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慕强
顾明月疑惑:“什么?”
“我想看看你们的人是怎么推销的。”
“代金券吗?”顾明月笑了下。
“对。”
“稍等。”顾明月面色不变, 手放在内线电话上不待迟疑,直接喊沈因上来,“我请个人带你看看吧。”
蒋翠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了。”
和太太愿意这么爽快地同意, 她并不觉得是自己的功劳,主要还是依靠着许若兰和顾明月的名气。外加一些她对和太太的了解,知道和太太在意什么,所以才能踩的那么准。
可对于其他人,她却没那么大把握, 想来学点销售经验。
好好地把这个做成个事。
“叩—叩—”
敲门声响在门口, 顾明月朝着蒋翠示意。
“人来了。”
沈因推门进来, 见顾明月对他笑的温柔,下意识也跟着笑起来。
“顾姐,你找我?”
“先坐。”顾明月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在他手边, 浅笑开口,“蒋姐想让你分享些推销代金券的方法。”
“嗯?”沈因楞住,并不明白什么个意思。
分享什么玩意?
那是他配推的玩意么?
代金券又或者是优惠券, 其实对商场来说没什么不同。
只是相当于用一张等额券在商场内抵换做钱。超出的部分顾客补钱,剩余他们会进行券的找零。
单纯对于顾客来说, 用券跟钱消费并没有什么差别。可对他们商场来说,推广就相当于产值的另类变现。
客户通过钱以折扣的方式购买代金券,乍一看单件商品的盈利势必会减少, 可无形中却绑定了许多潜在的客户, 市场的份额在不断扩大的同时,也意味着有人提前支付了他们商场中商品的价钱, 使自己更加零售。
理想情况,利大于弊额。
但目前, 他们是只面向企业大额起卖,不零卖。别说几十,就是小几百,都没法拿。
这样的生意路径在江市并不常见,他们也是在摸索,所以市场扩的很艰难。
毕竟客户购买券的钱是直接进入他们公司的账户,这就需要足够的商业信任。
那样的金额,不会是个小数目,也不是他们那群愣头青梗着脖子上门就能谈成的。
人都不认识你,又怎么可能有耐心听你说动辄四位数的东西。好比两条平行线,差着云泥,很难相交。倘若强求,那势必有一方需要付出巨大努力。
这个成本将会超出顾明月的预期,所以她必须要找一个熟悉的中间人,起到上下的联络介绍作用。可如果是这个中间人自己愿意承包下游工作,那对他们的生意而言,只会是更加顺利。
蒋翠现在做的就很不错,一步一步沿着顾明月的设想走入了她们的商场中。
可沈因现在却是热锅上的蚂蚁,脚烫的地恨不得蹦起来。他根本分享不出来任何有关代金券的东西。
只能一个劲儿地看向顾明月,眼都要瞪抽了。
“顾姐。”他一开口就先虚了下来了。
他们商场刚成立不到半年,虽然生意很好,但依旧缺乏稳定性。
所以,开会的时候,顾明月也说过首年代金券的生意单靠他们那群年轻人是很难打开个口子。能依靠就只有上层老板们的人脉。
新的东西刚一出来都不会太顺,尤其是人都还有还惯性,喜欢用自己已经用习惯的事物。就好比如送年礼,那些老板们的合作厂家年年基本不变,都是用惯的,很难半道再更改。
那样的生意是个石头,他们脑壳子软,破不开那玩意。所以,他们也就是知道了有这么个东西,什么都没铺展开。
可现在他却要跟人讲推销。
难搞。
小朋友没经验,顾明月只能复起身,给他添了点水。
朝着他,微微眨了下眼。
沈因迎着顾明月的目光停顿片刻,手里握着的茶都觉得烫手,硬着头皮开口,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那,不好说吧。”
“没关系,虽然代金券跟你们的业绩挂钩,属于你们的独门秘籍。”顾明月缓慢坐下,笑意盈盈,“但蒋姐不是外人,跟你们形成不了什么竞争关系。”
啊?
沈因高速转着的脑子速度瞬间放卡壳,慢半拍明白顾明月的意思,却万万没想到顾姐比他胆子还大。
他目光看向蒋翠,迟疑且缓慢。
“是。”
蒋翠也不是个没眼力劲儿的,怎么可能听不出顾明月的言外之意,忙摆摆手。
“哎呀,怪我,我刚刚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别当真!”
是了,她靠这个赚钱生意,那也是别人糊口的生意,怎么可能会倾心相授。
怪不得那个叫沈因的脸色一直不对,原来源头在这。
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冒犯。
“蒋姐,没事,你甭搭理他。”顾明月敲了敲桌子,对着沈因下命令,声音都带着严厉,“打明儿开始,你也不用来商场了,就跟在蒋姐后面拎包。先仅着蒋姐把这个半个月的营业目标完成,让蒋姐好好地过个年。听到没?”
沈因耍着小性子,不见笑意,甚至还有些委屈。
“听见了。”
“不用,不用。”蒋翠脸都快红了。
她何德何能啊。
本就是自己要做的生意,哪儿能天天劳烦别人再后面跟着。
“我自己弄。”
“蒋姐,”顾明月往她那边坐了坐,又给她斟了茶,“您放心。咱们是亲姐妹们,你对我实在,我肯定对你也大方。就那个死心眼的,是我们商场最会说的了。你成天带他出去跑,他就是不想跟您分享,也会跟您露两句。”
“他说的也一定全是对的,但肯定比您早来了几个月,多少挂一耳朵。能用的就留下,觉得没用您就来找我,我让他滚回商场,绝不让您烦心。”
沈因从一开始就是做商场的,肯定比她懂得多。
蒋翠面露犹豫,顾明月眼眸微转,扯出更为尖锐的话题。
“就是蒋姐您长得这么漂亮,我只怕沈因跟你走一起传出什么闲话了,再让姐夫误会了。”
蒋翠其实已经四十多了,她大儿子跟沈因也没差几岁。但听顾明月说这个话,心里还是微微有些开心。
“不会。”她心里开心,脸上却还是谦虚,低着头,内心多少有些自卑,“我都这么老了。”
从小到大,也没听说过有人夸她好看。
不像顾明月她们,一看就是天之骄女,从小都被捧着长大的。
她有些羡慕。
“哪有,蒋姐您可显小了。咱们俩一起出去,别人肯定都说咱们是姐妹。”顾明月笑着把她从头到脚地夸了遍,而后,话头一转,依旧含笑。“倒不如,我再给您配一个短期助手。您谈生意的时候带着帮您跑个腿,也省的别人说闲话和姐夫。对外,就说是你家表妹,权当来走亲戚。您看怎么样?”
“那我不就成地主婆子了吗?”蒋翠没过过几年好日子,更别说这种出门就有两个人跟着的生活。
想想都觉得夸张。
她哪用得了这样?
“试试嘛,不合适了你都给我退回来。”顾明月看出她心动,笑意更深,“蒋姐,出去谈生意不说其他,身边人多了,别人也都高看咱一眼。主要还是为了咱们的生意。您说是不是?”
蒋翠在那些太太面前一直都低人一等。也想带点人充充场面,倒不说扬眉吐气,但好歹也能看出来自己也不是个任由搓圆的。
“那…我试试。”
“好嘞,我来安排。”顾明月事情安排地很快,不给她一点儿反悔的机会,“那我就等蒋姐的好消息了。”
蒋翠暗戳戳地搓了搓掌心,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激动。
扯完正事,顾明月又跟她闲聊几句,便借着开会由头,笑着让沈因送她下去。
甫一关门,顾明月脸上的笑就没了。
说了半下午的话,脑子一直在不停地转。
很疲惫。
她不是个神,不可能事事都有预料,也想不到蒋翠突然提那句见他们销售的话。
他们甚至都没有设那个岗位,前期的破冰只能靠着靠着压榨丁祎的圈子和许若兰的人脉。
商场刚起步,走不了太快。
它需要时间成长,而他们也需要时间准备。
但对于只谈成一单生意的蒋翠,顾明月势必不会全盘托出,甚至不会给她任何自以为是的掌握主动权的机会。
永远是买方市场,是她有高高在上挑人的权利。
“叩叩叩”
三声急促而有力地敲门声,几乎是在她说请进的瞬间,沈因就开门进来。
满脸迷茫,根本不懂自己明天要跟着蒋翠做什么?
是他最近犯什么错了吗?
还让他跟蒋翠分享经验,他倒是想,可自己配吗?
“顾姐。”沈因都快被问号给堆炸了,完全想不明白顾明月做这一出子是为了什么。
卖东西的经验他是分享不了一点儿,但舞龙舞狮的却还剩不少。
也不知道蒋翠需不需要。
顾明月嗓子已经有些不舒服了,没空听他瞎扯。
轻咳了声,言简意赅。
“手头上的活不重要的先交给海阳,处理不了的交给我。你一会儿直接去贺雪那挑一个机灵点的女孩,明天跟你一起工作。”
来真的?
“可,我没有什么经验。”沈因刚来就做的文书,后来顾明月有心培养他做男装负责人,结果他自己干了不到三天,就自己请辞了。
一路走到今天,他好不容易才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确实不大想动,而且也没必要跨这么大。
容易折腿。
“姐,论推销那方面,我真不如楼下几个。”
哪怕是忽悠蒋翠,别的不说,就杨振跟贺雪做销售起家的,哪一个不比他有能力。
“我知道,所以没让你去做推销。”
顾明月抿了口水,放下杯子,眼睛定定看向他:“我是要你是跟在她后面和那些个客户混个脸熟,了解一下她们的喜好,顺便学学她跟那些太太们说话的方式和分寸。”
蒋翠能用则用,不能用的那天,沈因和新带出来的女孩就是商场的plan b。
没有谁可以拿捏住顾明月,试探也不行。
沈因都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也想不到这点,整个人瞬间愣住。
顾明月咳了两声,不大舒服:“法子是我临时想的,肯定有不周到的地方。我也不确定蒋翠什么时候能够反应过来,你们在外相机行事。只有一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咱们商场代金券的销售力度。”
弱点一旦外漏,合作桌上的双方倏然就会换了位置,生意瞬间改了味道。
人性是金钱面前是最不值得考量的东西。而顾明月也永远不会把自己放到人性的对立面。
“是。”沈因脑子转的很快,脸上逐渐认真起来。
“别紧张,”顾明月朝他安抚笑了下,“我们只是留个后手而已,也不是让你去和蒋姐保持敌对。就当学点东西,技多不压身。”
沈因点头,正色看向顾明月,再次觉得顾姐在他心中的形象一如既往地高大。
顾姐像是有什么魔力,能随时把别人递来的荆棘,变成自己院外的围栏,进而层层加固,日益稳健。
走一步想十步,头脑清醒,情绪稳定,这是二十出头的他达不到的高度。
人皆慕强,沈因也亦然。
他收了玩闹,不再有抵触心理,沉声应是,很快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午一直说话,肚里进了凉气;还是这两天江市开始化雪,气温骤降,顾明月打从那天开始就有了咳嗽。
倒也不发烧,就是咳个不停。
彭姨着急,见了天地跟她煮梨汤,一天三顿。闻酌也陪着一起,一顿都没跑掉。
这天早上,顾明月好不容易逮到彭姨早走的机会。
她趁闻酌在厨房里忙活,磨蹭着就把饭盒搁桌子底下了。
彭姨换鞋的时候还在提醒她:“明月,骨头汤你要是不想喝就先别喝了,先把梨汤给喝了。给你装饭盒里的,你记着带去商场,工作的时候喝。多喝点,早点好,不然夜里咳嗽你也难受。”
“谢谢姨,我记着了。”顾明月答应地乖巧又懂事,转头就把饭盒又悄悄往里挪了下。
倒不是她不喜欢喝梨汤,但也没见过谁家是这种吃法,每顿饭都有就不说了,喝完还得外带。
矫枉过正,都快吐了。
而且,她现在咳嗽也没之前严重了。
顾明月很惯着自己,从不勉强,准备让咳嗽顺其自然,慢慢地好。
家里门一光,顾明月就松了口气,放下拿在手里装模做样的勺子,瞅了眼还在厨房里刷锅的闻酌,毫不心虚地把桌上的梨汤也给端了进去。
笑的殷勤。
“老公,你替我喝了吧。”
闻酌听她说话嗓子倒不是很哑,但间或还会咳嗽。
“再喝口。”闻酌冲干净手,随意甩了下水珠,仅有的耐心全在她身上,低头碰碰她,几乎都在哄了。
“剩下的我喝。”
顾明月小小地抿了口,迎着闻酌扫来的目光,又端起来喝了口。
“快喝快喝。”她从厨房的小窗户探头往门边看了眼,怕彭姨杀个回马枪。
闻酌眼里闪过笑意,不难为她,接过来就喝了个干净。
“走。”他把碗随手刷出来,放在橱柜,拎了件外套,“送你上班,今早你不还有会吗?”
“对!”顾明月故作惊讶,挽着闻酌的胳膊就要出门,“都快九点了,咱们得快点了。我早会还要跟他们安排年关活动,不能迟到的!走吧走吧。”
闻酌看她两秒,没动。
“彭姨给你准备的饭盒呢?”
“!”
顾明月目光与闻酌对上,微微叹口气。
#闻弟弟是越来越不好忽悠了#
“忘拿了。”
闻酌目光看过空荡荡的桌面,又四下一扫,视线很快定格在桌脚下的饭盒一角。
他弯腰拿起,触手生热。
“不想喝?”
“非常。”顾明月天生就不是个脸皮薄的,被发现了也不觉得难为情。
梨汤她现在确实喝不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彭姨说。
她并不缺乏跟长者相处的经验,可她却极度缺乏跟满心都是她的“慈母”,相处的技巧。
找不到合适的平衡点,并不意味着她要委屈自己。
总会有处理梨汤的方法,所以她并不在意自己失手。
可闻酌却突然鸣鸡收兵。
“那就算了。”
顾明月仰头瞧他,潋滟的眼里流露出不信的神情。
“真的?”
闻酌不答,只低头,轻碰了下她嘴唇。
两人中间隔了个圆滚滚的肚子,做什么都不甚方便。
但闻酌显然没有意识到,单手揽着她的腰,唇齿间越发放肆。
技巧有很大的提升,处处都是顾明月喜欢的节奏。
她踮起脚尖,两人目光迫近。
呼吸交缠,都是热意。
她笑意盈盈,手指杵在闻酌胸膛上画圈,故作挑.逗:“这是报酬吗?”
“不是。”闻酌握着她的掌心,亲了口揣兜里,平复着呼吸。
没有报酬,只有喜欢和情难自禁。
他开车载着顾明月,语气难免纵容。
“不爱喝以后就不喝了。”
治咳嗽的法子又不止一个,他希望他的月亮哪怕怀孕,也都尽可能是舒舒服服的。
“不担心肚里这个了?”顾明月故意开口。
从她怀孕之后,关于她身体的所有事都会被彭姨跟周边人无限放大,近乎夸张。
她的所有都跟独立的小家伙息息相关,稍微不舒服都像是犯了天条,受着条条框框的限制。
没什么意思。
“先紧着你。”闻酌侧眸看她,语气坦然且认真。
顾明月并不是个会拿自己开玩笑的人,只是孕晚期的这两三月,彭姨过于紧张了。
虽然他也没好到哪去,可还是不想太拘着她。
没必要。
顾明月弯眼看他,什么时候闻酌都会说这种话了。
她刚想调侃几句,却发觉车速渐减,停在了商场一侧。
“到了。”
一大清早,高磊正带人扫门口,看见熟悉的车。他隔着前面玻璃,远远地朝他们招手。
顾明月也就多耽误,解开安全带,准备开车门的时候,却又突然凑近,亲了口他下巴。
实属大胆。
闻酌都难得静了一瞬。
“这是奖励。”
怀孕这件事是各有各的苦,她不容易,闻酌也不见得轻松。可孩子毕竟是自己愿意留下的,顾明月不是个推卸责任的人,没想过抱怨什么。
她有自己的解决办法,日子过下去总要顺着自己的心意。
但闻酌刚刚那样说,平静稳重自带底气。不可否认,顾明月听了确实很高兴,所以不吝啬给予甜头。
千金难免她欢喜。
可她心思也很多,一环一环的,看向闻酌的眼睛越发深情起来。
闻酌眼里划过了然,但依旧稳坐不言语。
于是,顾明月临下车前又扯了下闻酌的袖子,也不多说什么。
“真不想喝了,闻着难受。”
她不擅长拒绝彭姨,但闻酌应该会很乐意效劳。
“嗯。”
果不其然,闻酌反手就抓着她的手掌,像是个等兔子撞来的农夫,入手就是熟悉的滑嫩,些微走神,慢半拍地才应了声。
“我回头跟彭姨说。”
顾明月眼睛弯弯,里面都是得逞后的笑意。习惯性地说了几句漂亮话,全都是夸他的。
只要她想,甜言蜜语能把人给框死在里面。
“晚上等我接你。”
闻酌轻咳一声,先下了车,替她开着车门,扶了把,看着她从车里下来,又瞧着高磊他们围着她往里走。
面上浅笑,脚下生风。
是他的月亮。
直到看不见人了,他才坐回车里,拧开刚刚被人刻意遗忘的饭盒。
喝了口,下意识地皱眉。太甜了,怪不得月亮不喜欢喝。
闻酌拧着眉喝完,准则一变再变。
下午回家送菜的时候,恰好遇见彭姨搁在熬汤,闻酌看了眼腕间的时间,没做犹豫,换衣进屋。
他很认真地跟彭姨提了梨汤的事,语气强势,不做商量。
“明月现在又不能吃药,再不让她喝点梨汤,夜里咳嗽怎么办?”
“不怎么咳了。”
闻酌把顾明月前些日子念叨着想吃的腊肠切了根,刷了遍蒸锅,摆在蒸盘上。
他做事认真,沿着特定的顺序,语气平淡。
“彭姨,她现在是怀孕,又不是来受罪。别逼她了。”
“我怎么就逼她了呢?”
彭姨把手搁围裙上擦了又擦,着急地想解释些什么,一连说了好几句。
每一句闻酌都听了,但手上的动作却依旧不闲着。
面上恭敬,动作不停。
彭姨就眼睁睁的看着闻酌把她已经煮汤的灶给换上了蒸锅,色泽艳丽的香肠被盖在铝制锅盖下,动作跟主人一样地强硬。
“小闻,你,唉!”彭姨对着闻酌确实不好说些什么,只是连着叹了几声气。
这事弄得!
“明月让你来找我说的吧?”彭姨把一大早排队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小心地给他们搁到橱柜里面。
怕他们注意不到,还买了顾明月喜欢的漂亮罐子封存着。
橱柜里搁满了市场上的各种稀罕玩意,彭姨没少花钱,就怕顾明月有什么补不到位的了。
“不是。”闻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如常,像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您的心意,她舍不得辜负。只是我也心疼我媳妇。”
月亮怀孕受的苦,再也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了。
当初想留下孩子是真的,现在后悔也是真的。走到今天,闻酌是真的觉得当初孩子留的草率了。
这几个月,月亮过地够辛苦的了。
彭姨一怔,而后,又深深地叹口气。
“该心疼,”熬汤的锅端在手里坠的她直不起腰,“难着呢。”
闻酌跟彭姨说了什么,两人心里清楚,但却很有默契地一句都没给顾明月透。
顾明月连问都不问。
可自打那天起,他们家的餐桌上再也没出现过一道顾明月吃着不顺心的菜。
她的口味俨然又成了家里做饭的准绳。
日子再度顺心起来。
一晃一周半,沈因跟在蒋翠后面把潜在客户见了个面熟,囫囵吞枣地记着各种要点,整理成了个文件册,交由顾明月过目,很是认真。
“写的不错。”顾明月不吝夸奖,“很是详细,下功夫了。”
沈因刚进来提着的一口气瞬间就松了,脸上都漾出笑容。
虽然这一周半过得很操.蛋,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地糊弄蒋翠突然其来的问题。
但所有的努力都在得到顾明月的认可时,化为了满心的激动。
公司里应该不会有人会不喜欢得到顾姐的夸奖,发自内心地称叹,这是一件比多发工资都让人高兴的事。
“谢谢顾姐!”
沈因笑的像是再捡钱,拽了下衣角,力求穿的规整起来:“都是我应该做的。”
“漂亮话就别说了,”顾明月浅笑了下,把手边的文件递过去,“先看看这个。”
沈因接过文件的时候,脸上都还是带着笑的,可看着看着唇角的弧度就倏忽没了。
“顾姐,这?”
利字为先
“这是高石递来的近一周蒋翠的成交单。很不错, 又成了三单,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顾明月抿了口水。
沈因整天跟在蒋翠后面,成交单子他心里多少也有数, 并不意外。
也不觉得难堪。
只是,高石最后附上的便贴,着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这个贴上的内容,也是蒋翠的意思?”沈因挠了下脸,有点烧得慌。
他前脚刚沾沾自喜, 觉得自己糊弄住了蒋翠, 结果后脚人就绕过他, 经高石直接呈贴上来,说不敢耽误他前途,以后不必再继续跟着。
顾明月点了下头,倒不觉意外。
“她比你多活那么长时间, 见到的人多,遇到的事也多,能看出你是个花架子也不奇怪。”顾明月见他一脸挫败的样子, 宽慰了句,“不过, 好在咱们也算有收获。资料该整的都已到位,晓琳也能继续跟在蒋姐身边,是赚了。”
“”
行吧。
但沈因还是觉得些许颓然。
他这次跟在蒋翠后面, 算是个小探子。
没想到会被怀疑, 蒋翠在他面前可是没表露出什么。
沈因挠了下脸,算是被生活给上了一课。
永远都不能低估别人, 哪怕对方是一个是个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来工作过的女人。但能被顾姐看上的,肯定有值得引起他警惕和在意的地方。
是他大意了。
“那蒋姐是发现了我居心不良了吗?”沈因想到更为关键的地方, “不会对咱们商场有什么影响吧?”
