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嗯?”邵煊一听也该取个名字了, “你的书院打算叫什么?咱家铺子就和书院一个名字吧。”
丹墀学院的名字姜沅早早地就定了下来,取自“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 暗含对学生的期盼与祝福。
“那就叫丹墀衣坊?”姜沅说。
“都听你的。”邵煊对衣铺叫什么无所谓,“既然衣铺有了名字, 那再让老木匠给我们凿两块木板, 丹墀糕点和丹墀奶茶也一并安排上吧。”
这样不管邵煊以后开几个铺子摊子, 只要别人一瞧这丹墀名号,就知道这是邵老板家的了。
“咱们家以后就是丹墀氏族。”邵煊开玩笑地说道,“今天中午去找阿钰一起吃饭?”
姜沅和周钰也好久没见面了。
明明邵煊还没说什么, 姜沅一听到吃饭就要吐,呕了几下什么都没吐出来, 倒是眼圈红了,邵煊看他这样心疼:“你别哭啊, 等到了飞云阁我让他们给你做洋柿子炒鸡蛋吃。”
姜沅最近很爱吃番茄炒鸡蛋, 也是他唯一一道闻了不想吐的菜, 邵煊在家已经连着吃了好几天了。
姜沅有些莫名其妙:“我没有哭。”只是胃里难受,眼睛不受控制地就开始分泌泪水。
邵煊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抬手给他擦掉了:“没哭就没哭,我们去找阿旭他们一起吃饭吧。”
进了飞云阁,没看见程旭和周钰的人影,店小二和邵煊已经很熟了,笑着告诉他:“掌柜的去医馆找周大夫了, 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您二位稍等片刻。”
“周大夫?”邵煊觉得他的称呼很奇怪, 程旭和周钰是夫夫,怎么他称呼周钰如此生分。
“哦, 以前他们还没成亲的时候,我们就这样喊人,后来改不了嘴,周大夫也不计较,就一直这样叫着了。”小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程旭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看到邵煊和姜沅“哼”了一声:“阿钰你瞧,我就说他们两个今天要到酒楼里吃饭吧。”
周钰讶然:“我看你信誓旦旦的样子还以为你再骗我,你怎么猜到的?”
邵煊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把戏:“什么猜的,大概是我和阿沅进城被他看到了。”成衣铺子就在飞云阁旁边,程旭看见了也正常。
姜沅更是心细:“在铺子里我看见阿旭往医馆的方向去了,应该就是那时候看见我和阿煊的。”
程旭去医馆经过成衣铺子,他闲来无事往里面瞧一眼,就看见了邵煊和姜沅。
“的确是在那时候。”程旭大大咧咧地承认了,“不过我可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会过来吃饭,所以说是猜的也没错。”
四个人说说笑笑聚在一起,突然从旁边走过来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郎:“邵老板是吧?可否借一步说话?”
邵煊看他像是有要事商讨的样子,告诉旁边三人:“你们先去吃饭,我去去就回。对了阿旭,让后厨的人给阿沅做一道洋柿子炒鸡蛋。”
程旭就让姜沅和周钰先落座,自己到后厨吩咐去了。
“是这样的邵老板,我家小姐们爱喝您摊子上的奶茶,可否每天往张员外府上送一桶?”
原来是和自己谈生意来了。
“一桶?”邵煊心想什么小姐喝奶茶要用桶,“是我每日摆摊拿出来的那种大木桶?”
“是的。”小厮沉稳地点点头,“不光小姐要喝,府上的几位夫人和少爷也喜欢,就连老爷也说今天要尝尝奶茶是什么味道。”
这可是一单大生意,邵煊毫不迟疑地答应了:“那我从明天开始送?”
小厮也不怕邵煊耍滑头,直接从袖子里掏出来五十两银票:“这钱你先收着,等用完了找早上开门的人说一声就行。”
邵煊见他如此干脆就把银票接了过来:“那你们放心,明天早上我一定按时把奶茶送到。”
小厮满意地一颔首,他自己是不拖泥带水的性格,因而更喜欢和直爽的人相处:“那邵老板回去吃饭吧。”
邵煊见他步履从容地上了楼,想来今天他家主子只是过来吃个饭,碰巧见他也在这边,就突发奇想要他来谈这笔生意。
回到姜沅他们坐着的那一桌,饭菜已经上齐了,只不过大家都还没吃,等着他回来。
“你们不用等我,这天这么冷,马上饭菜凉了还怎么吃。”他夹起番茄炒蛋里的一块鸡蛋放进姜沅的碗里,又给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蘑菇汤暖胃。
这种不见荤腥的汤水姜沅也爱喝,程旭专门吩咐后厨加的。
“刚才他找你说了什么?”程旭抵不住好奇问道。
“谈了一笔生意,让我以后天天往张员外府上送奶茶。”邵煊扯下来香酥鸡的一个翅膀,放进嘴里啃着。
“呦,我看你以后也别摆摊卖奶茶了,每天就给城里几家员外送去,赚的不比你摆摊少,他们那些人心情好了还有打赏。”程旭一边和他争抢另一只鸡翅膀,一边说道。
邵煊终究比他技高一筹,成功拿下了另外一只鸡翅:“不行,城里好多人每天都来排队,就是为了他们也得把小摊继续摆下去。对了阿旭,以后我们的奶茶摊有名字了,就叫丹墀奶茶。”
“丹墀?”程旭觉得不像是邵煊取的,“你怎么想起来叫这个。”
依着程旭对他的了解,邵煊应该会取“邵氏奶茶”这样简单粗暴的名字。
“这是阿沅书院的名字,我懒得取,就拿过来用了。”邵煊的回答也算在程旭的意料之中。
“听说刘县的大石山上有座灵怀寺很灵,过两天我和阿钰一起去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你们要不要一起过去?”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这个话题上面来。
邵煊看了一眼旁边的姜沅,他也在看着自己,眼睛里亮晶晶的,明显想去。
自从知道自己有了孩子,郎中又建议他多加休养,姜沅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这还是他这么多天第一次进来城里。
邵煊觉得是该带他到外面转转了,一直闷在家里也不好。
“那我们也去,你们什么时候走?”邵煊在桌子下面轻轻握了握姜沅的手。
“过几天吧。”程旭自己倒是无所谓,邵煊却不能说走就走,“我走了程叔会安排酒楼的事,你那几个摊子铺子的不能不管,回去好好安排安排。”
两方人就此别过,邵煊和姜沅回到家,木盆里堆着的衣服还没洗。
桃花荡旁边有条长河,平时大家洗衣服都会到那边去,村里还在河的两侧铺了几块平整的石头,方便夫郎媳妇蹲在上面洗衣。
天气冷了之后,河水也变得冰凉刺手,这些天家里洗衣服的人变成了邵煊。
他端着装衣服的大盆,姜沅帮他拿着木杵和草木灰,两个人一同朝河边走去。
他们两个形影不离恩爱非常,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这些天邵煊洗衣服好多人都看在眼里。
泼辣点的夫郎揪住了自家男人的耳朵:“你看看人家阿煊再看看你,我要去阿煊手下做工,你把饭做好,我回来不就能直接吃了?非得什么都等着我来干,我怎么就看上你了?”
他男人摸了摸自己红彤彤的耳朵,龇牙咧嘴不敢反驳,但是心里却很委屈——村里哪个男人天天帮着家里做活?除了邵煊,明明别的男人对家务活都避之不及,不知道为什么他还主动揽活。
邵煊蹲在大石头上开始搓衣服,没多久邵阳也抱着一个大盆过来了:“双双看见你在洗衣服,非要我过来和你一起洗,还说这一大盆是他特意留给我的。”
就这一会儿开始起风了,邵煊害怕姜沅吹久了受寒,就想让他先回去:“阿沅,是不是有点冷了?你先回家吧。”
邵阳忽然想起来什么:“三哥,今天邵文送过来一张完整的狐皮,说是要谢你,现在就放在我家呢,你什么时候去拿?”
