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温宛意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这才颇为无奈地轻轻挣扎起来:“表哥,你该松手了。”
她倏地发现,在他的拥抱之前,她其实也没有多想他,甚至想着生分了也就生分了,罢了,随意吧。可就在拥抱之后,她突然又意识到自己心中是有他的,这是无法割舍的亲缘,也是长久积攒的遗憾和不甘,所谓的“生分”也真的很好解决,短短一瞬的接触,也就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之前种种冷落。
那些年的竹马情谊就好像垒砌的干柴火,只会随着年岁越积越多,哪怕两人生疏了,也不是作虚的,只待火星一现,就能重拾要好。
白景辰缓和片刻,这才松了力道,只不过临了还轻轻挨了挨她的脑袋,显出几分依依不舍来。
温宛意见他虽然松开了自己,但还是拿着她的帕子,一点儿要还的意思也没有,不禁笑道:“表哥你若是喜欢那帕子,便赠与你了。”
“上次的那组百鸟錾金编钟表妹很是喜欢,这次表哥找到了三百年前的吊金双夔纹玉挂磬,镂雕剔透,让宫里的能工巧匠重新铸了上面的横梁,打了副挂金细链,若装饰室内,必然璀璨生辉,眼下还未示人,只等着表妹来王府一赏。”白景辰见她喜悦,也面带笑意地邀约,“自从束发那年封王入了王府,表妹都没有来看一眼,这次也是个良佳机会,春猎之后,表妹来王府住几日可好?”
温宛意确实对这些很感兴趣,从小到大,她虽已经见过了数不清的奇珍异宝,但还是很喜欢一些奇异珍贵的东西,上次的金编钟属实是因为太贵重了,所以才多看了几眼。
从这方面来说,她与表哥喜欢的东西倒也挺相似的,温宛意看向表哥——他也钟情于一些华美奢靡之物,璨金羽冠,曲领右衽绛红罗窄袖长衫袍,双绕镂金銙躞蹀带,就连蔽膝都是华丽凝重的蹙金绣纹,疏狂地彰显了恒亲王的矜贵地位。
“可是,这合规矩吗,爹爹他不会同意的。”温宛意心事重重地低下头,想起了之前爹爹的叮嘱。
自己作为府中独女,被管得严,从小到大都很难到府外瞧瞧,更不用说这种“待字闺中”的特殊时候,爹爹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去别的地方。
可……这是表哥啊,是那个每次到国公府都能把自己带走的表哥,更是爹爹每次都会给几分薄面的恒亲王,从小到大,都只有表哥才能把自己接出府的。
万一这一次也能劝得了爹爹呢?
温宛意不是不想去找他,实在是受限在府中,即便是想,也无能为力。
“此事交与我来办。”白景辰只怕她不愿,只要她不排斥此事,那便没什么阻碍了,他说,“你爹爹那边,好说。”
温宛意道:“表哥,我信你。”
她也不想回到家中,家中无趣得很,跟着表哥去恒亲王府,会更有乐趣一些。
等到春猎结束那日,家中很早便派了马车来接,甚至唯恐她晚归,除了家中的侍从外,还派了几位平日里伺候的嬷嬷来监督,温宛意一直不见表哥来拦车马,满心希冀地等了许久,却只等来了路过的江世子。
“那日匆忙,未能温姑娘相见,今日终于得空,特意来问候一声。”江世子牵着马走过来,笑意平静,“温姑娘可是丢了什么物件,需要帮忙吗?”
温宛意当然没有丢东西,她只是在等表哥来拦车马,如果表哥不来,她就没机会去王府欣赏那套百鸟錾金编钟了。
丢东西,只是她用来应付侍从和嬷嬷们的借口罢了。
“有一只珠钗掉了。”温宛意掀开车马帘子,抬手抚了抚乌发间的珠翠,借此契机支开他,“本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那小物是我近日心仪的,还没有过了新鲜劲儿,若是丢了,也颇觉遗憾——那就劳烦江世子帮忙一寻了。”
江世子笑了笑:“可否细问温姑娘,那珠钗是何样式?”