“不会,她应该还没联想到这。”顾明月笑了下,低头翻了页文件,不甚在意,“就算想到了,她现在唯一的出路,也就是跟我们继续合作。”
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谁也在她的面前翻不出个花来。
只是无论是谁,过了十几二十岁的天真年纪,都不会再做不切实际的梦。
所行所想,皆为现实。
沈因是不是门外汉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因没安心帮她。
这是蒋翠最能直观感受到的。
既然从沈因那得不到想要的东西,那她也就没必要再担着不该有的风险。
蒋翠敏锐且一贯的小心谨慎。
顾明月对她的性子不说能了解个十成十,但也能摸个六七分。
给沈因提了个醒,转手把手边的那份文件递过去。
“熟悉下这个,”沈因是一块正热着的钢,顾明月得把他用在刀刃上,“这份是你丁总递来的意向客户,你亲自带人去谈。”
开局的生意,丁祎贡献不小,占尽了便利。
借着她和容恪远家里的关系,发小们一听丁祎现在要开始做生意,纷纷出动,多多少少都给了支持。甚至于他们商场代金券的防伪都是容恪远跟丁祎他哥连夜把的关。
“这份名单上的企业成功率极大,所以你们这次去的任务并不完全是谈成生意,而是极尽可能的去了解一下他们的喜好或者需求。”
老话都说救急不救穷,别人可以帮你一次,但是帮不了你一辈子。
生意也一样。
初次的生意可以靠人脉的堆积,但是往后的每一步都需要靠他们自己摸索,才能立的踏实,走的稳健。
顾明月能帮他们把石头破个口,可怎么往里透,又会渗多深,靠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是!”
代金券事干一半,就被人给踹了。沈因正是在兴头上的时候,答应的也极其爽快。
“好好干。”顾明月把蒋翠的成交单放他手上,给他稍微施加了点压力,面含期待,“路你们丁总都给铺好了,争取超过她。”
沈因笑的张扬,正是最好的年纪,无惧无畏:“没问题!”
生意最怕的就是出现竞争,尤其是对手又是以沈因为首的年轻人,每□□气蓬勃的,又自带在丁祎加成。
每次与他们在重合的客户中相遇,蒋翠都很有压力。
走去商场递单子的时候,她还从高石那半隐半透地听到了沈因现在的业绩情况,紧迫感瞬间就来了。
江市的企业就这么多,她本来拿得准的也没几个,现下更是艰难。
也逼着她越发上心起来,恨不得十二分力地压上去。
每天早出晚归地跑,跟着和太太她们朋友转朋友的结交,连在家里受气的时间都没有。
一晃又一周,已经是小年了。
蒋翠跟自己助手晓琳再见后,就急往家里赶,时间已经很晚了。
而且冬天天黑得早,风又凛冽,迎着风,脸都被刮的生疼。
可她却还是一路小跑,担心自己家里面的孩子。
也不知道公婆有没有听她的,带着孩子们出去吃上一口热乎的饭。
跑的太急,也就没注意家门口停着的车。
一开家大门,就撞上了满面怒色的冯二钟。
“你跑哪儿去了?连个饭都不会煮吗?家里老的小的饿到现在了都!”他伸手就朝蒋翠糊了一巴掌。
蒋翠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打到了门边,发出“哐当”地一声响。
客厅里的小女儿被吓坏了,喊着妈妈跑过来,抱着蒋翠的腿就开始哭。
蒋翠连摸脸的动作都没有,只把她放在身后,试图解释:“我今天约了高太太,走的时候跟咱爸妈说过了,让她带几个孩子出去吃点儿饭。”
“放你娘的屁,老子娶你就是为了让你使唤我爹娘的?连个饭都不做,趁早给老子滚到。”冯二钟骂骂咧咧几句,见她缩着脖子,才觉气顺了些。而后,脑子一转,又开始问询她。
“高太太?哪个高太太?他们家当家的是做什么的?”
他是个极其功利的人,所有能给他带来利益的人都是朋友。
“家里做…”蒋翠想起高太太家里的生意,神情微凝,但当着冯二钟的面还是低头补全的话,“钟表的。”
“卖表的?”
蒋翠迟疑点头,冯二钟瞬间就怒了,再次扬起巴掌。
“你他妈的糊弄我呢?姓高的跟咱们家声音能有个半毛钱关系啊!你是不是拿着我的钱要出去学人家瞎嚯嚯了!”
“爸爸,别打我妈妈了。”小女儿鼓起勇气,扑上去抱着冯二钟。
差点没被冯二钟一脚给踹出去。
蒋翠自己挨打没什么,就是受不了冯二钟嚯嚯家里孩子。
“没糊弄你!”她扯着女儿衣服,再度把她放到自己身后,声音因惊吓都有些劈,“今天晚上就是跟高太太、闻太太她们一起吃的饭,高太太是中间人。你不是说想跟闻酌谈好关系吗?我,我就是听你的,努力搭着线啊!”
“闻酌她老婆?”冯二钟往下踹的脚一顿,不大相信,带着试探,“你还能跟他老婆扯上关系?不都说他老婆也很厉害吗?还说有个什么公司?”
跟闻酌相处这么久,冯二钟从来都没有听闻酌或者他手下人在外提过一句关于他媳妇的话。
乱七八糟的场合闻酌也不去,更不舍得把他媳妇带出来溜过。
藏的很好。
要不是偶然碰见过一次,他都有点怀疑传闻中的闻酌老婆是不是真的存在。
“是有!批发市场对面的商场就是他老婆建起来。”
“大卖场?”冯二钟也很吃惊,封建且保守的思想先入为主。
不用想就知道,那么大的一个商场肯定是闻酌花钱给她媳妇建的。
“对!”蒋翠抱着孩子,回答地很快。
冯二钟学别人的样子,摸了摸自己腕上的大金表,倒是没想到闻酌比他想的水还要深。
不简单。
“闻酌可是个不能得罪的,你以后就好好地哄着她媳妇,千万别得罪人家。”
“我明白。”
她答的乖顺,冯二钟倒又和颜悦色起来。
“赶紧起来做饭去,以后注意点时间。”
“是,是,我这就去。”蒋翠抱着女儿,艰难地从地上起来。
路过冯二钟,一刻也不敢停的跑去厨房。
客厅里的两儿子都被她婆婆管着,缩着头,不敢碰他爸的霉头。
蒋翠习以为常,在门口放下女儿,走进厨房就一通忙活。
最后等馒头放进锅里,玉米粥关到小火,她才靠着冰箱,碰了下脸,有了片刻的休息。
在外跑了一天,蒋翠已经不年轻了,浑身上下没有不累的。
但还是不敢松下心,毕竟家里还有一堆老小等着吃饭。
她透着厨房的小窗户向外看,黑沉沉的夜晚,压的人喘不上来气。
其实家里最开始是有保姆的,但是她公婆舍不得这个钱,也就作罢了。
她在冯家跟个保姆也没差了,还便宜不要钱。
这日子。
冯二钟在外有家,看完老人孩子就走,也没留下吃饭。
忙活一晚上,折腾出的一桌子饭菜,最后正儿八经在吃的也就是她闺女。
公婆和两个儿子基本没动几口,婆婆还一个劲儿说今晚菜咸,吃不下去。
可粥也没见他们喝,一看就是肚里有食的。
蒋翠又不瞎,但也没说破。
等人都下桌后,她看着女儿喝完粥,就又起身继续收拾。
身体累到一定程度,是真的吃不下去任何东西。
只想赶紧忙完,回床上躺会儿。
小女儿跟在她身边,怕她难过,小声开口。
“妈妈,你别伤心。奶奶给哥哥都吃过饭了,所以才吃不下去你做的饭。”
“妈妈知道。”蒋翠摸了摸她头发,“那你有没有吃奶奶给的饭呀?”
“没有。”女儿扑在她怀里,“奶奶买回来的大鸡腿,我想留着等你回来一起吃。可奶奶听完就骂我,还把我赶下了桌。”
蒋翠抱着女儿,脸色都变了。
冯家本来就是江市底下村里的,他公婆重男轻女的思想极为严重。不然,也不至于早早地把她大女儿给嫁了出去。
蒋翠知道,也理解。可现在毕竟不比往时,条件已经好太多了。
冯二钟那么能挣钱,难道家里还能就缺了一个鸡腿不成?
她只觉得心寒。
“妈妈。”女儿搂着她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被冯二钟给吓着了。
只一个劲儿地喊她,比往日还要腻歪许多。
“没事,没事。”蒋翠搂着她,沉默着不想提刚刚,只一遍一遍顺着她的头发,轻声开口,“明天妈妈给你买大鸡腿。”
女儿很懂事,连忙摇头:“奶奶会骂的。”
每次妈妈给她买了什么东西,奶奶都会骂她是讨债的,也会骂妈妈不会过日子,只会嚯嚯爸爸挣的钱,是一个不要脸的婆家贼。
她不想妈妈被骂的那么难听。
“不会。”她悄悄地告诉女儿,“妈妈现在也能挣钱了。”
她可以用自己的钱给女儿买任何想买的东西,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女儿年纪小,还很好哄,很快就欢呼起来,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妈妈,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应该有自己的房子呀?不用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的那种。”
她很怕被奶奶听见,声音放的很低很低,整个人都快要钻到蒋翠耳朵里。
小孩子总是很天真,把问题会想的很简单。
不喜欢的人一律都要远远地离开。
蒋翠从没往那个方向想过,每次隐隐有这样的念头,都会被自己给按下去。
毕竟所有人都在告诉她,离了她男人,她什么都不是。
按着前半辈子看,也确实如此。
她除了能照顾孩子、侍奉老人,一无是处。
可就在那个北风吹的很猛烈的夜晚,她的脑海里却浮现出来顾明月的身影,稳坐办公室中央,从容自信,游刃有余。
那么厉害的一个人都说自己很有能力,那她以后应该也能这样吧?
蒋翠再次记起了自己不断累计增长的营业额,背熟高石给她说的提点数,生平第一次有了敢想的底气。
迎着女儿满怀期待的目光,她想起来自己远嫁的大女儿,心都还会一抽抽地疼,沉默着点头。
“妈妈努力。”
小女儿当即就蹦起来,围着她转起了圈,笑容传遍了客厅。
蒋翠坐在凳子上,就这么看着小女儿,视线偶而环顾四周。
熟悉且压抑。
这就是她看似光鲜生活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已经过成习惯的生活和生活带来的窒息压迫,不断地撕扯着她。就像是被一把钝刀子,不断地自己身上划拉,试图割肉。
血少流,却很疼。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头,只是会想起顾明月,那样有本事的人。
换做是她,应该会做的比自己好太多。
敢想敢做,强大自信。
——
小年一过,临近春节就只剩下一周。
江市过年一直都有买新衣服的传统,他们商场挨着批发市场,算是赚够了客流量的便宜。
每天都在人挤人,最夸张的就是周末。
早起高石开门的时候,门口甚至就已经有人在排队了。
寒冬腊月,很是紧俏。
也是因为前期蒋翠和沈因努力,最近两天,商场内也开始渐有了代金券的影子。
有的企业敢于尝鲜,年礼早早的发下来,让员工们都趁着年头里的休息日,抓紧买成过年新衣裳。
无形中就为商场稳定了一波客流。
“这几天的营业额涨这么多吗?”
临近年关,许若兰也忙,已经有段时间没来了。
赶着晚上有时间跑了趟,一来就又赶上顾明月开会,顺带着听了一耳朵。
“这比咱们刚开业的营业额高的得一半吧?”她看向高石,“对比刚开业的数据了吗?”
“有,将近七成。”高石也不知道许若兰会来,准备的资料就少了一份,赶忙把手里的几张纸都给递了出去。
“许总,您过目。”
许若兰认真地翻阅,笑意深深,真觉得自己是压对宝了。
“真够厉害的!”她惊叹着朝顾明月看去,“咱们商场按着这势头,能把生意稳定到过完年就成。”
“不,”顾明月一口给否了,语气平静,却充满自信,“还会更高。”
许若兰隐隐觉得自己说不定真给朵朵投资了个长期饭票。
“那我可就等着看了。”一向喜欢冷脸的许若兰都在会议上笑起来,“真要能翻上一倍,年前我给大家包大红包。”
众人都被她豪气给惊了瞬,可因为之前许若兰的性子,大家也都不敢开口,都强压着欢呼。
空气凝滞一瞬,只有坐在主位的顾明依旧笑着。
“还不快提前谢谢你们许总,”她看向许若兰,先伸出了手,“许总大气。”
会议室里瞬间就热闹起来,众人目光都朝许若兰看去,纷纷道谢,笑做一团。
“谢谢许总,许总大气。”
“别急着道谢,”许若兰往顾明月手心上轻轻一拍,“翻不了倍,我可不给。”
顾明月也笑,微转椅子,底气十足:“等着看吧。”
会开完,许若兰从高石那拿了份文件,又跟她提了嘴丁祎试礼服的时间。
办公室都没进,就赶着回家。
顾明月也没拦她。
商场渐渐走向正轨,也用不了这么多做决定的人。
除了顾明月,公司现在离了谁都能正常运转。
晚上,闻酌晚上有外地来的客户需要安排。
趁着他还没赶来,顾明月阳奉阴违地加了点班,跟沈因一道回了自己办公室。
路上,沈因还在跟她汇报代金券的事。
“丁总给的客户目前都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都是我们自己在进行联络。”
进展的并不顺畅。
“先别急,”顾明月心里有数,干脆换了个问题,“养老院的年前采访跟记者对接好了吗?”
“差不多了。”
“问题一会儿拿过来我看。”
丁祎现在忙结婚的事忙到焦头烂额,养老院的部分事宜都转到了顾明月手上。
顾明月用的很是顺畅。
“是,”沈因聪明,脑子转得快,往前又垫了一句,“顾姐,是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注意的吗?”
“有一件,”顾明月要掐着闻酌赶来的时间,步子加快,却不期然发现自己办公室门口站着两个人。
话音一顿。
她些许意外,却又很快笑起来。
“怎么等在这了?”
任豪现在暂时担任她助理,快步朝她走来,低声且无奈地解释了句。
“蒋姐说您有事。我请她去待客厅,她不愿意,也不想坐着。我陪她站了会儿。”
“辛苦了。”顾明月让他先去忙。
而后,又朝蒋翠笑了下。
“蒋姐,晚上好。真是巧了,我刚好有点事要跟您说,您就来了。快请进。”
沈因极有眼色地推开门,顾明月和蒋翠先后进入。
“什么事?”蒋翠低着头,手捧着杯子,一味地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只希望别人不要注意到她的眼角。
顾明月不是没分寸的人,示意沈因坐下,笑着开口。
“我们商场旗下有家养老院。到了年底,少不了会有记者来探访过冬过年的问题。人都爱名,我寻思着等报道的时候,请相熟的记者补上一段跟咱们商场有代金券业务往来的企业,作为特别的鸣谢。”
也算是一种特别的广告方式。
“我想应该会吸引更多的企业加入。”
沈因眼睛瞬间亮了,这个办法好!
不少老板或许都爱这种“好名声”。
他赶忙拿笔记下:“顾姐,我明天就找人去办。”
“可以。”
顾明月点了下头,目光转向蒋翠,盯着她低下来的头顶片刻,手指轻握茶杯。
眸中转过心思,面上含笑,但说出口的话就没那么有人情味了。
“都说赚钱生意多,可时机也就几个。现在离过年也就剩了一周不到的时间,代金券年头也就只有这两三天了。我希望咱们都能加把劲儿,先把年关给挺过去。”
蒋翠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她不说,顾明月就不可能问。
坐在办公室里,她就是个生意人,利字为先。
只要今年代金券的头能开起来,往后的渗入、延展都会方便许多。
“是。”沈因明白顾明月的意思,看了眼蒋翠,应答利落。
蒋翠停了会儿,把杯子放在桌面上,也轻轻“嗯”了声。
顾明月凝眉,眼眸轻垂杯中水,微微一吹。
做着衡量。
很快,她起身去了办公桌,拿了两份文件放在他们面前。
“这里面是你们两近期的订单汇总。因为沈因手底下人多,占了便宜,所以暂时略高于蒋姐。但都相差不大,很有反超的机会。”
顾明月看向蒋翠:“刚刚开会的时候,你们许总说咱们年底翻倍了给发红包。不如,咱们也设个彩头,年关头里谁要是能拿第一了。除了公司提点,我另有奖励。”
沈因瞬间来劲儿了:“顾姐,什么奖励啊?”
“你想要什么?”顾明月不答反问。
沈因不知道在心里惦记了多久,不过脑地秃噜嘴。
“我想春节期间去您家吃顿饭行吗?我听他们都说闻哥做饭特别好吃。”
“?”
哪儿传出来的谣言!
顾明月自己都不知道。
她想起闻酌的厨艺,忍不住扬唇展笑:“可以啊。你闻哥做饭确实很有味道。”
沈因胆子大,放得开,敢说敢提。
既然顾姐都说闻哥做饭有味道,那平日里搁家肯定都是闻哥做饭。
不愧是他顾姐。
沈因抓心挠肝,实在想不到,平日里冷不可攀的闻哥在家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太好奇了。
必须得努力!
顾明月浅挂笑意,看沈因在她面前玩小心思。
不住地给她添水,试图套话。
坐她对面的蒋翠听的耳热,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迎着顾明月的目光,错乱一瞬,却又慌忙移开。
下一秒,她又强迫着自己转回,看向顾明月,像是找到了方向般,迫使自己直起身子,锁住视线。
如果可以,她想朝着所能见最好的方向走去。
遇山劈山,逢河渡河。
不念岁月,不计成本。
可又怎么会那么容易?
蒋翠沉默片刻,轻声开口。
“我如果做到了,能想向你求助一件事吗?”
一线喘息
蒋翠看向她, 目光殷切火热。
那么晚的天,她大老远的跑来。往这一坐,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要么是难以启齿的有所求, 要么就是不好开口的有所拒。无论是哪个,顾明月都不想知道的。
她故作诱饵,先声夺人。
看着蒋翠反应,应当是第一个。
顾明月微转目光,浅浅一笑:“那要等你先做到。”
她不是个慈善家, 养老院都能拿来当个善事噱头, 更遑论无成本的帮助。
蒋翠或许把她想的太过善良了。
凡事能帮, 但不一定会帮。她要见到蒋翠的能力与决心。
就顾明月私心而言,是不大愿意多管闲事。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按照自己的既定轨迹生活。甲之蜜糖,乙之□□。【1】
自己理解不了的生活, 说不定正是别人不愿意改变的现状。
没有横空出世的救世主,处于水深火热的生活中,能救自己的, 永远都有且只有自己。
所以,蒋翠现在是不是想脱离都没关系。只要她能够给自己带来足够多的利益, 让自己的生意能按预期进行。顾明月亦不介意提供所能给予的援助。
前提是她要能尽快地收回心,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不被干扰。
也,绝对不能耽搁她的生意。
蒋翠很聪明, 应该是能听出她的话外之意, 点点头。
“好。”
应答之外,再无废话。
而后, 她站起身,走的干脆利落。
沈因瞥了眼她背影:“顾姐, 你说她今天来是干啥的?”
坐着半天,都在顺着他们的话往下说,一句有关生意的话都没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蹭热水的。
“或许是过来立军令状的吧。”顾明月收回视线,重新投到自己桌前的茶杯中。
袅袅水雾,润色生活痕迹。
嗯?!
沈因瞬间紧迫起来,皱着眉起身。
“顾姐,那我先去忙了。”
在蒋翠这吃过一次亏,沈因已经不敢大意。
“加油。”顾明月看向他,刻意地添了成压力,“你代表着咱们商场,我希望你能赢得漂亮。”
沈因重任在肩,立刻正色:“明白。”
小年后的第三天,沈因和蒋翠就开始相互攀比追逐起来。
许若兰看着高石递来的单子,连连惊叹。
“你这是给他们下什么药了?离过年都没几天了,咱们代金券还能这么好生意?”许若兰把文件翻得“簌簌”作响,“钟表厂、木材店什么乱七八糟的厂子都没有了,那些可都是出了市区的。他们这也太拼了吧。”
“没办法,有所求嘛。”顾明月并不惊讶,手指划过蒋翠的单子,思索一瞬,又看向许若兰,笑了下。
“还是得请你帮一个忙。”
许若兰把文件合上放回原位:“怎么?又是想认识哪家太太?”
组个场的事,许若兰还觉得顾明月上次给的礼重了。
“尽管说,我帮你请来。”
“不是。”顾明月摆手,看了眼桌上的日历,“是想请你帮我介绍个律师,擅长离婚官司的。”
许若兰惊了下,立刻就站直了:“你跟闻酌闹矛盾了?”
“没有。”
蒋翠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顾明月心眼子多,自己推出来。
别说事无定性,就是确凿不移,顾明月也不会往外瞎胡说,哪怕是对着许若兰。
那是蒋翠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抉择。
顾明月口风很紧。自己不想说的事,谁也问不出来。
只笑着开了句玩笑,打岔过去。
“先预备着,以防万一。”
“哪有预备这个的。”许若兰嗔她一眼,有分寸地点到为止,“但我可以帮你问问,有预算吗?”
“挑能啃硬骨头的来。”顾明月视线落在文件上,沉默几秒,“不拘于价格。”
“行。”许若兰应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文件上的名字,知道他们有彩头,也相当好奇,“嗳,你说他们两个最后谁卖的会比较多?”
现在看两个人的营业额还是沈因领先,人多能跑,还有丁祎那个潜在江市人脉圈顶着,极其轻松地超过了蒋翠,并且还有把差距隐隐拉大的趋势。
“沈因是个有能力的。”许若兰对他观感很好,“脑子活,上手快。我看明年商场再有大型活动时,可以把他提上来试试。”
“可以往上提,但我还是想让让他在底下再多轮两年,磨练磨练。”顾明月对沈因抱有的期望不压于高石和贺雪。
期望越大,才越要让他走的稳健。
她不欲与许若兰多言,拉回话题,手指轻点文件上的“蒋翠”二字。
“我希望沈因赢,但我感觉蒋翠最后会超过他。”
“可能性不大了,”许若兰算了下日子,不太看好,“没几天了。”
顾明月却似乎有些笃定:“那就等着看吧。”
沈因是很厉害,嘴甜心思多,背后还有整个商场给他做资金、人员和场地的支持。
天时、地利、人和,他哪个都不缺,唯独缺了份天地一线的紧迫。
一面天堂,一念地狱。二者之间,只有一条看不见头的索道。
越是危机,越能逼发出人性最深的潜力。
很多时候的赢家之所以能赢地出人意料,并不是因为他坚定觉得自己能赢、想赢;恰恰相反,或许只是因为他不能输,也不敢输。
那样的生死一线,顾明月经历了太多。
没有人脉,没有文凭。
很多次都被人推出来顶锅或者是收拾烂摊子。无数次地踩在钢索上,面对客户或者上级的各种刁难,忍气吞声,不敢辞职,更不想被辞。
选择权不在自己手上,那她就只能破釜沉舟的走出来一条路,才能获得一线喘息。
顾明月不知道蒋翠算不算后者,但她却期待着出人意料的结果。
当天下午,是丁祎最后一次试礼服的日子。
顾明月之前陪她来过一次。
礼服做了三套,都是两家父母提前定好的,也没有什么值得挑选的余地。
她只需要来的时候夸赞一句“合适”,就足以让丁祎乐开花了。
婚前的好兆头,立刻就有了。
前两天又特意让许若兰给她捎话,请她再来一趟。除却是丁祎想让她提前看看最终版的礼服外,也是容恪远的意思。
容恪远虽然朋友多,但结婚前他还是想单独地请闻酌吃顿饭。
就他们四个,两家长辈都没来。
一早约好的时间,顾明月跟闻酌如约而来。
她现在肚子圆圆,肯定是给丁祎当不了伴娘。闻酌也结婚了,早没那心思。
两人把车停在店门口,下车的时候无意往里面一瞥,便与店里面的丁祎他们隔窗相对。
丁祎爱美又着急,画好妆就急冲冲地换衣服。容恪远拗不过她,也是顺着她的意,穿了配套的礼服。
屋里的两人站在里面照镜子,俊男靓女。
见他们气氛太好,顾明月实在不忍打扰,笑着拉了下闻酌,跟他在外驻足欣赏。
可容恪远却太过敏锐,视线很快朝窗外看来。
没对上顾明月,倒是迎上闻酌的目光。
平静如常。
可下一秒,他便笑了。
容恪远提着的那口气瞬间松了,自己也笑起来,露出里面最深的酒窝。
试完礼服,丁祎喊着要请顾明月吃最正宗的江市菜。
一行人听着她的,左开右拐地上了五一路。
那条街依旧不成眠,灯火辉煌,不夜于市。
“这里面还能有正宗的饭馆呢?”顾明月开了点窗户,北风微微往里灌。
她好奇地往旁边探了探脑袋,商业的脑子转起来。
五一路是江市的主干路,门面房价格首屈一指。
要是在这里面干个饭馆,那得是多挣钱才能顾得住本?