“一整张狐皮?这得值不少钱吧,等下我回去看看,要是不错的话我就买了,等下给阿沅做成披肩,一定很暖和。”邵文家里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邵煊不能白要他的东西。
“邵文说你要是不要就扔了,不用给他送银子,送了他也不接。”邵阳向他这边伸手,“三哥,把你木杵借我用一用,我等着捣衣呢!”
邵煊就把木杵给他,他又碎碎叨叨地说:“双双让我洗衣服就算了,连东西都不给我准备好,如果今天你不在,我还得再回家一趟。”
邵煊平静地说道:“这点事还要他来提醒你?双双在家里带虎头不比你在外挣钱简单,你没事也多为他想想。”
听了这话,邵阳才明白村里那些夫郎媳妇为什么整天帮着邵煊说好话,因为他总是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哥,我要跟着你学,说不定明天双双就会夸我了。”邵阳表明自己的决心,他也想要被村里人说是“体贴顾家好男人”。
邵煊笑了:“这样才对嘛。过两天我要去一趟灵怀寺,你要不要来帮我看着摊子?”
邵阳自然答应了:“三哥你找我做事,我什么时候推辞过,另外一个摊子让二哥来?”
“那就让二哥来,如果感觉人手不够再把邵文他们带上,告诉他们一日工钱四十文,等我回来再给他们。”邵煊不放心又多说了两句。
邵阳忙不迭应了下来。
“走吧,回去看看邵文送过来的狐皮。”邵煊端起盆,身后手忙脚乱的邵阳一脸慌张,“三哥,你等等我,哎呀,这件罩褂我不小心洗破了!”
第四十二章
过了两日, 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理好之后,邵煊一行四人去了一趟灵怀寺。
大石山不高,建在山顶的灵怀寺在山脚下抬眼就能看见, 周围的百姓认为这寺灵性,有事没事就要过来拜一拜, 山道上不少拿着红布过来还愿的人, 个个面带喜色。
只有一个人在人群当中格格不入。
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外袍, 不顾旁人的目光,跪在石阶上一步一叩首。
“唉,小卓也是一个可怜人啊。”显然他不是第一次来灵怀寺了, 旁边的大婶看着他无奈又心疼。
周围原本走的好好的人都给他让出一条路来,程旭问道:“婶娘, 你认得他?”
大娘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股脑说了出来:“小卓的夫郎给他生了一个小哥儿,只可惜那小哥儿天生体弱, 听说过不了多久就要死了。这不, 他隔三差五就会来灵怀寺拜一拜, 等着看哪路神仙愿意帮他一把。”
“他没有带着孩子去医馆?”周钰皱起眉头。他看上去贫困落魄不假,但是医者仁心,医馆的人再怎样也不应该放任不管,看病的银子慢慢还上来就是。
大婶左右看了看,冲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凑近一些。
几个人照做,大婶这才小声告诉他们:“小卓不是我们刘县的人, 前段时间才从别处过来,听说他之前还是一个货真价实举人。我们刘县的万诚书院想请他教书, 不过被拒绝了。”
按理说这个“小卓”家境贫寒又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孩,不应该会拒绝书院抛过来的橄榄枝, 程旭心直口快:“他怎么想的?”
大婶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万诚书院是什么好的?书院的学生都是那些金贵人家的少爷,他们弄的整个学院乌烟瘴气,夫子也不教书,整天跟在他们后面巴结。”
邵煊听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为什么没去医馆,忍不住提醒大婶说重点:“所以他为什么不带孩子去医馆?”
大婶一视同仁,给了他一个和程旭一样的白眼:“年轻人就是耐不住性子。他不愿意去教书,万诚书院就搞排挤。他们放出话不让医馆接济,还真没有人敢救治他家的小哥儿。”
“真是无法无天了这帮人。”程旭义愤填膺地说。
万诚书院里的学生能囊括刘县所有的绅豪子弟,说明它本身的后台就很硬,逼迫一个无权无势的异乡人再容易不过了。
大婶口中的小卓还在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往上跪,现在不是找他说话的好时机,邵煊就对其他三个人说:“我们先上山吧,等在寺里碰到他再说。”
姜沅有心招揽一个落魄的举人过来丹墀书院教书,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毕竟说的好听一点他们有个书院,说的不好听那就是农家院子里摆了两张桌椅。
程旭拉了一把站在原地的周钰:“哎呀,你想救那个小哥儿就去救,反正也不指望你那医馆挣钱。等到山上看到那个男人,让他带上孩子和我们一起回柳城。”
周钰冲他笑了笑,心情明显好了不少:“走吧,我们上山。”
程旭抱怨的声音不大不小:“真是的,只有我同意你往医馆捡人的时候你才乐意给我一点好脸色。”
周钰全当没听见。
灵怀寺门口比山道上更热闹,门口有一棵歪脖子树,盘曲错节的树根裸露地表,躯干虬曲苍劲,看上去起码得有百年光景。
它的枝干上密密麻麻挂满了还愿用的红布,树下桌板上的香炉里还插着三根尚未燃尽的增缘香。
寺里佛音袅袅,处处是线香特有的气味,姜沅和邵煊跪在佛前的蒲团上,闭着眼睛净心凝神。
邵煊在心里默念:保佑阿沅和宝宝平安顺遂,无病无灾。然后诚挚地弯下腰磕头,起身之后又往佛像旁边的功德箱投了铜板。
姜沅会心一笑,身后的程旭忍不住催促:“你们两个能不能快一点,我和阿钰还等着拜呢。”
邵煊嗤笑一声,正打算和他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邵煊抬眼望去,果然是那个“小卓”上来了,他对其余人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青紫着额头、双手合十对着佛像一拜再拜。
邵煊和姜沅对望,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意图。
“你愿意和我们去柳城吗?我可以帮你看看你家的小哥儿。”周钰在他睁开眼睛时突然说道。
一心拜佛的卓逸思身形一滞,他猛然抬头看向说话的周钰。
“没钱也没关系,以后慢慢还上就是,谁让我家夫郎心善。”程旭站在一边咧嘴笑道。
听到他的话,卓逸思嘴唇剧烈地抽搐两下,声音也嘶哑地不像话:“求你救救我家阿竹。”说罢竟然要给程旭和周钰二人跪下。
程旭连忙扶了他一把:“你这是做什么,又不是不收你银子了。”
卓逸思的眼睛全程放在程旭和周钰身上:“你能不能先随我回家看一看阿竹?”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一起去吧。”邵煊适时插话,卓逸思这才发现程旭后面还站着一对夫夫,几个人神色熟稔,显然是熟识。
路上程旭主动攀谈起来:“我叫程旭,左边的是我的夫郎周钰,跟在后面的是我兄弟邵煊和他夫郎姜沅。”
卓逸思自报家门:“在下卓逸思,几位大恩大德,恐无以为报。”
邵煊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是文邹邹的,这种腔调恐怕够家里绝顶聪明的大哥再学十年。
“什么报不报的。”程旭张口就来,“不过我们这次出门没有准备,要是想要治好小哥儿,还得带着孩子回我们在柳城的医馆。”
卓逸思在刘县本就待不下去了,只是他穷困潦倒,离了刘县的小家不知道还能去哪,现在遇到了邵煊等人,他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那我带着夫郎孩子和你们一起回柳城。只是,我和夫郎可以将就着在外过夜,孩子治病期间能不能留在医馆?”
