告的事跟他提了下。
沈因心里有数:“可以,但你要尽快把预算发我。”
“行。”
沈因不是个慢性子,能等她就肯定有事,没绕弯子。
“顾姐有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吗?”
“明天下午吧,说是再给我们一天的准备时间。”
沈因点头:“明白了。”
该问的信息问出来,他没多待,打了声招呼就急匆匆地下楼。
时间有点紧。
高磊跟沈因在一起做事,他一向都是个听安排的角。
皇上着急了,他就不用急了,甚至还有时间回头冲贺雪挥了下手。
贺雪多问了句:“他着什么急呢?”
高磊只傻笑了声。
——
同一时间,冯家。
“那女的不来?”冯天建听自家媳妇一说,肚子里的气就涌上来了。
“咱们的信儿都传过去了一上午了,到现在都没等到个来的信,十有七八是不会来了。”
明摆着是给拒了,不然怎么着也得有个信。
“什么个东西,真他妈把自己当根葱了?以为老子拿她没办法?小杂碎。”
这几天生意不好,冯天建心里本来就有气,现在喝了点酒,更是理智往脚底跑,怒气却是从肚里直冲脑门。
“你那个娘家弟弟呢,晚上把他喊过来。狗娘养的东西,老子不干死他们,都他妈别给老子过。给脸不要脸的玩意。”
前几年生意好,家里买了几套房,冯天建早就飘得不知道东南西北。
冯乐乐更是个没脑子的,现在都还在底下煽风。
“哥,咱们就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你都不知道那女的有多恶心人。”冯乐乐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牙疼,“表面上一口一个对不起,看着像个软茬。结果呢,暗地里就对着我们使刀子。”
两面三刀。
她现在都能记得顾明月那张脸,指不定现在搁背后有多得意呢。
“小表砸,”冯天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敢搞我生意,我非弄死那几个娘们。”
本就不是个有素质的人,思想保守封.建又落后。
现在他都还觉得女人,尤其是还怀着孩子的女人,就不该再出来抛头露面。像顾明月这种女的整天出来做个生意,还跟着那帮男男女女混在一起,一看都不是个好东西。
那么大个生意指不定是怎么做起来的呢。
“现在就把你弟喊过来,我今儿非去把他们店给砸了不成。”
中午喝了酒,他现在正是脾气上头的时候。
他媳妇郭芸肯定不会让他去,劝了句:“哪急在这一会儿了。你就是要去,那也得等到你酒醒了之后再去。”
“等不了,我现在就去。”冯天建扬了下手,“你少管我!”
“你不让我管你,你总得听你妹子说两句吧。”郭芸看了眼冯乐乐,压低了声音,“快劝劝你哥,都醉的不能走了。外面那么冷的天,刚下过雨,地上可都是冰溜子。真摔着了就是个大事,咱妈肯定得挂念。”
冯乐乐最怕的就是冯母那张嘴了,连忙扯了下他哥袖子。
“哥,你就听我嫂子的吧。给他们一下午时间,等你睡醒了再好好收拾他们。”
“是啊,再等等。”郭芸给他倒了杯水,“我看他们也不是不愿意和解。精品店那边传回来的信,不都说上午只闹了一小场,人就很快撤走了吗?走的那么着急,也不跟前几天似的非得蛮缠一上午。说不定他们也就是再等咱们给个台阶,顺着就下来了。”
“都是做生意的,谁也不是个傻的。一直跟咱们这样僵着,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谁家做生意也不是赌气,都是为了赚钱。
郭芸心里有数,觉得他们发出了和解的信号,对面就肯定会顺着来。
“那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们!”
冯家的人都冲动,尤其是冯天建兄妹两。
冯乐乐自主主张去找事,偷鸡不成蚀把米,正是不痛快的时候,就等着她哥醒酒后去出气呢。
现在一听她嫂子说息事宁人的话,就有点不大高兴。
“他们把我们生意搅和着这个样子,咱们就这样轻饶了他们吗?”
“没有说饶了他们,只是咱们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先把店里生意给恢复到之前。”郭芸嫁到冯家那么多年,对家里人性子基本摸透了,随口敷衍了句小姑子,“然后,再慢慢收拾他们。马上不都过阴历年了吗?到时候人多眼杂,咱们做什么都方便。”
冯天建虽然不太是个东西,但生意上的事还是很能听得进去郭芸说的话。
他没家世、没文凭、没长相,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就是他的生意。
早年运气好,郭芸又是个有脑子的,他们生意做起来一路都是顺风顺水。
这也是冯天建酒桌上最大的谈资,可不能就这样毁了。
他一杯水喝下肚,脑子清醒了两分,也不喊着出去了。
“哥。”冯乐乐觑了眼郭芸,不大满意。
冯天建也没看她,干脆利落地拍了板。
“听你嫂子的,我先进屋睡会儿。”
“去吧。”郭芸对他柔声道,“我一会儿给你烧壶水拎进去,省的你睡醒了口干。”
冯天建满意了,晃着个啤酒肚就往屋里走:“赶紧的啊。”
“就来。”郭芸应的爽快。
可等冯天建一进屋,她对冯乐乐的态度就冷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走啊?我看这天又要下雨了。”
冯乐乐最不喜欢的就是郭芸性格,翻脸跟翻书似的,又假又虚伪。
当下就起身了,她阴阳怪气道:“我这就走,不碍你的眼。”
郭芸摆了下手,懒得搭理她。
冯乐乐前脚一走,她就随意找了件外套,没管屋里鼾声如天的冯天建,关上门就直奔市场。
郭芸在冯家能忍这么多年,图的不就是这几门暴利的生意么?
冯天健穷人乍富,有点钱就飘得不是他,越发没了做生意的耐性。
一觉睡到了六七点,要收摊的时候,才晃悠悠地来。
“怎么样?那群老娘们下午来没?”
“没有,估计是闹够了。”郭芸正捣着计算机,复核今天的收入,不自觉地深叹了口气。
下午虽然没人来闹,但他们店铺的生意也属实一般,跟之前完全不能相比。
#暴跌#
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意要多久才能缓过来劲儿。
“一群小杂种。”冯天建轻蔑地骂了声,又很自觉地从钱筐里拿了几张票子,过得潇洒自在,“走了啊,你晚上带孩子吃点饭。”
不用想就又是去喝酒。
好歹喝死在外头,也省的糟践东西。
郭芸根本不管他,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盘活自己的生意。
她还指着用这几年生意挣的钱给她儿子在省城买套房。以后等她老了,就跟儿子一道搬到省城住。
谁稀得搭理他们冯家人。
可顾客流失容易,回来可就难了。
不能急。
郭芸一夜没睡好,思来想去,终于做了决定。
第二天一早,她犹豫着从零售女装店开始,先是辞退了两个营业员。
缩减成本支出。
生意已经开始走下坡了,很多事情都不能拖了,越拖越耗成本。
当断则断。
她坐在柜台后面,提心吊胆过了一上午,没有见一个来闹事的。
瞬间舒了一口气。
冯天建心里越发不屑起来:“毛都没长齐的崽子。”
郭芸不跟他费口舌,趁着中午休息,接连去了其他两个店,砍了好几个营业员。
然后,又自己捣鼓着想搭个架子,放在外面,做衣服的处理。
技能吸引老顾客回头,也能顺带着把仓库里的库存给清了。
不能影响年关进货。
年关,那就是他们打翻身仗的机会。
她在精品店忙活一下午,跑上爬下的组装架子,累的满头大汗,期间有遇见了个女生来退衣服。
两天前买的了,郭芸原本是不大想退。但看了眼衣服,还是全新的。
女孩也是个生面孔。
他们生意还没从风头上过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干脆给退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就是从那个女生开始,一个下午光是个毛衣就有三个来退的。
郭芸就是再迟钝,也觉察出不对劲儿。
退是肯定不会再往下退。
于是,他们店再次因为退换货的问题跟顾客起了争执。
这次却是比之前所有都更为激烈。
一家店现在就剩她和另个值班的售货员,两个人根本挡不住对面的几个顾客。
吵吵间就不知道谁先动了手,店里衣架倒了一地。
一片混乱。
等冯天建带着人赶到的时候,闹事的人早跑了,店里面只剩了狼藉。
“哥,他们这是要干啥啊!”冯乐乐把手里面的报纸拍桌上,咋呼开口,“哪有这样做生意的!他们乐意低价卖就低价卖呗,还非得登个报宣传!可显摆死他们了!”
“什么报纸?”郭芸从地上狼狈起身,等不及冯乐乐开口,劈手夺过,一目十行看去——
“全市最低价,买贵退差价!”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万千好物尽在大卖场,详细地址”
霎时间,郭芸的脊背都爬上凉意。而后,她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嫂子,你干吗去?”
郭芸没有答话,只是越走越快。最后,甚至都开始;跑起来。
冯乐乐见缝插针地给她上眼药:“哥,你看看嫂子,现在话都不跟我说了。可够傲的!”
“甭管她!”冯天建骂了两句,手猛地拍在了桌子上,脸色阴沉可怖,“昨天就不该听她的,啥都不懂还乱说!”
当天下午受冲击最大的其实并不是郭芸她所在的女装精品店,而是没人掌事的批发市场的零售店。
只剩下两个营业员,还没个拿主意的老板,简直是束手无策。
两人不敢硬碰硬,退完货又害怕老板扣她们两的工资。
今早郭芸接连辞退人,就已经很让他们不安了。万一再借着这由头借机扣她们钱,那这个月可就白干了。
两个女孩一商量,什么都敢做了,干脆分了点钱就跑了。
等冯天建去拿钱喝酒的时候,店里面早就人去楼空,连个门都没锁。
“妈的,那群x人,老子非搞死他们!”
冯乐乐瞬间噤声。
—
郭芸脚步不停地走到批发市场,不看车地穿过马路。
对面新开的商城人声鼎沸,门口搭着简易帐篷,里面成排亮着电灯管。
“毛衣、外套、羊毛衫全部清仓大处理!”
“全都跳楼价!抢到就是赚到!家人们,老表们,都快来抢啊!”
门口的负责安保的两个男生都站在凳子上,拿着喇叭吆喝,声嘶力竭。
郭芸颤着心进到里面,只扫过几眼,两个手就紧握成了拳。
他们店里的衣服,她最是知道。
这几个帐篷就是针对他们家店来的!
男装、女装;毛衣、裤子、针织衫;卖得好的,利润大的,应有尽有。
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些款式是什么时候被他们盯上的,她只知道自己重振生意的美梦没了。
顾客回不来了。
她的梦,彻底碎了。
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她身子一晃,摇摇欲坠。
旁边的女售货员拿货的时候经过,好心地提醒了句:“这里面人多,空气不流畅。您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先坐到外面或者商场里面进行休息,那里都有免费的热水提供。”
“不用。”郭芸用指甲狠狠地掐在自己掌心,明明牙齿都在打颤,却还在努力保持镇定。
“我要怎么样才能见到你们老板?”
营业员:“啊?”
蜉蝣撼大树
他们商场主管事的老板虽然只有一个, 但其他老板加一起可有三个呢。
再加上几个老板先生,那就一个巴掌数不过来。
别说顾客想见,就是他们平常都不大可能见到。
总不能直接跑到老板办公室吧?
“您是有什么事吗?”营业员想细问问, 可对面的顾客已经开始催她手里的衣服了。
营业员匆匆往高磊那边指了下:“我们领导在那边,您有什么需要可以跟他说。”
郭芸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恰好对上高磊扫视过来的目光。
两人也不算第一次见面了,之前在他们家店门口还起过冲突。
高磊瞬间就警惕起来,跨步走来:“你想干什么?”
“你们幕后老板呢?我能见见她吗?”
“不能。”高磊瞅她一眼, 也有些疑惑, “你见我们老板干啥?”
难不成她闹事的时候还得当着顾姐的面来?
想到这, 高磊就朝她身后站着的任豪使了个眼色。
任豪带着旁边人不动声色地逼近。
“求她放过我们,”郭芸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用自己残存的气势张口,“可以吗?能见了吗?”
其实她自己的身体已经禁不住风吹, 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她迫切地想找一个破局的方法。
那么多年的生意绝对不能就这样毁掉。
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感受着寒风突席的冷意,搓了搓胳膊, 目光灼灼地盯着高磊。
等一个答复。
“当然见不了啊。我们老板那么忙,见面都得提前约的。”高磊觉得她莫名其妙, “再说我们老板怎么着你们了?是抢你们家孩子了,还是往你们家门口泼油漆了?咋就说让我们老板放过你们?大姐,我们老板都没见过你吧?”
“没见过这么扣屎盆子的。”
高磊跟在顾明月身边那么长时间, 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在外说话, 一定要时刻占据制高点。
没证据的事一定不认。
郭芸气的浑身发抖,怒目瞪向他。
再怎么样对面也是个女人, 任豪慌忙赶来,挤在他们中间。
“干吗呢?都别堵这啊, 还过人呢。”
任豪带着人来的,对面人多势众,郭芸站了片刻,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挺直的背影在走出帐篷的瞬间,轰然塌陷。
高磊多看了两眼,挥手就让任豪他们散了。
本来他也没想干啥。
任豪却没走,跟他一道从帐篷里出来,递了根烟,还打趣他。
“不忍心了?”