饭菜肯定很不错。
顾明月越发期待。
闻酌在这条街上摸爬滚打了十年,可脱离却只用了七个月。
过往开车进来,总是匆匆。今天因她开窗坐在一侧,却不敢深踩油门。
慢慢降速,微微环顾,已然有了陌生感。
“或许吧。”
五一路上店面林立,有的店开起来也不是为了赚钱,只是有个进钱的名头。
里头的弯弯绕绕,他也不想让顾明月知道太多。
“还要拐个弯。”顾明月更没多问,只是见前面的车转了,连忙提醒闻酌。
年关头里,难得有个休息的时间,她浑身都透着轻松劲儿。
闻酌顺着拐进侧巷,里面是个木质结构的两层小院。车停不进里面,只能前后侧放。
顾明月还没下车,丁祎就蹦蹦跳跳地从前车跑来。
“嫂子,咱们进去吧。”
“走。”
顾明月任由她挽着走到了前面,闻酌跟容恪远拎着东西跟在后面。
容恪远小声地喊了声闻酌:“哥。”
闻酌点了下头:“进吧。”
容恪远便又笑了。
在外看着是有些其貌不扬,可里面装修的却是别有洞天。
富丽堂皇,地板擦得光亮,空气里都飘着令人舒服的香气。
丁祎提前预留的有座位,一行人被穿着旗袍的漂亮接待引到二楼。
刚一入座,顾明月就被服侍着擦手。
服务异常妥帖。
“今天我请客,谁都不要跟我抢。”丁祎笑着把衣服递给服务员,一进来就笑的眼弯弯,“尤其是嫂子,这段时间,我真的该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替我帮衬着,我现在肯定都忙得焦头烂额了。”
办婚礼的琐碎,已经占据了她日常的大都时间。
养老院的事,要没顾明月分担着,估计现在还是一团糟。
她驭下不成,听不得那些扯皮。
只有她顾姐能处理的干脆利落,里头的管事不听话就换,不办事也换。
短短半个月,整个养老院运行简直是焕然一新。
丁祎丝毫没有被人插手管事的不悦,只顾朝顾明月傻笑。
“我哥都说我是傻人有傻福。要不是遇见了嫂子,我那几间平平无奇的门面房也折腾不到现在这个大个商场。谁敢想啊?每个月的收入比我哥的工资都高!”
丁祎都在被他哥的打击中长大,这段时间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他哥一开始都没想到能这么赚钱,直夸她天生命好,自带贵人。
顾明月笑着捧了她两句,翻看了眼菜单,目光扫过价格。
“这家店还挺有特色。”她朝丁祎看去,视线顺带着就暗扫容恪远。
后者显然不甚自在。
丁祎想感谢顾明月,使足了劲儿:“我特意找的,都说这家店好吃。”
他哥说了请人吃饭不能小气,得有待客的样子。
“嫂子,你想吃什么尽管点,我带着钱包来的!”
顾明月大概浏览了几页,便合上菜单,笑了下:“好呀。但我也得提前跟你们道个歉,实在对不住。”
“今天可能要麻烦你们迁就我一下了。我最近胃口不太行,饭桌上都沾不了荤腥,一闻就吐。”
“啊?”丁祎没想到这点,忙拍了拍脑袋,“怪我怪我,都没想到这点。”
她没怀过孕,亲嫂子怀孕的时候也没跟他们住一起。
只是隐约记得她亲嫂子那会儿胃口是怪怪的,好像是特容易恶心。
“那咱们今天就吃点素的吧,刚好我妈最近也老让减肥来着,就怕我结婚的时候礼服穿不上。”丁祎扒拉了下容恪远袖子,朝他使眼色。
可别一会儿点错了菜。
“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顾明月以茶代酒,笑着致歉。
“嫂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丁祎忙摆手。
他们四个人也没有什么讲究,一个人点了一道菜后,容恪远又起身加了两道肉菜。
丁祎拉他袖子:“嫂子都说了闻不了肉味。”
“没关系,点的是糖醋炒肉和虾仁滑蛋,不太油腻,嫂子能吃吗?”
顾明月笑着点头:“可以的,麻烦了。”
六菜一汤,四素二荤,外加两份主食,摆满了四方桌。
好在有容恪远跟闻酌两个能吃的,一桌子的菜都没浪费。
丁祎说着要结账,最后却还是容恪远提前下楼付了款。
吃过饭,丁祎去上厕所,顾明月站在大厅等闻酌拿她落下的包。
容恪远拿着钥匙走过来,还戴着初见的黑手套,很是客气:“嫂子,你今天吃好了吗?”
“非常饱。”顾明月笑着开口,“一一店选的很好,环境很棒,味道也好。餐点的也适量,没有造成浪费。太满意了。”
容恪远些微沉默。
顾明月恍若不知:“谢谢你们这次迁就我,下次我做东请你们吃饭。”
什么话都让她给说尽了。
跟顾明月相处,真的很难感到不舒服。
容恪远微叹口气。
少许后退,正经道谢。
“谢谢嫂子。”
“应该的。”
两人也是打过多次照面,却算不上熟识。
客气且疏离。
容恪远对顾明月的印象一改再改,收了早先自大的心,也没了半年前初见的圆滑妥帖。
“嫂子,其实我跟闻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坐下来吃过一顿饭。”
他近乎突兀地扯了个话题:“之前在电厂家属院的时候,闻哥就是我们这片小孩心里的大哥。每次玩骑马打仗的游戏,他总是高高在上的将军。谁也不跟他抢,谁也不想站到他的对立面,大家心里都服他。”
回想起小时候,容恪远也笑起来。
“所以,我们家属院里的那帮孩子跟其他小孩都不一样。没有第二个将军,就我们这帮小兵互打。打的严重了,还要闹到闻哥面前,请他裁定。”
那样灰白质朴的时光,是顾明月所不知道的,关于闻酌的另一面。
小时候的闻酌应当还没有现在那么端着,她脑子里不断地涌现着画面。
想想竟还会有些可爱。
“闻酌好像跟我说过。”顾明月同他一起笑起来。
刚知道怀孕那会儿,闻酌带她霞姐店里吃饭。巷口也曾遇见过一群跑着停不下来的小孩儿,那时候闻酌曾开口提过一句。
说自己小时候都是坐在那,看别人跑。
那时候她觉得这人有些臭屁,现在想来,十有七八都是真的。
记忆也很奇怪,总会在某个点突兀地蹿出来。
只是她那时候烦事扰人心,并无所感。唯一有印象的竟然是闻酌欲言又止,曾近乎执拗地认真,说想要个女儿。
一晃大半年,顾明月再听容恪远提起,倒真觉出几分意思。
闻酌也曾那么鲜活且无忧地活过。
“闻哥也说过了?”容恪远面带意外,可再度看向顾明月,却又觉得应该。
像嫂子那么好的人,闻哥心里也珍惜着呢。
“那肯定是闻哥心里重视嫂子。闻哥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
他引了半天的话题,就是为了说出最后的几句心里话。
“之前嫂子您跟我说,让我站在地上看闻哥,确实是我之前冒昧自大了。我自己没摆正位置,耽误了我们之间的兄弟情分。”
闻哥那性子,不是个能由别人做他主的人。
除了嫂子,也只有嫂子。
“赶在结婚前,我也想跟嫂子您多嘴说一句,”容恪远笑了下,一如初见的样子,“闻哥打小就是最有主意的一个。早在我们还只会冲着泥巴兑水的年纪,闻哥就已经会摸着家属院某个叔叔的警服,一本正经地立着要做警察或者当从军的志向。”
“警规警法,一教就会。那个时候,应该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是我们这一辈儿最有出息的一个。跟在他后面跑着长大的我们,不少人都或多或少地受了闻哥的影响。”
那就是大哥一样的人物,是标杆,也是偶像。
只是谁都没想到闻酌家里变故一再发生,导致原本最该走向光明坦途的人,却头也不回地上了狭窄危险的独木桥。
所以,容恪远不是一直揪着闻酌不放,也不是想高高在上地指手画脚些什么。他只是觉得他闻哥的人生不该是这样,也不能那么浅浅地望到头。
“嫂子,我真的很感谢你。”
为闻酌,为丁祎,也为许多的不可言说。
“我知道了。”
顾明月看着丁祎从不远处走出来,止住话头,只朝容恪远叮嘱:“好好对她。丁祎没什么坏心思,满心都是你。闻酌虽然不说,但心里也依旧把你当弟弟看。我也一样,在我这,一一就是我亲妹妹。你要是对不起她,我可是会下狠手收拾你。”
顾明月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优点,唯一稍好些的或许就是护短。
虽然她之前对丁祎算不上目的纯粹,但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害她的心思。
丁祎有她所没有的出生环境,生来就被疼爱着,命运还时常眷顾着,所以活的简单、天真且肆意。
那样炙热单纯的女孩儿,本就应该有个好的结局,一如书中。
所行至今日,顾明月收到的善意不多,但每一份都不曾想过辜负。
她看向容恪远,早扔了初见装的柔弱,半是玩笑半认真道:“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手黑着呢。到时候你就喊你闻哥来都没用。”
容恪远笑着摇头,伸手作揖:“不会。”
“你们在说什么?”丁祎笑着跑过来,依旧活力满满。
她来也不是想知道他们再说什么,而是两只手都沾着水珠,一见着容恪远,就先朝他弹了弹。
“别跑,”容恪远抓着她,“小心别碰着嫂子了。”
丁祎瞬间刹住车,连忙看向已经站到一边的顾明月。
“嫂子,我刚没碰着你吧?”她懊恼地锤了下自己的小脑壳。
丁祎粗心大意,做事有些冒失,习惯了走路不看路,把顾明月怀孕的事又给忘到了一边。
绕着容恪远跑的时候,她没注意,刚被拿包下来的闻酌却留着心。
早早地把自己媳妇挡在了后面,人为地隔起了‘银河’。
想碰都碰不到。
“没有。”顾明月笑着摆手,“我也不是琉璃做的,没那么夸张。”
她虽这样说,但丁祎还是被容恪远盯着老实起来。
没敢再乱动,乖乖地看向脚尖。
心虚,有点怕闻酌。
“戴上围巾。”闻酌却根本没注意到她,只扯着围巾要给顾明月围上。
经过一个冬天的练习,他现在已经能熟练地将围脖围成个样式。
顾明月就站在他面前,任他摆弄。只是,目光时而会落在他的脸上。
“怎么?”
闻酌隔着围巾,伸手轻碰了下她脸颊,眼里是他自己都藏不住的点淡笑意,深厚温柔。
心怀鬼胎
“没什么, ” 顾明月目光撞进他眼底,怔愣半秒,便很快地弯起眉眼, “就是觉得老公你更帅了。”
油腔滑调,一贯只会说好听的。
只是谁也不知道她刚刚盯着他看什么,又是再想些什么。
闻酌收回手,并没有多问。
“走吧。”
顾明月被他牵着,侧看他一眼, 又微扬起唇角。
容恪远刚刚说了那么多句话, 有一句话却是说错了的。
她对闻酌满腹算计, 实在当不得一声谢。
很多事情就那么地阴差阳错。
只是因为她刚来时的那天,闻酌给钱给的过于爽快。顾明月盯着他的身子,心念一动,偏差一瞬, 便走向了另一条未曾经历过的路径。
那里绿荫做挡,浅花小径。
路远且幽,只是她心怀鬼胎。
顾明月坐进车里, 看闻酌降车窗跟容恪远道别,又很快地拧动钥匙。
单手搭在方向盘上, 跟着容恪远前后出了路口。
而后,一东一西,两个方向。
“等明年夏天, 也给你裁几身衣服。”
不办婚礼, 闻酌始终觉得委屈了她。
尤其是在今天,他看着那么多人围着丁祎, 手里捧着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更是觉得自己太不是东西。
不够珍重且又故作蓄谋地把人哄回了家。
“好呀。”顾明月并不排斥婚礼, 轻轻碰了碰肚子,“明年夏天,说不准他就百天了,刚好还能一起办。”
一场宴办两场事,省心省力,还不用人再多随份子。
“一举多得。”顾明月越说越像回事。
“再说吧。”
闻酌不忍打断她的兴致勃勃,但也没想过把孩子跟他们的婚礼混在一起。
他们的婚礼本就该只属于他们两个。至于孩子的百天,那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小月亮的百天自是要大操大办,广发喜讯,遍邀宾客。要在最好的酒店请最广的宾客,摆上一天的流水席都不为过。
一家三口,两个都是他心尖尖上的宝,哪儿个都不能委屈。
闻酌想的认真,甚至都开始想给他闺女在哪儿办了。
顾明月没有打扰他,侧眸看向窗外。
路灯昏暗的地方,玻璃上只能印出闻酌浅浅的面部轮廓。她像是发现什么游戏般,认真地用眼做笔,上下缝补。
直到补成脑海中的样子,她才满意地转回视线,目光看向车灯照亮的小道。
“闻酌。”顾明月很少这样喊他的名字。
闻酌轻压转向灯,些微降速,侧眸看向她:“不舒服?”
离生产满打满算也就剩了两个月,他一直都提着心呢。
“没有。”顾明月朝他笑了下,唇角弯弯,“我就是觉得以后的孩子像你就很好。”
像他?
闻酌单手压过转向盘,车轮转向另条南北路上,静了片刻,才低声开口。
“还是别了,女儿像你好。”
聪慧明智,自信大方。
那样的孩子,生来就如明珠般,被他捧到天际。
“女儿像我,儿子总要像你吧。”
闻酌却依旧摇头:“不管什么,如你就很好。”
若是像他那样,不学无术,长大了只会气着顾明月。
“那可不成。”
顾明月最初只是想起容恪远刚刚说的话,并不觉得闻酌的过往如世人眼中那般糟糕。
可话赶话说到这,她却又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总要有个像你的。不如这样,如果日后生出来的是女儿,就像我,我来带。”
“那如果,你别皱眉,我说如果,生出来的是个儿子,那肯定就像你,你来带。”
顾明月就差往自己的身后插根狐狸尾巴了,一晃一晃地看向闻酌。
“怎么样?”
闻酌眼睛朝她看了一眼,顾明月天生就不是个薄脸皮,笑吟吟地回看。
“很公平的。”她像个做坏事的狼外婆,眼眸流转的都是狡黠。
闻酌知道她不安好心,可那双眼睛实在过于漂亮。
他对她早已说不出拒绝,只沉默着点头。
谁都不知道是男是女,闻酌又会怕她多想,低沉着嗓子作保。
“无论女儿还是男孩,我都会尽全力来带。”
“那我可当真了。”顾明月很讲诚信地朝他确认,“不能反悔。”
她明年其实还有两个大的立项要做。
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到了家属院楼下,闻酌降速,轻踩刹车,稳稳地靠边停车。
“好。”他抽出手,握了握顾明月的手心,迟迟不放。
带孩子这事他不会,但他愿意去学。
这个孩子来的并不是时候,但却被婚姻尚且稚嫩的他们留了下来。
行至今日,他媳妇已经受了太多的苦了。
也该到此为止了。
闻酌视线过于认真,顾明月忍不住笑起来,晃了晃两个人相握着的手掌。
“安心啦,我也会帮你的。”
小家伙她不是一定要让闻酌照顾,但一定不会让闻酌误以为都是她的责任。
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妈妈都要全权包揽孩子的生与育。
顾明月没那么伟大,也付不出那么多的精力。
先小人后君子,该划的责任必须要提前划清楚,该讲的底线也一定要层层深入,清晰明确。
孩子生来就该是两个人的事。
“老公,”顾明月期望达成,又变回极其好说话的模样,推开车门,回眸又朝他展笑,“我们回家吧。”
“好。”
——
年头里的那几天总是过得特别快。
顾明月感觉自己只是见彭姨来回拎了几兜东西,往窗户上贴了几个剪纸,买了副春联,就已经到除夕的前一天。
那天特别冷,早起还下着雨夹雪,冰溜子沿着家属院门口的屋檐结了很长。
看着都让人生冷。
顾明月手里握着个暖水袋,乘闻酌的车去了商场,一路车速都很慢。
道路泥泞,闻酌特意把车停商场靠台阶的一侧,撑伞送她进到门口。
大门口的高磊正带着人往地上铺干草和垫子,怕顾客进门鞋滑摔到。
“闻哥。”
闻酌轻点头,见顾明月进去后,稍作停留。而后,便驱车赶往银行。
要过年了,他也得取些新钱一波一波地往下发。
这大半年,张泽他们跟着他开荒属实辛苦。
闻酌心里都有数,并不小气。
“明月,快来。”
离过年就剩了两天,很多公司都到了年终盘点和发放福利的时候。
他们公司给的年终奖半是现金半是自产自销的代金券。券是早早地发下去了,该给的红包却还正在清点。
许若兰怕她忙不过来,早早地推了自家公司的事专程跑来。
“怎么了?”顾明月一走近,就看许若兰对着她笑起来。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好事儿,只见她笑地都有些止不住。
“快把沈因签的单子拿过来给你们顾总看看。”
除夕前一天,代金券的生意基本结束了。
沈因想着要一鸣惊人,手里攒了不少谈成的单子。
这几天生意好,顾明月心思全放在了商场活动上面,知道代金券有高石盯着,对他们的生意也只大概扫了眼金额。
没有多过留心。
现在看来,应该是出了什么情况。
“顾姐。”沈因不大好意思地把手里东西递过去。
还有些羞然。
顾明月看他一眼,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扭捏,视线微转到许若兰冲着自己的挤眉弄眼地笑上。
心念一动。
多多少少有了猜想。
她素手翻开文件夹的封面,除却最上面清算好的金额,目光下移到写不下的企业名称。
果不其然,在新加的企业上,看到了熟悉的两家企业。
一家做建筑,一家是卖煤渣的。
尾端负责人的签名更是异样的熟悉。
顾明月都没忍住扬了下眉:“你什么时候去找你们闻哥?”
说不意外是假的,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大胆,心思都打到她后院了。
看来是真的很想赢。
沈因轻声解释:“也就前两天,我们就过去碰碰运气。”
其实一开始他们都没见到闻酌,先去的煤渣厂,遇见正拿图纸跟阿伟比划的张泽。
一听他们的来意,张泽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嫂子的生意?那你把单子拿过来吧,我现在就给你们签了。”
这是沈因见过最好说话的甲方了,都快感动地热泪盈眶了。但微弱的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他迟疑着收回文件。
“我还是得见闻哥一面。”
本来他们跑这来谈生意都没经过顾姐,再不跟闻哥说一声,性质就有点变味了。
沈因不是没分寸的人。
煤渣厂的生意好,闻酌有意在明年引进细渣机器,朝着精细化、多元化方向发展。
张泽忙里抽闲,已经跟阿伟讨论了一下午的装修事宜,脑门都快炸了。
“不用。闻哥昨天刚批了款,说是让我去给底下员工跟车队兄弟买点儿过年的礼物。”
年礼买什么不是买,买嫂子的转转手就又回到了闻哥家。
划算。
“哥不会怪的。”
张泽刚跟他说了两句话,就又听见不远处的人在喊他开票,匆匆撂下一句:“我们提前买,你们也能提前发,不耽误兄弟们过年买衣服。你把单子给阿伟,我忙完回来就签。”
他的容易但沈因还是没给,只是散了带出来的人,自己死心眼地等到了晚上。期间还扛着铁锹,帮他们铲了半下午的煤渣。
爬上爬下的,没一点儿高知大学生的架子。
张泽看了都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提前给闻酌打了个电话。
闻酌算是绕路来了一趟,都没听他说完,自己翻了文件,就把字给签了。
一签就是两家厂子,自家媳妇的生意,他比谁都支持。
签完还想帮他介绍几个老板,沈因哪儿敢再停留,鞠个躬就走了。
他顾姐都没提过闻哥,两个人的生意一直都是彼此独立的。
这次他们突然跑来已经算是冒失,不敢再接受闻哥的引荐。
跟在顾姐身边大半年,沈因学的最多的就是人情世故。
没有无缘无故的往来,那些老板不管能不能成,只要他们去了,那看的都是闻哥的面子,用的是闻哥的人情。
那是顾姐都不用的东西。
他们在外所走的每一步都代表着商场和顾姐。
顾姐不碰不沾的东西,他们一定不能越界。
闻哥的公司算是他们踩在了边界线上。
是真的太想去一次顾姐家了。
沈因惴惴地看向顾明月,大概地说了遍事情经过。
“挺好的。”顾明月边听他说边浏览文件,从头到尾,快速地过了一遍。
没见什么问题。
她笑着把文件递还回去,还夸了他们句。
“做的不错。”
沈因接过文件,伸手碰了碰外壳,问地小心又谨慎:“姐,你不生气我们投机取巧吗?”