“宛意,天色将晚,山林阴翳,莫要让世子去寻了。”身旁的周嬷嬷站在马车旁开口道,“国公爷特意吩咐过了,要您切莫贪了时辰。”
周嬷嬷在家中算得上老嬷嬷了,位份虽比不上国公府府令,但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平日也爱管着她,温宛意知道周嬷嬷一向严厉,哪怕教习管束了自己多年,也无法彼此交心,因此便扭头将话头转移到了对方身上:“阿嬷知道得更仔细些,那珠钗什么样式,告诉江世子就是了。”
江世子看向周嬷嬷,只道劳烦。
周嬷嬷板着脸,眉目紧锁,仔细审视了几遍温宛意发间的装饰,并未发觉少了些什么。
江世子:???
周嬷嬷又看了良久,最后叹了一口气,拿她没办法似的摇了摇头:“奴婢年纪大了,记不得姑娘出门前戴了什么珠钗,也不觉得丢的是哪只。”
江世子笑意渐渐淡了,但嘴角还保持着“笑”的习惯,有种被驳了面子的难堪。他既帮她找,却又不知如何找,眼见对方没什么兴致,也不见得非要上赶着帮忙。
于是他在她面前行了个拜别礼,道:“既然康国公心中惦念着姑娘尽早归家,在下便不过多叨扰了,免得耽误了姑娘时辰,惹来不悦。”
其实温宛意也是有些为难的,她只是想等表哥,不曾想这江世子突然来主动帮忙,居然把自己随意找的理由当了真,阴差阳错地被拂了面子,心里……应该也是不好受的。
“世子有心,怪我忘记了珠钗样式。”
温宛意看向他,见对方也敛着眉眼,眉目间有种化不开的愁,心情也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显然是因为此事。
是她做错了的。
“今日是有些不便,若日后温姑娘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必当在所不辞。”江世子淡淡地抬眸,在车马旁隔着些距离看她,目光落在她脸庞,幽寂深邃,眸底好似有一处不见光的深潭,“姑娘要记得在下啊,下次见了,切莫忘了名姓。”
这话有些越界了,没等温宛意说什么,一旁的周嬷嬷便率先反应了过来,目光肃穆地紧盯向他,露出了个比告诫还像告诫的笑意:“江世子之后若是有什么话要和咱家姑娘说,尽可以登门拜访国公府,国公爷会好好和您谈谈的。”
温宛意:“……”
这下连自己爹爹都被搬出来了,周嬷嬷管得是真严,一点儿玩笑话和客套话也听不得。
听了这话,江世子只是一笑,随意应了句什么便转身利落地离去。
温宛意依旧掀着车马帘子,有些不解地看向他背影——这江世子给她一种很怪的感觉,对方离开的背影都是那么奇怪,肩背一直紧绷着,好似一张时刻拉满的弓弦,虽说是常在沙场征战,但身上的气韵却不似杀伐气,反而像是过分讲求尊严的竹,不容丝毫轻曼怠慢。
也罢,温宛意失望地放下帘子,知晓表哥没有来,答应自己的事情自然也是办不到了。
“姑娘今日是在等人吗。”待到无人时,周嬷嬷终于提及此事,她看着温宛意,一副兴师问罪的严苛模样,“春猎一场,心野了可如何是好?”
温宛意一时间没有回答。
从小到大,她被这位周嬷嬷管得最严,总也想不通为何父亲母亲都这样厚待对方,明明周嬷嬷这么凶,对自己管得严,对下人也不是很好。
“回府吧,夫人也想姑娘了。”周嬷嬷不由分说地下了决定,“无论在等谁,都别再耽搁时辰了。”
温宛意垂下眼睫,满心失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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