“不是,我就是觉得做生意也挺残酷的,跟咱们在夜市那会儿都不一样了。”高磊也算个直肠子,打小男人堆里长大,没什么弯弯绕绕。
第一次帮顾姐镇场子,他们一群大男孩穿着花衬衫,走路都得抖着肩,故作浮夸。
那时候还稚嫩,总觉得越浮夸越显成熟。
大半年过去,人是长大了些,也都成熟了,再出去办事,也不会再用抖肩、外八步和大墨镜来装了腔作势,吓唬人了。
“要都跟夜市一样,估计咱两现在都还在哪个犄角旮里,当个没啥用的教练或者苦工,潦草着过完这一生。”付豪跟家里不合,早早地自己搬出来,性子比他成熟不少,“成王败寇嘛,古今如此。别瞎想了,其实她在顾姐眼里也算不上个寇。别多给她加戏。”
任豪吹了声口哨:“盯场子去了,还指着攒工资买房呢。”
高磊跟他撞了下肩膀,笑着看他进内场忙活,深舒一口气,也继续忙活巡逻。
如果可以,他比谁都希望顾姐的生意能永远兴隆下去。
在促进他们成长的同时,也给所有人都带来奋斗的希望。
生活不易,可还有人顶在他们上面。
顾明月并没有想过会见到郭芸,还是在这么晚的时候。
她现在月份大,身边人离不了人,闻酌已经开始推手上的工作,每天早晚接送。
但闻酌公司也都刚成立,总有分身乏术的时候,忙不开了就需要顾明月在办公室里等一会儿。
今天就是,傍晚接到他电话时,顾明月还在看报表,随口应了声,却还是加快了工作速度。
怀孕之后,她就不太能久坐,稍微时间长些,腰就开始不舒服。
她一向善待自己,不再强迫自己坚持。
一般都是处理完工作,就下来走走,顺便巡视一下大厅。
八点多,她从办公室里下来,挨个转过,走到一层。
在大厅里,见到了郭芸。
事实上,她连郭芸叫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长什么样了。
平常高磊他们也都代指说冯天建两口子或者是他媳妇。
没见过,也没当回事。
倒是身边跟着的沈因骤然警觉起来,低声开口。
“顾姐。”
顾明月很敏锐,视线随他看去:“认识?”
“冯家生意的老板娘,郭芸。”
郭芸似乎也认出了她,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着重看了眼她的孕肚。
而后,快步走到他们面前。
沈因向前大跨一步,目光戒备。
郭芸被迫隔出距离。她神情枯败,面色属实算不上太好。
“我能跟你聊聊吗?”
冯家在她这确实不够瞧,只是顾明月现在恰好有时间。
“可以。”她带郭芸来到临时休息室,没让沈因动,自己起身倒了三杯水,挨个发过。
直到再次落在凳子上,顾明月才温声开口。
“你想跟我说些什么?”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放过我们?或者你是想要得到些什么才肯停手?”郭芸朝她列举,力争具象化,“如果是钱的话,你又需要多少?”
顾明月其实还挺喜欢她的胆气的,一个人意气上头就敢冲到自己面前。
带着肉眼可见的局促与慌乱,手指搓在一起,脸颊细微下都有颤抖的痕迹,却还要努力地保持与自己商谈的架势。
冯家生意能做到现在也不是没原因的。
“我知道你们家生意干的时间久,经验方面我确实不如你们。喝点水。”顾明月把杯子又往她面前推了下,笑着反问她,“可你也能看到我现在有的商场,你觉得你们能出得起多少钱才能稳定住我们商场的日常流水。”
那么大个商场,里外打通,上下三层。
光是一楼大厅里忙活的营业员都比他们店里现有的员工还要多。
一天的流水,郭芸不太敢想。
是他们之前轻视了,本以为能以长欺小,却没想到是蜉蝣撼大树。
郭芸心思敏锐,能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对面态度明确,他们之前的闹事已经影响了商场的生意。
和解可以,先掂量下他们商场的流水,看看是不是能拿的出来。
怎么可能掏的出来!
“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他们家的生意现在已经一落千丈了,每天的营业额流水比春秋淡季都要糟糕。
郭芸不可能不着急,语速很快,带了些咄咄逼人的味道:“该有的教训我们不也已经得到了吗?小姑子不懂事,只是闹了一场,你们就非得卡着我们生意的脖子,上纲上线吗?”
小姑子不懂事,可懂事的人也没拦着呀。
大部分的人都利己的,很多想做的事情都会希冀或者撺掇着别人出头,自己再悄无声息地做利益的获得者。
“这个问题你比我更知道答案。”顾明月朝她笑了笑,语气温和平静,“如果当天闹事我们处理不当,没有这么快的应变措施,那接下来的几天你们会就此收手吗?应该不会吧,毕竟我们可还算一块比较大的肥肉。”
估计到那时,不止是冯家,批发市场上的很多家店都会蠢蠢欲动,开始借着这样或那样的名头来他们商场找事。
“任何行业,新来的和立新的总是特别不受待见。我们商场不大幸运,两者都占齐了。”
“所以,我只能说抱歉。”
人都是会抱有侥幸的。可当头顶的那个刀落下的那瞬,大脑反而会有一秒,短暂地空白轻松。
郭芸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的吼叫,会冲着顾明月他们不管不顾地厮打。
可是都没有,甚至于她的嗓子发声都变得异常艰难。
她只是肩膀往下又塌了塌,久等的双腿迟缓地察觉出痛意,脑子嗡嗡作响,内心惶恐无助,近乎于麻木,
兀自坐了片刻,而后,她佯装镇定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或许顾明月早就有敲山震虎的打算,只是他们的冲动,让她改了主意,变为了杀鸡儆猴。
鸡如果不被剥的干净利落,又怎么能有儆猴的作用?
他们家的生意现在是彻底成为了人家案板上的肉,唯一的作用就是留给挂在银钩上的其他肉看,翻腾的肉是怎么样被一刀一刀地消磨殆尽。
“咚—咚”
休息室响起两声急促叩门声,沈因起身去开门。
外头站着的高磊都快跑疯了:“顾姐是不是跟你待一起呢?闻哥来了都没找到人。”
要不是听前面的售货员提了一嘴,说是看着往这边来,高磊腿都得跑断。
“嗯。”沈因看他一眼,低声跟他透个气,“冯家老板娘来了。”
“卧槽。”高磊吓了一跳,声音都有点压不住,“她怎么进来的?明明我是看着她走了的!”
顾姐在里面等着,沈因不可能跟他在门口咬耳朵。
没再说话,避开了些,让高磊从外面进来。
顾明月看见高磊,心里就有数。
她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已经九点多了。
闻酌肯定是到了。
下来转的时候,她没想能这么久,也就没拿电话。
闻酌肯定都等着急了。
“你们闻哥来了?”
高磊木讷讷地点头,欲言又止:“哥在大厅等您,让您别急,慢慢走。”
“我知道了。”
“家里人来接我,我可能需要先走。”顾明月朝郭芸歉意笑了下,“如果你不是很急的话,可以继续坐着或者进商场里面继续逛逛,我会让我们的经理陪着你。”
郭芸是个聪明人。
抛去生意,顾明月欣赏她那份胆气。
“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见。”
郭芸看着她,心里情绪很复杂。
顾明月坐在她对面,如同朋友相见般轻松,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可谈笑间却已注定了他们生意的命运。
挺,难以接受的。
知道闻酌在等她,顾明月就没多耽误,礼貌道别完,就径直离开。
高磊忙不迭地给她开门,懊恼开口:“顾姐,我真看着她走了来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混进来了。
顾明月笑了下:“你拦不住她的。”
当一个人孤注一掷时,世界都会去帮她。
更别说他们商场的客流量还这么大,高磊也只是个人。
是人都会分身乏术。
顾明月一直都觉得女人的事业心远高于男人。
越聪明的女人越能懂得断尾求生,见风转舵。
“她不会来闹事的,以后也不必拦她。”
高磊点头记下。
顾明月走后许久,郭芸还颓然地坐在休息室里,脸色木木的,双腿冰冷,起身都显得困难。
沈因没动,随意地找了张报纸看着。
“我想去你们商场看看。”她突兀开口。
沈因微笑,折起报纸,做了个请的动作,很是绅士:“荣幸之至。”
——
郭芸安静下来后,贺雪他们生意进行的异常顺利。
门口热闹了两天,所有东西几近一抢而空。
“顾姐,咱们还再进点吗?”
“不用了。”顾明月昨晚去夜市逛了一圈,已经出现很多相似的款了。
冯家精品女装的路已经走死了,零售女装估计也够呛。
“那就不进了,我看冯家生意也做不长了。昨天我下班去看,他还见他们贴了个门面房转租的小广告。”
“这么快就转房子了?那也够有魄力的。”沈因插了句,“挺少见的。”
还以为他们会再拼死挣扎下。
高磊却摇头:“不见得。他们夫妻两可还有的闹。冯天建可不呛愿意,这几天不老实着呢。”
顾明月关注全在高磊的后半句:“注意些,咱们商场不能生乱。”
很影响客流的稳定性。
“明白。”
他这几天严防死守的,肯定不会让冯天建那孙子靠近他们商场三米。
就是要闹,那也得给他滚到马路牙子上闹。
顾明月安排过就不再操心,却没想到因这事还能收到郭芸传来的口信。
“她说什么?”顾明月看向沈因。
沈因一言难尽地重复:“她说,她男人今天可能要来咱们商场闹事,让咱们提防着靠近客运站的市场东大门,那里很可能会有人集结,尽量别走落单。她还说,要是可以的话,就让我们赶紧报警把冯天建抓起来,判死算是解脱。”
高磊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这样的要求。
“那女的不会是耍我们的吧?”
“应该不会。”沈因跟郭芸相处过。
虽然人奇怪了点,但也不至于扯这个谎话。
不像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都要去看看。”顾明月开口,“能劝的就把人劝在原地,人太多的话就直接报警。注意着分寸,别受伤,也别下手太重。”
高磊起身:“是。”
沈因也跟他一起:“顾姐,我也去看看。”
“去吧。”
两个人一起,她确实更放心些。
顾明月看向沈因,抱有期待。
“这件事情我觉得已经可以结束了。你要记得把句号画的完美一些。”
沈因正色:“是。”
顾明月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所以带出来的人虽然性格迥异,但下手都不算轻。
郭芸确实没骗他们,高磊和沈因带人到的时候,他们还都聚在一起抽烟,等着旁边的冯天建从临时牌桌里出来。
“高哥,是那群孙子,咱们上吗?”底下的人有按捺不住了。
沈因按着高磊的胳膊,眯着眼看了圈,都是一群半大小孩,棍子有的都没拿熟练。
他想起顾姐说的话,心里有了成算。
“直接报警吧。”
客运站附近本来就容易出事,两公里内就设的有派出所。
警察来的很快。
他们到的时候,冯天建手里还正摸着牌,低头一看,满脸地高兴。
一准的胡牌。
可他却没了时间。
“冯天建是吧?”身后的人把他从座位上薅起来,“有人举报你寻衅.滋事,唆.使未成年斗殴,跟我们走一趟吧。”
“什么?!”
他回头一看,费了两天劲儿找齐的各路小弟全都靠边蹲着,两手抱头。
紧握在手里的牌,“啪”地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
批发市场的商铺众多前后五期,店面众多,几乎每个月都有要转租或出售的门面。
谁也没想到半个月前生意还异常红火的冯家,却接连把几家店都挂了出租或者出售。
虽然郭芸定价不高,但同个市场消息传播最快了,不少人人都觉得他们家的店不吉利。
顾客不买账,老板都还拘在所里。
哪个敢用?
那个时候,谁家要有个留警局里的,绝对是街坊邻居在背地里都觉膈应的存在。
郭芸没办法,只得把价格一压再压。
本就是急出,价格到最后着实实惠,顾明月倒不介意那些膈应,大手笔买下了她售卖的四家门面。
郭芸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办完过户的第二天,就带着儿子买了回老家远城的车票。
当天就走了。
他们本就不是江市的人。来时匆忙,去时更显狼狈。
霎时间,批发市场中商户们聊天的内容又都变了。
不再谈冯家的事,而是开始暗暗说着街对面的商场,言语间隐隐都是畏惧。
不少人都觉得冯家有个什么错,最多不过是闹了个事而已。而他们呢,却把人搅和的翻天覆地,生意破灭、家庭分裂,现在逼着人背井离乡。
心狠手辣,忒不是个东西。
“你可别在外说这话。”旁边的人开口,竖了个大拇指,指了指天,“对面商场背景可大着呢,上头有人。”
“真的假的?”
周边站着的不少人都跟着点头,像是都知道些什么内幕。于是刚刚说话的人开始下意识地拍嘴,不敢敢言语。
空气安静,众人皆都唏嘘。
三人成虎,以至于谣言越传越离谱,都开始强行掰扯他们跟某些部门的关系,什么背景雄厚、政商通吃,各种讳莫如深的话题,全都出来了。
“可真够扯的。”高磊听过不算,还要拿来跟他们吐槽几句……
他们要真有别人嘴里说的人脉,那还至于每天巡逻安保两班倒,去银行存个钱都恨不得走出个方阵。
“随他们想吧。”顾明月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也就不甚在意这些。
沈因趁着气氛轻松,给她递了封郭芸写的信:“人已经走了。冯天建放出来后,也买了回老家的车票。”
家里住的房子也被郭芸给脱手了。
老婆孩子都回老家,他不回去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兜里的钱也支撑不住他在江市生活。
“挺好。”
顾明月接过信,摸在手里感受了片刻,却又笑了。
高磊好奇心重,盯着信封看了半天:“顾姐,她会写啥啊?”