“用一切所能用的东西来达成你既定的目标,我觉得这不算是一种取巧。”顾明月最欣赏沈因的就是他身上的分寸感,“于公而言,你们有权利选择江市所有能合作的企业,合同也是你们自己去谈下来的。无可指摘。”
顾明月不至于因为这些而责怪他们。
毕竟他们是那样的赤诚,敢拼想赢,无所畏惧。
什么都敢试,正是最好的年纪。
“但是,沈因,你要明白。你在处理下发的任务时与管理层或者决策层之间并不是对立的。无论是我们制定什么决策或者是你来完成什么项目,我们的终其目标就是促使商场能走的更远。所以,我觉得你需要对我们多些信任。”
就像跟闻酌合作,虽然顾明月有些排斥,但她却不会阻拦沈因他们。
年轻人争强好胜并没有错,她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尊重、理解,并支持。
只是沈因不一样,她对他寄予厚望。
顾明月笑着看向他,点他的作用:“你是项目负责人,就是商场与你手下员工的桥梁。你的态度决定着他们对公司的态度。不纠此事,我只是希望你下次遇到决策不明或上级指令态度暧昧时,能先问后行动,而不是自行揣摩擅自行动。等到最后事已落地,方来汇报结果。”
闻酌那件事并不大,甚至可以不值一提。
但顾明月不能让沈因养成擅自决定的习惯,因为没有人会一直被老天眷顾,猜的方向总是万分正确。
越往上走,肩上责任就越重。
管理层的一个决策或执行失误,就会造成商场不可估量的损失。
沈因很通透,但亦很有心气。
还有的磨。
沈因脸上的笑已经敛去许多:“顾姐,我明白了。”
当着一屋子人的面,顾明月最多也只会敲打他到这,起身又笑着给他抓了一把糖。
“别多想,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每个人处理问题方式都不一样,你可以下去后,可以琢磨个适合你自己的。”
“是。”沈因下意识站直了。
顾明月说的越客气,他便越恭敬。
沈因不是个傻子,顾姐给他留脸他都知道。
“嗳,这都要除夕了,你们几个的赌注到今天就截止了吧?”许若兰初扫文件时,也只是抱着跟顾明月开玩笑的心思,并无恶意。
现下,也怕气氛尴尬,笑着转了话题。
“怎么没见蒋翠的?我还挺期待你们的结果呢。”
高石来的时候就拿了四五个文件夹,听见许若兰这样说,忙从拿了最上头的一本递过来。
“这是截止到昨天中午,蒋姐已谈成的金额和企业。”
不出所料地比沈因低了一截子。
“那看来是咱们的沈经理略胜一筹。”许若兰不甚在意地翻看了两眼,视线只停留在金额处一瞬。
意料之中,也算正常。
她顺手递给顾明月,可顾明月却连翻都没翻。
“今天的呢?”
高石站直回话:“还没有递过来。”
他们现在谈合同麻烦着呢,都得是沈因或者蒋翠先递来意向书,然后财务或者市场部去收钱给券,最后才是盖章和签个小合同。
明天可就除夕了,各个公司的年礼估计备的差不多了。
高石自己都觉得蒋翠那边悬的慌。
“该不会是没找着客户,所以不好意思来见咱们吧?”高磊对姓冯的都没什么好印象,心直口快,“马上就到吃中饭的时候了,下午各个部门就该聚在一起开年前小会,做年底的封存工作了。明天又是个除夕,单子递过来都没办法再给她入账。顾姐,我看咱们要不就现在截止了吧。”
他们商场已经过了小年前后的峰值,临近除夕这两天,客流量已经有所下降。
衣服该买的都已经买差不多了,年关头里的这两天估计各家各户都在忙着和面包饺子呢。
“再等等”
顾明月话音没落地,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有节奏地敲了三声。
“进。”
任豪推门而入:“顾姐,蒋姐来了。”
沈因心底一突,身子不自觉就站直了。
顾明月坐回主位,环看四周,倏忽绽开笑。
“请她进来。”
风雪善劳人
蒋翠来的时候, 屋里已经或坐或站了一群的人。
她没有撑伞,黑色大袄的肩头被雨雪打的很湿,垂下来的头发上也都沾满雨水, 脚下的鞋落在办公室的地板上都会发出短暂且刺耳的声响。
“顾总。”蒋翠朝她看来,连坐都没有,直冲冲地往前走,拉开棉服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叠被塑料袋包裹着的文件。
顾明月朝她笑了下:“蒋姐辛苦, 您请坐, 沈因倒水。”
“是。”
蒋翠进来, 沈因心里其实有点不太舒服,就像是一件事,虽然自己已经十拿九稳,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总是有了生变的可能。
他莫名有些惴惴, 尤其是已经在蒋翠手里吃过一次亏了。
“您请。”沈因把热水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蒋翠却没有坐,只是静静地站在顾明月面前。
与她隔个桌子, 手握成拳,无声地等待着一个结果。
“怎么样?”许若兰借着递文件的空, 绕至顾明月身侧,眼睛朝上面微瞥,声音压地很低。
顾明月不言, 只把手上的单子递过去。
许若兰看到的瞬间, 脑子停了片刻,而后便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应该还是差点。
她转头递给高石, 让他再仔细算一遍。
只是再看向蒋翠的时候,许若兰的心情还有些复杂。
刚刚那一瞬间, 她竟还会有种蒋翠会超过沈因的错觉。
蒋翠可不比小年轻了,没那么能舍下脸,也没这么多精力。
是她多想了。
明摆输的局,都是顾明月故弄玄虚。
许若兰嗔了眼顾明月,可顾明月却神色不变,往前转了下椅子,手指轻搭办公桌前。
她注视着蒋翠仍在往下微微滴水珠的头发,没什么表情,只问了一句。
“这是你的全部订单吗?”
“不是,”蒋翠看着高石按了两遍计算器,又把两叠单子递回至顾明月手边。
即使高石一个字没说,顾明月连翻看文件都没有,但她还是从许若兰朝沈因那看的一眼窥到了端倪。
还是不够。
“我还有个单子,”蒋翠说着犹豫,也是在赌,“只是需要些时间才能递过来。”
高磊也不是个看不出好赖情况的,跟自家兄弟一势:“那可不行,我们下午就要开年终会了。”
蒋翠灌了一上午的冷风,天不亮就去客运站等车,转了好几趟才拿回来砖厂的单子。
“真的,很快了。”
长时间的奔波,她甚至都有些站不直了。
“那你现在去拿,现在送回来。”高磊错开眼,也不是很想为难她,“谈好的单子,我们就不说了。但你不能明摆着没单子,还拿噱头糊弄我们,平白比我们兄弟多个下午。那不公平。”
他们其实只是说中午截止,并没有个具体地期限。
但现在也差不多十一点了,那就算中午了。
高磊很较真,说好的截止时间,那就该截止。
谁都不能搞特殊。
这个时候,顾明月反而不会说一句有关时间的争议。
她只是看向蒋翠,手指轻点了下桌面:“是谈好的项目还是只是有意向?”
“谈好的。”
已经趟过水的棉鞋往脚底透着钻心的凉意,蒋翠打了个寒蝉,目光依然是不躲不避。
“我现在就可以去拿,只是需要你们等我一下。”
她一路跑过来,就是怕来不及中午的结算。
“只需要一小会儿。”
蒋翠面露恳求,却又带着茫然。
站在人群中央,连轴转的疲惫下,大脑不知是紧张还是累到极致,竟然会开始有了空白。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拼尽一切到底是为了抓住些什么。
只是,身体机能再提醒着她,不能松,得握紧。
顾明月收回视线,低头翻看了高石刚刚递来的差额。
差的不大,甚至来说就是差了些运气。
哪怕是最后递上来的砖厂再能再多卖个五成,就会实现反超。
只是缺了个机遇。
她沉默着,许若兰却有些不忍心。
“要不,让她去吧。”
虽然她刚刚也很想让沈因赢,但蒋翠手里毕竟还有谈好的单子。
只是没有拿而已。
“反正还差这么多呢,就是拿回单子也都不一定地着。”她打着圆场,宽慰着两边。
顾明月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沈因。
不待她开口,沈因就朝她笑了下。
“顾姐,让蒋姐拿吧。”
他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是差了多少,但他只是看向了蒋翠一路走来的脚印,沾着风雪的痕迹。
“我们今天确实没单子了。”
铱驊
他们的生意截止到昨天晚上就已经超过他们既定的目标。所以,今天一早放心地转入了收尾工作。
一行人聚在在空调屋里,都在暖暖和和的整理数额。
谁也没想到风雪善劳人,就这还能让蒋翠再递个单子。
“既然沈因都这么说了,那就去吧。”顾明月把手里的资料递给沈因,“凡事公平公正,你跟她一起去。”
沈因点头:“是。”
而后,他又没忍住地翻开,跟高磊一起低头看了眼数值差额。
面上不显,心里却难免咯噔。
差值卡在那条线上,不多也不少。
谁也不知道老天会偏向谁。
沈因垂眼,而后又极其平淡地递给蒋翠。
蒋翠也只匆匆瞥了眼,好像很赶时间。
“走吧。”
“好。”
沈因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即使心情不甚美丽,却还是微退半步,给足礼貌。
“您先请。”
高磊看不懂那些,只是觉得这天冷。
蒋翠都已经淋成这个样子了,现在再出去冻一阵,肯定要感冒。
江市风俗多,过年前后都不能吃药的。
“嫂子,我跟他们一起吧。趁着底下送货的车还没走,我麻烦司机兄弟捎我们一段。”
卸货的司机之前都是靠公路卸到仓库,后来高磊跟人一起喝酒,喝着喝着,司机就秃噜心里想法了。
说是只要他们愿意给点钱,他每趟货都能给他们直接卸到门口。
高磊怕人反悔,当下就给掏了一百。
第二天起来,司机瞬间觉得自己就亏了,觉得不够油钱不够本。但高磊忽悠他,一年也送不了几次,血赚。
结果,光是这个月都跑了两个来回了。
#血亏#
“路上小心。”
他们私下如何,顾明月从不拘着,甚至还有些纵容。
高磊能把司机、门口、安保握地越严实,日后就越具有不可替换性。
在她这干如此,在别家亦然。
顾明月从不介意往外透着提点,甚至迫切地希望高磊铸成商场的第一道屏障,利害都摆在明面,从不画大饼。而是一步一步地诱使他们明白自身的重要性。
在薪资为保障的前提下,极大地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自己学会增添责任、忠诚与能力。
只有那样,商场的运转才是高效的。
“你倒是放心。”许若兰帮她换了个热水袋,看着办公室的人走尽了,才轻声开口,“什么都让高磊抓严了。”
“也没有。”顾明月坐在办公室里都能走廊听见高磊爽朗的笑声,不甚在意,“他手底下的人不少都是我带出来的,跟高磊一样。”
知道是谁给发的工资,也明白谁不能招惹。
顾明月手腕都是见过的。
她有能力能扶得起高磊,就能扶得住王磊、张磊、各种磊。
不少人都有跃跃上位的心,高磊也没有外表看的那么没心没肺。
世人都有两面性,谁也不例外。
许若兰知她有数就不再提:“你说都现在这个点了,他们还能去哪签单子?县里面的厂子可都让他们找的差不多了。”
“还有一个,”顾明月看蒋翠上午的犹豫且迟疑地反应,便能猜到七分,“沈因已经输了。”
“哪家呀?”许若兰抿抿嘴,“我看未必,要是笔小额的,还是有的差。”
“那如果是冯家餐馆呢?”顾明月把沈因一早递来的文件翻开,握笔轻点了下闻酌的名字,“沈因他们都知道抓着的东西,蒋翠未必不知道。”
殊死搏斗,拼到最后也只能亮刺刀了。只是剑利刀快,稍有不慎,便是伤人伤己。
“她男人的店?”许若兰怀疑,“蒋翠能当家吗?”
“当不当家不知道,但相处二十多年,总归很了解的。”
蒋翠既然敢说,那就肯定有把握的。
“都走到了现在,她不会舍得放弃的。”
许若兰将信将疑地坐在了沙发上,闲着无聊就把一早准备好的红包都给重新包裹了下。
说好的翻倍就给发红包,许若兰不至于失言。
虽然现在还没到除夕,但打小年后的七天营业额对比,就已经比开业时翻了倍。
现在他们商场在整个江市上中下圈都有了名气。
顾明月手伸的很长,但却没有落空。
每一握都抓到了实处。
只是,许若兰都把钱给点了两遍,还是没见沈因他们的影子。
“怎么还没回来?”
一来一回一个小时怎么着就够了。江市本就不是个很大的地方,更别说他们去的时候还坐了车。
顾明月翻着月报表倒不是很着急:“可能是路上耽误了,沈因跟着呢。”
高磊或许还有些冲动,但沈因可算是他们那一辈除高石外最稳的一位了。
不止稳,心思还多,脑子活,他看着肯定出了什么事。
“也是。”
是许若兰都难得看好的人,逐渐放下心,准备起身添杯水。
可她刚站起来,就听见办公室传来的急促敲门声。
“进。”
高石带着高磊进来,身后还缀了个蒋翠。蒋翠看着比之前更狼狈了,头发都沾了草,乱糟糟的。
眼角都还带着青。
“怎么回事?”
高石根本拦不住高磊,高磊一个箭步冲到前面。
“顾姐,沈哥跟冯二钟打起来了。”
“人呢?”
“肯定还在店里,沈哥让我先回来喊人。”高磊本来把蒋翠带到门口就准备喊人走的,谁知道半路遇到了高石,就被生拽到了这,“顾姐,咱们赶紧去吧。沈哥一个人留店里了,他们那可是人多势众啊!”
“报警了吗?”顾明月瞬间起身,
“没有。”
那个时候人都冲动,一句话说别了就能打起来,但真闹到报警的也少。
都没那根弦。
高磊也不大乐意报警,他只想打回去。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应答,蒋翠却又连忙开口,着急地抓着顾明月的袖子。
“别报警,千万别报警。”
真要是报警了,她回去就没办法跟几个孩子交代了。哪有当妈的把自己孩子的亲爹给报警抓起来的。
传出去了,肯定是会被戳着脊梁骨骂的!
“带着人坐你许总的车去。”顾明月不知道到底有严重,只得先以人为重。
她看向许若兰,许若兰从兜里掏出钥匙,朝她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你别跑了,我带他们去。”
“注意安全。”
顾明月不逞强,对着高磊,只叮嘱一句:“下手小心分寸。”
“是是是。”高磊急地都恨不得从这楼上蹦下去。
蒋翠想都不想就要跟着一起,却顾明月给拦了下,低头扫了眼她手上握着的单子。
“签了吗?”
“嗯。”蒋翠点头,一个劲儿地想解释,“之前我们都说的好好地,冯二钟今天中午就是喝了点酒。”
她之前就跟冯二钟说了签了单子提的钱就都给他,一进一出不少钱呢,还能冲着顾明月她们卖个好。
要是让冯二钟掏那么大一笔钱,他肯定不乐意,但蒋翠把手里的钱给他又是另一回事。更别说,他还致力于跟闻酌搭上线,哄着劝着也就同意了。
他们去的时候合同也签的爽快,就是中午非留他们吃饭。沈因跟高磊赶着回去,都没有答应。
蒋翠帮着劝了几句,冯二钟感觉面上过不去,反手就是一巴掌。
谁家的女人能跟男人唱反调?
不是个东西,没有规矩!
别看高磊平常咋呼呼地,但冯二钟真动起了手,他还是最先挡在了蒋翠面前。
家务事谁也不好多说,高磊也只能皱眉劝了几句。
“可冯二钟骨子里就是个人来疯性子,越劝他下手就越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来城里那会儿住大杂院,街坊邻居都瞧不起他们乡下来的。
打那时候起,冯二钟的性子便乖戾起来,总是喜欢借助打、骂,来彰显自己于家里至高无上的地位。初开始的时候,公婆还会劝着。第二天,他也会赔笑道谢。
可随着时间的转移,公婆习以为常,他也就越发地变本加厉。
蒋翠蹲在地上,发顶已有了白发的痕迹,两手掩面。
“我让他们带着合同先走,他们本来都走了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沈因却突然转头,冲着冯二钟就是一拳。两人扭打在一起,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趁乱高磊就把她给带了出来,然后就遇到了高石。
顾明月没时间听她哭,把手里的单子认真看过一遍后,拍在她手上。
“单子签好了,你现在跟着高石去过下面的流程。”
蒋翠怔楞一瞬,单子从手里落在地上。
高石径直弯下腰捡起,沉声作答。
“是。”
顾明月拎着自己的外套:“既然单子签了,我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下午这笔钱就要入到公司账上。”
“明白。”
高石扶起蒋翠,临出门的时候却又看了顾明月一眼。
不大放心。
“顾姐,您要出去?”
不夸张地说,现在顾姐的身子比他们商场里任何人都重要。
谁见了都得提着心呢。
“嗯,我去大厅接接他们,”顾明月裹好外套,提包里只装了个电话,并不瞒他,“顺便看看冯老板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沈因没事最好,有事冯二钟就中头奖了。她费了这么多心力带出来的人,冯二钟敢动试试。
蒋翠脚步瞬间顿住,看向她欲言又止:“你,你想要干吗?”
“这就跟蒋姐没关系了,”顾明月笑着拢了下大衣,经过她身边并不做停留,“目前看蒋姐是您赢了。但不管您要求助什么,我都劝你早做打算。”
“迟则生变。”
蒋翠看着她走的潇洒,背影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个小小的一点,消失在楼梯口。
还有些不切实际感。
就像是一场白日里做了无数这次的梦,都不抵真正来时的那刻恍然。
脚想往前伸,却又会迟疑。
毕竟是那么大个事,代价越大就越会反复琢磨,哪怕是心里已经有了明确地指向。
高石拿着单子:“蒋姐,我们走吗?”
“走吧。”她缓慢舒出藏在胸口的浊气。
不管怎样,至少要先把单子上的钱给拿回来。
她多少还是能摸清些冯二钟的想法。
沈因不愧是店里最机灵的一个,都根本都不用许若兰开车去接,自己一个人就从街那头了跑回来的。
没进商场,他就远远地看见了站在门前空地上,撑了把黑伞的顾明月。
“过来。”
顾明月等的就是他,一眼看见,就把人给喊定在了原地。
沈因脸上挂着彩,尴尬地走过来:“顾姐。”
属实有些丢人。
“没事吧?”
“没有。冯二钟都喝成那个鬼样子了,自己都走不成路了。”沈因摆了下手,刻意往小了说,“再说,现在也是饭点,他们店里的服务生都注意不到我们。打完人我就跑了。”
他想动手是真的,但也不至于那么傻,一点儿时机场合都不讲。
顾明月没应答,只扫了下他脸上的伤。
沈因忙挠了下:“顾姐,真没事,都皮外伤,不影响我明天值班。”
他们商场年初不闭门,举手表决,实行值班制度制度。
值班给发多倍工资,不少都舍不得不愿意走,更有强行要求加班的。比如,恨不得住在钱眼里的沈因。
要不是排班的时候,贺雪调了下,他甚至都能连值七天。
顾明月不可置否:“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是最冲动的一个。”
劝架的方式那么多,高磊都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怎么偏就拿着最稳的沈因冲了上去?
还选择了最愚蠢且激烈地互殴,实在是不像他的作风。
对着顾明月,沈因说不出一句糊弄地玩笑话。
只沉默着站在风中,看那么白的雪落在地上,又被人给踩在脚底。
何其无辜。
“对不起,顾姐。”
他虽然跑了,但冯二钟也知道他是哪个地方的。说不定今晚就会上门来找事。
说来说去,他还是拖累了顾姐,也影响了自己引以为傲的事业。
这是他一路上都觉得愧疚的事。
“进去吧。”
随着年岁的渐长,小孩不用刻意穿西装就已成长为大人的模样。渐渐发现与他同行人每天都过得是那么地随心自在,开怀快乐,可背地里却也常伴着一地道不清的鸡毛和说不出的过往。
刻在岁月里那些耿耿于怀,都是他们暂时还无法与命运进行和解的东西。
顾明月视线从他脸庞挪过,不再多问。
沈因也没刚刚那般轻松,走了两步,却又回头。
“顾姐,蒋姐还会继续过下去吗?”
顾明月目光无波无澜地扫过他,沈因后知后觉地补了句。
“我是说,我是不是也给蒋姐惹事了?”
“对。”顾明月轻轻叹口气,意味不明,“那是她的人生。”
沈因虽然出手帮了蒋翠,但治标不治本,夹在中间的蒋翠现在才是最难做的。
很多的善意都源于一时的心软或者是位于高阁的怜悯,可对于处在水深火热的当事人来说无异于隔窗烤火。
没有一点儿用处。
沈因不再说话,静默着立了瞬。而后,又朝她鞠了躬,转身自己走进了商场。
顾明月示意贺雪给他送伤药,顺便给许若兰报了平安。
许若兰走得快,应是见到了冯二钟,不软不硬地刺了几句。冯二钟对着她酒都醒了大半,一路低头哈腰地把她送出来。
他现在缺钱,见着许若兰就像是闻到了他们工地上承包饭的利润。态度不是一般地好,笑着都说是误会。
伸手不打笑脸人,许若兰一肚子的火就憋了回来。
坐在办公室里一个劲儿地吐槽,顾明月一边听她说一边看高石整理归案的入账单。
“顾姐,钱全部都已经存上了。”
好不容易逮到许若兰喝水的空,高石才低声开了回口。
“挺不错的。”
顾明月夸了两句,晚上又撑着去大会议室给他们开了个简短的表彰会。
“大家这段时间都辛苦了,从明天开始放假,一直放到初八开业。今天晚上公司批钱让你们高哥带你们出去放松放松。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给你们高哥提前说,让他来跟你安排。”
底下的人瞬间就欢呼起来,假期放的比他们想的都长。
“钱还没发都这么高兴啊?”许若兰站在台子上,指挥高磊跟任豪抬了个箱子,“答应你们的新年红包,咱们也赶放假提前发了吧。”
“好!”大会议室里的员工们都发出了“哇哇”地尖叫声。
“谢谢顾姐,许总大气。”
顾明月很有心,提前交代过每份红条上都写着名字。
不能遗漏。
钱给了,假也放了。台下大家都闹做一团,喧哗且热闹。
顾明月笑着看了会儿,视线落在一侧,又从箱子里摸出一个备用的。抬手写了个名字。走下台,递给了站在一侧很是局促的蒋翠。
蒋翠下午入完账就跟着高石一起回来,像个隐形人一样立在门口。
也没想到自己现在了还能接份红包。
“不用不用,你们自己留着。”
她都多大了,哪还好意思再接这个。
“准备地多,您拿着全当讨个好彩头。”
顾明月看向她的头发,仍旧沾着下午未掉的脏渍,笑着伸手替她摘下。
两人目光相接,都停顿了下。
顾明月笑起来,率先打破沉默;“蒋姐,你想好我帮你做什么吗?”
决定不是一天下的,蒋翠拼了命地完成单子,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想法。
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回家。
“有。”她看向顾明月,目光强撑着坚定,可说出的话却不甚有底气,“我想跟我闺女搬出来住。”
两个儿子都有公婆看着,也不愿意跟她出来。只要小女儿,连个小学都没上,却还天天鼓着劲儿要跟她一起搬出来。
那么小的年纪,也不知道天天哪儿来的这么多的想法。
“搬出来是什么意思?”顾明月不是要逼她,只是不得不问清楚,“你是想让我帮你找个房子?那好办,你有预算吗?”