他面露恳求,也是实在没了办法。
身上的钱财为了救治阿竹都花了个干净,柳城的客栈他们住不起,大人可以吃点苦头,但是做爹娘的怎么舍得孩子跟着一起受罪。
“如果你们无处可去,可以到我们家暂住。”邵煊突然说,“只不过我们家不住柳城,而在一个小村子里。”
卓逸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怎么样也比露宿街头强,何况邵煊的房子再差也不会比他现在住的房子差了。
“不过,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逸思你能不能答应。”邵煊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
卓逸思心里早有准备,如果邵煊真让他白吃白住他还过意不去,帮他做事自己也能求个安心:“阿煊尽管说,能做到的话我必定在所不辞。”
“放心,对你来说肯定不难。”邵煊含笑,“我夫郎要开一家书院,你来做夫子如何?”
卓逸思有些吃惊:“你夫郎开书院?”
在场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觉得没什么,邵煊问道:“怎么了?律法没有规定哥儿不能开书院。”
卓逸思本就是举人,他想当夫子简直轻而易举。刚来刘县那会儿,他也志得意满地想过要在书院大展拳脚,只可惜万诚书院的所做作为直接迎头泼了他一盆冷水。
邵煊的话也在理,律法没说哥儿不能开书院,为什么自己就默认了哥儿不可以?自己的夫郎也读过书,他也没觉得比读书人差。
不过全力支持夫郎做自己的事、实现自己抱负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个邵煊可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怪人。
卓逸思没想太久,很快就答应了下来,目前的形势也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我们书院就开在村子里,招到的一批学生在此之前从未上过书院,劳烦逸思费心。”邵煊和他客气了两句。
卓逸思不会觉得自己一介举人教村里的小孩那是大材小用。他郑重地说道:“阿煊放心,我一定倾尽毕生所学去教导孩子们。”
邵煊觉得他这人一眼一板地还挺好玩:“尽力就好了,如果你想,等阿竹病好了也把他送进书院,你的孩子不收束脩。”
卓逸思做梦都是阿竹像别的小孩一样,在他们的院子里无忧无虑地奔跑。
“好,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把他送进书院。他和他小爹爹一样,都很喜欢读书。”卓逸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天。
邵煊现在当爹了,虽然崽崽还没出来,但他已经很能够体会卓逸思的那种心情了。
卓逸思的家在刘县下的一个村子里,一行人进到狭窄昏暗的屋内,他的夫郎文嘉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正哄着床上闹别扭的小哥儿喝。
“喝一口吧阿竹,喝完了再好好睡一觉,身上就不痛了。”
阿竹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两只小手抓住被子盖住脸,声音闷闷地说道:“爹爹,我想出去玩。”
文嘉的泪险些涌出来。
卓逸思连忙上前搂住他:“嘉嘉,大夫请回来了!”
周钰走上前,阿竹从被子里悄悄探了出来偷看他。文嘉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语无伦次地说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救阿竹,村里郎中的药喝着也不见好,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周钰给阿竹把了脉,心道不好。这孩子先天不足,五脏之气亏损厉害,一年到头药不离口。
村里郎中用的麻黄散乃是治疗风寒用的,对这孩子一点用处没有,他需要的是参汤以及黄芪为主要药剂做成的固本丸。
这两样药材都不便宜,但是周钰什么也没说:“我手中没有药材,你们收拾收拾,赶快和我们一起回柳城吧。”
第四十三章
卓逸思家里一穷二白, 收拾起来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很快文嘉背上一个大包袱,卓逸思把阿竹裹在被子里抱在怀中, 一行人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回了柳城。
卓逸思自觉捡了个大便宜,邵煊也觉得这趟来的不亏, 他在柳城物色了好多回, 也没找到比较满意的老师人选。
一来有点本事的都被柳城的几家书院垄断了, 剩下来的要么太过刻板迂腐,要么文学还不到家,自己没学明白更别指望他去教书。
二来读书人大多清高, 不愿意降尊纡贵窝到桃花荡这个旮旯里,教一群他们认为的不知礼教, 愚笨顽劣的农家孩子。延删霆
奔往一无所知的柳城,卓逸思和文嘉都很紧张, 阿竹也隔着被子紧紧贴在爹爹的怀里。没一会儿, 他开始咳嗽。
卓逸思和文嘉早已司空见惯了, 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说:“阿竹,等到了柳城,周大夫会治好你的,到时候就不会整天咳嗽了。”
阿竹闷闷不吭声,心里却没报多大希望。他久病缠身多年一直在喝药,即便如此,该咳嗽还是咳嗽, 该发热还是发热。
卓逸思摸了摸他的头:“困了就睡一会儿吧,等你醒了我们就到了。”
就这样阿竹一直睡到了天黑, 然后被文嘉轻柔地拍醒了。
他已经不在马车里了,而是睡在一个榻子上, 原本包着自己的那床破旧棉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床新被子。
文嘉喂他喝了一碗现煮出来的药,告诉他说:“阿竹,你今晚就在医馆里面住,我和你父亲去别处。”
桃花荡距离柳城还有一段距离,文嘉不想让阿竹跟着他们一起奔波,已经和周钰说好了今晚让他住在医馆里。
阿竹恐慌地揪住文家的衣袖:“不,爹爹,我要和你们一起。”虽然知道文嘉和卓逸思不会丢下他,但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一个小孩子难免会害怕。
邵煊看着难舍难分的父子俩:“算了,既然孩子不愿意,就和我们一起回去吧,只要你们不嫌麻烦,明天再给他送过来。”
阿竹连忙点头:“爹爹,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文嘉当然也舍不得他,但是阿竹身子骨弱,今夜寒风猎猎,还是留在医馆比较妥当。
“算了算了,你和阿竹都留在这里吧。”程旭无奈,“旁边还有一间阿钰平日里休息的屋子,你就睡在那吧。”
卓逸思背上他们带来的大包袱和文嘉告别:“那我先和阿煊走了,明日一早就过来。”
“路上小心。”文嘉把他们送到门口。
程叔早就在外面等他们了,邵煊向周钰借了一件罩衣给姜沅披上,然后坐上程叔的马车回了家。
“到了。”邵煊轻手轻脚地把卓逸思叫醒,“阿沅睡着了,等下我给你找一床被褥,你自己铺上。”
卓逸思点点头,邵煊把姜沅抱进屋子里,然后给卓逸思引进一间空着的屋子。
这一天风尘仆仆地来回奔走,卓逸思铺好被子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邵煊家的房子居然是青砖房……
第二天一早,邵煊煮好粥叫姜沅起床吃饭,突然听见有人在拍门。
“你先去看看是谁来了。”姜沅推了他一把,“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邵煊开门一瞧,门外站着的居然是邵禄名。
食客来生意惨淡,没等邵禄名干上酒楼的算账先生,他就被迫卷铺盖走人了。掌柜的对他很不满意:“还没让你做点事就累的直喘气,每天往拐角一坐,屁股也不挪一下。现在酒楼生意不好,你就回家去吧。”
他还没干满一个月,掌柜的给了他三百文就把他轰出去了,眼下他在家里待了好几日了,老太太看不得他天天待在家里吃白饭,一个劲的要让他出去找活做。
“禄名,听说阿煊要开书院了,你上他那里试试做个夫子?马上小芽的孩子生出来,家里可不能一点银钱都没有啊。”杨秀芬劝着他,她又盯上了邵煊的书院。
邵煊邵煊又是邵煊!
邵禄名不耐又厌烦:“娘,我不去,在他手下做活太憋屈了。”
杨秀芬心里着急:“你知不知道你奶奶已经决定凑钱给邵福满读书了?如果不是小芽刚好怀了孩子,指不定早就给他送过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邵禄名坐不住了,他下意识反驳道:“不行,我不同意!”邵家的读书人只能有他一个,邵福满看着就愚笨,能读出什么成绩来?
