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这般想的,白景辰却是有些下不来台,谁能料想这一幕居然被表妹瞧见了,此刻,表妹看向他的目光全是怜惜,解释都很难。
温宛意惶恐,连忙安慰他:“没关系的,当我没看到,别哭,表哥。”
知晓四下无人,白景辰微微一挣,带着些恼羞成怒的意思,稍加放肆地假装去咬她指尖,吓得对方美目一怔,檀唇惊异微启。
“怎么还咬人。”温宛意用懊恼掩盖自己的羞愤,收回手的同时轻蹙纤眉,带了些小姑娘气性,“又骗人,明明兔子不会哼歌。”
“这般明显的事理,不料想会有人上当。”白景辰丝毫不以为耻,反而还笑着哼起了儿时的歌。
他是心情愉悦了,但被戏耍的温宛意就不那么愉快了,她抿唇,心里觉得还没消去那种“生分”,连揍对方都有些不好下手,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可渐渐的,她松开握紧的拳头,听出了表哥哼的歌——正是小时候常用来安哄自己的。
便又没那么生气了。
他们之前……是相伴长大的玩伴,自己没有亲哥哥,家族年纪相仿能合得来的,也只有表哥。
儿时的情谊在被管束的十余年里是那般珍重,在心底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从未忘记过。
所以,表哥之前为什么会与自己生分啊。
温宛意有些委屈地想。
“怎么?”白景辰一心一意牵挂着温宛意,对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都被他注意到了,“有何不喜之处,告诉表哥,表哥替你解决。”
他问的有些急了,惹来温宛意一阵疑惑:“表哥你这是……”
白景辰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表妹才是及笄的年岁,并不知晓之后那几年的事情,也还未有过深重苦楚的心事,他态度这般热络,是会吓到表妹的。
白景辰强行叫自己情绪低落了些,看着她眉眼,眸光温和烁砾:“表哥只是太久未见你了,可能是有些……想你了吧。惓惓之意,不甚端妥,还望表妹勿怪。”
一时无言,温宛意不知和他说些什么,只能假装低头继续抚摸兔子,同时留了些心思在表哥身上,观察着对方的这份反常。
是的,不是她感觉出了错,她切切实实发现表哥一直在瞧着自己,满心满眼全放在自己身上,全然不顾之前的生分与疏离,好似回到了当初……不对,比当初还要更在意自己一些,那眸子好像要把自己完整地盛进去似的。
“表哥为何要一直盯着我?”温宛意知道自家表哥已经望着自己的脸出神许久了,她倒也不是不自然,但总得要提醒对方一二,于是找了个借口,微抬下巴问道,“难道是口脂弄花妆容了吗。”
白景辰闻言低首去瞧——表妹的妆容并未被弄花。
自家表妹总是娇俏漂亮的,毕竟是食邑三千户的康国公娇养出来的女儿,处处都是养尊处优的体现,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修项秀颈,温柔可亲。就算是口脂真的花了又如何?也是美的。
想到这里,白景辰愈发悔恨当初放手让温宛意嫁给江闻夕,表妹也是自己一眼一眼望着长大的,就像是自家妹妹一样疼惜着、宠着、惯着,他当初怎么可能忍受对方嫁给一个不及自己的男子?
自己当初是疯了吗?
这样的表妹,有哪个男子配得上?