“不、不是。”蒋翠都有些结巴了,明明心里已经想过千万遍,可说出口的时候却还是不敢,蚊子般哼哼,像是再说个很丢人的事,“我、我就是想知道,我现在离婚是不是很难啊?”
在他们村,只要两口子过不下去了,都是娘家觉得很丢人的一件事。尤其是外嫁女还要住回娘家,那简直都是件晦气到头的事。
过年门口放个鞭炮都不敢买大的。
“难不难地再说,关键是你想离吗?”顾明月问地一针见血。
蒋翠果不其然又开始沉默。顾明月停了一瞬,转身就准备走。
“想!”
蒋翠很怕她走,脚尖甚至都还往前迈了半步。
顾明月低头,就看见她湿漉漉的脚面。鞋子是带着毛的棉鞋,边角都已经有些皲裂。早起鞋入了水,暖了一天都没干。
夜风一吹,都带着刺骨的凉意。
“我想离。”
话一说出口,蒋翠打了个哆嗦,感觉骨子里都在冒着冷气,身上就起满了鸡皮疙瘩。往前走的那一步,迎接她的就是没有光的路。
谁都不知道未来脚下是生着刺的荆棘小路,还是蝴蝶绕花飞的平坦大道。
她指尖都震出麻意,像是做了天大的决定,目光都带着无助,些微地恐惧。
顾明月却很淡定:“我知道了,明天我会让任豪把律师的电话发你。”
“好。”
“自己回去注意些,既然不打算继续过下去,就别再受这个气。不要让自己受伤,尤其是当着孩子的面。”顾明月有条不紊地安排她,“想办法整理下家里的资产,记着冯二钟在外的住址,安抚好小朋友。最后,”
“你跟冯二钟相处那么久,应该知道他喜欢或在乎什么吧?”
蒋翠在顾明月连声安排下,脑子已经飞速地转起来,心思全都集中在顾明月的语句中。
“知道。”
“回去整理成册,做好备份。”
顾明月伸手招呼了下沈因:“不是个什么大事,就让我们商场这几天时间最充足的人给你搭把手吧?”
“?”
沈因心思活,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他自是愿意,点点头,看向蒋翠。可蒋翠却执意看向顾明月,她现在只信顾明月。
“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别担心,他也是律师,”顾明月看了眼沈因,微微加重语气,“有经验着呢。”
沈因瞬间就站直了。
“再说,你现在背后也不是一个人了。”顾明月安抚了她两句,神情轻松,不以为意,“做你擅长的,借虎皮扯大衣。”
“只要商场不倒我不跑,冯二钟就不敢动你。但你自己要聪明些,聪明地女人永远都知道先爱自己。”
顾明月透过会议室的窗户,已经看见了等在外面的闻酌,瞬间就弯起来眉眼。
脚尖微动,彰显着主人的急不可耐。
要过年了,她也可以休假了。
闻酌微摇了下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言尽于此,”顾明月朝许若兰示意,缠上围脖,最后看了眼蒋翠,“别受伤。”
——
假期是顾明月一早就安排好的,不值班,能一直休息到过完年。闻酌没什么休假的概念,时间表都随着她动。
两人的春节假期便有了长长地重合。
开车回家的夜晚,透过窗户往外看,四周都是张灯结彩,临江的桥上都有人提前放着烟花。
到处都是新年前夕的欢快劲儿。
“要过年啦。”
这是她身边第一次有人陪着过年。
“嗯。”闻酌上桥的时候刻意降了点速,耳边响起车窗都挡不住的热闹,目光瞥见的她,望向窗外,正看地认真。
江市万家灯火里的热闹终于是有了他的一份。
假期开始的第一天,顾明月一觉睡到了半中午。醒的时候,还被闻酌拿橘子碰了碰脸颊。
“凉。”她睁了只眼,身子往后退着。
闻酌穿着顾明月给买的浅色毛衣,手里正抓着个橘子握在掌心。
“除夕大吉。”
他学着彭姨念叨了一早上的话,低垂着眼瞧她。一本正经地样子,又逗着顾明月笑起来。
“几点了?”
顾明月蹭了下被子,外面的光争相恐后地透过窗帘,照进向阳的卧室。
闻酌不答,只看向她,沉默了瞬。
顾明月跟他对视了三秒,瞬间意识到什么。
“噔”地一下,就想坐起来。
完了,她好像忘了个事。
拿人手短
“慢点。”
她现在月份大了, 闻酌忙伸手揽着她。
“不着急。”
“不会已经十二点了吧?”顾明月拽了下闻酌给她披肩上的衣服,被他身上的凉气逼得毛孔都像是能感到寒。
“刚过十点,”闻酌搓热掌心, 把放在被角的衣服拿出来给她,“还来得及。”
“完了。”顾明月生无可恋地看闻酌帮她穿袜子,“丁祎肯定会生气的。”
她现在肚子圆圆,穿袜和鞋都有些费劲儿。
“不会,”闻酌拿了件大外套裹着她, 俨然是把装扮她当成了个大任务来做, 满眼认真, “我刚跟容恪远打过电话了,车出了点问题,他们也是刚接完亲。”
丁祎领证的日子是两家父母坐一起敲定的,办酒席的日子却有了争议。丁祎妈妈想年后办, 反正证都领了,也算结婚了。但丁祎婆婆却想着趁着年头家里人齐,趁热打铁给办了才最好。
两家父母都有点谈不拢了, 日子一推再推,差点都没订成酒店。最后, 还是丁祎跟容恪远自己商量着拍着板定下来,梗着脖子选了除夕。
满足两个妈妈对热闹的最高要求。
“原本我是打算在正月里办的,订金都付了, 但我妈跟我婆婆都说正月里不兴办婚礼, 硬逼着该到了腊月。”
酒店老板跟丁伟认识,算是帮着换了个时间。
“还好我们是上午办, 不耽误人家晚上生意。”丁祎家里有人从京市回来,她特意嘱咐捎了两身小婴儿穿的衣服。
京市外贸大楼买回来的, 粉粉嫩嫩的颜色。
“纯棉的,春末穿也不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所有人都开始笃定她肚里的是个小公主。尤其是闻酌,都已经开始往婴儿床上放玩具了,一水的娃娃和粉嫩颜色。
常常让顾明月看了都觉得有些揪心。
“顾姐,”丁祎揽着她胳膊,“我结婚的那天你早点来呗。什么都不用干,就坐底下看着我就行。”
“干看着啊?”顾明月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这样要求,“我还以为你想让我帮你做现场安排呢。”
之前在外的时候,顾明月做得最好的就是统筹安排。尤其是各种宴会和会议,从迎宾到入座,从灯光到插花,就连空气里的湿度都是最妥当的。
“不用。”丁祎冲她傻乐,“你坐着就好。有你在,我就会特别安心。
即使顾明月什么都不做,就往那一坐,就像定海神针一样,能解决任何的突发状况。
有那样一个厉害人物镇着,丁祎心里不可能不高兴。
拿人手短,顾明月笑着答应了。
谁也没想到今天一早差点睡过去,她昨晚明明老实着呢。
闻酌在她眼前,都不为所动。
“姨,我不吃了,等着走呢。”顾明月洗漱完就开始着急出门。
闻酌伸手帮她拢了下棉服,也没生劝,揽着她,拿了个皮包。
里面早就没了文件和资料,塞地全是顾明月外出需要的东西。
“慢点。”彭姨系着围裙看着他们出门,再三叮嘱闻酌,“你别惯着她,多看着些。”
闻酌只应了后半句:“您放心。”
丁祎的婚礼在江市大酒店举办,一层楼的宴会厅请的都是来宾。
他们到的时候,接亲的车还没回来。
许若兰抱着朵朵正在看装饰的假花:“漂亮姨姨来了,是不是?”
“姨姨。”
一岁多的小宝贝,穿着身喜庆的红白相间成套棉服,肉嘟嘟的小脸上嵌着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像是橱窗里待售的精美娃娃。
喊人出口的话都带着奶音,又慢又嗲。
语音些许含糊,却更显得娇俏可爱。
是闻酌瞥过一眼,都会不经意再转回视线。
“你这也快了吧?”许若兰见顾明月无奈地点了下头,单手抱着朵朵,笑着逗她,“等过了年就会有个小妹妹跟你一起玩了。”
朵朵正是听不懂话的年纪,只是好奇地歪了下头,目光落在顾明月身上,也不知道听成了什么,一个“不”字喊得清晰明了。
“不想跟小妹妹一起玩呀,那可不成。”许若兰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以后你就是个姐姐了,姐妹两个且得互帮互助着呢。”
朵朵扭着身子,还是“不”了声。
许若兰没当回事:“也不知道又是跟谁学的话了,成天就往外蹦着单字。”
“小孩都这样。”顾明月碰了碰朵朵的小脸蛋,瞅了眼闻酌,不知道想起什么般,笑着开口,“再说,我看朵朵也不是不想跟我肚里的小家伙玩,是不是还以为姨姨肚里的是个小弟弟。”
朵朵喜欢把自己小脸蛋放在别人手掌间,享受地蹭了蹭,根本没听懂顾明月再说什么。
许若兰却稀罕起来,目光顿时上下打量起顾明月:“不会吧?”
都说小孩子眼明亮,能看别人看不到的。
该不会顾明月肚里怀地真的是个小男孩吧,可看闻酌口风一直都不像啊?
顾明月用食指轻搓了下朵朵脸庞:“谁知道呢?”
小家伙,当娘的已经尽全力提醒你亲爹了。
#仁至义尽#
甚至差不多都算得上是明示了。
闻酌眉头微皱,目光转了圈又落回自家媳妇身上,并没有言语。
“新娘子来咯!”
也不知道是哪个等在门口的小孩喊了声,叠声往里传,屋里的人几乎是起身了一半。
江市的习俗,新娘子下车都会有放串鞭炮,俗称下车炮。
许胜怕乍响地鞭炮声吓着朵朵,逆着人群走来,护着她们娘两又往后退了退,远离人群。
顾明月没跟着许若兰一家三口逆着人挤,而是跟闻酌站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上,透过前面人的肩膀缝隙,看打头的轿车开过,前后车逐渐拉开车距,留够婚车侧停门口的距离。
婚车缓缓降速,停在门口。
结婚并不是个轻松的事,尤其是像丁祎家注重风水的。新娘子下个车,都要体验看好时间。
闻酌瞥了眼腕上的手表,伸手从包里给她递了瓶牛奶,瓶子外裹着周倩妈用毛线打好的杯套。
入手还带着热温。
“喝点。”闻酌给她拿吸管扎开,省的一会儿下车炮炸响时,她耳朵受不住。
顾明月着急赶路,一个早上没吃东西,肚里现在都还是空空地。
一口热牛奶进肚,胃里都熨帖几分。
“好喝吗?”
顾明月点点头,给予他最积极地回应,弯弯眉眼看向他,一贯会说好听的:“谢谢老公,比我热的好太多了。我老是热完就烫嘴,放了会儿就又凉的不能喝。还是老公厉害,温度都把握地刚刚好,超级好喝!”
闻酌侧站着为她挡住来去人流,低头看向她:“多喝点,少信封.建迷信。”
“?”
顾明月微仰头看他,闻酌就配合地低垂眼。
两人视线相交,怕她不明白,甚至他还目光平静地扫过她小腹。
“”
顾明月从来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对手。
她觉得手上的牛奶瞬间就烫手起来,抿抿唇,有意想挣扎着为小家伙说些什么。
还未开口,耳边就炸起了噼里啪啦地鞭炮声。
人群再次涌动起来,闻酌把她困在自己怀里,单手搂着她,另只手轻推了下瓶底。
示意她再吞咽喝点。
鞭炮声过响,顾明月只得微郁地咽了几口牛奶。
闻酌手指向上,无意缠绕她碎发,小心移开却又碰上她脖颈间微凉的珠串。
大手拨后面的暗扣,顾明月不高兴地嗔他一眼。
这人,谈小反派的时候就装迷;做其他事倒不含糊。
“再买个。”他做了个口型,笑着收回手。
顾明月眼睛瞬间就亮了,立刻伸手笑眯眯地挽着他胳膊。
“老公,封.建迷信确实信不得。”
隔着鞭炮声,闻酌大概能看出她的意思,忍不住扬了扬眉。
他最喜欢的就是顾明月在他身边耍小性子时的样子,本文由暗号峮整理以乌二儿漆雾儿爸依没有故作的大方礼貌,客气妥帖的笑,流露出来的都是最内在的真实。
那样的月亮他能稀罕一辈子。
“新娘子下车啦!”
顾明月的谄媚劲儿也最多三秒,很快被挤在前面人的喊声再次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透过人缝往前看,隐约能看见容恪远牵着丁祎手下车。
偶然炸起个小的余炮,伴随着一连串贺喜祝福地吉祥话。
老早守在饭店门口的小孩欢笑着跑上前,吵着要看新娘子。旁边几个伴郎伴娘忙给了喜钱,哄得他们欢声笑语地给让开了道。
下车的鞭炮放完,新人朝四方拱手,笑着走到酒店门口。
二三十年后的婚礼跟现在还真不大一样,都有专门的婚礼公司承包,向顾客呈现着各种设计方案。但像现在的这种掺杂习俗很足的婚礼,顾明月也算是第一次见。
立在一旁,看地津津有味。
两家人的请客最后还是商量一起办的,丁祎的娘家人就跟着婚车一起来的,都缀在了后面。
所以,当她被容恪远牵着进了大厅,迎着众人的祝福声,被人恭喜到脸红,目光却还四处寻着些什么。
顾明月微微朝她挥了挥手,丁祎便笑起来,仍显稚气的眉眼透着娇憨。
“嫂子。”她声音清脆,毫不顾忌。
容恪远也看过来,声音更是洪亮:“闻哥,嫂子。”
顾明月笑:“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丁祎脸红扑扑地,一片娇羞,倒是容恪远朗声笑了下。
“谢谢嫂子。”
娶了喜欢的女孩回家,是真的很开心。那样的快活能记得一辈子。
周边人很多都不是两边亲戚,对顾明月他们仍旧有些脸生。
只是看两个新人都停下打招呼,方才回过味来,看向他们的眼里也多了几分打量。
暗自猜度着他们到底是跟丁家扯上关系还是容家?
顾明月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认真地观看完新人仪式后就跟闻酌一起坐到了女方桌。许若兰就挨着他们坐,动手给朵朵剥了糖,手握着塑料袋套着的底部,任由朵朵舔着上面。
婚宴就这点不好,仪式不结束地彻底就始终无法上菜。
别说朵朵饿,许若兰都有点撑不住了,看了眼台上。两个新人的礼是成了,但还正举行见对方父母长辈的礼。
“十二点多了。”
听说丁祎家光各种哥都有好几个呢,这得有几个叔伯吧?
顾明月手里剥了个鸡蛋,慷慨地把饼干递了她一包,低声安慰:“结婚嘛,一生就一次。”
“我看着都累。”许若兰家庭人口少,许胜又是从小来他们家的,情况特殊。
他们那时候一场婚礼办下来,除了她爹,基本也就没长辈了。过完新人仪式就开始上菜;出去敬了圈酒,剩下的就是他们自己的主场。
就那回到家里还是累的不行,更别说丁祎现在这样了,穿这么高的鞋跟,一站站到现在,回去脚肯定不舒服。
顾明月笑着看了眼台上,丁祎脸上挂着大大的笑,挽着容恪远的胳膊,一脸甜蜜。
“还成。”
世间难有万全,但总有人甘之如饴。
丁伟全程盯着全场,看着底下宾客的状态,抬了下手表,示意司仪加快速度。在没耽误两家父母定的良辰下,圆满地结束了整个仪式。
赶在一点前,成功地开了饭。
他们那一桌坐的基本都是女方亲戚,顾明月也没几个认识的。
没什么寒暄,饭也吃的自在。
尤其是她现在孕后期,身边离不了人,就连婚礼敬酒容恪远都不多劝闻酌。相反,还得笑骂两句起哄的伴郎。
“闻哥,嫂子,你们吃好。”说是来敬酒,也不劝人喝,自己抬着就被就先喝干净了。
闻酌随了他一杯,拍了下他肩膀。就像中学他受欺负时被人推坐地上,路过的闻酌收拾完那群人,也是如这样般拍着他肩头。
转眼十余年,衣香鬓影,而时间却这瞬重合。很庆幸,都还能肩靠肩站立,彼此都在同一侧。
“好好过。”
容恪远笑:“哎!”
顾明月早起垫吧了不少东西,饭吃一半就减缓了进食的速度。她现在也不能吃太多,通常都是八分饱。
少吃多餐。
“不吃了?”闻酌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
顾明月点了下头,鼻尖微微动了下,呛人的烟味从隔壁桌传来。不远处的几桌,男人们都正指间夹烟,另只手握成拳,正兴致高昂地劝酒划拳。
顾明月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闻酌顺着她视线看去,干脆放下了筷子。
“走吧。”
“现在吗?”顾明月不至于这么没礼貌。
宴都没散,客人先走,哪有这个道理?
“别了吧。”
“不是。”闻酌抄起桌上的杯子,牵着她起身。
“嗯?”
那是要去哪儿?
新年
“去敬杯酒。”
自从搬出家属院后, 这些年闻酌基本没再跟容恪远父母打过照面,包括之前那些对他还不错的叔伯。
日子过得随意放.荡。
但现在不一样了,闻酌已经不排斥带顾明月见之前的长辈熟人。
那也是他曾经的人生。
他们走到主桌时, 丁伟刚刚落座,老远见着他们就又朝旁边的丁母耳语了番。
而后,他跟柳娟一起站起来。
丁母笑着放下筷子,没少听丁祎说顾明月,见着就欢喜。
“这是明月吧, 长得可真俊。”
“阿姨好。”顾明月笑着打招呼。
“你好你好, 早就听一一和小伟提起你, 真是个好孩子。”丁母对顾明月观感简直不要太好,亲热地握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夸,“这段时间一一是没少给你添麻烦吧?谢谢你愿意带一一, 阿姨呀真的感谢你。”
丁祎之前不少朋友都是打着赚便宜来的,偏着丁祎傻乎乎的也不计较。因这事丁母没少跟丁祎生气。所以,丁祎刚开始在家提顾明月的时候, 她还不相信,只觉得又有个人来骗她家傻闺女了。
只不过是这个骗法更高超, 人家骗钱她骗房。
要不是丁伟和丁父拦着,她早就去上门找事了。怎么可能还会有由着丁祎胡闹,那么多间的门面说给就给。
家里就是开银行的也顶不住这么造!
但丁父比较客观, 相信家里长子, 也欣赏顾明月处理饭馆老赖时的雷厉风行。算是给丁祎撑腰拍了板,丁母这才作罢。
可也就是这半年, 丁祎渐渐地不往家里拿钱了,也不成天在街上乱跑。甭管真的假的, 有了个自己的事干,过年的时候甚至还给她带回来了一捆钱。
丁母都震惊了。
这才慢慢回过来味来,看向顾明月的目光越发柔和。
“年前家里虽然都忙着一一的事,但阿姨心里也挂念着你。知道你们小两口过年,你有身子也不方便,阿姨给你们备了点年货,下午忙完让丁伟给你们送家去。”
“阿姨,不用了。我们家里备的什么东西都有。”顾明月笑着推了两句,“再说了,这婚宴结束了,丁哥可还有得忙呢。阿姨,您客气了,真不用。”
“用的呀!”丁母跟丁祎一脉相承的性子,要对谁好那都是实心眼的,“其实本来,我今天是想请你们来家里过年的。但一一他们这刚结了婚,我们晚上还得回老家一趟。我就是怕你挺着大肚子坐车不方便。等过了年,你跟小闻一定要来家里吃饭。要是来回不方便了,阿姨去看你也可以。你跟一一差不多大,我也是把你当孩子看的,你才是不要跟阿姨客气,太生分了。”
穿了身中山装的丁父也朝她笑:“你阿姨不作假,真给你们备的有。不值什么钱,都是你阿姨自己搁家翻腾的。你们年轻人别嫌弃就成。”
话都说到这份上,顾明月也就不推了,笑着道过谢。
又在心里加了个过年要走的亲戚。
“妈,你快别拉明月站着了,怀着孕呢。”丁伟也不用服务员,自己拉了个凳子过来,示意顾明月先坐着。
他也以为顾明月两口子是来找他的。
“是不是弟妹不舒服?”
他人精儿一个,都以为他们是准备走了,台阶都给找好了,声音也就没压着,真心实意地开口。
“估计这得闹到半下午,都是自家人,你们吃好就先走,咱不拘这个。”
丁母连声附和:“是是是,咱们不讲究那些虚的。”
“不是,”闻酌手搭在椅子上,没让顾明月先坐,而是向丁父丁母敬过酒后,又朝容父容母看去。
“过来向长辈敬杯酒。”
容母早就看见了他们,想起身却发现丁母比她认得都快。她讪讪坐下,还以为闻酌不是来见他们的,又不作声地握起了筷子。
“小闻,”容母这下也不用容父拉她,自己就站起来,看向顾明月微含打量,却也是满脸地高兴,“明月是吗?我是你容姨。”
两家父母座位挨地很近,只隔了个中间的新人两个座位。
闻酌敬酒,丁父丁母都很给面子地喝了,丁伟不用他敬,自己随了个。
而后,闻酌又牵着顾明月朝另侧走去。
容母很高兴,张罗着服务员把椅子挪这边:“明月,快坐着。小闻,我可有好几年没见过你了。”
闻酌之前忙,日子过得也浑,年礼有时候都是托人送的。
容母是有几年没见过了,每次想起来都还有点感叹。闻酌不比容恪远大几岁,原先还都那么好的一孩子。
也算是她看着长起来的,只怕是要走了弯路。每次想起来都还有点伤感。
可没想到这年一过,再听人提起来倒是不一样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你都要当爹了。”容母下意识就像提闻父,话到嘴边却又止住,再度笑起来,“可真好,媳妇娶的也好,我们看着都高兴。”
闻酌带顾明月跟容父容母打过招呼后,又朝着旁边的容老爷子敬了杯酒。
容老爷子年纪已经很大了,却还认得他,浑浊的眼里都露出笑,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老闻,放心了啊。”
宴席吃一半,不少人都会少许走动,或结交或敬酒。
只是谁都有眼色,不太敢朝主位下手,却没想到闻酌他们能在主位上转了圈。
不少人都联想着新人进酒店前的反应,又开始交头接耳地换着信息,满是打量地看向他们。
闻酌并没有其他心思,不然早再干生意之前就用了。他过来也就是带顾明月认个人,算是变相地告诉他爷他奶,他现在过得还不错。
没有让他们在老朋友面前丢人。
日子过得也跟之前不一样了。
都好着呢。
他抿尽杯中酒,并不喧宾夺主,敬完就有分寸地离开。只是,恰到好处地遇到结束敬酒的容恪远。
又被拉着说了两句话。
容恪远酒席带桌带得多,敬酒敬完一轮,就已经有客人吃完饭。敬了那么多桌就,他喝的并不少,站起来都略有费劲儿,过来是喊帮手的。
丁伟扒了两口饭,又起来帮他送客。
丁祎也跟着过来,倒不是很醉,就是站的腿疼,也饿的前胸贴后背,眼巴巴地看着容恪远。
“这怎么就有吃完的了呢?”