之前邵禄名只是知道奶奶有这打算,结果真要送去了,他反而比杨秀芬更加不能接受。听多了之前邻里之间的恭维讨好,他不能接受邵福满掩盖他曾经的风光。
现在家里这么穷,要送邵福满上学势必要找邵煊借钱,张秋菊看不上姜沅开的书院,要把邵福满送到邵富贵以前读书的书院去。
杨秀芬拦着老太太不让送:“娘,小芽现在怀着身孕,家里哪有那么多银子供福满读书?再说了,等禄名的孩子出世,过几年送去书院不是更好?那时候家里应该也缓过来劲儿了。”
张秋菊知道她这么撺掇老太太后直接和她撕破脸了,两个人闹的非常难看。
这事儿邵煊也听说过,大伯母二伯母又成了乡里乡亲口中的谈资,柳三娘也开玩笑问过他,邵家什么时候能消停。
“奶奶让你今晚回家吃饭,她有事要和你说。”邵禄名到底没答应杨秀芬的主意,他打算还要去城里试试,坚决不去姜沅的书院找罪受。
邵煊对老太太的心思心知肚明,他乐意送点钱给奶奶花,但是没有义务养叔伯婶娘一大家,借给他们的钱势必拿不回来,所以邵煊不打算借钱给邵福满读书。
“不了,书院过几天就要开学了,这两天很忙,叫奶奶晚上不要等我了。”邵煊不等他多说,直接把门关上了。
“阿煊,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教书?”卓逸思早起洗把脸后看起来精神不少,也不知是不是日子有盼头了,他看上去和昨日在山上磕头的样子判若两人。
“再等两天吧,你吃完早饭就去医馆里看看阿竹。”邵煊知道他心里记挂着孩子,“等你放心一点我们再开始教书。”
原本邵煊打算请两个教书先生的,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几个孩子,卓逸思一个人足够了,就打算先让他试试看。
“不过逸思,等你下午回来还要劳烦你跑一趟。”邵煊把助学金的事给他说了,“你人生地不熟,等下我让我四弟跟着你,把这件事和大家说清楚就行。”
卓逸思表示明白,邵煊想了想:“你等下去一趟邵文家——不认识的话邵阳会带你过去,问问他要不要让他弟弟妹妹过来读书。”
邵煊记得他家有好几个小孩,不出意外的话邵文肯定会同意。
上次听说邵文他喜欢的人家里终于松了口,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喝上他的喜酒了。
桃花荡还剩下最后一个助学金名额,要在差不多贫困的人家中选出一个最贫困的还真不好办,等下得和姜沅商议商议从哪家选。
“三哥,这衣服缝好了,你看我放在哪里?”
门外传来了李双双的声音,很快他抱着一大捧衣服进到了院子里。
这是村里绣出来的第一批衣物,里面夹着几件小一点的同款衣袍,既可以单卖,也可以和情侣装一起作亲子装卖。
“放到桌子上就好,等下我带到城里去。”邵煊和他说。
“这是?”李双双看到了院子里的卓逸思,等着邵煊介绍。
“这是我给虎头他们请的夫子,名叫卓逸思,举人出身。”
李双双立马拘谨起来,双脚并好站的溜直:“举、举人老爷。”这可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举人老爷,不过不是说考上举人就能当大官了吗,怎么会来桃花荡当教书先生?
李双双疑惑归疑惑,但没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卓逸思不做官一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李双双很有眼色的不去打听旁人的隐秘。
听到他的称呼,卓逸思看上去比他还拘谨:“在下现在不过一介白身,万万谈不上什么老爷。”
李双双没听懂什么白身不白身的,他局促地搓了搓手,佯装明白的“哦”了一声,然后往屋子里探头探脑:“阿沅呢?我来找他说说话。”
邵煊指了指厨房:“应该在盛粥,你去看看。”
李双双跑了过去,邵煊突然听到隔壁豹子哭了,只是没一会儿有人把他哄住了,听声音像是张秋菊。
“那边的是二伯母?”厨房里的姜沅也听到了动静。
两家院子只隔了一道矮墙,平日里哪家有点声音,隔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李双双苦哈哈地说:“昨天晚上就睡在二哥家了。她和大伯母吵架,说这段时间不想看到她,昨天一整天没回家呢。”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唉,不过我觉得不想见大伯母只是其次,应该还是想让二哥出钱给福满读书吧。只是二嫂坚决不让二哥掏钱,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办。”
一墙之隔,陈三妹突然大喊一声:“豹子,到娘这边来!”
听不清楚张秋菊在那边说了什么,不过听到陈三妹的语气就知道这婆媳二人相处的不算愉快。
“家家户户都有本难念的经啊。”李双双装模做样的摇头晃脑。
邵煊和卓逸思吃完饭,一起乘坐黄叔的牛车去到城里。第一批衣物已经赶制出来了,赶明儿丹墀衣坊就可以开张了。
开业必然少不了宣传,邵煊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就看程旭和周钰愿不愿意配合了。
第四十四章
邵煊想到的办法很简单, 那就是找人做模特。
要说他认识的人当中,唯有程旭和周钰最合适。他俩本就登对,穿上邵煊带来的情侣装只会更加出挑。
程旭喜滋滋地答应了邵煊的请求, 他将那带过来的衣服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一遍,越看越喜欢:“你这衣裳还有别的样式没有?有的话记得给我多留两件。”
程旭喜欢, 邵煊自然少不了他的:“还有一些制式没做出来, 这才只是第一批。”
欣赏够了, 程旭把衣服放在一边:“你的铺子什么时候开?我让阿钰腾出时间来。”
老木匠的“丹墀衣坊”木牌已经做好了,今天就能挂到门头上,邵煊说:“就明天吧。这边衣坊开起来, 我还得回家和阿沅一起准备接孩子们到家里读书。”
“那你该忙不过来了吧。”程旭真心实意地替他考虑,“你外面还有两个摊子怎么办?”
肥水不流外人田, 邵煊早早地就做好了打算。他回答的十分得心应手:“等二蛋上学去了,他看着的那个糕点摊子就交给我二哥, 然后奶茶摊子交给邵阳, 工钱一月一结。”
邵阳和邵富贵两个人程旭都认识, 他们和邵煊的感情很好,三个人又是堂兄弟,确实没有比他们更适合的人选了。
程旭表示明白:“明天我和阿钰一定按时到场。”
离开飞云阁,邵煊走到成衣铺子,端了一条板凳摆到门口。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知道这家铺子被邵煊买下来了,马上就要开一家衣坊。
所有人都在好奇,按理说邵煊吃食做的那般成功, 怎么会突发奇想要来做衣服?
对面馄饨铺子的大哥担心他摔到,过来帮他扶住板凳。
邵煊和他道谢, 大哥“害”了一声,问了好多人想问不敢问的问题:“邵老板, 你那两个摊子不做了,以后就专心做衣坊了?”
邵煊摇头:“摊子还会一直摆的。看到我这牌子了没有?”
大哥摸了摸脑袋:“看是看见了,不过我不认识字啊,这上面写着什么?”
“丹墀衣坊。”邵煊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给他看,“以后看到有写丹墀两个字的摊子或铺子,那就是我家的。”
大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因为邵煊挂牌子没看见,他又开口说了一遍:“原来是这样。”
邵煊左手稳住钉子,右手拿着一把小榔头,把钉子嵌进墙里。底下的大哥盯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说道:“昨天街西的何老板还说你这铺子开不下去呢,他虽然人讨厌了一点,但是做生意真的没话说。”
何老板邵煊认识,也开了一间衣坊铺子,里面的衣裳大多是从锦衣布庄买的成衣,价格也和布庄的衣服价格一样。
因为布庄离他们这边比较远,所以他的生意还不错,而且他这个人是公认的油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总能把进来买衣服的人哄的心花怒放,很少有人空手出他家铺子。
邵煊听了大哥的话并不生气:“能不能开的下去一试便知,就让何老板等着瞧吧。”他把四个拐角的钉子都钉上了,然后从板凳上下来拿匾。
大哥扶了他一把:“你说的对,哪有还没开始做事就唱衰的?我倒是觉得你铺子开起来之后生意不会差。”
邵煊看了大哥一眼:“你真这么以为的啊?”