“好奇啊?”顾明月递给他,很是坦然,“好奇就打开看。”
高磊瞬间把脖子缩回去了:“还是您看吧。”
“没事,反正她也不会写其他东西。”
不到那份上。
顾明月懒得用裁纸刀,随手撕开信封,撑开朝里面瞥了眼,不算意外。
“那女的不会给咱姐搁钱了吧?”高磊想的很美。
沈因白他一眼,也悄咪咪地仰了仰脖子。
“看吧。”
顾明月捏起信封尾部两角,把里面的东西抖落下来。
干净的桌面上,只落下两张车票和一张纸条。
高磊凑近一看:“远城?那不是姓冯的老家吗?”
沈因没说话。
唯有高磊还在一个劲儿地絮絮叨。
“妈呀,这女的买还是9号的,那不是前几天的吗?都过期了吧?”
他还以为那女的能好心请他们去远城玩呢?
不过就是请了,高磊觉得自己也不敢去。
#怕被打死#
东道主的尊重还是要给到。
顾明月轻笑了声,低头看了眼纸条。泛白的纸张写着女人的字迹,些许歪扭。
“后会有期。”
人的一生或许就是这样,常伴随着各种各样的选择。
有的时候一个不经意的拐弯就会撞见不同的人,发生不同的事情,产生不一样的结果。
可谁都无法确定结果的好坏,因为旅程尚未结束,她们都还在路上。
她们都会是自己命运的舵手。
——
冬天白昼短,所以日子总过得特别快,常常一眨眼,一天就没了。
商场生意上正轨后,顾明月就开始在家里猫冬。
这天周六晚,闻酌一进家就觉得家里气氛怪怪的。
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他还能听见自家媳妇的笑声。
可一进家,屋里就安静如斯。
厨房里的一老一少都从矮窗边探头看他,像是来了个没有预约的客人。
彭姨语气些许遗憾:“呀,还真是小闻回来了。”
闻酌目光看向顾明月,后者冲他弯起眉眼,倒笑的开心。
“老公,你回来了呀。”
闻酌轻抬眼,总觉得她在憋坏。
腊八粥
“刚刚在说什么?”
“我们啥都没说。”彭姨抢先搭话, 说的那叫一个一本正经。
只是,身子侧过去时,还一个劲儿地朝顾明月挤眼。
逗得顾明月忍不住笑出声。
彭姨连忙拍了拍她袖子, 又赶紧偏过头去看闻酌。
“”
掩耳盗铃。
闻酌觉得自己就是瞎了,都能被这一老一少拙劣的配合给治好。
他没再问,低头换鞋。
顾明月笑着从厨房里走出来,走到他身边:“吃饭了吗?”
“垫了点。”
闻酌随意趿着拖鞋,趁彭姨没出来, 伸手揽了下她:“今天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
“挺好的。”顾明月推他坐下, 热情地不行, “彭姨熬得汤还有剩的,我给你盛一碗吧。”
每次喝不完汤,她都是这样一幅殷勤的样子。
“我自己来。”
闻酌反手拉开椅子,伸手护着她坐下, 俯下身微微碰了下她小腹:“它今天乖不乖?”
“还行,就是脚有点肿了。”顾明月朝他诉苦,努力的伸出自己穿着拖鞋的脚, 低头一看,发现还穿着袜子的。
“算了, 不给你看了。”
她话没说完,闻酌就已经蹲下去,搓热掌心帮她轻按了下。
不敢用力。
“我给你烧点热水泡一下。”闻酌对她一向上心, 外套没脱就开始洗手忙碌。
顾明月看了眼闻酌的背影, 又低低看了眼自己的脚背。
其实脚肿的并不厉害,也不是她矫情不坚强。
怀孕会长胖、会抽筋、会脚肿、会行动不便闻酌可以不感同身受, 但都必须要知道她所受的苦。
没有什么苦是理所应当受得。
水烧的很快,闻酌饭都没来得及, 就挽起袖子,亲力亲为。
顾明月看他蹲在地上试水温,刻意小声开口,声音放的很低,带着腻死人的甜。
“老公,你真好。嫁给你做媳妇,绝对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能遇见你,我上辈子肯定是积善行德了。”
惯会花言巧语。
偏偏闻酌就吃她这一套。
别看在外人五人六的,其实在家里耳根子最软了,听不得她说好听的话。
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时候,不自在。
明明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却因为当着彭姨的面,只矜持地“嗯”了声。
“烫不烫?”
顾明月朝他笑,给的反馈永远积极正向:“刚刚好,还得是老公,水温调的都比我好。”
闻酌扬眉:“差不多得了。”
自从入了冬,家里热水基本都是烧的。
早起洗脸,夜晚泡脚,都是他早早地兑好水温,再把人喊起来。
哪用得着她调水温。
装乖。
他们小两口感情好,彭姨是最高兴的。见闻酌回来了,也不留这当电灯泡了。
“明月,小闻,我就先回去了。”
闻酌出门送她,彭姨连忙推他回来。
“就两步路,近着呢,我一天不知道要来几趟,你赶紧地回去陪明月。”
彭姨走的坚决,闻酌勉强送她到楼下,看她进了单元楼。
转身就回楼上,三两步一个台阶,急的像个毛头小子。
真正宝贝一件东西的时候,身体往往是最诚实的。
哪怕是稍离视线片刻,都会觉得不安心。
他推门过来的时候,见顾明月还坐在原位,手里拿了本小说,正悠悠哉地泡脚。
心里瞬间就安定下来。
“你明天上班吗?”
“要去工地一趟,”彭姨一走,闻酌明显随意很多,外套搭在衣架上,低头试了试水温,随口回了句日程安排,“有个项目快收尾了,明天去看一下。”
早期的客户基本靠人脉堆出来的,闻酌不可能不上心。
趁着闻酌去厨房那热水瓶的空,顾明月悄悄瞅了眼日历,眼睛微微转了下。
“刚好明天我们商场盘货,你早走的话可以顺路把我捎过去。”
闻酌小心地往盆里添了些热水,心思全在水温上,怕烫着她。
“嗯。”
闻酌其实并没有休息的概念。
之前在五一路上都是每天待着,有事就直接不来了。时间自由,也没有人管他。
现在的休息一般也都随着自家媳妇动。
“明天几点下班?”他本来以为顾明月会休息,还想着提前忙完回来,再给她买些东西。
他总觉得月亮怀孕受委屈了。
“六点。”
商场开业时间已经固定下来,晚上除了贺雪他们几个经理轮班外,顾明月的上下班时间基本固定下来。
轻松不少。
“别乱跑,”闻酌把热水瓶放回厨房,不放心地叮嘱她,“等我来接你。”
顾明月弯弯眼,答应地又乖又开心:“知道知道。”
结果第二天中午,他刚从施工的楼层中下来,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顾明月。
穿了件亮色的棉服,头发都被盘起来,只剩一缕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
脸上挂着明晃晃地笑,正欢快着朝他挥手。
很是招人。
不少人扛着东西走过都要再回头看看
阿伟跟在他后面,头上戴了个安全帽,摇头晃脑,还咧开嘴冲他笑:“哥,嫂子、嫂子来了!”
闻酌从大步从钢板上跨下来,没搭腔,长腿几迈就走到顾明月身前。
“怎么来这了?”
他把手里的安全帽给她扣在头上,高大的身体像堵墙般挡在她面前,挡去不少目光。
“谁送你来的?”
也不嫌危险。
“若兰的司机把我送到路口,我走过来的。”
“你自己?”闻酌想伸手碰碰她脸的温度,又觉得自己手脏,低头用额头轻碰了下她的,“冷不冷?”
“不冷,”安全帽太大了,顾明月一仰头就往后掉,不大舒服,“我跟高磊他们一起。”
“折腾。”
闻酌嘴上这样说,但动作却极其诚实。
两手帮她小心扶正,往远处一瞧,高磊带了个人。
两个大男孩正扛着一大口铁罐走来,周身缠着保温棉布。
“喝粥了。”高磊天生嗓门大,“过节的,闻哥跟顾姐请大家伙喝粥了。”
阿伟眼睛发亮,抱着自己的橘色头盔就跑过去。
“什么粥什么粥?”
“八宝粥喝吗?”高磊把罐子搁在了工地围栏外,“还有一罐子是咸肉粥,搁路口呢,豪子盯着呢,你赶紧找个人带过来。”
“好嘞。”阿伟就喜欢干这事。
天冷,大家伙都想喝点暖和的,热热身子。
不然,等西北风一吹,脚底板子都是凉的。
“走走走,咱们搬粥去。”阿伟薅了个弟兄,“别看了,肯定留的有你的。越往下盛,粥越稠。听我的,准没错。”
粥确实是越往下盛越稠,但顾明月一向舍得下本,盛出来的每一碗都不是稀汤。
工地上人多,饭都得提前做好,端过来的时候常常馒头都是凉的了。
但在盒饭还外能加碗稠糊糊的热粥,大家伙都高兴。
闻酌不大关注这些,还以为顾明月是来找他吃饭的。
没想到,她却还张罗了那么一出子。
“这又是什么?”他看高磊跑过来给顾明月递了个饭盒,随口问了句。
高磊挠了挠脸,嘿嘿傻乐着跑走。
“这是我跟彭姨早起学的,”顾明月朝他扬了扬手里的饭盒,笑起来,“闻先生,腊八啦。”
腊八并不是个非过不可节,顾明月也不是个爱过节的人。
之前一个人的时候,甭说腊八,就是中秋和春节,都没怎么过过。
也没记得个什么腊八,村里也不是不过,只是家里的女孩不过。
莲子、桂圆都是稀罕物,更别说是能榨油的花生,一个锅里炖出来,得是多奢侈的人家。
他们家肯定不是,逢着腊八了,她娘那时候最多也就是挑挑拣拣给熬一锅红枣大米粥。
搁他们那,腊八熬了粥,头一碗就是出门子的闺女给娘家娘送过去。所以,每次头一锅盛出来,她们几个女孩都会被打发着出门送粥。等回到家的时候,基本也就只剩个两碗稀稀的汤水,还得轮着喝。
小时候没什么感觉,后来大了些倒觉得活的不像个人。
记忆也就强行淡化了。
再有印象,就是后来升职配了个刚毕业的小助理,每次过个节都会收到家里妈妈和男朋友妈妈送到公司楼下的各种“节日限定”。忘了是哪一年的腊八,她桌子上收的饭盒搁不下,分了一圈,还犹豫着问顾明月要不要尝尝。
顾明月笑着给拒了,说是不爱喝粥。
但其实也不是,打小家里穷的时候,一天三顿的就是红薯汤,有的时候她哥或者弟弟提前放学回来了,她妈再锅里能加点面糊或者是大米给熬个红薯稀饭,她喝着都跟过年一样。
更别说是现在的浓香醇厚的八宝粥了,泛着家的味道,挂念的滋味。
那种滋味她没体验过,所以也就不稀罕。
只不过,现在是不一样了。
昨天下午,彭姨喜洋洋地拎着一兜莲子和桂圆,说是要给他们熬冬天的第一碗腊八粥。
顾明月坐在圆桌上陪她剥莲子,偶然抬头就看见被闻酌给挂在墙上的合照。
零零散散地挂了小半墙,中间还有个老师傅说是费了他大力气洗出来的照片,镶嵌在能找到的最大相框里,像一张小艺术画。
彭姨每次见了都欢喜地不行:“人都说结婚照结婚照,你们拍的那么好看,也就像结婚照了。”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别人家觉得好的,彭姨也都希望他们有。
她和闻酌都不是有很多照片的人,猛地一挂在墙上,两人最初其实都有些不适应……
可过了小半个月,顾明月再看着都会开始自我欣赏起来。
“是有点像。”
她笑了下,也就突然有了个过节的念头。
跟彭姨一说,彭姨也很高兴,最能顺着她的意。
两人谋划着要给闻酌惊喜,商量着也就忘了闻酌那人,暗暗地工作狂属性。
也没个定性的休息日。
但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再说放弃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顾明月擅长利益最大化,稍一选择就挺着个大肚子,十里迢迢地跑到了远郊。
偏的不行。
说是到了大路口,但其实根本没到。
出了城往西开,全是泥路,车都开不过来。
司机也不敢开,怕粥撒车里,更怕颠着她。
闻酌显然也想到了,顾明月现在情况不一样。
一路颠过来的话,绝对没那么好的气色,更不会鼻尖都被吹成红红的。
几乎是瞬间,他便低头看了下她穿的鞋。
软底子棉鞋,鞋面全是泥点点,根本看不出顾明月身上一点儿爱干净的影子。
傻乎乎。
他用力覆盖住顾明月扬起来的手,接过饭盒,把她冰凉的手塞入自己的里衣间。
“凉不凉?”顾明月朝他笑起来,一直都是个开心的模样。
闻酌转开视线,不到片刻,却又极快地转回来,目光看向她,空着的手轻轻地碰了碰她脸颊,一遍一遍地珍重,像是在抚绝世宝贝。
轻了重了,皆不可。
他喉间微涩,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可真有你的。”
顾明月伸到他怀里的手指微微屈了下,仰着小脑袋看他:“闻先生,高兴些嘛。”
她倒不觉得有什么,所做的一切看似为了闻酌,其实都在满足自己。
她想把每个节都过成两个人的样子,家的仪式。
冬至吃饺子,腊八就会喝粥。人在哪儿,东西就在哪儿,家的感觉也就顺着传承。
曾经缺失的遗憾在当下的生活里都会因此刻的双方而渐趋圆满。
闻酌看她片刻,而后不言,转身牵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门关的瞬间,便低下头亲了她。
“你不高兴吗?”