她就换了套衣服,都还没坐下呢。
“没事,让你哥给你帮衬着,”柳娟拉着她,又笑挽着顾明月, “你们几个男的都辛苦些,让我们几个妯娌都休息休息,吃点东西。你们在外都是有本事的男的,可不能让我们屈着嘴。”
她一说,主桌上的长辈们就都笑起来,忙招呼着她们坐下。
闻酌见顾明月愿意坐下,才抬步往前走。
“走吧。”
丁伟扯着容恪远跟上,顾明月就坐在柳娟旁边。柳娟亲自给她重新换了套餐具,席间两方亲戚对她也都多有照顾。
顾明月手里剥着虾,听桌上的老人讲新人小时候的事,间或也会掺着几句闻酌。
爱玩爱闹也调皮,率性肆意,说笑都随意,并不端着。
那是跟现在完全不同的样子。
不成熟,但应该会很可爱。顾明月有点想象不出来。
婚礼的大头都是在各种仪式上,有的是自家亲戚,赶着过年准备,吃完就要走。有的却还想借机结交些人脉,一直等到了主桌都散了,还没摸到机会,才会愿意悻悻离去。
闻酌陪着一起,光是送客就站了将近两个小时。
丁伟安排妥当,提前找人帮他们开着车。
闻酌跟顾明月坐在后座,往家赶的时候,都快四五点了。
那年的除夕,江市难得有个冬日暖阳,气温都有所回升。
半下午的落日打过车窗,穿过闻酌胳膊,照在他系着安全带的黑色外套上。
他火气大,只要是有暖风的地方,基本都不穿外套。
嫌窝着身子不方便。
但现在却也不敢随便脱了。
顾明月在他身边,不敢冒一丝生病的风险。
顾明月看向他,闻酌就笑着碰了碰她手,脸上挂着自在的笑。
“困了?”顾明月有午睡的习惯。
“有点。”
顾明月往他那边靠,闻酌就解了安全带,不再顾及司机,手轻摸她的头发,低声开口。
“快了。”
声音轻轻,伴着暖阳,就像是是再哄她。
顾明月轻嗅鼻子,打了个哈欠:“闻酌,你好像有点变了。”
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闻酌不大喜欢在外面说这些,只是轻揽着她:“休息会儿。”
他们到家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顾明月换了鞋,解开固定的发型,换了身衣服,躺在床上瞬间就睡了过去。
身子越来越沉,越经不起折腾。
一觉睡到七点多,醒的时候,彭姨已经在客厅忙活了。
年头里的最后一天,什么都给准备好了。
“快换衣服,包饺子喽。”
“暧。”
顾明月看客厅圆桌上摆着的和好的面团,饺子馅都是用盆装满了两个。
彭姨说是让她动手,但其实自己就已经包了不少,挨个摆满了案板,一个一个地圆润可爱,像是个金元宝。
“我盘的饺子馅有肉的和素的,咱们今天看你想吃哪个?”
“我都行。”顾明月不挑。
江市过年习俗多,过年的几天都不能乱说话。
“那一会儿就一样下一点。”彭姨也不多问。
只是跟哄小孩儿似的,给她捏了个面团,让她坐在一旁玩儿揉。嘴上说着让顾明月动手帮忙,但顾明月真洗好手后,她却也舍不得。
挺着那么大个肚子呢,就该清闲些。
“拿着玩吧。”
彭姨往她面团上撒了点面粉,突然就想起来从前。她闺女小的时候也这样,见着了过年,家里人都忙活着包饺子,她也就吵着要帮忙。
那么小个人,谁能放下心?
只怕她捣乱,都会给她从和好的面上揪下一个小面团,糊弄着她玩。
“但可别弄脏了,一会儿还得擀成饺子皮。”
面是好东西,尤其是对过惯了苦日子的彭姨来说,不敢有地糟践,怕灶台爷知道了会惩罚。
顾明月手里被强塞了一个面团,神情还有点儿稀罕。事实上别说包饺子,就是和面、擀皮儿、烧火、下饺子、刷锅洗碗,她什么都会。
山村里长大的女孩儿,尤其还是排行高的,哪有不会干活的?小的时候过年都是她们几个女孩儿跟着亲妈干活,家里爸爸带着哥哥弟弟坐一旁看着,时不时的还要使唤她们来倒个水。
从上房打扫到凉水刷锅,什么都会,什么都得干完。但像现在般,只干坐着玩面,顾明月却是第一次体验。
捏了捏面团,她冲彭姨笑地开心。
“好嘞。”
彭姨看向她也笑起来。有一瞬间,她甚至都有些恍然,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女儿。
要是能平安长大,也会像顾明月这般嫁人生子,有自己的生活。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能围绕在她身边,愿意听自己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不觉厌烦。
“真好啊。”她用手背揉了一下眼,低着头继续伸了伸饺子皮,拿着筷子夹馅,认真包起饺子来。
顾明月错开眼,看向闻酌。两人视线交汇。
闻酌把手边的果盘往她那边推了推:“先垫垫。”
他干活麻利,被彭姨套了个围裙,手里拿着擀面杖,动作利落,一看是个擀饺子皮儿的好手。
每张饺子皮拿出来都是圆的板正,大小均一, 很得彭姨喜欢。
“你下午睡了会儿吗?”顾明月把手里的面馆捏成了个小猪脸,随手搁在案板上。
白酒不显量,闻酌中午也没少喝。
虽然不上头,顾明月还是想让他睡了会儿。只是她记得自己都睡着了,闻酌却还没上床呢。
但现在怎么现在看着他整个人都清醒了。
“眯了会儿。”闻酌知道彭姨晚上要来,回家后又把厨房收拾了一下,该拿的东西都给提前拿了出来。
自家媳妇换下的衣服,他趁手也给洗了。
不留过年。
顾明月心里估算了下时间,只怕都没来得及沾床。
看出来了,闻酌酒量是真的很好,酒精在他身上散的很快。
她不一定能喝的过他。
顾明月仔细瞧他一眼,见他反应没有什么迟钝,慢慢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喝点蜂蜜水,晚上就别喝了。”这是顾明月第一次开口管他喝酒。
闻酌低声笑了下,学着彭姨的样子又给她重新揪了一个面疙瘩。
“好。”
#心情愉悦#
闻酌和彭姨都不是磨洋工的人,干活很快,麻利地就把和好地面给包了个干净。
而后,彭姨没让他们沾手,自己一锅板一锅板地往厨房里端。
“明月今天想吃什么?菜都是提前备好的,今晚想吃什么都能做。”彭姨问着顾明月的意见。
顾明月中午吃得饱,还不太饿,只央着她做了道素菜。彭姨又简单炒了两个肉菜,还拿丁伟送来的新鲜蔬菜烩了条鱼,蒸了锅饺子。
忙活了小半个晚上,由闻酌给她打着下手,也算是折腾出了四菜一汤。
“除夕不能剩饭,咱们今天就不做这么多。”
年夜饭搁家里吃,吃的也都是习惯了地家常饭。
彭姨平常因为顾明月怀孕,日常做饭的食材直逼菜市场的最高水准。但现在顾明月已经是孕后期,医生不主张她多吃,所以家里配合着她,一切从简。
吃完饭,彭姨就困了,留在他们家的侧屋折叠小床上,将就了一晚。
闻酌收拾完上床跟顾明月依偎在一处,看了会儿春晚。
这个时候还不禁放烟花,伴随着电视上的欢笑声,外面时不时都会响起几丛烟花升炸空中的声响,
那年的小品演了什么,闻酌已经记不大清了,只是记得怀里的温度依旧灼热踏实。
那并不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看春晚,但却是他第一次搁家里看。没结婚的时候,他基本都住在店里。
他们店里人杂,有几个小孩儿家不在江市。闻酌干脆也就没回家,带着他们在外闹半宿,再回店里躺半晚。
基本一夜过去,年也就过了。
没什么亲戚走,大年初一就正常上班,年复一年地就过去,直到遇见了顾明月的今年。
顾明月真掰着手指跟他说假期安排:“初一咱们两带着彭姨出去玩,初二我得回一趟娘家。”
她现在生意正是在上升期,暂时不想传出一点儿负面的新闻。
该走的礼都会走完。
“初三的话你有什么安排吗?”顾明月微微坐直,看向闻酌,面带询问,“要是没有的话,我们就初三的话去若兰家玩或者去丁祎家拜访一下。还有容恪远家,我们也要去一次。”
婚宴结束后,容母还硬塞给了她个镯子,说是出来匆忙,给她补的结婚礼物。
实属意外之惊。
不管之前两家怎么样,但是目前能看出来容母是很想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
世人都善于衡量利弊,顾明月从不否认自己狭窄。
她不认为容母这样做是出于父辈因素,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闻父闻爷。可能更多地也是因为她和闻酌已经真正地立了起来,有了自己的事业和人脉关系,包括来自丁家的青睐。
能真正的为他们带来些利益,而不是想向他们去索取些什么。或许这才是他们愿意再次修复关系的前提,并且已经落实到实际中,朝着他们抛出了橄榄枝。
除却浅薄的血缘和交情,无论是亲戚还是朋友,能继续亲密相处的前提都是互惠互利。我愿意为你付出的同时我也明白着,你也将会朝着我反馈些什么。
只有仍抱有期待,才会不断地深交。
顾明月很冷血,所以猜的很自私。但事实上,她并不反感。商场未来的安排,她可能还真需要来自丁家或者容家的助力。
成年人的世界里很现实,情感中总是掺杂着利益。
但不同的是,她也是乐意见闻酌有所改变。
不再厌烦着过去。
没有人会永远是一片孤岛,时间总是在不断的移动,而他们终将与曾经的自己相联。
“初三空下来,”电视上开始放广告,闻酌侧过头看她,手指无意识捏了捏她指尖,“我想带你和闺女去见见爷奶。”
年关头里,闻酌已经去上过一次香了。但那时候连着几天降温,顾明月又忙,他实在舍不得再让她一来一回的折腾。
“好。”顾明月调整着安排,“那咱们就初三看爷爷,初四我再跟丁祎联系去他们两家看看,一道走完。初五就去若兰家玩或者休息。”
许若兰为丁祎的婚礼特意留了一天,吃完席面就赶着回了省城。
不确定初五回不回来。
顾明月跟闻酌过了遍时间,坐起来,还有些惊奇:“没想到咱们两个的亲戚还能走到初五。”
这是跟上辈子完全不同的体验。
也是闻酌很久都没有过的经历。
是顾明月给了他一个家。
或许到了现在,他才明白了些他阿爷为什么在他奶走后就感觉没了奔头,因为他的生活整个都塌了。
如果说他是一座高大雄伟的房子,那顾明月就是他的屋脊。没了屋脊,房子是会塌为废墟的,只在瞬间。
大年初一的街头很热闹,尤其是靠近江市公园的道路。这个时候的江市还没有集吃喝玩逛为一体的大型商场,过年出来玩的地方也基本就是市中心的公园。
街头巷尾都是有卖东西的小贩,挤拥不动的人群,马路牙子两侧都像是有个集般,卖什么的都有。光是卖糖葫芦的小贩儿,都三四个。
彭姨年纪大了,不爱吃这些,倒是顾明月看着有点走不动。
闻酌都不用她开口,瞥她一眼都知道她意思,低头给她拽了下帽子,自己排到队尾,给她买了串。
拿回来的时候,都还是新鲜着,香脆好吃。
红彤彤的一个串,上面镶着六个山楂,咬一口都是甜腻的糖皮。
老听人说孕妇吃山楂不好,但经过梨汤事情后,彭姨也不敢多劝。
只是多跟她说话,笑着转移她注意力:“明年这时候,估计家里的小宝都能跟你抢了。”
“那我肯定不给他。”顾明月咬了口,裹着糖浆的山楂咬下来,绽在舌尖。糖皮脱离开,酸的让人一激灵。
顾明月现在喜欢吃酸的,看了眼闻酌,提前给他打预防针。
彭姨权当她玩笑:“哪有这样当妈的,又小孩心思了。等你真的当了妈就知道了,孩子一生出来,你光是看着就会满心欢喜,什么都想给他。”
“我不会。”顾明月没有跟彭姨唱反调的意思,甚至语气都没有很强烈。
她面上带着笑,声音不疾不徐,就像是再说他们晚上吃什么般随意。
“我肯定会先紧着自己。”
不是刻意找事的辩驳,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通知。
她会学着去爱孩子,可不该是被束缚着种种枷锁。
是妈妈,更会是她自己。
“你这孩子,”彭姨怕顾明月生气,并不跟她较真,只是瞥了眼闻酌,转移火力,“老是说地那样孩子话,小闻听了又该怎么想。”
正接电话的闻酌:“?”
还有这好事?
顾明月终于逮到机会, 目光悠悠看向闻酌。
“先这样,按着原来的价给。”闻酌笑了下,对着电话那头的张泽简单交代了两句, 便挂了电话。
“冷不冷?”他伸手碰了下顾明月脸蛋,出来的时候不愿意戴围脖,小脸都冻得有点红。
“还成。”顾明月漂亮的眼睛微转,一看就想做坏,“彭姨刚刚说的话, 你听见没?”
父母与孩子之间的相处, 更多的考验父母之间的配合。顾明月一贯“先小人后君子”。随着小反派降临的日子越来越近, 该说的话她必须要事先跟闻酌说清楚,该有的底线也一定要提前亮出来。
该做的事她肯定会做,但那是只会是出于爱,而不是因为别人强加于她身上的枷锁。
母爱不是生来伟大, 也不该被人强迫拉伸出伟大。没有人能要求一个母亲到底要为孩子奉献什么份上。
彭姨不行,小反派不行,闻酌就不可以
“听见了。”闻酌反应很平静, 只是拿起了手里的围巾小心地给她圈在脸上。
彭姨看了他们小两口一眼,想说些什么, 却被对面的钱大姐给喊着了。钱大姐跟着孩子,也是一家几口出来玩。
“老姐姐。”钱大姐一喊,彭姨就瞅见了他们, 扬起笑, 朝着她招手。
钱大姐牵着孙子不好走,彭姨就迈着脚走近跟她打招呼。
顾明月跟在后面, 闻酌微挡了下,伸手往下压了压她围脖, 露出她干净小巧的下巴。
“别动。”粗糙的指腹擦过她唇角,抹去糖碎渣。
“还有吗?”顾明月很注重形象,拿着小镜子就要照起来。
大意了。
应该是因为闻酌给她套地围脖太靠上,有点影响她吃东西。
“没了,”闻酌一手接过她递来的糖葫芦,另只手指间轻搓,低头看她,白亮亮的小下巴都晃到他心尖上去了,“很干净。”
顾明月不放心地拿手帕,认真地擦了擦下巴。确定擦干净后,也没了再吃糖葫芦的心思。
麻烦。
闻酌低笑了声,又把围巾给她往上遮了遮,手上临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却还要抽出一只手牵她。
“什么时候都只会先紧着你。”他语气平常,甚至都没有看她,并不把这当一件很重大的事。
事实本就该如此,是他先娶回来的媳妇后有的孩子。
什么时候明月都该在第一位,无论孩子是不是个小明月。
这是一个没有什么争议的话题。
闻酌知道,顾明月也明白他意思。
她只是微微顿步,目光停留在闻酌身上。闻酌正帮她收尾那串令人酸到咂舌地糖葫芦。
也不知道老板咋做出来的这一串,个个都很酸。她现在是很能吃酸的,尝了都觉得有点泛口水,更别说不太爱重口的闻酌。
她看着闻酌皱眉,三两口吃完。
“甜吗?”
闻酌看她一眼:“不大明显。”
一本正经地样子,像是说了个冷笑话。
顾明月瞬间笑起来。
闻酌怕她灌风,又把帽子给她往下压了压,盖过小巧的耳朵。
低头看她,有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一个人能那么地爱笑?还笑地那么好看。
谁能不稀罕?反正他是稀罕地恨不得藏起来才好。
大年初一,他们在外转了一天。
时间过地很快,一个上午都在公园,没玩什么刺激项目,只吃吃喝喝。半下午的时候,他们还去对面的小摄影馆加钱拍了两组全家福,圆了彭姨上次全家福的梦。
彭姨虽然年纪大,但拍照并不多。在九十年代的江市,拍照还算是一件稍许昂贵的事。
彭姨上次拍照还是她闺女在的时候,那时候为了孩子,他们家也是一年来拍一次。相片贵了就单独给闺女照,要是便宜了,她跟彭叔也会加个全家福。
后来孩子走了,她跟彭叔就再也没有来拍过照片了。那一辈人都节俭,觉得照相也没什么个必要。
日子天天不都过着嘛,又没啥特殊的,花这个钱干吗?
可自打见彭姨天天擦她和闻酌的照片,顾明月就有了给彭姨拍照的打算,哄着她拍完全家福,又给她加了一组单人照片。
可把彭姨高兴坏了。
一天最快活的时候就在照相馆里,拍完照,她还跟在老板后面,一连问了好几次取照片的时间。老板都有点不耐烦,但见顾明月出手大方,还是好声好气的跟彭姨重复,并且再三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拿走她的照片。
彭姨这才满意了,像个小孩子。但幸运的是,她面前已经有了能为遮风挡雨的大树。
晚上顾明月在路边小摊对付了顿,彭姨还沉浸在照相馆里没出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菜都已经上桌了。
“你现在这身子哪能吃这些?”彭姨看着桌上的炒凉粉,满是嫌弃。
一个不怎么干净的盘子包了层塑料袋,上面装着刚炒好的凉粉,浇了点芝麻酱,伴着小葱,层层地往外散着香气。
“偶尔吃一次,不碍事的。”顾明月也是遇见了。
她之前刚来城里那会儿,刚出火车站就看见门口有个卖凉粉的小摊儿,也是排着长队。但那时候她刚到个新地方,兜里没钱,还带着小地方的生怯。
总觉得大城市里的水都是镶着金的,本地人哪怕是摆个小摊都会喜欢坑外地人。待了几年才知道,全华国的矿泉水都有便宜的,门口摆小摊儿的也不全是也不一定全是当地人。
不少还都是她老乡,张嘴的家乡口音比她都正宗。
“您尝尝嘛。”顾明月给她递筷子,“这边排队的人那么多,味道肯定不错。”
人都有从众心理,彭姨也不例外。
“那也不能这样。”她眼前扫过一圈,见了很多人在排队,稍微放了点心,“谁家大年初一就在外头吃,也太随便了。”
“只要咱们仨在一起,搁哪吃都一样。”顾明月哄了彭姨两句,“就这一次,下次肯定还在家里吃。”
彭姨嗔她一眼,倒也没再说其他。
很多时候父母跟子女间的相处归根到底要的也是个态度,并不是非要纠个是非对错。这也是顾明月渐渐从跟彭姨相处中感悟出来的东西。
但不可否认,她们之间跟普通的母女相处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并没有什么借鉴性。彼此间的感情依旧含蓄且克制。
晚上天凉,吃过饭,一家三口就擦黑回了家。
知道他们明天要回顾家,彭姨就没再跟着他们一起上去。
“明天我就不来了,跟你们钱大姐约好了去街头看人唱大戏。年礼什么的我都给你们备好了,搁厨房的柜子里,你们明天记得带走。”
“谢谢姨。”顾明月笑着道谢,“明天可能要降温,您出去时候记得保暖。”
“晓得嘞。”彭姨朝他们挥挥手,知道他们不放心自己,便想转身回了自己住的单元楼。
两人站在楼下等了片刻,见彭姨屋里亮起了灯,才携手往家里走。
家属院沿路有灯,照在地上,把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顾明月被他牵着手,踩着地面,突然仰头看了他一眼,眉眼弯弯。
“闻酌,99年啦。”
“嗯。”他平淡地应了声,却不自禁地握紧了她的手。
是新的一年了。
——
次日早起,顾明月扒拉箱子,特意找出了两件不太新的棉服。
“你今天记得穿这个。”
她换上另一件,也不让闻酌收拾彭姨准备的年礼,而是自己挑了几件带回去。
闻酌看向她,顾明月晃了晃他袖子,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今天还得委屈你做一个不怎么挣钱的闻先生。”
随着他们两个人各自生意的发展与顾家众人的交友圈重合的部分是越来越少,所以消息太多真真假假,顾明月也不担心露馅。
只是并不准备显阔,尤其是在明知顾家已经没落且欠有外债的情况下。她不可能带太多东西上门过节。
不然,无异于是在一个或者一群饥饿的人放了一大块肉,就差把“快咬我”刻在了上面。
真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最顾不得地就是礼义廉耻了。人性在顾明月心里永远都是最不值得考验的东西。
或许,明年她就会从幕后走到台前。在此之前,她必须要尽可能的扫清一切负面的情况,首当其冲地就是顾家。
她现在需要摸清顾家的现状,不能留下任何的安全隐患。
所以,正月初二这趟,她肯定是要回去。
闻酌开车载着她,听着她的吩咐穿了个旧的袄子和棉布鞋。顾明月估摸着顾三丫和顾大丫的情况,回顾家的时候拿礼也本着不出众,随意挑了两三件带回去。
顾家房子都卖了,现在在城区外租了个房子,一家几口都挤在了个半边平房内。
巷口狭窄逼仄,车停不进来,只能先搁在马路边。
两人拎着东西走进来,刚好遇见在门口蹲着的继刚。他嘴里叼了根烟,手里正拿着盒摔炮,远远地扔出一个,发出一声脆响,逗地怀里的红红“咯咯”笑起来。
“你们来了。”他止住手上动作,弯腰抱起了红红,给他们让位。
不冷不淡。
自从上次顾大宝带他去牌场后,两家的关系就一度降到冰点。要不是因为过年,他妈也不会放心让他来。尤其是在顾大宝出事后,继刚对顾家的情绪很复杂,连带着对顾明月都有点冷淡。
“新年好。”顾明月衣服没兜,红包都搁在了闻酌兜里,伸手给红红掏了个,“压压岁,新的一年,平安顺利。”
继刚一个大男人做不出跟妻姐推拒的事儿,何况还是给孩子的压岁钱。
只是态度瞬间好了些。
“二姐,二姐夫,他们都在里面呢,你们进去吧。”他把压岁钱往红红兜里塞了塞,低声朝他们说了句,“里面不大对,顾大宝可能摊上事了。”
顾明月眉头皱起来:“怎么回事?”