他老实地点了点头:“对啊,我自己卖馄饨,在这里干了十五年了,但是出了这条街恐怕没几个人认识我。但你不一样,从你摆摊到现在,也不过才过去短短三个多月,柳城大部分人都听过你的名号了。”
大哥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吃食能做出新玩意儿,衣裳肯定也能。像你和何老板那样的就是天生的生意人,所以我觉得你能行。”
邵煊看向他的铺子:“我要打包一份馄饨带回家,大哥你去给我做一份吧。”
大哥犹疑道:“你的木牌还没挂上去呢,我再帮你扶一会儿。”
“不用。”邵煊拿起桌子上的木牌,“这个挂上去就行了,费不了多大事儿,你做的慢了我还要等。”
大哥没再坚持,回去给他做馄饨去了,邵煊三下两下把牌子挂起来,走到大哥的馄饨铺子里。
“打包一份?”大哥和他确认,“要不要加点辣椒或者醋?”
一句“不要”在嘴里硬生生转了个弯,邵煊改口道:“我要两份吧,一份加醋一份不用加。”姜沅最近爱吃酸,邵煊想把馄饨带回去给他试试。
馄饨熟的很快,大哥很快就做好了。
邵煊提溜着两碗馄饨回家,带回来的小狗崽长大了一点,仍然是肥嘟嘟的一只,正窝在姜沅脚边撒娇。
“还指望你看家护院呢。”邵煊上前拍了拍它的狗头,“你看看你这个样子,稍微凶一点的人都能把你吓跑。”
狗崽用两只前爪抱住姜沅的一条腿,嘴巴里“呜呜”叫唤着,原本摇的欢快的尾巴也垂了下去,看上去就像再告状一样。
姜沅揉了揉它被拍的地方,看向邵煊:“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嗯。”邵煊说,“给你带了一碗馄饨。”
店家的醋不知道从哪买的,闻起来比他们家吃的要酸很多,姜沅口舌生津,难得对西红柿炒鸡蛋之外的东西有食欲。
这个天气,带回来的馄饨早就凉了,姜沅连汤带水的把馄饨重新倒进锅里热了热,冒着浓浓鲜香的热气扑在脸上,整个人都跟着暖和起来。
邵煊怕刚盛出来的馄饨烫到他,自己端进了堂屋里。
“今天做出来的那批衣裳,阿旭已经答应了明天开业帮我展示,还有几件小孩子的衣服,你说找谁比较好?”
邵煊咬了一口皮薄肉厚的爆汁小馄饨,和姜沅商量着。
“那就找虎头吧。”姜沅喝了一口馄饨汤,又夹了一个小馄饨放进嘴里,“这馄饨在哪里买的?味道可真不错。”
“就在我们家衣铺旁边,老板是一个憨厚的大哥,你要想吃我明天还买。”邵煊从自己碗里挑出来几个给他,“喜欢吃就多吃一点,这几天又瘦了。那小孩子我就带上虎头和豹子吧,只带虎头的话,二哥知道了肯定不舒服。”
姜沅没什么意见,他夹出一个小馄饨喂给邵煊,看着邵煊没有防备的吃下之后才说:“明天我也要去衣坊,你吃了我的馄饨,就要答应我。”
他话语虽然强硬,但眉眼分明是含笑的。邵煊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不得了了阿沅,是不是我吃了你的馄饨就拿你没办法了?”
姜沅往后躲,邵煊又将手伸到他的胳膊底下挠他痒,姜沅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邵煊才放过他。
“好了好了,你想去就和我们一起去吧,不过你就待在我身边,不然的话人多了会挤到你。”邵煊把他衣服起皱的地方捋平。
姜沅点点头,余光突然发现院子里站了一个人,定睛一瞧,正是借住在他们家的卓逸思,他看天看地看树,就是不往屋里瞧一眼。
邵煊也看见了他,他松开姜沅的手,重新坐到自己吃馄饨的位置上。
姜沅把碗收起来起身要走:“我去把碗刷了。”不等邵煊说话,他快步离开了。
邵煊知道他是因为卓逸思看到他们打闹不好意思了。他把外面站了半天的卓逸思喊进来:“逸思,我忘了你还在家里,从城里只带了两份馄饨回来,等下烧饭给你放点腊肉在饭上面蒸行不行?”
卓逸思觉得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至于吃什么他不在意。邵煊面上一片坦荡,原本有些不自在的卓逸思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今天去看阿竹,他怎么样?”邵煊问。
一聊到孩子卓逸思的话就多了起来:“还要在医馆待一阵子,周大夫说他天生不足,可能这辈子都没法根治,只能靠着药慢慢养着。”
他面上虽然愁苦,但是已经没了一开始的那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就一步一步来吧,今天文嘉悄悄告诉我,阿竹接下来要喝好几天的参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周大夫把银子还上。”
“银子的事什么时候还上都行,阿钰不会计较。”邵煊心里还记挂着另外一件事:“最后一个助学金的名额给了村里的哪家?”
说到正事,卓逸思自然毫不马虎:“我和阿阳挨家挨户给村里人说,一开始想让孩子帮着家里干活,不愿意送到书院的人家一听到有钱拿也同意了,最后我和阿阳选了村尾的王寡妇家。”
王寡妇住在桃花荡村尾,左右没什么邻居,就孤零零的带着儿子,也没有再嫁的打算。她几乎不与村里的人来往,前些时候摘板栗,这半个月做衣裳都没人告诉她。
经他这么一提醒,邵煊也想起来了这个存在感很低的寡妇:“那就给她吧。她一个女人独身抚育孩子不容易,村里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卓逸思可是经过层层考量才决定把这个名额给她家的,这就意味着她在村子里的处境的确比其他人更加严峻,村里人就是想说什么也没理。
“明天我们城里的铺子开业,你看过阿竹之后要不要顺道来看看?”邵煊问他。
卓逸思拒绝了:“铺子什么时候看都不迟,剩下还有两个别村的助学金名额,我打算明天和阿阳一起去周边的村子里说说。”
邵煊知道他一心想把书院早点开起来:“那你就和阿阳一起去吧,明天的奶茶摊我重新找人过来看着。”
两个人谈到这里,邵煊边走向厨房边喊:“阿沅,给逸思蒸几块腊肉。”
没一会儿,腊肉的咸香就飘荡在了家里的每个角落。
第四十五章
晚上邵煊和邵阳谈到助学金的事, 邵阳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再陪卓逸思跑一趟,顺便和邵煊推荐了一个帮忙看摊子的合适人选:“前几次我帮你看摊子,旁边那个卖菜的老头总会找我搭话, 他人实在又和善,送了我好几次青菜。哥, 明天让他帮我们看一天吧。”
邵煊本来想问问邵文邵武愿不愿意, 听到邵阳的话问他:“可靠吗?”
邵阳给他保证:“咋不可靠了, 老头手脚麻利着呢,你没瞧见过他吗?就在我们摊子旁边几步远的地方。”
邵煊的小摊生意红火起来后,旁边聚了一群早上过来卖菜的老头老太太, 邵阳说的那个老头他可能见过,但是没有说过话。
“舀奶茶的铁勺不轻, 万一他举不动怎么办?”邵煊觉得让老头过来不太靠谱。
“老头说他之前就是干苦力的,农忙时一天要抗好几百斤大稻, 舀个奶茶算不了什么。”邵阳仍然极力说服邵煊。
“你为什么这么想让他来帮忙啊?”邵煊哭笑不得, “那老头给了你什么好处?”