呼吸交错间,两人唇齿亲密。
闻酌低着眼眸,亲了亲她唇角,像一个刚得到糖果的小孩,怎么都觉得不够。
又哪里会觉得不高兴?
“很高兴。”
闻酌喉间微动,单手解了两颗扣子。
些许燥热。
顾明月没忍住,垫脚凑上,他却扶着她,再度低头。
辗转深入。
每次的停顿,都能听得见彼此的心跳,渐趋同频。“咚”地一声,两个心跳,好似她和他本就该天生一对,缠绕共存。
顾明月两脚散进闻酌柜里放着的棉鞋,一走两晃。
“好好坐着。”
闻酌干脆把她按在了自己办公椅子上,腰上给她放了个靠枕,半靠桌边给她擦鞋。
也不知道图个啥。
可一侧头,看着正努力给他开饭盒的自家媳妇,却又扬起了唇角,低头轻吹了下鞋面。
全是生活的模样。
——
腊八过后的两天,顾明月照常上班。
一进办公室,就被丁祎给蹲到了。
“嫂子,你可算来了。”丁祎瘫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拖着个声音,一说三叹。
不知道还以为她要在办公室唱一出什么大戏。
顾明月开了点窗户,让风透进来,驱散办公室里密封的味道。
她浅浅地笑了下:“怎么了?”
丁祎只“嘿嘿”笑,笑够了,又猛地贴近:“嫂子,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嗯?”
生活的意义
顾明月脑子一空, 还真愣了片刻。
“嫂子,你不会忘了吧?”丁祎眼睛就盯着她呢。
在家休了两天,刚一来商场, 顾明月现在满脑子就想着桌上的文件。
一时间还空了两秒。
可看着丁祎气急中略带有害羞的样子,顾明月记事,瞬间就想起来了。
“记着呢。”她笑了下,“是已经定好日子了吗?”
丁祎之前找过她,说是她和容恪远两家已经商量好了, 准备在年底领证。跟她说的时候, 言语间皆是羞涩。
顾明月那时候还有些意外:“这么快?”
她记着在那个光怪陆离的书里, 丁祎他们两是没少纠缠,恋爱谈了将近一本书,最后几十章才结婚。
丁祎只一个劲儿地傻笑,而后, 才依靠着她,小声开口:“等不及啦,家里人都催了。”
他们两个自从在一起, 两家人就一直有让他们早点结婚的打算。
但是容恪远确实太忙,丁祎总觉得他没有追够, 迟迟不想答应。
可现在看顾明月和闻酌结婚后,每天还那么恩爱,眼都要看红了。所以, 上个月两家聚一起吃饭时, 旧话重提,她矜持着犹豫了下。
容恪远抓住机会, 哄她出去玩,再次说了领证的事。
“你同意了?”
“嗯嗯。”丁祎把头点了又点, 一脸幸福的小女孩样。
在这个年代,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能有几个不期待婚姻的?
“那太好了,恭喜恭喜,”顾明月笑着道喜,“打算什么时候领证?有准备办婚礼吗?”
别人家的事,她都不怎么掺和。
结婚也好,离婚也罢,她从不劝。
没必要。
都是成年人,做好自己的选择就行了。谁都不能站在高处,自以为是的指手画脚别人的抉择。
人生是甜的苦的,都得自己尝过才知道,老了也不会觉得遗憾。
“我们准备十二月六号领证。”丁祎笑的甜蜜。
清晰明确,一看就是两家大人没少琢磨。
“婚礼时间还没定。嫂子,等我确定了婚礼时间,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到时候你帮我看看流程和礼服。”
“那可太为难我了。”顾明月知道她一贯直性子,想不到太多。
但她现在身子重,也确实帮不了她太多,歉意地笑了下。
“我自己都没有办过酒席。”
丁祎讶然片刻:“啊?”
她觉得像顾明月这样的人应该什么都经历过,还都得是最好的。
可她抓了下脑子里的记忆,后知后觉想起来,好像真是这样。
容恪远也就只跟她说过他闻哥结婚了。但印象里还真没听他说过酒席婚礼的事,都是她自己臆想的。
“闻哥也太不上心了。”丁祎替顾明月抱怨,嘟囔了两句,越说越厉害了,“我晚上见他了,肯定要说说的。”
顾明月看她一瞬,点头应下:“好,那你可别忘了。”
“”
丁祎瞬间哑了,还真有点不敢。
闻酌那张脸沉下来太吓人了,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嫂子。”
丁祎为难一瞬,而后,又看顾明月扑哧笑起来,才知道是逗她的。
自己也跟着笑起来,还有点八卦。
“你们当初为什么没办婚礼啊?酒席也没办吗?”
在江市,很多人结婚办婚礼都很简单。大多都只是个办几桌酒席,收收份子钱,请亲朋好友吃个饭。
讲究些的无非是新郎家提前借个车,带着人去娘家接新娘子,聘礼什么的摆一摆,请客吃饭的饭店高档些,司仪什么的都妥当些。差点的就随意些,新娘子穿个红颜色的衣服,戴着个红色新娘花,也不用新郎借车,直接小饭馆里敬一圈酒,也算是成了。
没那么多说法,也延伸不出太多婚礼有关的商业链条。
但不管讲不讲究,多少都是会请几桌酒席的。人情往来不就是这样,谁还能没几个亲戚朋友,总是要都见过的。
婚宴基本都是新郎家请,席面越大越多,就表示人重视。
丁祎小声嘀咕:“闻哥,有点抠呀。”
“还真不是,”顾明月不至于让闻酌背着个黑锅,笑了下,不甚在意,“怀孩子呢,不方便。”
“那之前闻哥也没想着办。”丁祎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不大满意,总觉得闻酌委屈了她顾姐,“总不能因为嫂子你怀孕了,他才想着办婚礼吧?”
那闻酌也太坏了。
她说话大大咧咧的,顾明月也不会跟她计较,认真附和。
“也可能是因为他之前穷吧。”
“……”
这还不如说闻哥坏,更有信服力。
“不说我们了,给你提供不了什么经验。”顾明月笑起来,把握着话题走向,“你跟容恪远商量好婚礼怎么办了吗?”
“没有。容恪远倒是好说,就是我爸妈一直强调说是要节俭,不宜张扬。”丁祎脸皱成包子,撇撇嘴,“反正,我是跟他们说不到一起,容恪远他爸妈都还没说什么呢。”
她爸妈倒是避讳地不行。
丁祎还很年轻,正是喜欢热闹的时候,肯定是想办的盛大些。
谈及到家里长辈,顾明月刹住话,不会顺着再往下问。
“我刚刚想起来,若兰之前的婚礼好像就是在省城办的。你回头可以问问她,应该能帮到你。”
“对哦!”丁祎注意力瞬着被牵走,亲密着挽着她的胳膊,又开始想点子让她帮忙参谋礼服样式。
主打她的婚礼一定要有顾姐的参与。
年纪不大,倒很迷信。
顾明月无奈应下。
本来以为她是不会在冬天办婚礼的,怎么着也得是过完年。
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开始办了。
“日子定好了呀,腊月底。”丁祎也觉得有些赶,“但家里算明年冲属相,所以我们就想把婚礼提前给办了。”
冲属相跟婚礼影响其实没那么大,但容恪远职位特殊。丁祎妈妈怕有个万一,两家到时候在再了嫌隙。
反正人又不变,早点晚点都一样。
“嫂子,你抽个时间跟我一起去看看嘛。”丁祎正是新鲜劲儿足的时候,礼服其实里里外外都已经试过好几次了。
意见不重要,关键是激动喜悦地那份心情。
有点像小时候除夕夜里,她妈把明天新年穿的新衣服提前给她搁屋里。
灯一关,她躺在床上就注视着搭在椅子上的新衣服。
一夜看着,心里都是高兴的。
更别提现在还能时不时地摸摸试试。
她一声一个地“嫂子”,被惯着长大的孩子,有恃无恐地撒着娇。
“好,那你看好时间,提前一两天跟我说。”顾明月还没找到个用地顺手的秘书,日程表都是自己费劲儿扒拉的记着。
“没问题!”
一早上的时间被丁祎给嚯嚯了个干净,已经追不上了日程安排。
顾明月索性就倒了杯水,下楼转了圈。
刚到一层大厅,就看见沈因站在那里,手里正拿着份她要求写的有关冯家生意的复盘总结。
正找她呢。
“顾姐。”他满脸都是笑,两手递上,盖不住的自信。
不得不说,沈因文章写的是真漂亮。结构完整,段落清晰,字体优美。
前半段情况分析,后半篇满是赞扬。
句句不重样。
“家里是做什么的?”顾明月把总结给他递回去,是真有点好奇了。
“拿死工资的。”沈因含糊了句,不大愿意谈。
顾明月也就不再问,只是提点了一句。
“冯家对上咱们胜算不大,关键原因不是咱们反应够快。”
那只是事情没有闹大的前提条件。
沈因心思太活泛了,几乎是瞬间就揣测出另种意思,“那,那还是因为姐你办法想的好。”
“收收你的花心思。”顾明月语气认真了些,“跟我关系也不大,也别拍我马屁,换个谁来都能收拾的了。”
无非是时间早晚和力度不同
“最关键的原因在于我们不怕他们。”顾明月说的更直白了些,“不怕,有一部分是因为你们年强气盛,有勇有谋有胆量,‘狭路相逢勇者胜’,你们肯定要记首功。”
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沈因摸了下脖子,笑了笑。
“但同样商场也出了力,”顾明月话头一转,“因为我们的商场规模大,有家底。钱、人、时间、上层领导层的支持等等吧,总而言之,是我们能比他们耗得起。”
在绝对的差距面前,谁带头都一样。
“你们可以把那当成一场胜利,但更应该多想几步。如果没有那么强的底气,你们还能怎么做?”
这其实也就是复盘的意义。
不是非得要他们分析情况缘由、不是指着他们写锦绣文章,也不是想看他们沾着喜气,得意洋洋地样子。
而是,当事情过后,生意场上重归风平浪静。抛去浮华的表面,他们真的能从中切实地得到些什么。
经验也好,教训也罢,哪怕是一个不甚至成熟的想法,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我从不认为冯家的事我处理地漂亮,只能算是给你们打个样。”
简单粗暴,不怎么费心思。
“不是标杆,也做不成标杆。”顾明月看向他,很是期待,“但我始终期望着你们有一天能做成一件标杆式的事情,立在咱们公司,也立在我的眼前。”
沈因是个异常聪明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而后正色:“顾姐,我明白您意思了。”
顾明月稍显满意,微抬下巴,看了眼他怀里的总结,笑着给建议。
“拿回去再润色一下吧。”
沈因重重地点了下头,没见丝毫地不耐烦,声音反而还答的响亮。
“是。”
处理了一上午的杂事,下午顾明月闷头忙到了六点半。
腊八一过,年就紧赶紧地来了。
年关活动已经要开始定稿了。
顾明月跟高石对着商场这将近两月的流水和盈利,简单做了个年关的预算和代金券的购买预测。
“目标算出来挺高的。”高石倒不是不相信数据,只是心里也难免会没底。
他本以为现在商场的月流水就已经够离谱的。
没想到,数据一出来还能更离谱。
“还成。”顾明月笑了下,让他合上文件,倒没有被数据吓到,语气平淡自信,“比我预期还低了些。”
从开业开始,就没想过浅尝辄止,她的野心就大着呢。
高石彻底惊呆了,眼镜掉到鼻子上都忘记了扶。
“别愣着了,”顾明月透过会议室的窗户看见了站在外面的许若兰,叩了下桌子,吸引回他的注意力,“回去把任务分下去,抓紧忙吧”
年关头里跑的一个月,那肯定都是忙的。
只是因为之前外出进货的杨振回来了,但货还在外面飘着,大家伙心里都不踏实。好比是农民收庄稼一样,粮食堆不到仓库里,大家再想掏力气干活也都会交头嘀咕。
现在看来是有好消息到了。
“立刻办。”
高石一下午受的冲击有点大,抱着文件出来,见着许若兰,还傻愣了下。
“许总。”
许若兰在他们面前一向很端着,冷淡地“嗯”了声,擦着他的边进了会议室。
高石后知后觉,连忙避让,却还是晚了一步。
许若兰都已经推门进去了。
高石些微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老板进门他堵门,怪不得他娘老是喊他木愣子。
屋外人懊悔着屋内人根本没关注到的细节,屋内人正彼此交换着信息。
许若兰对顾明月的人员安排没有异议,一改在外冷冷的老总范。
慢慢地开口,声音依旧温柔 。
“高石挺好的,很负责。”
之前她偶尔晚走或早来,都见过高石身影。
话不多,但能看出来是个很认真的人。
“那就让他再试试。”顾明月已经带他们做过一次开业,这次想挑个副手,再带着走一次。
说不定,等明年的春夏换季和清明、五一,就有能挑大梁的了。
自己做生意,钱要越赚越多,人也要越来越轻松。
两者初期可以只挑一个,但到后期确实要两个都要。
不然,就没了单干的意义。
所有的选择一定都是为了自己,更好地服务自己、悦纳自己,也更好地享受着生活。
唯有是因为自己,才会甘愿勤劳,且又如此开心。
生活往后便有了意义。
“可以。”
丁祎忙着结婚,商场的会都缺了两次,全权托给了她们。
本来丁祎也不怎么管事,开会就像个增buff的吉祥物,紧追寻着顾明月的话意。
顾明月也不为难她,无可无不可随她便,干脆利落地拍了板。
许若兰来肯定不是为了一件事,负责人的事只是捎带着听一耳朵。
“你之前安排的事,我都办好了。组了个星期天的茶会,”许若兰看向她,缓缓开口,语气微微加重,“冯太太愿意来。”
借人势,乘东风
冯太太是个很难约的人。
也可能是临近年关, 酒楼的生意太好。
一直没抽出时间。
许若兰试着约了两次都没成功,已经有些不耐。
但冯太太实在是会做人,抽出空就自己拎着东西上了门, 跟许若兰聊了一下午,亲亲热热,宛如自家姐妹。
许若兰并不是个喜欢别人很热情的人,但听了顾明月之前的话,再看冯太太, 总觉得不甚简单。
四五十岁的年纪, 没什么文化, 衣服穿的总是浓艳,可偏偏最会地看人说话。
“你有挑好礼物吗?”