“进去就知道了。”继刚没在外面解释,可能也是觉得丢人,指了指里面的屋子,“东边那半边是咱妈租的房子,西边的是人家的,别走错了。”
“好。”
顾明月不再问,跟着闻酌走了进去。
那房子本来就是临街搭建的小平房,面积狭窄不透光,还被房东给人为地分成了两家。两家虽各自占用一边,但其实能居住的面积也就是两间紧挨在一起的小屋子,共用着厕所和几乎不见光的小院。
顾明月跟闻酌走进来的时候,顾父顾母的屋子里密密麻麻都是人,已经快坐不下了。
顾父坐在门边,头发都白了一片,见着他们,局促着起身。他眼里不知道闪过什么情绪,嘴唇蠕动了半天,最后也只能说了句。
“来了。”
“爸,新年好。”顾明月不深究,恍如不知,笑着打过招呼就往里走,“妈妈呢?在里面吗?”
自从上次医院闹翻后,顾母就跟顾明月再也没见过面。这几个月她就是再穷再急,都没有找过顾明月一次。
谁还没点儿骨气了?
只是,现在情况确实不一样了。她看向顾明月,有点硬气不起来。
人逼到那份上,就没得办法了。假使顾明月今天不来,顾母或许也是会去找她。
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妈妈,新年好!”
顾母视线转过她,落在她带来的东西上,仔细瞧了眼就不大高兴,除了鸡、鱼和成箱的牛奶,没见一点儿贵的东西。
她瞬间都想沉脸,鼻子想哼不敢哼,只含糊答了句。
“快坐。”顾三丫起身给她搬了个凳子。
屋里狭小,本就没多少能坐的空间,更别说还放了张吃饭的桌子。
闻酌就没跟大姐夫坐一起,而是身子半靠墙,伸了只胳膊搭在了顾明月椅子上。
“正准备去寻你呢,”顾大丫接受到顾母的视线,踌躇了下措辞,力争不让顾母跟顾明月再起冲突,“家里出事了。”
“哦。”顾明月反应平平,根本不接话,“大姐,咱们过年的说这个不吉利吧。”
顾大丫哽了下:“事出紧急,这不没办法了。”
为了怕顾明月再打岔,她硬着头皮一溜串地说完了。
“大宝前段时间不是在家养病吗?家里就他跟王格,两人不知道怎么说别了,他就又开始成夜地不回家,跟之前的那些朋友成天厮混在一起。就之前忽悠他玩办牌场的那个人,你还有印象没?他们前段时间又联系一起了!”
#夭寿啦#
“还联系?”
顾大宝是没脑子吗?
“那不都怪王格,好端端地非逼着大宝出去干活!大宝伤都没养好,也真够狠心的。”顾母想起来就忍不住开口骂,“我跟你爸也没有让她出去干活,都不知道她非要折腾个什么劲儿。我看,她就是嫌我们家现在落魄了,觉得没好日子过,铁了心的想跑!”
顾明月目光环视一圈,确实没见王格的身影,也不知道是回了娘家还是真的跑了。
长时间的弯腰干活,顾母背都有些佝偻。说话也不像之前那般文雅,生活给她添加的不幸,一股脑地全都倒在了王格身上。
她当着几个孩子的面,骂个不停,语言多有粗鄙。
怪不得继刚要把红红带出去。
骂到最后,顾母都有点喘。
顾大丫忙给她端水,宽慰了几句。借着机会,顾三丫压低声音跟顾明月解释。
“估摸那个人是给了顾大宝点儿钱,听咱妈意思说,有段时间顾大宝兜里还挺有钱的。”
但也没花在顾母身上,一半自己花了;另一半估计也是被王格给卷走了七七八八。
“人家给他钱?”顾明月觉得不大对。
他那个朋友可不像个软茬,之前把顾大宝嚯嚯地还不够?
“顾大宝那钱也敢接?”
“接了。要是不接就好了,”顾三丫苦笑了声,“他接钱的时候还给人家签一个什么协议,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听说之前他租的那个办牌场的地方,已经开业两月了。年头里刚被端,负责人白纸黑字写的就是他的名字。”
这或许就是顾父顾母把顾大宝保护地太好的代价,养成了顾大宝自私、暴戾且天真的性子。
无论是犯了再深再大的错,顾父顾母都像个善织布的织女能随时随地为他织出一张毛毯,不断地捞住下坠的他。
于是,他过得越发放纵,肆无忌惮。哪怕是如上次般摔进了深坑,顾母顾父也能拼了半辈子心血加棺材本把他给捞出来。他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顾父顾母不会狠下心让他吃半点苦。依旧如献祭般好吃好喝的供养着。
现在“福报”来了,顾大宝又被同一个人推进更陡的悬崖里。
事到如今,被榨干的顾父顾母还能有什么办法帮他呢?顾明月着实有点想不出来。
“被抓到了吗?”
“没有,”顾三丫声音更低,“现在警察正找他呢,咱妈现在的意思是想让咱们几个当姐的看看怎么办?”
总不能眼睁睁着看着顾大宝蹲篱笆吧?能掏钱活动地还是要活动一下。只是她跟顾大丫这小半年也没少往顾母那贴补,现在是真的拿不出太多。
所以,他们几个目光就打到了一直没出钱不见人的顾明月身上。
阴差阳错的,顾明月这趟还真来巧了。
“什么怎么办?字是他自己签的,地方是他自己租的,我们现在是能帮他担责任,还是说能替他蹲里面?”顾明月没有收着声音,看向顾母,掷地地有声,“无论是谁,那犯了错就赶紧自.首认罪。妈妈,你要是能联系顾大宝,还是赶紧劝劝他,早点回来说清楚比什么都强。”
还跑?
能跑到哪儿去。
顾大宝是有钱还是有那个脑子?别被人忽悠着挡了更大的责。
顾明月那几句话一说,把顾母气地胸口又开始了一阵一阵地抽疼。
“你这个黑心肝的!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是不是巴不得你弟弟死在外面?!你自己听听你刚刚说的那是人话吗?”
还让他赶紧说清楚?能怎么说清楚,回来可就是要蹲里面的!
“妈妈,我可是都为您和我爸着想。”
顾明月一个劲儿地戳顾母心窝子:“顾大宝既然敢签那个字,那他就跑不了,人家也不可能让他跑。他现在就老老实实地去认罪,你跟我爸就好好地攒钱给他请个好律师,说不定还早出来几年。”
甭管真的假的,房子就是顾大宝租的,租之前,他也知道里面是要做什么的。只是,最后真正开始干的时候,人家把他给踹了。但现在是顾大宝接了人家的钱,还签了字,这事就变得更加不清不楚了。
“顾二丫!”顾明月话都没说完,顾母就气声打断,拍着床就要下来,“你还是个人吗!你就这么希望你弟弟蹲进去吗?你是不是就巴不得你弟弟死了利落!”
“妈妈,大过年呢,你说什么死不死的了?太不吉利了。”顾明月起身,一片孝心,“我这不是怕大宝拖累你们吗?你跟我爸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为他照顾几年?总不能让他拖着你们一辈子吧?”
“怕他拖累我们?我看你弟弟拖累你吧?我今儿就告诉你了,你弟弟我跟你爸是肯定要管的,那是我儿!我生了他就得管他一辈子。我没你那么狠心,非要逼着大宝去送死!”
“你现在不就是怕我跟你爸拖累你吗?放心吧,我跟你爸以后就是过不下去了,穷到出门要饭都不会敲你们家的门!我、我以后就是饿死在外面都不用你来收尸!”顾母骂到声音都哑了,所有的情绪都有了宣泄口,泄洪一般地吼道,“我就全当没了你这个闺女,就当我二十多年养了条白眼狼,以后是生是死都不指着你养我!”
这话听起来就太伤人,顾大丫都觉得过分了。
哪有这样的,母女都像是成了仇人。
可那些话对原主或许有触动,但对顾明月来说,没有任何波动。
她只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眼眸微微亮了下:“当真?”
还能有这好事?
顾母是那么不能激,她都没说几句,反应就已经这么大了。看来,顾大宝真的是顾母的心头肉,满身的逆鳞全在他身上。
顾大丫柔声劝了顾母两句,刚想着怎么打个圆场,却没想到顾明月自己还在火上浇油。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顾大丫挡在顾母前面,瞬间站起来。
“二丫,你胡说什么呢?”
她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又背对着顾母,朝顾明月使眼色,想两边劝和,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没坏心思,但咱妈现在正上脾气呢。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顾大丫跟顾母走的近,顾母就觉得越发能拿捏她。几乎每个月顾母都会朝大丫张回嘴,要钱或者借钱还账。
一次两次还可以,要是次次如此,别说大丫男人有意见,顾大丫也是真的顶不住了。所以,她迫切地需要顾三丫或者是顾明月来帮她分担些。
尤其是顾明月,钱和房都没少拿,可往外却是一分都没掏过。
“你先出去待会儿,让咱妈冷静一下。”顾大丫不想把顾母跟顾明月之间的关系弄糟,低声朝顾明月开口,“一会儿我喊你再进来,咱妈现在也是着急,你可别再胡说八道了。”
“没胡说八道,”顾明月轻弹了下袖角,侧了侧身,看向顾母扬声道,“我是觉得,口说无凭,要不让咱妈给我立个字据吧?”
这样以后所有的年关两礼也都不用来了,所有的主动权全都掌握在她的手上,比原先预想的还要划算。
顾大丫:“!”
#疯了#
责任
顾明月来的时候拎着两兜东西, 走的时候是一点儿都没浪费地又给拎了出来。
门口继刚看见都惊呆了:“可真有你们的。”
比他妈还会算计。
顾明月只是朝他笑了下。
“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
“你们不搁这吃饭了?”继刚抱着红红,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
顾明月他们可不像是玩笑的样子, 是真准备走。
闹翻了?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看见自家媳妇从里面追了出来。
“顾二丫,你干嘛呢?”顾三丫不是不气顾母,但也没想过跟顾母断绝关系,“你这样传出去,别人该怎么说你。”
谁也没想到顾明月能做那么绝。
“我没名没气, 别人为什么说我?”顾明月奇怪地反问。
“那, 那咱们亲戚和邻居肯定都会在嚼舌根的。”顾三丫甚至都能猜到他们会说什么, “肯定会说你不孝顺,戳着脊梁骨骂你都是轻的。”
“不会。”顾明月慢条斯理地折起手上的薄薄一层纸,带着各自的指印,“亲戚邻居他们只会在意咱们家的大事, 最好还都是坏事。咱们家过得越糟糕,他们就越有谈资。”
真等顾大宝那事爆出来,顾明月跟顾母之间的都不算什么事了。
最多, 只是会被捎带着提了两句。
每次跟顾明月说话,顾三丫都没有能说得过的, 踌躇了片刻。
“那你也不能这样啊。咱妈把咱们拉扯这么大也不容易,总不能以后真的不管她了吧。”
“看清楚,是咱妈给我写的断绝书, 是咱妈不要我了。”顾明月把手里叠成方块的纸条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倒是想管想尽孝,但不是没办法么?”
顾明月虽然没上过几年学, 但该懂的法多少也是知道些。那张断绝关系的说明最多糊弄了下顾三丫,在法律上作用并不大。
但这并不妨碍着她以此为棋。
“走了。”她看顾三丫一眼, 颇为友善地开口,“提醒一句,看好自己的手,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可千万别硬管。否则,后悔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你什么意思?”顾三丫看向顾明月,压低了声音,拽了把她袖子,“我听不懂。”
云里雾里的,什么叫不该管的?
顾大宝吗?
难道真的要看他蹲里面吗?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是阿猫阿狗那也是二十多年了,再气都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感情。更别说他们还有着同样的血脉,中间夹杂着顾父顾母。
顾三丫眉头都皱起来了,满眼纠结。
顾明月只看她一眼,听不出情绪:“咱爸妈年纪已经不小了。”
往后花钱的日子可在后头。
她们离的太近,声音又低,说的什么远处的继刚跟闻酌都没怎么听清楚。尤其是继刚,怀里还抱了个叽叽喳喳说着只有她自己能听懂话的红红。
一心二用,什么都没听着。
他揉了把自己闺女的头发,只是看顾明月他们走后,自家媳妇还呆愣在原地。
继刚抱着闺女往前走了两步:“她跟你说什么了?”
顾三丫嘴唇不自觉绷紧,还没开口,就看里屋的大丫着急忙慌地跑出来。
“二丫呢?她走了吗?”
顾三丫点了点头,又补了句:“走早了。”
“怎么不拦着她点!”顾大丫微叹口气,顾家一出又一出的闹剧把她折磨地心力交瘁,“不该让她走的。我听说她之前给人工作的那个商场,最近利润还挺好的,应该能跟人周转些钱。”
就看顾二丫之前那样子,多多少少也是认识里面老板的。
那些人稍微露点钱都够他们活的很好了。
顾三丫倒是比顾大丫多知道些,但想起顾明月那性子,抿了抿唇,只道:“她不会愿意的。”
“唉。”顾大丫眉头紧皱在一起,叹气声不停。
她又何尝不知道呢。
“二丫真变了,跟咱们都不一心了。”顾大丫算是一路被顾母推到如今地步,烈火烹烤,无处下脚。
“先进去吧,商量商量大宝该怎么办。”
继刚不大高兴,伸手碰了下顾三丫。
顾三丫脚步一滞,莫名想起顾明月刚刚说的话,又低头看了眼带着虎头帽的红红,咬了下自己的嘴唇,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顾大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有点疑惑:“三丫,进来呀。”
“大姐,时间不早了,”顾三丫的手渐握成拳,指甲掐在掌心都留出痕迹,“我们也就回了。”
顾大丫意外极了:“现在吗?”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就顺溜多了。
“嗯,现在就得走了。”顾三丫一鼓作气,故作为难:“大姐,我婆子来的时候就叮嘱了,不让我们多待。”
当着继刚的面,顾大丫也不好说其他,看了顾三丫半天,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
“那、那你们路上小心。”
“好。”
顾三丫跟继刚一起走出狭窄逼仄的屋门。刚出路口,继刚就没忍住笑了声,把红红驮在了自己肩头,很是高兴。
“回家喽。”
他驮着红红在前面跑,顾三丫跟在后面,自己也笑了。
她微抬头,才发现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升起来了。
今天,也会是个好天气。
另一边,顾大丫走进里屋时,自己男人正带着孩子出来上厕所。
屋子只剩了她和顾父顾母,还有床上玩的几个孩子。刚刚还拥挤着的屋子瞬间空荡起来。
“三丫也走了?”顾母拿袖子擦着眼泪,手指都还带着红泥印子。
顾大丫沉默着点头,弯腰把地上的红泥盖子捡起来,合上放入床头柜里。
顾母抓着顾大丫,泪汪汪地看向她:“大丫,你可得帮帮你弟弟。妈就只有你跟大宝了。”
“只有你能救你弟弟了。”
顾母声声泣诉,扯着顾大丫就像是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要是不管你弟弟,妈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大丫,妈求你了!”
再强势的人总也有老的一天,顾母现在手里已经没了所有能依附的东西。房子、存款、生意什么都没了,她现在能赖以依存的就只有还愿意听她话的顾大丫。
都说顾二丫过得苦,其实大丫生活的也一般,只是命好,比她早出生几年,占尽了第一个孩子的便宜外加奶奶的疼爱。可真打她记事入城后,三丫和大宝也已经出生了。
她跟顾二丫一样在顾父顾母眼里都是隐形人。只不过,她毕竟年长,懂得看眼色且勤快能干,还是比寡言木讷的二丫讨喜地多。
但她也从来没有被顾母如此重视过,迎着顾母的目光,很难说清这是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可她当时却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握着顾母已经生了皱纹的手掌,坚定回应。
“妈,你放心吧,我不走。”
“妈就知道你是个好的,没白疼你。”顾母声音都哑了,“以后,妈就指着你跟大宝过了。咱们一家人就好好地过!”
从来没有拥有过的母爱柔意在此刻体显得淋漓尽致。等顾大丫走的时候,顾母都还要下床送她到门口,又给她装了满满一袋顾母自己腌的咸菜和腊肠。
一直等他们出了路口,回头看,顾母还撑在门口朝她招手。
顾大丫转身的那瞬就像是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坐在门边,望着路口,等顾母带顾大宝上街回来。
“记着来啊。”顾母遥遥地还在朝她喊。
顾大丫隔着不长不短地一段距离,朝顾母,也朝曾经那个小小的她挥手。
“好。”
——
年初八,顾明月提前结束休假,准时上班。
早起开完晨会,她合上文件,看了眼沈因。
“来我办公室一趟。”
沈因并不意外,还以为顾明月是要问蒋翠的事,乐呵呵地跟上来。
确实有情况要汇报。
结果,一进门,就被顾明月递过来的四方小纸给搞蒙了。
“顾姐,这、这是”他低头看一眼,眉头就给皱起来了,“谁搞的恶作剧?您等我下去查,肯定给您个交代。”
哪个不长眼的在老虎面前耍威风,捏造的断绝关系说明都递到顾姐眼前了。
不要命了?
“不用查,是真的。”顾明月掀开桌上的文件,随意开口,“找个报纸,花钱买个广告位,不用太明显。刊登一天,留档保存。”
沈因:“是。”
她不是什么明星,顾母的名字也没多少人知道。江市人口那么多,没多少人会注意到不起眼报纸上的广告位,曾刊了一则无关轻重的消息。
有那闲心的人也只会啧啧称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另外,找个人查查顾大宝的动静。”顾明月甚至都不用费脑,“平日里跟紧我妈,会有收获的。”
之前商场装修的时候,顾大宝来闹事,沈因多少有些了解。
不用想就知道,顾大宝绝对是又惹到他顾姐了。
“是。”他心下有数,“有动静了,我随时向您汇报。”
“不用。”顾明月没那功夫,“等他什么时候进里面了,告我一声就成。”
沈因愣了两秒才明白顾明月的意思,当下站的就更直了。
“明白。”
事情吩咐完,顾明月就有了赶人的意思。
沈因连忙开口:“顾姐,你之前安排我的事有眉目了。”
“蒋翠?”顾明月转了下脑子,才把脑子从商场里抽离出来。
“是。”
顾明月放下手里的笔:“说来听听。”
年头里,她虽然让任豪给蒋翠律师电话的同时,也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出去。但蒋翠自始至终都没有打过一次,顾明月也就快把这事给忘了。
假期几天,她跟闻酌除了走亲访友,就是腻在一起度假。早把这些凡尘杂事给抛到了脑后,现在看沈因这样子,应该是有了不小收获。
稍微提了些兴趣。
沈因兴致勃勃:“我初二接到了聂律师的电话,初六跟着他一起走访了冯二钟现在跟他小情人住的街道,拍到了不少证据。街坊邻居现在都还以为他们是两口子呢。”
重婚罪刚实施没几年,不少人对它都还一知半解。
“蒋翠怎么说?”顾明月确实不把她的离婚当成一件很难办的事。
毕竟,冯二钟做的一点儿都不低调,招摇地恨不得人尽皆知。
“蒋姐还在纠结。”沈因啧了声,“她怕孩子知道了怪她。”
真要报警了,冯二钟少不了得拘留几天。
邻居街坊都爱嚼舌根,指不定在背后都怎么说他们一家呢。尤其是他们家的几个男孩,正是青春爱面的时候,蒋翠不可能不为他们考虑。
“蒋姐目前只打算跟冯二钟谈判。”
“谈了吗?”顾明月微蹙眉。
“还没有。”沈因都有些无奈了,“她有点怕,让我先来告诉您一声,听听您的意见。”
“可以谈。”
冯二钟手里有钱,而蒋翠目前最需要的除了自由,也就是钱。
“但谈之前,你先找聂律师把拍的照片给你备份。”顾明月看向他,“虽然聂律师是你许总推给我的,但你许总并没有跟他合作过。我也没有,所以,你必须要做好最全的准备和最坏的打算。凡事没有万全之策,切不可打草惊蛇。”
一旦谈判破裂,不排除冯二钟有拿钱砸人的可能。
沈因正色:“是。”
“如果蒋翠要跟冯二钟谈判,最好不要让她一个人。”顾明月对蒋翠性子多少还有些了解,“她心思深,却最擅长对自己能狠下心。难免为了多要些钱,昏了头会有苦肉计的想法。你平日里要多劝劝她。”
“身子是她自己的,任何时候拿自己冒险的做法都是最下策。冯二钟那样的人,平日里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把柄,你提醒蒋翠用心留意。此外,你也可以找个人盯几天,耐着性子,总会有露马脚的时候。”
任何事情越到关键的时候,就越不能着急。
“当然我刚说的这些都只是为你们提供思路,不必非按我说的僵硬着走。蒋翠才是最了解冯二钟的人,你们下去可以好好谋划商量。只需要记住一点,当你们手上的把柄越多时,谈判桌上才会越有主动权。”
顾明月的话填补了沈因方案上很多的空白。
他认真记下:“顾姐,我明白了。”
“去忙吧。”顾明月笑着朝他道一声辛苦,“忙完给你放假。”
沈因其实并不喜欢放假,但还是笑着应了声。
“谢谢顾姐。”
—
顾明月最喜欢沈因的一点就是脑子活,办事效率高。刚过十五的下午,他就跟高磊一起叩响她办公室的门。
彼时,顾明月正在翻字典。
年过完,商场营业额稳步下降,算是迎来了个小淡季。工作陡然轻松起来,顾明月都有摸鱼时间,准备提前给小反派起个名字。
倒不是闻酌没准备,主要是他写满了两张纸的名字没一个带有阳刚气,全都是“萱萱”“花花”小女生的名字。
偏着他每天都还备有兴趣,各种书翻得簌簌作响。
顾明月有心想说些什么,可看着自己日益渐满的首饰盒却又艰难地闭上了嘴。
真不是她不帮小反派,主要是闻酌给的太多了。
“咚—咚咚—”
“进。”
顾明月刚接了内线电话,知道他们要过来,并不意外。
字典都没收起来。
“被抓着了。”
“是。”高磊是跟顾大宝打交道最多的,比沈因号他号地还准,“今上午抓着的。”
不只是他们知道顺着顾母这条线,别人也都知道。被抓着也只是早晚的问题,没什么奇怪的。
顾明月表情不变:“知道了。”
小孩都盼着长大,可却没有人告诉他们,长大后要学会的第一课就是保护自己。没有谁能真正地护着他们一辈子,除了自己,谁都做不到。
漫漫人生路,责任是所有人都逃不了地必修课。
顾明月的表情过于平静,高磊想起前几天的报纸,欲言又止。
他们安保有一项工作就是浏览每天的报纸,遇到与顾姐他们相关的新闻要及时保存上报。所以,在别人眼中是一扫而过的信息,对于他们而言,却是需要辨伪存证的内容。
而那时沈因并没与否认,高磊顿时心里就有数,无异于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有什么想说的吗?”顾明月注意到高磊的神色,笑了下,“想说就说,没那么多拘束。”
高磊舔了下嘴唇,也不看沈因,搓了搓手:“顾姐,那我就说了。”
其实顾大宝被带走并不顺利,毕竟顾父顾母都在。
高磊那时就站一旁装作买汽水,却亲眼看着满头白发的顾父跪在地上,求他们放过自己儿子。辛苦了一辈子的庄稼汉,不识什么字,带着小老百姓骨子里的“畏官”心理,却还执拗地挡在了自己儿子面前。
哪怕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还想着用自己替儿子担罪。
朴素、寡言且厚重。
“很伟大。”
顾明月听高磊憋不住劲儿传回现场的第一手消息,脑子努力检索半天,都没在原主脑海里找到残存的顾父印象。
或许是家里孩子太多,或许是顾父那时工作太忙,更或许是因为原主生来不讨喜,性子畏缩木讷,喜爱缩墙角,所以她跟顾父相处的记忆实在残缺。甚至都没有她来后,留下的回忆多。
“最后呢?”沈因不甚自然地岔开话题,“顾大宝不还是被抓走了。”
“那是肯定的了。”高磊挠了挠头,嘟囔了句,“不过,他妈目睹着顾大宝被抓走,没撑住,晕了过去。当场就被送医院了。”
顾大宝不是第一次被抓走,但顾母却比第一次还难以接受。究其原因,是因为顾母已经知晓自己救不了顾大宝。所以,她备觉惊惧且惶恐,甚至于害怕面对。
时间并不仁慈,事到如今,不管顾母承不承认,她都已无能为力。
再也没力气和能力托举起她最心爱的儿子了。
顾大宝势必坠降谷底,一切都结束了。
高磊和沈因对顾家的家务事知道,但又不那么清楚,所以也很难感同身受。
顾明月信手翻过一页字典:“还有其他事吗?”