“哪有什么好处啊。”邵阳纯粹同情心泛滥, “他大儿子前些年服役死在了外面,还有个小儿子被雇主打断了腿,我听着实在太可怜,就想着能帮一把帮一把呗。”
邵煊心想反正也就一天,就随邵阳去了:“那随便你吧,你想找谁代你都行,我不管了。”
邵阳眉开眼笑:“三哥你相信我, 交给那老头子肯定出不了什么差池,人家老实着呢。”
恰巧这时候李双双抱着虎头从外边回来, 邵煊没忘记试衣小模特的事,先征求了李双双的意思。
李双双激动地抱着虎头转了两圈:“是让我们虎头穿新衣服给别人看?三哥, 明天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邵煊怕到时候人多,虎头哭了没人哄的住,听到李双双的话他立马答应下来:“你能来那自然更好。”
李双双在虎头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邵煊想着还有二哥家的豹子:“双双,等下你去问问二嫂愿不愿意让豹子和我们一起去。”
李双双刚从二嫂家回来,张秋菊还没离开,非要从邵富贵手里扒出银子来,陈三妹和他诉了半天苦。
“二嫂应该愿意的,她昨天才跟二伯母吵了一架,带着豹子去城里散散心刚好。”李双双想了想。
“二伯母还没走?”邵煊有点意外,“这都住了几天了?”
“二嫂死活不愿意出钱,二伯母也死倔着不肯回家,两个人就这么杠上了呗。”邵阳从李双双手里把虎头抱过来,“不过我说,最后肯定还是二嫂妥协。二哥还算孝心的,婆媳二人天天在家吵架也不像话,或多或少二哥都会出一点钱把二伯母劝回家。”
他们二哥哪哪都好,真不知道为什么张秋菊眼里都是那个调皮捣蛋的邵福满。
“我等下再去问问二嫂吧。”李双双说,“三哥,明天阿沅跟着去吗?”
邵煊知道他和姜沅感情好:“去啊,忙起来我难免有照顾不来的地方,你和阿沅刚好有个伴。”
李双双“嗯嗯”点头。
也不知道李双双到底告诉了多少人铺子开张的消息,等到邵煊和姜沅出门,外面除了李双双和陈三妹,村里好多做活的绣工都过来了。
柳三娘一见到他就问:“阿煊,我们能不能跟着到铺子里看看?那里面的衣服是我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我们也想过去凑个热闹。”
“乐意去就去,刚好给我捧个场。”邵煊笑着说,“不过我和阿沅他们要先走一步,到店里还得拾掇拾掇。”
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柳三娘追问了一句:“在哪条街上啊?”
邵煊还真没注意过那条街叫什么,姜沅就站出来帮他答了:“在青荷街上,我们铺子对面是卖馄饨的。”
有了这两个关键词,柳三娘他们找起来就方便多了:“那你们先去吧,我们走着去也不慢的。”
坐牛车还要给钱,今天又没有什么要紧事。柳三娘他们决定走去城里,反正人多热闹,说说笑笑也感觉不到累。
城里的程旭早就等候多时了,他和周钰穿着那套制式一样的衣裳,周钰坐在桌子旁边,手里捧着一本医书。
“昨天我就想问你了阿煊,这套衣裳是不是该有个名字?”好不容易等到邵煊过来,程旭总算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
一同进门的还有李双双和虎头,陈三妹和豹子。他们和程旭都不熟,打了声招呼就走到了邵煊的身后,挨着姜沅站到一起。
“这一式两件的衣裳叫琴瑟服,寓意夫妻琴瑟和鸣。”邵煊灵光乍现,一刹那就取好了名字。
“这个确实好听又好记。”他现学现用,“那我明日还要两身琴瑟服。”
周钰注意到了今天邵煊和姜沅的衣服:“阿沅,你和阿煊为什么不穿一套这琴瑟服?”
姜沅看向邵煊,邵煊眼前一亮。
“阿沅,等下回到铺子里我们也挑一套穿吧。”邵煊说,“到时候他们一眼望过来,就知道你是我的夫郎了。”
姜沅抿唇一笑,眼见他们两个又要腻在一起,程旭连忙让他们打住:“鞭炮我昨个已经买好了,事不宜迟,我们先去铺子里吧。”
到了丹墀衣坊,李双双和陈三妹给两个小孩换好衣裳,姜沅和邵煊也去里屋换了一套。
程旭把鞭炮挂在竹竿上点燃,“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声响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前几日程旭就在酒楼给邵煊宣传上了,一部分人早就知道摆小摊的邵老板今天铺子开张。
“咦,他们两人穿的是什么衣服?”人群中一位小哥儿一手拉住自己男人的胳膊,一手指着邵煊和姜沅身上的衣服,“还怪好看的。”
“今天丹墀衣坊开张,全场衣服半价出售,满一百文减十文,满三百文减五十文,买五百文减一百文!大家进来瞧一瞧看一看喽。”
邵煊和姜沅站在门口,两人穿着相配的琴瑟服,底下不少人人的眼光都黏着这身衣裳上。
程旭拉过姜沅手中的虎头,在人群面前溜了一圈,一大一小穿着一样的衣裳,看上去分外讨喜。
“邵老板,你这身上的衣裳有的卖吗?”刚才的那个小哥儿站了出来,“有的话,我和我家男人也来一套。”
邵煊刚才可是说了,满一百文就能减十文,这两件衣服怎么着也得一百文往上。
“这是我们丹墀衣坊的招牌琴瑟服,当然有得卖,你二人穿上去一定相配。”邵煊点点头,又夸了一句面前的夫夫二人。
小哥儿一听,拉着男人满意地走进了店里。不少人都冲着减免活动进去瞧了瞧,聪明一点的看到喜欢的衣裳已经算起了价格。
王老板留下来的成衣只能说中规中矩,不少人都是冲着琴瑟服来的,挂着单衣的地方稍显冷落。
“孩他爹!快看咱家儿子,穿上这件衣裳可真神气。”一个妇人新奇地瞧着自家孩子,那小孩和他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现在父子俩又穿着一样的衣裳,别提有多像。
孩子他爹也觉得好看:“不然我们三个就买一身?穿出去一看就是一家人。”
“麻衣穿着刺挠,我们买一身细棉的吧。”妇人算着这三件衣裳应该要两百多文,那要不要再买点什么凑出三百文呢?
满三百文可是减五十文呢!
李双双和陈三妹围在两个小孩身边暂时走不开,江沅找到周钰,让他帮忙把一个木箱子搬到板桌上。
那箱子上面有一个洞,周钰往里瞧了瞧,里面装满了碎纸片。
他不明白了:“这是做什么?”
姜沅和他解释:“这个洞是用来把手放进去摸纸片的,里面的纸条上面写了‘参与奖’,‘三等奖’,‘二等奖’和‘一等奖’,摸出来什么奖就送对应的物品。”
“那参与奖对应的是什么?”周钰问。
“参与奖是一小块方帕,三等奖是一个荷包,二等奖是一小匹麻布,一等奖就是铺子里的单衣任选一件。”姜沅答道。
周钰了然:“那这二等奖小纸片有几个?一等奖又有几个?”
姜沅把手放进箱子里,搅乱里面的小纸片:“三等奖有十个,二等奖有三个,一等奖只有一个,剩下的全部都是参与奖。”
周钰暗道邵煊果然会做生意,恰巧旁边有家人已经买好了衣裳,拿着到板桌这边结账,姜沅温柔地对他们说:“今日在衣坊买衣满一百文可抽奖一次,两百文抽奖两次,以此类推。”
那家夫郎有些摸不着头脑,姜沅看着面前的几件衣裳说:“这三件衣裳外加一匹粗麻一共三百四十文,减去五十文就是二百九十文,你可以把手里伸进木箱摸两张纸条出来。”
夫郎照着做了,拿出来的两张纸条上面都写着参与奖。
“是参与奖,可以领两块方帕。”姜沅告诉他们。
“这就是衣坊的抽奖是吧?”夫郎恍然大悟,拿好姜沅递过来的帕子:“今天送的东西还挺多的。”
有减免活动在前,几乎进来买衣服的每个人都获得了抽奖机会,短短一个上午,箱子里的小纸片就空了一半。
周钰在一边看着咋舌:“这一张纸片就意味着一百文,你们这一上午该赚多少?”