那些太太们,一向心硬手黑。
求人办事,少不了要出血。
顾明月对冯太太有印象的见面也就一次, 许若兰闺女的周岁宴。
冯太太浑身上下缀满了金饰,一看就像家里很有钱的。
“没有。”
还没跟冯太太正儿八经地坐下来聊过,顾明月只能从现有的资料中推出她的性格。
但还看不出能力和所能带来的助力。
许若兰猜着就是:“你怀着孩子别跑了, 我那有个新包回头给她拿过去,就当是你准备的了。”
也就没见过冯太太有几个包, 大部分还都是说不上名字的。
“不急。”顾明月也不是跟她客气,“等我跟她见了面再说。”
许若兰生在罗马,没怎么求人办过事, 下意识就先想着送礼。
跟人相处, 尤其是求人办事,有时候需要先下手为强, 有的时候还真得不见兔子不撒鹰。
她不是个要脸的人,该下的身段比谁放的都快。但也不可能凡事都一见面就先弓着身子, 捧地别人飘飘然。
真要如此,往后可就没法谈了。
人本质上都是纵着自己的。
把别人捧得越高,别人越不会正眼瞧你了
“你别有负担,把我当个来玩的就行。”
星期天一早,顾明月简单做了个发型。
闻酌开车带她去买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经过一排的首饰店。
“进去看看。”他对顾明月一向大方。
顾明月也不是个会心疼他花钱的主,手瞬间就挽上他胳膊了:“好!”
转了一上午,出来的时候,两人还一起吃了个午饭。
掐着点,闻酌把她送到了许若兰家。
“你晚上不用接我了,”顾明月觉得折腾,“我跟若兰说好了,晚上她让家里司机送我回去。”
“进去吧,”闻酌跟她一道下车,把她送到门口,低头给她拢了下大衣,“我接你。”
“还在外面腻歪呢。”许若兰是主人家,早早就在里门看见了他们,笑着迎下来。
顾明月刚准备张开的嘴瞬间就合上了。
“都到了,冯太太也来了 。”她轻拽了下顾明月袖子,朝闻酌微点了下头。
闻酌收回碰自家媳妇的手,有分寸地往后退了下。
顾明月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许若兰,只好笑着朝闻酌挥了挥爪子。
“老公,晚上见。”
闻酌眉峰微松,眸中划过浅浅笑意:“去吧。”
许若兰都觉得他们腻歪,搓了搓胳膊,背过身,打趣她道。
“我感觉我都快成为王母娘娘的银河了。”
顾明月笑而不言,挽着她胳膊进入院内。
“给冯太太的?你这买的是什么呀。”许若兰低头看了眼礼品袋。
“给朵朵的。”
上别人家做客,顾明月从不空着手。
“你给她买什么,她什么都不缺。”
礼品袋小小一个,里面放着的多半就是个小首饰。
许若兰看一眼就有数,嗔怪了句:“以后可别给她买了。”
顾明月浅笑着转了话题:“朵朵呢?抱过来了吗?”
“没,”许家本就是干房产起家的,许若兰最不缺的就是房子,“人多我怕吓着她了,跟阿姨一起留家里了。”
她跟许胜都是住在市中心,临江的房子目前也只用于招待客人。
“看看这院子怎么样?够宽敞吧。”许若兰微停了下,“咱们两家户型一样,到时候你要是也想建个小花园了,我给你找人。”
顾明月笑着道谢,两人有说有笑的进入里间。
她们一进去,里面不少太太就笑着朝她们招呼。
顾明月含笑点头,眼睛扫过一圈,落在坐在最靠近中间位置的中年妇女身上,身材偏胖,穿了件颜色很亮的棉服。故意扁起的袖子,露出手腕上显眼的大金镯子。
“快坐,就等你们两个了。”坐在中间做的和太太笑着开口。
其他几位太太纷纷顺着搭话。
顾明月歉意笑了下:“真对不住,是我来晚了。”
“不晚,是我们提前到了。”冯太太也笑,“刚刚和姐都还说呢,说你现在身子重,路上就该多注意些。”
“可不是。”和太太笑,很是和善,“赶紧坐着吧。”
长沙发上挤满了人,顾明月干脆就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
孕后期了,她就是个行走的小巨人,得时时注意着。
还不能被挤到。
许若兰忙前忙后,给她特意换了杯热牛奶。
“没给你放糖。”
顾明月笑,悄悄朝她眨眼。
虽说这个局是顾明月暗地谋划的,但搁这群太太圈里,她现在基本也属于边缘人物。
大家能看得上她,多半也是占了许若兰的面子。
许家地产在江市铺展的很快,算不上独占鳌头,但占比也相当可观。
不少人都明里暗里地想跟许若兰拉近关系。
很快,就有人开始提起她们商场。
“前段时间,你们开业搞得可够热闹的。我看都登报纸了,还有你们筹办的什么养老院,声势浩大着呢。现在人都说许老板人好心善,是咱们江市的良心大老板。”坐在侧边的杨太太笑的谄媚,眼神中巴结。
“那她们可说错了。”许若兰也没跟她们挤,单独坐了个凳子,言语中推了下顾明月,半开玩笑道,“商场的大老板是她,可不是我。我也就是个听人办事的。”
“是吗?”杨太太没怎么见过顾明月,又撇过去瞧了眼,端了杯茶,些微尴尬。
冯太太操着口不甚地道的普通话,接过话题:“嗐,谁听谁办事,不都还是大老板吗?你们都厉害,那么年轻就能支起来那么大个场子了,说出去谁敢信啊?我搁你们那么大的时候,都还只会背着个孩子,下地插秧呢。”
“现在估计你们连秧都不知道长什么样。”
她这话一说,大家又都笑起来。
“还真是。”
气氛很快活泛起来。
有好事者还要让冯太太描绘下秧苗样子,冯太太显然对此很了解,笑着比划了下。
“秧苗就能么长一点,都是插在水田里的。”
她刚开了个头,认真起来,大家兴致瞬间就淡了许多。
话题很快被其他太太强行打断,扯到了最近她老公给买的珠宝上。
布灵布灵地链,引众人来看。
冯太太瞬间安静。
许若兰看顾明月一眼,后者朝她微摇头,神情放松。
说是个茶会,但懂茶的也没几个,许若兰也不会把传家底的东西拿出来。
拿了块当季新茶,摘了手饰,信手泡开。
厅里坐着的她们也多是各自显摆首饰或其他,说说几家的闲话,基本不涉及到生意场上。
都有分寸。
顾明月饶有兴致地听了一个多小时,很少插话,多是在听她们的谈论。
跟人近距离的聊天是最能直观感受出一个人的性格。
从他的插话、接话、语速、语气、神情等便能看出其控场和应变能力。
冯太太显然还算不错。
虽然旁边有几位太太是看不上的,但她自己的目的却一直都很明确,就是为了哄和太太开心。
只要和太太没倒,别人背地里再怎么嘲笑她、再看不上她,面上跟她说话也都还得和和气气的。
借人势,乘东风。
茶喝两轮,几位太太都有些坐不住了,许若兰把她们请到棋牌室,围着打起了麻将。
冯太太和顾明月肯定是上不了桌的,顾明月那身子也不是个能久坐的。
许若兰却跑不了,她是主家,少不了要陪着打几圈。
和太太今天手气不行,刚上庄就被坐她上家的许若兰一把自摸摔下来。
打过一圈,别说赢一把了,就是个杠都没开过。
脸上的笑都给打没了。
打牌打的是个消磨时间,好玩也就在运气上。
算不上是在乎这点钱,只是谁都受不了四家打牌三家赢,自己一直输。
那玩着就没意思了。
旁边的人朝周太太挤了下眼,坐和太太对面的周太太就笑起来,心直口快。
“和姐,是不是冯姐离你太近了,挡着您的手气了。”
冯太太那可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晦气,就连自家男人都不跟她住一起了。
和太太没什么表情地开口:“不关这个。”
但人就是这样,只要自己一不高兴,眼前跟个谁,都觉不顺眼。
冯太太停了瞬,笑着起身。
“屋里的水不多了,我去喊人添点热的。”
和太太冷淡地“嗯”了声。
旁边的太太们跟看了个什么笑话般,互相使了个眼色,又都笑起来。
冯太太起身,刚走到门口,甚至门都没有拉开。
周太太就打了张二饼,和太太瞬间胡了。
“碰。”
“”
冯太太握门把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棋牌室的门。
和太太刚上庄就赢了吧,稳稳坐庄,洗牌重开。
顾明月等了会儿,才笑着起身。
“屋里闷,我去花园转转。”
“当心些。”许若兰笑着应了声,别人也都没注意。
甚至她刚起身,就有其他太太笑着挪过来。
一屁股坐在她刚刚的位置上,盯着许若兰的牌。
顾明月小转了片刻,就在厨房遇见冯太太,正亲自动手榨果汁。
“你怎么出来了?”冯太太跟没事人一样,还招呼她坐在高脚凳上,“快坐着,别碰着了。”
许是年轻的时候不怎么保养,冯太太眼角凹陷,皱纹明显,握着小刀削皮的手背粗糙泛皱。
是个不怎么舍得给自己花钱保养的人。
“哎。”顾明月笑着坐下,余光看了眼她削好的果皮,全都被放在了盘子上。
“你想喝什么?先给你榨一杯。”冯太太手脚麻利,很快将手里的苹果切块。
“谢谢冯姐,苹果就行。”
冯太太应该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手上动作不停,并不扭捏:“我们家之前穷的时候,过年都不舍得买个苹果。你们没经过那时候,一个苹果一家人吃。我们当家的又是个啃不了果皮,底下孩子也是吃了就馋,我干脆就把果皮削下来,还能当个菜炒。”
“经历过。”顾明月手里握了个苹果,也笑,“我刚工作那会儿,兜里没啥钱。有一年过年,苹果特别贵。没舍得去店里买,大冬天赶早集去称了两个。一算钱太贵,又给放那了。”
那天其实都已经是除夕了。
刚出来的第一年,还有着想融入过年的感觉。
出租屋内很小,桌子都伸展不开,上面歪七扭八地放着她包好的饺子。
一桌年夜饭算是饮料,勉强凑够了四个。
想摆个果盘,也没舍得买水果,最后意思意思放了根炒菜剩的半截黄瓜,切成小薄片摆了个碗底。
全当是饭后水果
“你还工作过呀,还真想不到。”冯太太笑了下,看着并不是很相信。
她把果汁端到顾明月面前,捏了块果皮放嘴里,低头擦了擦手,声音平静:“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是,”顾明月抿了口苹果汁,味道确实不错,“想跟您谈一笔生意。”
冯太太继续削皮,未语先笑:“我们家的事,你多少也听说过。家里生意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那刚好,我也不是跟冯家谈生意,”顾明月笑,底气很足,“我是跟您,蒋翠女士,谈个生意。”
这么多年没人喊过她大名,蒋翠怔楞一瞬,旋即又有些疑惑。
“我?我可帮不了你什么,字都不认识几个,没啥本事。”
倒不是她推拒,而是自己就这么认为的。
大字不识几个,自己的名字都没写对过一次,还能干个啥生意。
只能给她男人做好后勤,巴结讨好着和太太她们,在家里伺候好公婆,还能把孩子给平安拉扯大,就是她最大的出息了。
别的已经不想望了。
“识字跟本事大小可没关系,”顾明月笑起来,语气坚定,“我真觉得你挺厉害的,本事大着呢!”
“还是识字的厉害。”蒋翠又把头低下,拧开水龙头冲了下手。
从小到大,她爹娘、家里男人和周围人都跟她说,读书败坏钱,识字浪费时间。谁家的好女人也都不是读书读出来的,那都是因为人家干活麻利不偷懒,勤快乖顺孝父母。
蒋翠信了半辈子。
可最后,她男人还是被一个识字多的女学生给勾走了。
她却连闹的资格都不敢有。
而所有人又开始说因为她不读书,大字不识,那家里男的有本事了,肯定瞧不上她。
谁不想找个有文化的,能怪得了谁?