“有。”沈因就此换了话题,“顾姐,冯二钟的事我们有了新情况。”
“说。”
——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张泽也跟闻酌说了差不多的情况。
闻酌听后不言,只轻抬了下手:“出去吧。”
“是。”张泽转身就出去了。
而后,闻酌给容恪远拨了个电话。
“闻哥,顾大宝我见了。”容恪远握着电话从警局里面走出来,“具体细节我不能跟你说太多,但顾大宝反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我们现在也需要他的配合。只不过,他肯定是有段日子要待。”
放长线,钓大鱼,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想起上午那群人的嚣张样子,容恪远无声地握紧了手中的电话。
那样的江市就快过去了。
闻酌知他明白顾大宝事的原委就不再多说,“嗯”了声,便挂了电话。
他低头看纸上的名字,无声地把日历又翻过一页。
越来越近了。
闻酌呼吸沉重一瞬,拎着外套起身。
所以,今天要给自家媳妇买件什么东西才好呢?
安静如斯
紧张焦虑的时候, 人都会想着疏解。
每个人的方法都不一样,闻酌就更特殊些,越发喜欢给他们娘两买些东西。
越买闻酌就越发觉有小明月的好处, 打小就跟她妈戴母女款,一直戴到长大。以后会挽着她妈的胳膊,亲亲密密地围着他们喊爸爸妈妈。
闻酌光是想想都心痒了。
“经理,闻总车来了。”
首饰街那一长溜的店铺,门前保安都会记车牌。
临街的某家珠宝店男经理姓朱, 闻言就瞪了保安一眼:“喊什么总, 生分!那是哥, 我亲哥,闻哥!”
上周闻酌在他这给顾明月定了个项链,算算日子,就知道他最近要来。
朱经理刚从事这行业的时候老是听师傅说有钱人都有烧钱的爱好, 指不定哪天富贵就到他们头上了。原先朱经理可不信,毕竟那些太太买珠宝首饰都还算克制,她们更喜欢投资个什么房子、股票这类的玩意。
直到那天, 他遇见了闻酌,从此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
#男人要是花起钱来真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闻哥。”朱经理老早就站在门前等他, 旁边店的李经理收到信,也跟着跑出来迎接。
不要脸的!
“闻哥是来我们店拿东西的。”朱经理仗着自己体型胖,就往旁边挤他, 牙缝发音, “滚回你们店门口去。”
“路是你们家修的?政.府修的!我想走就走。”
李经理都快被他挤到大马路上了,还一脸谄媚地朝闻酌笑:“闻哥, 我们店新到了块翡翠,玻璃种的。我们赵总和师傅就在里面等您呢!老师傅说了能做个母女镯, 您要是看上了,他亲自设计下手,保管闻太太喜欢!”
“我们赵总说了,手工费我们都不要,就留您个成本价,算是提前恭喜闻哥喜的贵女!”
喜得贵女?
闻酌脚步微顿,眉毛轻扬。
李经理一见有戏,就赶忙扒拉着朱经理的袖子,嗓门洪亮,力争把老板交代的事给办妥当,“上次没让闻哥满意,是我们的不对。闻哥,这次您放心,绝对是江市独一份的东西!我们赵总什么都不求,就是希望等小公主满月摆桌的时候,您能给我们留张请帖。我们老板亲自给您送过去,保管小公主喜欢,闻太太高兴!”
“东西呢?”
“里面,里面!”李经理站直,脸都要笑成一朵花儿了,胳膊肘半是故意地撞了下朱经理,侧身鞠躬,做了个请的手势,“闻哥,咱们这边走,您注意脚下。”
“东西的话,您就放心。一水的好成色,我们老板都说了,那样的成色就只配给闻太太。要是满月宴上没让闻太太高兴,东西我们就不要钱了,全当给小公主添礼了。”
他一口一个的“小公主”,好像小明月都已经生出来了般,吉祥话说个不停。
老远都还能传到朱经理耳朵里。
我他妈。
朱经理目送着闻酌去了别家,伸手揽着站旁边保安的脖子。
“去,找个人给我问,一定要得到闻公主出生的第一手消息!”
保安被他拽的一愣:“啥公主?”
“闻哥的孩子,”朱经理指了下面前停着的车,“看见了没!”
“是是是!”保安被吼地缩了缩脖子,脚底抹油,一连串地应声。
——
又两天,医院里。
顾母病来如山倒,脸上不见了往日的光彩,所有的精气神都没了。成天躺在病床上,除了输液就是趴在床上哭。
直到这天,见到了顾大丫走过来,她立刻就坐起身。
“怎么样?有没有门路?”
顾大丫神情疲倦,沉默着摇了摇头。
是真的没办法了。
他们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光是顾大宝没进去之前的多方打点就已经耗尽了她手里的积蓄,更别说还走了不少弯路,遇到了只会熊喷骗钱的中间人和各种所谓的领导。
酒桌上一个个都恨不得拍胸口保证绝对没有问题,可到最后顾大宝抓了进去,他们却像是人间蒸发了般,不见踪迹。
“妈,要不算了吧。”
“不行!”顾母情绪崩溃,不住地拍打她胳膊,“那是你弟弟啊!你亲弟弟!你怎么能不管他?不管他,大宝就完了啊!你不能啊!”
顾大丫吃痛地应了声,胳膊上还带着昨晚跟男人争吵留下来的伤。可顾母却恍如不闻,像是发癔症般翻来倒去地说着这几句话。
最后,还是隔壁床的家属叫来了护士,阻止了这出闹剧。
“你先出去吧,别打扰其他病人休息。”
顾大丫拎着装东西的袋子走出了病房,靠在墙边,顾三丫就在门口等她,踌躇开口。
“大姐,咱妈住院费该交了,护士已经催两轮了。”
顾母刚进医院的钱就是顾三丫掏的,还预存了不少。可一套检查做下来,钱早就没剩多少。更别说,顾母现在病床、拿药、输水,哪个不用钱?
顾三丫身上还背着房贷,也是困难。
“得多少啊?”
顾大丫打开手上的袋子,拿出放在里面的针织钱包,打开里面也就些零钱。
整钱估计都让她男人昨晚翻走了。
顾三丫就站她旁边,自然看地一清二楚。
顾大丫不大自然地又翻了翻兜,浑身上下找出来的钱加一起都不够一百。
她留了张十块的,准备晚上买点菜给孩子做饭,其余都给顾三丫。
顾三丫面露为难:“大姐,医生说咱妈得观察几天呢。”
顾大丫神情一滞,把手心里攒着的十块也给了出去:“你先拿着,我回去再,再想想办法。”
她还能想什么办法呢?
她男人跟她结婚这么多年,表面看着老实本分,其实最爱斤斤计较。不然,她男人也不会知道顾大宝进去后就开始翻家里存折。
一翻就知道家里没什么钱了。
昨晚几乎吵了一宿,存折什么的都被他男人装着带走了。
顾大丫心力交瘁,再往外就只有借钱的份了。
她累,顾三丫也未尝好过,心里也是不大高兴的。
顾大丫现在给的钱远不及要交的一半,这意味着她还要继续出大头。
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艰难着呢。
可顾大丫当着她的面,已经把浑身都给翻了一遍,能给的都给了。顾三丫也说不出其他,只能接过,先去交钱。
“那,大姐,你尽快啊。”
交钱的时候,顾三丫的心都在滴血。
现在她可算是明白顾明月的意思了,顾父顾母年纪大了,稍微生个病都有她们姊妹几个受的。现在顾大宝是进去了,王格也不见身影,顾明月脱离了关系。一家几口,数来数去就剩个以卵击石、散尽积蓄的顾大丫。
这才刚开始,那往后两个老的养老、看病,又该要怎么办?
顾三丫忧心忡忡。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顾母对她们没有丝毫地体恤,越发闹腾起来。顾大宝的事给她打击太大,以至于她精神都有些失常,开始一个劲儿的责怪顾大丫,还扬言如果她们不帮顾大宝,那她就在医院呆到天荒地老。
反正顾大宝不出来,她是不会让她们姐妹几个好过。
顾母生赖在医院,没办法,顾三丫只能硬着头皮再次补交了份住院费。顾大丫早就被榨干了,婆婆跟男人现在盯她盯地就跟个贼一样,恨不得把她的事冲着邻居街坊宣扬个遍。
现在别人看她都带异样眼光不说,就是借钱都没处找人。
顾三丫能比她好点,也就是稍微好一些。但也快撑不住了,两姐妹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时常就走廊的椅子上,一人各一边,拉开长长距离。
“要不找找二丫吧?”顾大丫光是顾母住院费就已经欠了顾三丫很多了。
出不了钱,就只能出人,常常都在医院帮衬照料顾母。顾母现在精神恹恹,每天伺候着也不是一个糟心能简单概括的。
顾大丫整个人都了没精气神,两手抱着头,浓浓疲惫,带着鼻音。
“咱们去求求她。”
“别想了,顾二丫那心思多的,指不定现在就把断绝关系的说明贴满了江市。”顾三丫对顾明月的感情很复杂,“就是去找了她,也只会自取其辱。她呀,跟我们都不一样。”
“大姐,我出摊子去了。”
顾三丫抬头看了眼斜对面护士站墙上挂着的表,抖了抖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不过,顾三丫没想到她不去找顾明月,倒被顾明月的人给找了上来。
那年的春节对着阳历二月,年一过,气温就慢慢回升。她跟继刚那个卖手套棉袜的生意逐渐开始走下滑,摊子渐渐也不需要两个人。
顾三丫就每晚自己守着,间或她婆子或者继刚来帮一下。贺雪就是这时候从对面走过来的,一见她就笑。
“姐。”
“你怎么来了?买东西的吗?”顾三丫很意外,给她让了个凳子,“快坐。”
“不坐了,顾姐让我跟您说两句话。”贺雪就站在顾三丫旁边,跟她简单说了下顾明月的意思,“虽然阿姨已经跟顾姐断了关系,但顾姐知道阿姨生病了心里也是着急上火,一门心思地想帮衬些什么。只是,顾姐身子现在实在不方便,您多见谅。”
顾三丫对着上过大学的贺雪难免不自在,听她说话也觉得文绉绉的,都有些刺挠。
“我知道,二丫不是下个月就到时候了?放心吧,不会打扰到她的。”
顾母跟顾明月断了关系,又没跟她断关系。那还是她妈,顾三丫该养还是得养,生了病该看还是要给她看。
没办法的事。
她现在只是庆幸没有再往顾大宝那上面投钱,手里还有点存款,勉强能覆盖。
“那我就提前替顾姐谢谢您。”贺雪面色不变,继续道,“关于这次阿姨住院的医药费,麻烦您保存好各项收据,将总金额除以四,我这边会给您及时支付。顾姐现在不方便,以后如果您们开始给阿姨按月支付养老费的话,也麻烦您通知我具体金额和时间,我准时给您送过去。”
“真的?”
出乎意料,意外之喜!
顾三丫都没敢想找顾二丫要钱,没想到顾二丫自己还愿意分担点,甚至还愿意按月给顾父顾母出养老钱!
那还是她认识的二丫吗?
“她真愿意给。”
“肯定的呀,阿姨把顾姐养大不容易,顾姐心里都知道。但阿姨做事也确实太伤顾姐心了,顾姐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劲儿呢。”贺雪冠冕堂皇的说了几句,引入正题,“既然阿姨现在不愿意见顾姐,那顾姐身为女儿的也不能让阿姨动气。所以,以后家里有什么事需要出钱的,您直接去对面摊子上说一声就行,我及时跟您处理。”
“最好就别再经过顾姐了。不然阿姨生气,做小辈的也不踏实。尤其是现在顾姐马上就到关键时候了,最受不了惊,您多担待。”
顾三丫明白贺雪的意思了,钱可以给,但人不要再出现。
“知道了。”
可现在顾父顾母一颗心都在里面的顾大宝身上,也分不出其他。
“那就烦请姐平日里多看着点阿姨和叔叔,毕竟都这么大年纪了,也该过几天安稳日子了。”
顾三丫沉默着点了下头,贺雪就爽快地让她算住院费用。
“虽然现在夜市不景气,顾姐又快要生个发动,孩子一生,就又多了张吃饭的嘴。家家都有困难,人人都不容易。但顾姐说了,该给叔叔阿姨的钱,肯定一分都不会少。”
不该给的钱,一分也不别巴望着。
顾三丫走到今天才算是明白了顾明月刚开始说的那句“一定会给顾父顾母养老的”的意思。
算的干干净净,分毫不差。
“可以吗?”贺雪面带询问。
怎么不可以呢?
顾明月自始至终要的都不是断绝关系,而是一份掌握关系的主动权。答应以后就要学着束缚顾父顾母,不答应就得继续自己出大头给顾父顾母看病。
往后的十几二十年,那会是多么巨额的一笔钱?顾三丫不敢想,但如果有选择,谁也不会想一个人承担绝大部分的住院费用。
能有人愿意贴补些,总是好的。
“好。”
贺雪笑的更可亲:“那以后咱们就多联系。”
顾三丫缓慢吐出一口气,应地更加疲惫。
这是顾明月给他们最后的选择,可事实上顾父顾母他们早已没得选。
“那麻烦您签个字,我再跟您确认下具体细节。”
几乎半个晚上的时间都耗在了与贺雪的交流上,顾三丫收摊的时候,目光看向对面的摊位。摊位面积越来越大,搭了几个帐篷,里面灯火通明,依旧还有顾客。
里面的售货员换过几批,顾三丫都已经不认识了。唯一还算认识的就是偶尔来的贺雪,但也跟之前不大一样了。
摊位上的贺雪如鱼得水,跟顾客交流从容大方,举手投足间隐隐地都有了初来时顾明月的感觉。
而时间不过也才过去了半年,她现在甚至不敢想顾明月又会有多么大的变化。而她却好像还待在原地,愣愣地挣扎。
顾三丫微微发愣,夜风吹凉脸庞。她却倏然惊神,左手下意识就朝下摸着口袋,里面鼓囊囊地装着钱。
没丢,还在。
她站在原地,轻轻哈出一口气,望向对面,手指却开始渐渐蜷缩。
她们本是走在一起地,可途径路口却总选择不同向,所以走着走着也就散了。
渐行渐远。
时间有时也真挺残酷的。
——
高磊是外强内软,而贺雪则外软内硬,由她处理顾家事,再合适不过。
贺雪初开始汇报完工作还会提一嘴顾母出院、顾大丫感情生变等琐碎杂事。后来她发现顾姐不怎么爱听,也就识分寸地没再说过。
时间一晃过到了三月,阴历刚出正月。沈因跟聂律师就又拍到了冯二钟跟另一个年轻的女人打的火热,不知道算是小几,但显然是已经怀了孕的。
时间肯定不会短了。
蒋翠听见消息后,瞬间就有些失控。之前冯二钟在公婆面前可是说得好好地,在外怎么玩都不会再生孩子,以后所有的东西都会是家里几个孩子的。
可这话他说了都没一年,孩子都塞人肚里了。
要真再有个儿子,公婆肯定高兴地不说话,老两口巴不得冯二钟能给他们生一个足球队的孙子。
“不能这样。”
蒋翠初开始离婚或许还害怕胆怯,可一旦涉及到她孩子的切身利益。她几乎立刻就支棱起来了,很是肯定地告诉沈因说冯二钟的税绝对有问题。
两人费了小半月算是摸到了点账本,半是证据半是吓唬地跟冯二钟进行了一轮的谈判。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沈因跟顾明月汇报清楚,“现在冯二钟愿意离婚,也同意给一套房子和两万块钱。但餐馆门面是一间都不愿意给,孩子除了小女儿也是不允许带走。”
“证据固
依譁
定好,慢慢磨吧。”顾明月仔细想了下,“我其实还是建议你们报警。”
账本的事他们摸不到很核心的东西,所以冯二钟才会有恃无恐。
打蛇打不到七寸就会有被蛇咬的风险,得不偿失。
沈因也明白:“我会再跟蒋姐商量。”
此时的顾明月孕周大于三十七周,算是进入了足月,随时都有生产的可能,也分不出心思再去管蒋翠的事。
因为担心自己的突发情况影响商场秩序和其他人的工作,顾明月提前一周进入休假,安心在家收拾待产包,随时准备小反派的出生。
本以为她自己就算着急地了,可事实上早在她回家休假的前一周,彭姨就已经住在他们家了。
闻酌提前半月就已经不去公司了。
最后的几天,基本都是她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闻酌就在楼道里等着,间或接几个电话,远程跟张泽交代事情。
没得办法,顾明月只能让高磊从后勤搬了个桌子,在自己办公室给闻酌临时搭了个简易工作区个。
勉强度过了接下来的几天,也成功地扶着高石逐渐立在了管理层。
算是站好了最后一班岗。
休假回家的当天晚上,顾明月从商场出来,坐在车上,恍惚一瞬,都有种自己是要去医院生孩子的错觉。
但其实并没有,一直到休假后的又一周。肚里的小家伙,依旧安静如斯。
#很沉住气#
顾明月都没忍住重算了遍孕周,算来算去都还是跟大夫算的一样,已经是随时可生的状态。
小家伙沉得住气,家里人却坐不住,尤其是闻酌,脸上是一丁点儿笑都没了,夜里常常无眠。
顾明月轻叹口气,从家里搬到了医院。
提前找人定好的单间,左邻右舍都是即将生产的准妈妈。
刚入住的第一天,顾明月甚至还接收到了别人投喂的水果,态度和善,很是友好。她投桃报李,也想着给她们送了些彭姨做的面食糕点。
敲门进去的时候,左右两间房的准妈妈都正凑在一起聊天。
左边的准妈妈问了她的孕周后,就开始叹气:“我孕周比你大,都搁着住了快一个星期了,还没生。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呢?都是个没准的事,”另个准妈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上次出了点水,我都觉得要生,结果医生还是让我再继续观察。”
她们的话题顾明月有点插不上嘴,除了月份,她并没有任何生产的预兆,只是啃了个苹果,低头看了眼相当安分的小反派。
几个年轻的准妈妈聚在一起说了会儿小话,就迅速打成一片,甚至还约好明天一起逛医院花园。听她们说,医院的后花园有个小温棚,里面的花长得都特别好看。
顾明月提了点兴趣。
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吃过早饭,抱着彭姨路上买来的鲜花,兴冲冲地走到隔壁。
还没敲门,就被巡房的护士给拦了下。
护士冲她笑:“这家夜里发动,刚下产房。”
那么快?
顾明月倏忽收回手,没再打扰人家休息,只是拜托护士帮忙把鲜花转交一下
护士笑着应允。
顾明月看了眼紧闭着的房门,似乎真的能听见里面的婴儿啼哭声。
直到现在,她才算是有了些小家伙要出生的真切感。
“去看另一个邻居吗?”闻酌托着着她的腰,也是想让她多走走。
顾明月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另一束花:“去!”
那么漂亮,都是彭姨一大早禽亲手挑的,她总得亲手送出去一束。
清晨买回来的花确实新鲜,隔壁的准妈妈也很喜欢。
两人正处于刚认识的阶段,对彼此的兴趣都很浓厚,且带有滤镜,也都算健谈。有说有笑地聊了一上午,结束的时候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你等我,我吃过饭就去找你。”隔壁房间的准妈妈对着顾明月依依不舍,小手巴巴地招了招。
顾明月点点头,也很高兴自己又能有个伴了。
结果,就在同一天下午,她旁边病房的准妈妈也被推进了产房。
“”
顾明月低头闻了闻彭姨送来的花,沉默声震耳欲聋。
苍天可鉴,#她送的真的是花#
昨天刚来的时候,左右和她都是准妈妈。就过了一天,短短二十四小时,旁边的准妈妈就都变成了妈妈,而她夹在中间,左右皆不可再去。
顾明月深深叹口气。
“明天就算是第四十周了。”夜里睡觉前,她还在跟闻酌吐槽,“你说,他怎么还没出来呢?”
“别急,”闻酌搓热掌心,低头帮她往肚皮上抹油,动作熟练,侧脸认真,像是再碰什么传世的宝贝。
自打怀孕后,闻酌帮她抹油,都是掐表定点,一天几次,从不懈怠。所以,功不唐捐,顾明月小腹至今都还是干干净净的。
“咱们家跟他们都不一样,”闻酌望向她,眸色深深,而后,又低头轻碰了下她肚皮,满腹慈父情,忍不住抱有期待,“女孩肯定娇贵些,多等几天也正常。”
“是、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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