忙活好的邵煊过来恰巧听到这句话:“今天开张小恩小惠送出去不少,刚好衣裳又新奇,他们才乐意过来买,日后就没有这么多人进来买衣裳了。”
一上午帮了不少忙的程旭瘫坐在板凳上:“哎呀,阿煊赚的就是越多越好,他赚的多,咱们分的也多,嘿嘿。”
“叩叩。”突然,一个黑壮的男人敲了敲面前的板桌:“你们这抽奖是不是根本没有一等奖啊,这抽了一个上午,怎么抽出来的全是帕子?”
第四十六章
那男人面相凶狠, 看着就不好惹,手里拿着三张写着参与奖的小纸条。
邵煊给他看箱子:“这箱子里还有一半的纸条,一等奖应该还在里面。”
男人充耳不闻:“我在铺子里可是花了四百三十文, 减价减到三百八十文。现在我媳妇又看上了一件成衣,你们说怎么办吧。”
店里的人发现了这边的冲突, 远远地站在一边观望着。
“可以多买一件, 凑到五百文还能减掉一百文。”邵煊假装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给他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建议。
“不要,我要抽奖抽出来。”一个女人从他背后钻了出来,“我们在铺子里花了这么多钱, 多抽两次也没什么吧。”
“不行。”邵煊的面色沉静,没了一开始招揽客人的那种如沐春风的笑容, “三百文只能抽三次奖,让你们多抽, 对后面的客人不公平。”
“公平?”黑壮的汉子扬起硕大的拳头在邵煊面前比划, “今天的一等奖必须拿出来给我媳妇。”
程旭眼见不好, 连忙扯了一把邵煊的袖子:“这种人我见多了,你越和他掰扯他越难缠,不如退让一步,让他再抽一次吧。”
“不行。”邵煊说,“规矩就是规矩,不然日后所有人都学着他到我这边闹事,我的铺子还开不开了?”
“一等奖谁抽出来就是谁的, 要么你们加钱再抽一次,要么就拿着这两条帕子离开。”这已经算给他们面子了, 邵煊本来想说让他们滚蛋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那男人虎目圆瞪,“我是妙算赌坊的打手。”
邵煊还以为他是谁呢, 没想到只是赌坊里的一个伙计。
程旭的脸色也郑重起来:“阿煊,不要和赌坊的人扯上关系,他们手段下作着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中招了。”
“赌坊一般都背有靠山,阿煊,不要和他们硬碰硬。”姜沅握住他的手。
姜家没犯事之前,家里也有这方面的营生,毕竟赌坊暴利,很多人都想分一杯羹,姜沅显然也是知道一点内情的。
一般做生意的老板听到赌坊二字都避之不及,男人靠这招换点小恩小利屡试不爽,他得意洋洋地等着邵煊忍气吞声把衣裳交出来。
“既然两位非要胡搅蛮缠,那不如我们报官吧,交给县令大人来裁决。”邵煊无奈而又坚定地说。
周遭一片哗然。
男人耀武扬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没想到邵煊居然敢报官。
明明也不是一件大事啊,怎么突然就上升到要去衙门的地步了?
官民之间有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一听到要和官府打交道,不少人下意识想到的就是退缩。
男人之前狗仗人势欺负了不少人,加上在赌坊做活,手上难免不干不净,如果报官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样?要不然我们现在就去县衙递交状纸?”这话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在里面,明眼人都知道邵煊是认真的。
那男人果然怕了,拉住身后同样一脸惊惧的女人粗声粗气地说:“算了媳妇,那件衣服也不好看,我们还是换一家买吧。”
邵煊暗暗舒了一口气。赌对了,那个男人果然不敢去官府。
随着两人的离开,原本安静的铺子又重新恢复了热闹。
“邵老板果真厉害!要是我的话,今天就送给他们了。”
“这么大个拳头摆在面前,邵老板居然不害怕。”
“不过他说要报官还是把我吓了一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搞不好,自己也要去大牢里蹲着。”
程旭听到邵煊要报官心都漏跳了一拍:“阿沅说的没错,开赌坊的水都深,那妙算赌坊和官府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怎么想着要报官啊?”
“今天来的要是赌坊一把手二把手,我肯定不敢提报官。”邵煊道,“但是他只是赌坊里众多打手中的一个,说白了就是一个伙计,真进了衙门,赌坊也不会专门为了他出面。”
程旭一听有道理,而且事情也正如邵煊预期的那样解决了:“算了算了,我也不说什么了,若是赌坊真的出面,大不了我给他们送钱。在一个不起眼的打手和实打实的白银面前,赌坊肯定知道怎么做。”
“不过,以后应该没人敢到铺子里闹事了。”姜沅说,刚才他都做好准备跟着邵煊一起去官府了,反正邵煊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程旭却没有他们两个轻松:“最近小心一点,晚上我让程叔送你们回家吧。上次有人得罪了赌坊的人,天黑被拖进小巷狠打了一顿,也没处说理。”
李双双和陈三妹也被刚才的变故吓到了,他们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走过来关切地望着邵煊和姜沅。
姜沅知道他们害怕,安慰了一句:“没事,以后他们都不敢来了。”
李双双皱着眉毛:“我和二嫂没什么,反正日后也不常来。倒是你和三哥得小心。”
邵煊虽然谈不上不以为意,但是也没有他们那般草木皆兵:“这铺子才刚开起来,以后会遇到更加难缠的客人,不必过分纠结。”
临近中午,铺子里的客人少了许多,程旭站起来:“走吧,到飞云阁吃饭,我找两个伙计过来给你看着铺子。”
邵煊经他一提醒,这才意识到丹墀衣坊应该也招两个伙计,不然日后恐怕忙不过来,而且人一多,闹事的过来也要掂量掂量。
饭桌上,陈三妹给豹子夹了很多菜,豹子吃的开心,但她自己却没什么胃口。
除了程旭和周钰不明所以,其余人全都心知肚明,可是那毕竟是她的家事,她自己不开口,旁人很难主动在这件事上插嘴。
虎头两只手吃的油腻腻的,李双双给他擦了擦嘴巴:“你看看你,怎么吃的一身都是饭?”
虎头捧着手里的肉骨头笑:“爹爹,给你吃。”
“我才不吃,上面都是你的口水。”李双双面露嫌弃,从碟子里夹了一块肉放进豹子的碗里,“豹子你也吃,多吃肉能长高。”
飞云阁生意好起来之后,饭点一到,上下两楼人满为患,好多时候不预约都抢不到座儿。
正因为如此,程旭专门给邵煊留了个厢房,就怕他过来吃饭的时候没位置。
厢房外人头攒动,邵煊问面前不断夹菜的程旭:“这个月的流水能不能翻一番?”
程旭闻言伸出手,比了个“三”的手势:“翻一番?阿煊,我们飞云阁可是柳城第一酒楼,这个月最少也有这个数。”
和邵煊预估的没差太多,按这个趋势下去,就算没有自己的分红,年底程旭也能把一千两银子带回家去。
“往后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爹不会逼着我回家了。”程旭眉飞色舞地说道,邵煊看他那样,心里也高兴。
酒足饭饱,邵煊记着要招伙计的事,回去就把公示贴在了衣坊的外面,一下午多了不少人过来应召。由于人多事杂忙不过来,邵煊让他们明天再过来。
姜沅暗暗提醒他:“阿煊,要不要阿文阿武过来这边试试?我觉得衣坊伙计的活儿他们也能做。”
邵文邵武跟着邵煊卖了几天东西,在衣坊招呼客人肯定不在话下。
“还是你想的周到。”邵煊笑着说,“的确得把他们二人算上,刚巧冷天猎物难寻,让他们过来帮忙正合适。”
邵文快要成亲了,手里多攒一点银钱总归没错,更何况他们还都是桃花荡的,自从上次被外村人嘲笑,邵煊就下定决心要力所能及的帮助村里的乡亲。
丹墀衣坊第一天开张,反响十分不错,一直到程叔把他们送回桃花荡,邵煊的心情都十分美好。他从门口的花地里摘了两多花送到姜沅的手里:“阿沅,这花是不是很漂亮?”