至少有孩子,日子还能过。
“那可不一定。我也没上过几年学啊,不照样撑起了个摊子?”顾明月从不否认读书的作用,也一直着艳羡别人的读书时光。
午后的课堂,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教室,三尺讲台上有人口若悬河,安静教室里掠过无数人的青春。
“读书的是厉害,可命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顾明月很没良心,踩着她的痛脚,“刚刚周太太不还说谁家的太太得罪了她老公的小情人,被她老公哄着回了乡下。一回去就出不来了,再也没见过。”
男人有本事了能有几个老实的?
周太太家里也不见得痛快,只是老生常谈地说着这些话来膈应她。
顾明月把杯子放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地一声,浅笑着开口。
“我没上过几年学,字认得也不全。但好歹靠着自己,没被饿死,活的还算不错。”
靠自己?
她要是靠自己活,估计也只能找个刷盘子之类的活计。
还不如现在,至少还很体面。
蒋翠觉得她这辈子是靠不了自己了,就等着以后孩子们长大出息了,那她也就解脱了。
顾明月甚至都没有开始说什么,蒋翠就已经接连避退。
被关在别人圈里太久,迈出第一步总是最难的。
言尽于此。
顾明月并没有再说些什么。蒋翠可用,但也不是无可替换。
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只有人是最容易被替换的。
她把手中的苹果放回果盘,不想回棋牌室忍受那股闷闷的空气。
干脆就多坐会儿,看着蒋翠闲不下来地忙活。
蒋翠习惯了干活,手脚很快,拧干抹布,顺着灶台擦了一圈又一圈。然后,缓缓抬到桌面上,很用力地擦拭。
最后,擦到顾明月面前,停了片刻,她很小心地抬起她的杯子。
再度递上,复又缄默。
而后,迟疑开口。
“你想说的生意,到底是什么样的?”
挟天子以令闻酌
“简单, ”顾明月提了嘴,“我们商场推出了个现金代金券,按面值打折购买, 但用的时候却能抵钱。我想让你帮我在太太或者你们家餐馆里推广。”
“钱的话可以按点提成或者你当代理销售,我们另外议价。”
太太外交永远是商业活动最有弹性的区域。
顾明月最缺的就是能打入里面的帮手,许若兰的性子和身份都不适合做这个,而蒋翠就是她最先挑好的人选。
“那我能赚多少钱?”蒋翠声音却下意识开始压低,问着最为紧要的问题。
“方式不同, 看您选择。”顾明月笑了下, “但就算是按点也不低于百分之三, 阶梯提成。只要有几个太太愿意支持,您至少能赚到这位数。”
她伸出右手比划了下,“指不定开春就能有钱买个自己房子了,现在过年可没几天了。”
倒也不是顾明月给她画大饼, 也没听说过哪家太太家里是只有十几个员工的。
市场潜力大着呢。
生意场本就是一个跑道,起跑就只能一鼓作气。只有让别人望尘莫及,才会不敢追及与撕咬。
万事开头难, 这个口子她一定得撕得开且快。
“真的假的?”
她还能靠自己努力买房子?
蒋翠不大相信:“你别骗我。”
“蒋姐不信我,总得信若兰吧?”顾明月并不多劝, “机不可失。”
她表现地越平淡,蒋翠就越想抓住些什么。
“那,你那什么代金券?怎么推广?”
没做过这种事, 她什么都不懂
“代金券在我们商场内等额抵钱用, 可以作为公司年礼和佳节送礼的备选。”顾明月看她一眼,“至于怎么推广, 方法你定,但是我要在一周内见到效果。”
“一周内。”蒋翠觉得时间有点赶了, “那要是做不成呢?”
“蒋姐,您别有负担。”顾明月每一句话都是个套,“就算那些个太太不支持,你们家的餐馆能有几家愿意买的,咱也能赚个小钱过个年。餐馆本来就是您和冯哥一手建起来的,说几句话应该不难。”
蒋翠微微沉默。
顾明月转了下手里的杯子:“你也知道我们商场也是刚起步,代金券的活动我们也不是只做一年。但是今年我们给的优惠力度绝对是最大的,我们需要扩大市场,增加商场的影响力。生意是个生意,肯定是不需要您扎什么本,试试也不要钱。”
“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细想想。不愿意也没关系,都是自家姐妹,我们下次再合作。”
蒋翠已经被说动了,嘴唇张了张,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我再想想,”她低声重复了遍,复又看向顾明月,语气低低,带了些肉眼可见地小心,“想好了,我再找你?”
“随时欢迎。”顾明月笑语盈盈,“蒋姐,你那一身本事真不该被耽误了。”
蒋翠还是摇头:“我哪有什么本事,你们才是有本事的。”
嘴比她会说多了,也比她能挣钱有事业。
她能有个啥本事?
无非是在家讨好公婆、男人、子女和小姑小叔子;在外就负责巴结和太太们,维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
都说现在人们比之前舍得花钱了,干餐饮的都日进斗金了。可她手上的镯子,三年了还是只有这一个。
蒋翠视线落在顾明月内里上微垂的双层珍珠项链,颗颗饱满,粒粒圆润,听她们背地里说还是南什么珍珠。
她甚至都没听过。
“明月。”许若兰抽了个空出来,见着她们就笑了,“谈好了吗?”
“冯太太需要想一下。”顾明月起身,“是不是要安排晚饭了?我帮你支着点。”
“你可快歇歇吧,难得有个休息。”许若兰跟蒋翠笑着打过招呼,“你们要是说完话,我就喊厨师进来了。”
半下午请这群太太来,许若兰傍晚肯定要管顿饭。
“说完了说完了。”蒋翠慌不忙直起身,也怕给许若兰添了麻烦,拿了个托盘,托着几杯饮料就往外挪,“刚好果汁也弄好了,我给她们送去。”
犹豫间,她还想给许若兰留下一杯。
“别给我了,我这忙起来也没时间喝。”许若兰往外招呼了声,“别累着了,让阿姨帮你拿吧。”
“不沉。”蒋翠没给,甚至还微微往后退了步。
顾明月朝许若兰微微摇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的生活和社交方式,就像是动物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鸟无法要求鱼爬上枝头筑巢,兔子也不可能强求乌龟脱了壳奔跑。
不将别人当做自己强施善行的踏板,已然是温柔。
许若兰微微叹口气,也就没有再拦。
而是,转过头,跟顾明月商量起了晚上的菜谱。
“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忌口的?这一桌里现在就属你最金贵。”
“没有,都挺好的。”
顾明月征程的道了声谢,也知道是麻烦了她,所以礼都挑着贵的拿。
“若兰,今天辛苦你了。”
“本来就是咱们的生意,应该的。”许若兰确定了遍菜单,交还给做饭师傅,压低了声音,“而且,我也藏了私心,刻意多请了几个。这个月的宴请指数也算完成了,能给省城老宅那边交差了。”
该走的联系都是要走的,不可太近亦不能疏离,许若兰打小就知道。
“认真算起来,那也该是我占便宜了。私事公做,还能光明正大收礼。”
这话一说,两个人就都笑起来。
蒋翠走出去好远,还能听见从厨房那里传来的热闹。
她端着盘子回头看,顾明月站在灯下正随性自在。
她跟顾明月严格意义上都算是后来的。可顾明月就很奇怪,往那一坐,周身气度就出来了,随时都能跟她们聊得合不拢嘴,信手拈来。
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周太太也没见对顾明月有丝毫的捉弄与为难。
说是不羡慕是假的,可她实在想不到那样的人会在今天,一而二再而三地说自己有本事。
自己真的有本事吗?
——
从许若兰家出来,闻酌车就停在一侧,安安静静。
大灯都没开,很是低调。
“提前好久都来了,快回去吧。”许若兰没让她陪,“夜里凉,当心些。”
孕期感冒是最难受了,顾明月深有体会。
顾明月笑着招手,没跟她客气:“我回头请你吃饭。”
“先攒着,都欠好几顿了。”许若兰都乐了,“等你生了孩子再兑吧。”
顾明月也笑,从阿姨手里接过饭盒,再度道谢后,快步朝车上走去。
闻酌提前就下了车,皱着眉,大步迎上去。
“别走快。”
站在台阶上等车的太太们不少都是第一次见闻酌,有的之前都没注意过。
“明月家那口子长得可真高,是做什么的?”周太太突兀开口,“看着不像是走官的。”
“做生意的,之前在五一路就做的不错,现在听说是开了几家公司,”有提前做过功课的,“前段时间还接了个江市酒店的大单。不简单着呢。”
“简不简单不好说,可一看就是个凶的。指不定家里怎么样呢。”
人多了就这点不好,到哪都有酸的。
许若兰没忍住,瞧了眼开口说话的朱太太,就是下午打牌接了顾明月位置的那个。
“至少不打老婆。”
太太圈里那会有什么秘密,各家的事彼此都知道个大概。
许若兰之前没想踩别人的痛脚,但也不会由着人蹦到她头上舞。
她跟顾明月的关系现在还会有谁不知道吗?许若兰护短护的明明白白。
朱太太脸微白,不再言语,视线却落在了扬长而去的轿车上。
顾明月丝毫不关心走后的事,手里拎着从许若兰家里拿过来的饭盒,心情很好地跟闻酌献宝。
“我晚上在若兰家喝了他们家厨师熬得菌菇汤特别好喝。本来想问个做法,回来做给你喝。”
顾明月话说的好听,闻酌也没见她下过厨。
哪敢让她进厨房。
“结果,若兰一听,就又要给我盛一碗。我悄悄朝她借了个饭盒,”顾明月抱着饭盒,说地真情实意,“特意带回来给你喝。”
一张巧嘴,最会说招人疼的话。
没有人会喜欢单方面的奉献,偶尔的回应也会让他觉得不仅是被需要着,更是被在乎的。
闻酌扬眉,透过车窗朝外看去,夜幕深垂,路灯照在沿线江边,浮光粼粼。
生活大抵就是这样,总有人牵挂着要为你分享所见所闻。
哪怕是一碗汤,都想着要让你也尝过。
他不知道的寻常人家的生活是不是也如这般,平淡、琐碎且渺小。
但他知道他的那颗心会在每一次低眸间都落到实处。
菌菇汤熬的很鲜,顾明月还有点馋。
没忍住,低头轻嗅了下,又轻碰了下闻酌胳膊。
“怎么?”闻酌在路口轻踩了下刹车,伸手贴了贴她脸颊。
“咱们要不去吴霞姐那炒两个菜吧。”顾明月特理直气壮,“喝汤又喝不饱。”
她晚上其实都没吃几口。
许若兰请的局,她少不了要陪着折腾。
怀孕之后,嘴都挑了,吃不惯的是一口都塞不下去。
满桌子的菜,也就是汤最合她心意。
“你胃受不了。”
顾明月肠胃弱,夜里受不住太多东西。
闻酌自认有原则,该狠的地方向来能狠下心。
“回家喝点汤或者给你热瓶奶,明早再带你去。”
孕期受激素水平的影响,是最不能受屈。
顾明月现在不爱大鱼大肉,就想吃两道家常小炒,外加个咸菜疙瘩。
越想越馋。
她看了闻酌两秒,而后,手缓缓搭在小腹间,颇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气势。
“你闺女想吃也不行吗?”
所谓原则
她玩闹心起, 两眼巴巴地瞧着闻酌,故意装可怜。
闻酌眼里带着些许笑意,有隐秘的小喜好。每次听她说怀着他们闺女, 都会感到格外的满足。
就像是已经能看见未来的某一天,他如往常开车,而她就抱着小月亮坐在自己旁边。
一侧头便可看到,想想心都软了。
他忍不住扬眉,想笑:“真想吃啊?”
顾明月点头, 还要加个强调:“特别想。”
“行。”
闻酌打着转向, 掉了个头。
什么原则都没了。
顾明月瞬间就笑了, 弯弯眼,一个劲儿地夸他:“老公,你真好!”
其实算是有点折腾人了,他们现在在河的北面, 吴霞的小餐馆在河的南边。
吃个饭跨个桥不说,还得开到南边的中心小道。
路程不近,路还难开。
可旁边人都已经乐开花了, 原本不慎有耐心的人也随着笑了。
“折腾。”
路灯打过车窗,露出剪影, 分明都是笑的摸样。
老远跑去吃顿饭,赶到的时候霞姐都要准备关门了。
“怎么这个点来了?快进来。”
霞姐忙把他们请进来,赶紧给上了热水。
“外头可冷吧?快喝点热的。”
顾明月笑着道谢。
闻酌去前头点菜, 那几道小炒, 路上听她叨咕了一路。
霞姐站在柜台后面,跟闻酌确定了遍菜单, 又看向顾明月,随口问了句。
“快生了吧?”