一想到当年父皇随口的一句许诺,就要把表妹许给那江世子,白景辰就觉得身心煎熬。
白景辰心事重重地沉默下来。
当年,他还该早做打算,毁了表妹这桩婚事。
好在现在自己复生一次,时机正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世,他会牢牢看住人,比如——骗对方去恒亲王府,不让她离开视线半步,免得又相中那什么江世子。
“表哥?”见对方出神,温宛意不禁开口提醒,“口脂花了吗,若花了妆面,我擦去便是。”
口脂自然是没有弄花的,只要这事儿得到答案了,表哥便也没有继续盯着自己看的道理了。当然,若表哥迟迟不答,自己也假意擦拭就好。
温宛意这样想着,自然而然地拿出帕子佯装要擦去口脂,但刚一抬手,便被表哥制止了。
白景辰单手圈住她的细腕,同时接过帕子,徐徐说道:“口脂蹭到面颊上了,表哥为你拭去。”
“不,不……不必了。”温宛意终于慌了,她后退半步,未曾想表哥居然这样。
记忆里的表哥是金质玉相的少年人,是驰马射靶后还会朝她粲然一笑的样子,是不羁又恣意的,虽偶尔顽劣,但全然不会流露出半分越界的掌控。会同她一起玩一起闹,不会过多管束她。
而今的表哥虽说模样未变,但周身气质却好似温润端方的兄长,再没了少时的浮滑,反倒多了好些与年纪不相匹的端稳可靠。
甚至……还有了要管着她的意思。
要知道——之前的表哥根本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管束自己。
温宛意微微摇头,指尖颤抖地收紧,抓牢了扣着自己的那只手:“表哥你别这样,帕子给我,我自己来擦拭就好。”
知晓表妹的恐慌情绪,白景辰瞬间收起不经意间泄露出的一丝戾气,借题发挥地把帕子紧紧握在手心,一副“谁来了也不管用”“说什么也不给你”的委屈样:“是表哥哪里做错了吗?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会让你觉得拘束吗。”
温宛意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听了这话,她反思一二,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些反应过度了,表哥只是为自己帮忙擦口脂而已,万一是口脂真的花了呢?
她想,可能表哥不以为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变了吧,她们都已经长大了,不能和儿时一样亲近胡闹了。
“表哥没做错。”温宛意想通后解释道,“是我不愿劳烦表哥。”
“你我是至亲表兄妹,哪怕天大的事儿也不能算作劳烦。”白景辰说,“疏远之人才提‘劳烦’,我们——不必如此。”
表妹总也如此小心翼翼地珍重着彼此关系,就像当年重病弥留之际,也总会觉得给自己添麻烦,拖着病体离开寝殿,永眠在了雪中。
思及往事,白景辰难掩伤悲,疲惫又小心地整个拢住她,低声一遍遍道:“不麻烦,表哥从来都不会嫌弃你,你想如何都可以,告诉表哥就好,不喜欢的事情可以不做,不喜欢的人就不要喜欢了,错了的路别再重蹈覆辙……”
好似悲恸会传递给至亲之人,温宛意虽听不懂他的意思,但还是感同身受到了这种绝望揪心的滋味,她默默覆住表哥手背,安抚般轻轻落在上面,不说话,只耐心等着对方缓和情绪。
可创钜痛深,执念悬心,一朝如愿,怎么可能不驰魂宕魄?
复生也不过一炷香时辰,白景辰之前的喜悦渐渐缓散了些,心底的酸楚终于泛了上来,那是一千一百九十五个日夜的刻骨铭心,留下的烙印不可能轻易抹去,他终于再次见到了温宛意,一时间心情激荡……平生为数不多的泪流都要被她瞧去了。
白景辰微微俯身搂着她,酸涩萦绕着微屈的脊梁,泪水不可避免地落下,在温宛意茫然抬头的瞬间,顺着她山根滑落面颊。
温宛意缓缓抬手,摸到了那灼人的泪,好似她也哭了,心头也觉难过。
“有些失态了。”白景辰没有拭泪,而是强行压下记忆深处的沉痛。
他想,之前不小心的落泪是假,现下却又成了真,自己这幅样子还被表妹瞧见了,惹得对方也随之难过,实在是他的过错。
上辈子心绪平和了那么多年,见惯了表妹病痛缠身的模样,如今复生,乍然失而复得,得以再见到表妹鲜活又灵动的模样,陡然而来的欣喜冲泛全身,欢欣之后,压抑多年的痛苦才起了后劲,好像沉甸甸的苦痛全都被砸碎了,叫他怎么能不喜极而泣?
实在是想忍,也忍不住。
白景辰犹豫片刻,将虚拢着的双臂一收,从轻轻拢着她的姿势变成了紧紧抱住对方。
温宛意自然感觉到了无言的霸占,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儿时,她那爱玩闹的表哥抱着编金的蛐蛐笼,不允许身旁的小太监动它一下……怎么说呢,性子里有种稚拙的霸道,他从小就这样。
抱住了心仪之物,就很难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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