闻酌沉默了片刻, 不大想说这个。
越是快临产,他心就越不定。
有次在医院陪顾明月产检,无意看见报架最底下《生产突发情况说明》,几乎是瞬间就转走了视线。
年少肆意,皆无所求,不信鬼神。
可不知某一天,却突然开始变得迷信,总怕自己多瞥了一眼,往后日子就会有了显照。
不敢深想那些,情绪都刻在心里自己消化。孕后期,他的反应远比顾明月的大,只是被克制地压入心底。
除了阳台上的夜风,无人知晓。
霞姐知他话少,没当回事,不甚在意地笑了下,提前说着喜庆话:“多好,明天开了春,就有个大胖小子了。”
闻酌转头看向了顾明月,很认真地修正:“是个姑娘。”
打小就得抱在怀里,长大了就驮到肩膀上,一辈子捧在手心里才好。
霞姐见他说的笃定,还以为他们是已经花钱查过性别了,微微怔楞,很快又笑起来。
“姑娘也好,贴心懂事,像我姐家的老大,从小就知道帮我姐分担家务、照顾底下的弟妹,可比我们家那两臭小子强多了。”
闻酌单子都拿好了,长腿一迈,声音淡淡:“我们家的不用。”
他闺女不用太懂事,只需要跟她妈心贴心就行。
家务活用不着她,也无需礼让弟妹,只要她一个,好好地养起来就行了。
霞姐家的饭一如既往地好吃。
吃着心里的那顿,顾明月胃口大开。
可饭没到最后,她还是被闻酌盯着,不甘不愿地放了筷子。
“差不多了。”
“好吧。”
其实,她还能再饶点粥。
但想了下,还是放下了喝一半的碗,拿纸巾擦了擦嘴巴。
她比闻酌更在意自己的身体。
管住嘴,不瞎折腾自己。
“吃好了吗?”
等霞姐来的时候,闻酌的收尾工作已经进行差不多了。
自家媳妇剩的半碗粥,一点儿都没浪费全进了他肚里。
“吃好了。”顾明月笑着朝霞姐道谢。
要不是他们临关门来这一趟,霞姐估计都要收摊了。
霞姐摇了下头,笑着送他们出去。
“以后想吃了常来。”
“暧。”顾明月应的欢快。
他们推门出去,吴霞就站在门里面。
没出去。
隔着一道门,她看着闻酌站在台阶上背对着风,正低头给顾明月扣外套。
顾明月缩在他身前,望向闻酌,两眼弯弯,是藏不住的笑意。
一看就是刚结了婚的小夫妻。
吴霞看着看着就笑了,想起闻酌刚刚说的话,又推门出去,朗声喊了他们一句。
“等孩子出生了,记得喊我过去看看。”
闻酌牵着顾明月小心地下台阶,背对着她扬了下手,示意听见了。
倒是顾明月下完台阶,又转身朝她笑起来,胳膊费劲儿地招了招。
“一
YH
定。”
他们饭吃的本来就晚,出来的整天街都没人了。
或许是冬天路滑,夏天没按灯的小巷如今也已立起了路灯,只有一侧。
昏暗的灯光照在空中,余下光影散在地面。
“下雪了。”
饭吃一半,应该就下了,地面积着薄薄一层。
江市多雪,这并不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却是他们有闲心淋的第一场雪。
入冬的两月,他们都太忙了。
“嗯。”闻酌瞥了眼空中的雪花。
一团一团的,没什么看头。
往年下不下雪对他都不甚有影响,无非是车易滑,路难走。
不甚稀奇。
顾明月却是看的很认真,都坐上车了,还要降了些窗户,仔细瞧着。
跟没见过雪一样。
“之前下雪的时候,公司里的年轻人都爱挤在窗口或跑出去看。”
尤其是午休的时候,叽叽喳喳,办公楼下热闹的不行。
“那时候总觉得他们吵,也不明白雪到底有什么好看。”
落地上早晚都成水,踩的人多了,还容易脏了裤脚。
所以,每次上班的时候看见有人在公司楼下踩雪、玩雪又或赏雪,顾明月总会不自觉地加快步子。
不愿多看,不敢停下。
再多的不解或嫌弃都源于内心深层的羡慕。
脱离了那个环境,顾明月再回看,满目坦然。
看雪,有人看的是热闹,有人却能从中窥出心境。
可她是个俗人,什么都看不出来。
只是很享受当下能够停下来的时光,自己可操纵着的岁月。
自在随心。
闻酌伸手握了下她的手背,试了试温度,微微把窗户升上了些。
怕吹着她,又怕她看不尽兴,窗户都不舍得给她关死。
“好看也别看太久,凉。”
“嗯。”顾明月笑着转回视线,手指微动,轻搅按钮。
不过一瞬,闻酌没舍得给她全合上的窗户,她自己倒关了个严实。
“不看了?”闻酌抽空瞥她一眼,只见她笑得开心。
几乎是瞬间,他的唇角就有了弧度。
顾明月目光转向他,理所应当回道:“看过了呀。”
浪漫缱绻的冬雪,她大差不差的也看过一回,
往昔岁月走的太过匆忙,伴随着迷茫无所从、惶恐不可停,散落下了无数拾不起的记忆。
本以为遗弃于过往,可在不断向前的人生里,又总会与它们在某个节点突兀重逢。
往昔常伴执拗,时间释然现在。
汽车停在家属院门口,闻酌牵着她往家走,每一步都走的很慢。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偶然回头,沿路全是蜿蜒的脚印。
“看,”顾明月笑起来,“雪下的不小,都积起来了。”
闻酌把帽子给她小心地盖过耳朵,顺着她视线看雪纷纷扬。
突然,就很想给她做些什么。
“明天休息,给你堆个雪人。
顾明月瞬间就笑起来,长长眼睫上都挂着冬意,漂亮极了。
“好!”
日子一去不回,可光阴却渐成轮回。
一路奔腾的岁月里,总有人会不断地圆满曾经。
—
又两日,顾明月不意外地见到了蒋翠。
只不过是时间不凑巧,她来的时候,顾明月正跟高石他们开会,说着年关的活动。
杨振正在发言,站在上面,侃侃而谈。
“顾姐。”
任豪罕见地推门进来,并没有打断会议,只是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顾明月回头,透过窗户就看见了站在外面的蒋翠,些微局促。
“先把她请到我办公室,我马上到。”
“是。”
任豪出去的很快,与会人下意识看向顾明月。后者脸色不变,听完杨振的报告后,甚至还能指出几个不合理的地方。
“毛衣定价有待商榷,建议你们跟女装部纵向对比。”
一个商场的同种衣服,定价不可能相差太多。
杨振记下:“是。”
简单说完几个问题,顾明月便暂时中断了会议。
“先到这,半小时后,听童装部的活动。”
童装部的负责人如闻天籁,瞬间感觉自己又能喘息了。
“是,顾姐!”
顾明月拿着资料回办公室。门一开,蒋翠就‘腾’地一下站起来。
“蒋姐,上午好。”顾明月笑着跟她打过招呼,将资料放在桌面上。
她现在月份大了,起坐都不太方便,干脆就没坐,端起桌上茶壶,先给蒋翠续了半杯热水。
动作从容,不急不慌。
蒋翠就有点坐不住,手拽着提包一角:“你,之前跟我说的话还作数不?”
异样的成就感
看来, 蒋翠是有情况啊。
顾明月手稳稳地倒着水,微抬眼,笑容如常:“当然。”
蒋翠等着就是她这句话, 拧开提包扣子,从里面掏出好几页纸。
“那你帮我看看这些算下来能提多少钱?”
这么快?
顾明月低头一看就是意向书,粗粗翻到最后,落的是和太太家钢厂的印。
“和太太同意了?”
“他们钢厂人多,采购的年礼也杂。”蒋翠些微不自在, “你们这刚好算做一项。”
也算是给她们做了个人情。
顾明月细核了下公章, 甭管和太太是因为谁, 都不影响她跟蒋翠的合作。
“按点提钱,首单我能给你提到这个点,”顾明月跟她捣鼓了计算机,递给她看, “算下来的提成不会低于这个。”
听计算机发出的清脆报声,蒋翠目光落在计算机小长条的墨绿显示屏上。
还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这是她这几年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努力而有了额外的钱。
“都给我吗?”
“是呀。”顾明月是天生的生意人,“这是基础的提钱。如果您的成交量累积到两万、五万等提的点数会有所增长, 如果超过十万,我们商场还会额外给您一笔奖金。”
“那我现在能拿这钱吗?”
“可以。但是需要我们市场部先到钢铁厂确认无误后, 收到款项的第二天就能给您送过去,或者您到财务来拿。随到随取。”
做生意的什么时候都得给自己留一手。
蒋翠家里也是做生意的,能理解。
“那行, 你们尽快吧。”
“一定。”顾明月应的爽快, 笑着送她出去。
蒋翠跟不相信般,走两步还要再回头看看。
而顾明月也没进去, 就站在办公室门口,目送着她, 笑意温柔。
蒋翠瞬间就不大好意思,握着自己提包肩带,尴尬地笑了下。
“这边请,小心台阶。”付豪礼貌地伸出胳膊,示意她往下注意。
“哦哦。”蒋翠心思忙收回来,没再敢回头,步子也开始迈起来。
顾明月手里拿着开会资料,看着她渐没的背影,若有所思。
当天下午,沈因就带人去了钢厂。
和太太应允的事确实没假,钱下午就拿了回来。
也算是优惠卷开局的第一个大单。
顾明月下了班出来,脸都是笑着的。
“晚上在外面吃吧?”
她和闻酌事都忙,也不是天天都能回家吃饭。
如果晚上有安排了,会提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不让彭姨再折腾着做饭。
“刚好彭姨今晚也不回来吃。”
钱大姐跟彭姨关系好,厂里有个什么活动都喊着她一起。
人老了就爱扎堆,热闹。
顾明月跟闻酌都不拘着彭姨。
闻酌自然随她,关了双闪,拧动钥匙。
“想去哪儿?”
“冯家餐馆吧。”
“哪家的?”
做餐饮的江市一大把,但做餐饮能出头且立着几年不倒的,也没几家。
冯家算一个,但他们家调料位重。
闻酌不大喜欢。
“就近吧。”顾明月心思多,刚说完就改了口,“听说他们家干的时间长,要不咱们回本溯源,尝尝他们家最开始的味道。你知道他们家第一家餐馆在哪儿干的吗?”
“想去那家?”闻酌不是个迟钝的人,目光扫过她,后者点了下脑袋。
他却也没多问:“等着。”
过路口的时候,礼让行人,闻酌趁着空隙就给阿伟打了个电话。手底下的那群小年轻,尤其是阿伟,基本都是一张嘴吃遍江市。
“冯家啊,我想想,有点年头了。”阿伟废话说了一箩筐,垫吧着勾起了记忆,“城南边吧,那个应该是最早的了。”
城南边,也是之前的城乡交接处。周边地广人稀,除了个破破烂烂的客运站,就剩了几块停车厂和维修店。
往来的客车和货车司机多,进城打零工的庄稼汉也多。
一条街的小店,做什么生意的都有。
餐饮也盛,价格便宜,不少饭店最先都是最先在那发家的。
闻酌一听心里就有数。
“哥,你问那个干啥?你晚上不是跟嫂子回家吃饭吗?”阿伟对着他们的事总是特别的来劲儿,还八卦的不行。
唯恐他闻哥对不起顾姐了。
顾姐可是阿伟见过最好的女人了,一颗心都恨不得黏在他闻哥身上。
他做梦都想要个那样的。
闻酌没搭理他,径直挂了电话。
驱车到城南边,路上遇见卖烤肠的,还停下来给顾明月买了个。
“给我的?”顾明月还有点意外。
闻酌是典型的善变,白天期望着她造着一头牛吃,晚上却恨不得她长出个小鸟胃。
少吃多餐直肠子,吃的还都得能消化。
哪有的这么美的事,矫枉过正。
但今天晚上,闻酌却破天荒的给她下车买了点小零嘴,烤肠、玉米都有。
“垫垫。”
闻酌之前也跑车,城南那边的环境他比顾明月知道的清楚。
车开到城南的时,正是夜里最热闹的时候,一条街都亮着灯。但又跟五一路的奢靡不同,沿街店铺都透着一种廉价感。
小门小户小桌子,里面拥挤着桌凳。
有的店门口还都朝外扩着地方,靠近着马路牙子,随便支起来几个桌子,配四五个矮脚木凳子,又是个能坐的地。
各种叫嚷、猜拳声不绝入耳。
不远处,还有三五成群依靠着墙边或路灯的小年轻,或站或蹲,嘴里叼着烟,目光却扫向热闹人群,像是在寻找能下手的地方,又或者是人。
警局不设在这,天高皇帝远,是个脏中有乱的地方。
顾明月一下车就觉察到了投在自己身上的打量视线。
当然,也有可能是看她身后车的。
那个时候,车可比一般人值钱多了。
顾明月啃了口烤肠,看向闻酌,开始不放心起来。
“车不会丢吧?”
“不会。”闻酌锁了下车门,伸手给她往下压了压围脖,视线挨个扫过四周。
目光定定,脸色平静。
霎时间,缠绕而来的目光瞬间消散。
“进去吧。”
他揽着顾明月朝店里走,顾明月看着离他们最近的几个街溜子纷纷错开眼睛,还有些稀奇。
“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闻酌给她推开玻璃门,声音平淡,“但他们不会动我们的东西。”
江市说乱也不乱,只是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城南这边,默认的都不会动熟客的车,本地人的货。
闻酌已经有很多年不跑车了,街头蹿的也没几个认识他的。
他现在虽然哪个都不沾,但该给的警告闻酌都给了,改记的人也已经记了。
那群街头上跑的最不是瞎子。
谁好惹,谁不能惹,那双招子比谁看的都透。
不会自找麻烦,也不敢。
冯家餐馆跟顾明月想的完全不一样,里面的三面墙都泛着熏黄的痕迹。
店里的喧闹盖不住后厨的炒菜声,油烟味一阵阵地从里面飘出来,混着店里酒饭杂味。
很上头。
顾明月倒不娇气,之前比这差的地方也吃过,烟雾缭绕还混着打牌声的小旅馆也都住过。
她很快适应,看向闻酌。
后者比她还坦然,搬了个长条凳子,找了个干净位置,让她先坐着休息。
谁能想到,就这样的餐馆竟然还需要等位置?!
“里面满了,外面还有个马上收拾好的桌子,你们坐不坐?”收钱的是个大娘,五六十岁,头发烫的很时髦,扯着嗓子跟他们说话。
顾明月仔细看了眼,不是蒋翠,心思瞬间散了大半。
“不用了。”她起身,没了继续等的心情,“咱们走吧。”
闻酌早就知道,眼里闪过浅淡笑意。
自家媳妇那张嘴已经被自己给喂出来了。油味重的、大料多的,现在是吃不了一点。
每次见她对吃喝有要求,闻酌都会有种异样的成就感。
说不明的情绪。
他低头,轻提了下围巾,帮她盖住口鼻,牵起她朝外走去。
也是巧,他们从门里面出来的时候,擦肩而过的也是一对儿。
女的烫着大波浪,穿着高跟鞋,身上的香水味香的有些刺鼻。
顾明月微抬了下眼,看她旁边还站了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些微秃顶,夹着公文包的老板,正跟人打着电话。
“就这样说了。”男人声音很粗,态度不容置喙。
看着脾气还有些暴。
闻酌把她往自己身前拉了下,错身经过时,秃顶的老板却喊住了他们。
“闻老弟?”
灯光暗,老板一开始没认出来。但见闻酌没否认,瞬间就明了了。
他推了把没眼力劲儿的女人,笑着迎上来。
“可有段日子没见你了,上次见面还是匡总的酒店开业。”他满脸的肥肉都要笑出褶子,手直直地伸到闻酌面前。
闻酌手里拿着顾明月那堆没吃完的小零嘴,扬了下手。
全是东西。
冯老板也就没强求,一个劲儿地上凑:“老弟啊,今儿咋想起来到我这来吃饭了?”
他们家生意是从这家做起来的不假,但也就数这家最不上档次。
但耐不住生意好,每天都不断人地来。
冯老板不仅没关门,还把附近的店面都给买了,整个给扩大了一倍。
生意越发兴隆。
“路过。”
“那说明咱们还是有缘分。”冯老板呵呵笑起来,“老弟,你下次要来吃饭提前跟我说声,我给你安排!市中心的那家,什么稀罕物都有,厨子都是祖传干下来的!”
牛皮恨不得吹到天上。
他话多,眼睛也不老实,顺带着就转向顾明月,怔楞片刻,笑地越发热情:“这就是弟妹吧?”
长得可真够标准的。那小脸,巴掌一点,眼睛跟盛了水似的,看得人骨头都酥了。
还够乖巧,就那样站在闻酌身边,不言不语。
一看就是嫩着嘞。
只是可惜了。
他视线微露垂涎,落在顾明月已有起伏的小腹间,还没再往下看,就被突兀出来的一只手握着了下颌。
冯老板瞬间吃痛出声。
“我爱人胆小,”闻酌眼神定向他,声音都透着寒意,“冯老板自重。”
“闻老弟,误会,误会了不是!”冯老板整张脸都被人强迫着上仰,脚尖被迫开始踮起。
站在旁边的女人赶忙上前,试图拉开他们。
“你们这是干什么?找事是不是?你再不松手,我告诉你,我可喊人了。”女人看向里面,语气不自觉地高高在上,“这里面可都是我们家的伙计。”
顾明月认真地观察着她的眉眼,跟里面记账的大娘倒真有些相似。
“闭嘴。”
出人意料的,最先驳斥女人的竟是冯老板。闻酌松手的瞬间,他就一巴掌扇在了女人脸上。
“我跟我兄弟玩闹的,有你说话的份吗!”
女人的脸瞬间就肿了起来。
而他却又像没事人一样,诚恳地跟闻酌开口。
“老弟,咱们可得好好掰扯掰扯。圈八六一起起三三灵思每天更新肉文清水文里谁不知道你护弟妹护的就跟眼珠子似的,谁敢碰你的逆鳞?弟弟,你刚刚误会哥哥了。哥哥跟你那可是奔着亲兄弟处的。”
“是吗?”
闻酌一眼都没看他,只低头给顾明月重新理了下外套。
冯老板现在是规矩的不行,眼睛一点儿都不敢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只絮絮扯着各种幌子拉近关系。
却管不住跑思想的脑子。
闻酌挡在他们中间,顾明月也瞧不见他,只是听他绞尽脑汁地巴结,忍不住弯了弯眼。
能做起生意的,果然是没几个软茬。
能扯也够忍。
闻酌伸手挑了下她围巾穗子,吸引回她注意力。
见着她冲自己笑了,又隔着围巾碰了下她脸侧,方才觉得满意,直起身,牵着她的手缓缓下了台阶。
不做搭理。
冯老板追了两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开车扬长而去,喷了一脸的尾气。
“我呸,”冯老板往地上啐了口,脸上没了丁点笑意,“狗娘养的杂种,真他妈的给脸了!”
不过一瞬,因骂人而张大的嘴巴牵扯住下巴,疼地直抽气,龇牙咧嘴。
顾明月透过后车镜,饶有兴致地抬头瞥了眼,不出意外地看见冯老板的变脸。
欠点火候。
但这对顾明月而言,却并不是件坏事。
“挺有意思的。”她的心情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相反依旧很不错。
两人现在基本是一张晴雨表。
只要顾明月脸上带着笑,闻酌就不可能沉着个脸,乌云密布。
他瞥了眼后视镜,人影已成豆点般大小,单手转了半圈方向盘,停在路口,等红绿灯。
“老公,”
顾明月微微侧过身,看向他,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小心思,喊得亲热。
“我能问你一个事吗?”
闻酌唇角扬起弧度,手指轻敲方向盘,姿态放松。
“不能。”
顾明月:“?”
“你是领导”
这人。
顾明月眨巴了下眼:“那我要是非得问呢?”
“那就问。”
什么时候她不都是个领导。
交通灯变绿, 闻酌踩了脚油门,不再逗她。
“冯老板是不是有事求你啊?”顾明月过了下他们两的生意,还真没想能到重合的部分。
“差不多。”闻酌猜到她会问, 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句,“他想跟人合开个大酒店,缺点东西。”
资金?
顾明月脑子转的很快,她记得许若兰之前说过,冯家餐馆今年都开到省会去了。
生意支的本越大, 越难在短时间回本。
“他想找你借钱?”
“不算。”
前面有辆汽车占道不拐, 闻酌按了下喇叭, 语气很是平静。
“他是想跟个风,别人不带他,找到我这了。”
“明白了。”
有的生意想投的钱多了就不光是看资金了,还得看人看人脉。
顾明月点了下头, 目光悠悠看向他:“那你应该也往里投钱了吧?”
两个人的钱其实算的并不开,顾明月也只是定期整理下闻酌每月存到折子上的钱。
家里花销闻酌供着,她的钱都是自己处理, 闻酌公司账面上的钱她也没问过。
虽然他公司的章和报表不瞒顾明月,但顾明月还真没那个心思去查。
没什么必要。
两人生意都刚起步, 资金都正处于不稳定的时候。
“有打算,但还没确定最后份额。”
他算只注资,不参与具体运营。
“项目书我放客厅了。”闻酌从不瞒她, “要是合适了回头写你名, 给咱姑娘攒着当嫁妆。”
小反派在肚子里动了下,顾明月没忍住咳了声。
“那, ”她迂回了下,“太早了吧?”
“还成。一年攒个大件, 能给她攒一辈子最好。”闻酌神色认真。
他的姑娘,是不会舍得嫁出去的。
能一辈子留在他跟月亮膝下承欢,他养得起,也护得起。
顾明月手放在肚子上,莫名有些良心痛。
“那要真是个儿子呢?你每年也给攒一件聘礼?”
闻酌看她一眼,倒没有再觉得“晦气”。孕后期了,怕顾明月多想。
只是,言语依旧很嫌弃。
“儿子不需要,养到成年,抓紧搬出去。”
男孩皮糙肉厚,能受得住社会的洗礼。
“家里的东西都给你花。”
自己媳妇自己养,闻酌是绝对不可能帮着儿子养他那个小家。
他只养月亮,最多加个小月亮。
偏爱摆在明面上,向来说的理直气壮。
顾明月看向他,眼里全是做坏的笑意:“都给我呀?”
“没办法,”闻酌扬眉,难得开了句玩笑,“你是领导。”
顾明月彻底笑起来,手轻轻碰了下肚子。
迟来的良心突然就不痛。
倒不是她在乎闻酌这点资产,主要是小孩子确实需要历练。
“真希望是个女儿呀。”她看向闻酌,说地正经而坦然。
闻酌最喜欢听的就是这种话,尤其还是从顾明月嘴里说出来的。
转着方向盘回了市区,路过首饰店,顾明月下车拿了件给彭姨预留的首饰,闻酌付款的时候还非得再让她挑件首饰。
“挑个吧,以后给咱闺女留着。”
#天降横财#
顾明月笑的眉眼弯弯:“听你的!”
闻酌不是个讲究的人,但对她花钱向来不小气。
次日,顾明月戴着自己新买的手镯,早起去商场上班的时候,心情相当不错。
“顾姐。”
高石在大厅遇见她,手里拿着文件跟着她一道坐扶梯上去。
“给冯太太的佣金已经清算完了,是我们给她送去还是等她自己来拿。”
顾明月昨晚已经去冯家餐馆看过了。
冯家生意刚起步的第一家餐馆,蒋翠都摸不到手里,其他的估计也够呛。
蒋翠手头上不一定会缺钱,但伸手朝别人要钱一定不自在。
也不会希望他们登门拜访。
“等她来拿。”
扶梯上到头,拐弯的时候,高石伸手挡了下人群,小声嘀咕了句。
“顾姐,冯太太可别贵人多忘事再给忘了。”
到时候再赖他们故意拖欠,可就不好了。
那群富太太可不是他们盘根错乱可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不会。”顾明月语气笃定,笑意轻松,“就快来了。”
不管蒋翠是因为刻意地巴结,还是善于讨好,但她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拿下一单。
顾明月都觉得她身上有做销售或者代理的潜力。
太太圈里的那一套许若兰玩不明白,顾明月现在也没那个精力哄着她们签单,冯太太的出现恰到好处地添补了他们商场外渗的一项空白。
既然能用,顾明月要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即确定她是否能长久且稳定地干下去。
这决定着她接下来包括年关在内的排兵布阵。
所以,她昨晚才会特意跑一趟。本来是想打听些创业秘辛、饭店老板跟老板娘之间的三两事,顺便看看能不能撞上蒋翠。
但没想到蒋翠没遇着,倒是碰见她男人带着个小情人。那两人关系亲密,俨然成了一家。
事如传闻,顾明月很放心。
她不是个救世主,也没有见谁过得苦都想帮着拉一把的圣母心。
她只需要推算出自己需要用的人和恰到好处能掌握的时机。
仅此而已,从不参与别人家的家事。
一个上午,她都按着预先计划,迅速确定下年关人员安排,确保商场能随时应对包括她身体在内的各种突发状况。
毕竟,阴历腊月,阳历二月,她差不多已经八个月了。
脚都有些肿了,再也不用自己故意夸大来证明着怀孕辛苦。
家里彭姨都开始裁剪尿布了,家里婴儿用品堆了一兜又一兜。闻酌也是越起越早,很多次顾明月都觉得他跟没睡一样。
也不知道起这么早要干嘛?
只是离见小反派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中午顾明月没回去,彭姨跟钱大姐遛着弯把饭送来。
顾明月在办公室里凑合吃过,还不到下午上班时间,办公室的内线电话便已响起。
“顾姐,”任豪打内线进来,“冯太太来了。”
不出所料。
顾明月坐在椅子上,唇角弯起:“快请。”
蒋翠一坐下就开门见山:“你们单子都签好了吧?”
“是,多亏了蒋姐。”顾明月笑着捧了她两句,按下内线,让高石拿着钱和单子上来。
高石来的很快,在外做事认真严肃,手里还拿了个计算器,当着顾明月和蒋翠的面重算了遍,一板一眼。
蒋翠没上过学,不大懂这些,但她认识钱,见到就欢喜。
没想到,那么个单子最后能给自己提这么多钱。
人做事心里都有个秤。
当预期的回报达到心里预期时,下次就会有再做的冲动;而当到手回报远高于心里预期时,再做就变成了必然。
背靠着许家跟商场,蒋翠再跟那群太太们打交道心里多多少少就有了些底气。
稳赚不赔的生意,谁不想做?不过是需要她费些功夫磨。
可蒋翠现在有的最多的也就剩时间了。
她握着手里的钱,手指用力地都近泛白。
高石办完事,规矩退出。
顾明月慢慢地起身,又给她添了杯热茶。
“我希望我们能做到最后。”蒋翠透过蕴蕴升起的水雾,看向顾明月,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词不达意。
顾明月却大概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欣然点头。
“当然,我的荣幸。”
冯老板越不是东西,蒋翠就会越依附于她的生意。
顾明月有数,蒋翠也不是个笨的。
一连几天,想的明白。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地赶来。
她正儿八经地认真起来。
临走的时候,都起身了,却又坐下,犹豫开口。
“我能见见你们的人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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