姜沅正欲点头,突然看见了坐在门口哭丧着脸的邵阳。
李双双自然也看见了:“阿阳,你怎么站在三哥家门口,还愁眉苦脸的?”他以为邵阳出了什么事,小跑着跑到他的跟前。
“我没事。”邵阳抹了把脸,“三哥,今天奶茶摊只赚了一两银子不到,剩下的应该被那老头拿去了,少的钱我来补。”
邵阳从来没有这么失望过,不是因为要赔钱给邵煊,而是怪自己太过轻信于人,现在老头咬死了没动木箱里的钱,只说今天生意不佳,邵阳本来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只好带着那几百个铜板回来。
“不用你来补,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邵煊看着邵阳垂头丧气的样子,经过老头这么一搅和,想必邵阳今后再也不会随意把重要的事托付给别人了。
“他为什么要骗我?”邵阳还是很难过,“我本来都打算过年买点肉给他了,为什么要去拿箱子里的钱?还说今天生意不好,本来就没挣到什么钱。往常摊子一天都能挣二两银子左右,怎么可能今天一下子缩水缩到一半?”
李双双看他样子也不忍心再责怪他:“哎呀,这件事说到底你也是一片好心,不用太过愧疚。”
邵阳看了一眼邵煊,明明三哥信任自己才会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办,结果却被自己搞砸了,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邵煊。
“铜板呢?”姜沅看向邵阳。
邵阳从小推车上取下来木箱,打开给姜沅看。
“这些都给你了。”姜沅说,“本来你三哥的打算是将今天摊子挣的钱全都给你,不能让你这几天跟着逸思后面白跑。现在大部分的钱都叫那个老头拿去了,你只有这些铜板了。”
邵煊挑眉,显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听到姜沅这样说,邵阳的脸色好看不少。这就意味着被骗的不是邵煊的钱而是自己的钱,他没有那么愧疚了。
“真的吗?”邵阳面露希冀,他坚定地把箱子又推回给姜沅,“这剩下的钱我不要,今天没把事情办好,我不应该拿这钱。”
姜沅也没为难他,他知道邵阳说什么也不会收下铜板,“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你三哥。”
“就是真的。”邵煊还算配合,“不过你不要这铜板,明天后悔我可不给了。”
“我才不会后悔。”邵阳终于又笑了起来。
第四十七章
衣坊正式开业之后, 姜沅的丹墀书院也迎来了第一批学生。
卓逸思昨日和邵阳一同外出,最后两个助学金名额也给了出去。
姜沅把如约而来的八个孩子领到邵煊专门腾出来的屋子,里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孔子像, 他对孩子们说:“拜过先圣之后,往后就要做到君子敬而无失, 与人恭而有礼。”
“先生, 这是什么意思呀?”老木匠的小孙儿邵关景是个活泼的皮猴, 自己听不懂立马就问了出来。
“就是说君子做事都是严肃认真不随意的,待人也是对人恭敬合乎礼仪的。”姜沅摸了摸他的头说。
几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来叩首拜师。”姜沅把他们拉到孔子像跟前,“先圣会保佑你们金榜题名。”
几个孩子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磕头行礼, 站起来后姜沅用朱砂在他们眉心画了一个红点。
虎头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姜沅把他的手拿开, 以免把额上的朱砂蹭掉了。
“朱砂开智,目明心亮。”姜沅说, 然后让几个孩子走到卓逸思身边。
“这是书院的卓逸思卓夫子, 往后也是由他来教你们知事明理。”姜沅指着卓逸思给孩子们介绍。
今日开课, 卓逸思特地换上了一身青衫长袍,他面容温和年轻,身上带着少见的书卷气。在虎头他们几个孩子心中,夫子就是世上最博学最聪明的人了,他们不由得在卓逸思面前站直了身体,心生敬畏。
“接下来是三鞠躬礼,向夫子鞠躬, 表示对恩师的恭敬和顺从,向天地行两次鞠躬, 表示对天地先祖的敬意,最后再次像夫子行礼, 表示对师傅的感恩之情。”卓逸思知道他们听不懂,特地把三鞠躬礼掰开来说。
“往后切记勿忘本心,戒骄勿躁。”姜沅看向面前的几个孩子,“明白了吗?”
“明白。”他们齐声说道,然后给姜沅和卓逸思挨个行三鞠躬礼。
姜沅和卓逸思各自给孩子们整理了一遍衣裳,姜沅说:“先正衣冠,后明事理。往后来书院上课,必须做到仪容整洁。”
一套繁琐的拜师流程完整走下来,却没有一个人有不耐烦的情绪。虎头是这批学生里年纪最小的,他沉着一张小脸,看上去认真又好玩。
既然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是时候该起名了。姜沅想着,今天散学了和双双还要二嫂说说,得给虎头和豹子取个大名了。
卓逸思略有不解:“阿沅,你为什么用‘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来’劝诫他们?”居然不是期盼他们学业有成,高中状元。
“你知不知道阿煊的大哥?”姜沅问。
卓逸思刚来桃花荡没多久,邵禄名平日里又不喜欢在村子里晃荡,他们两个人还没见过面。
“怎么了吗?”卓逸思不明其意。
“他大哥也是一个读书人,只可惜这么多年圣贤书读下来,却只落得个书院除名的下场。”姜沅说,“所以相比于平步青云步入仕途,我更希望孩子们明德修身,知不可为而不为,谨遵礼义。”
先成人,后成事。卓逸思咂摸了一下这句话:“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阿沅,阿煊他大哥犯了什么事被逐出书院了?”
卓逸思难免好奇。
“品行不端,狎妓赌博。”姜沅说着,低头把马上上课要用到的纸笔准备好。
卓逸思摇了摇头。
来到院子里,卓逸思按着他们的身高给排了座位,然后开始教他们识字。邵煊也搬了一条板凳过来和姜沅坐在一起,陪着他看卓逸思是怎么教课的。
李双双和陈三妹正扒着门偷看,李双双乐道:“二嫂,你看这几个摇头晃脑的小孩,哈哈,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陈三妹也很高兴:“今天是豹子第一天上学,双双你说,我中午给他做骨头汤还是红烧肉?”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眼睛都没离开自己的孩子。渐渐地,院子里稚嫩清亮的读书声吸引了周围玩闹的小孩子,他们学着李双双和陈三妹,一个个伸着小脑袋往院子里偷瞧。
“人之初,性本善。”卓逸思在上面念一句,下面的几个孩子跟在他后面学。
外面的几个小孩子看的有些入迷,连拿在手中的小石子掉了都没发现。后来不知道是谁小声呢喃了一句:“人之初……”,后面的小孩子都跟在他后面接着念,声音不大,不会打扰到里面正在上课的学生。
“不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李双双听到他身边的一个小姑娘皱着一张脸,苦恼地说。
“嘘,别说话了,夫子要解释这句话的意思了。”旁边高一点的男孩目不转睛地看着院子里,同时用脏兮兮的小爪子捂住小姑娘的嘴巴,不让她继续说话。
小姑娘一听,也乖乖安静下来,屏气凝神听院子里的声音。
邵煊和姜沅自然也看到他们了,姜沅说:“阿煊,我们以后上课不要关门好不好?”
邵煊自然没有意见:“你想让他们听就让他们听吧,你才是学院的先生。双双和二嫂也过来了,你要不要去找他们说说起名的事?”
姜沅对着门口招招手,明白他意思的两人从旁边蹑手蹑脚地进来了,没有惊扰到正在上课的孩子。
姜沅和他们商量:“虎头和豹子上学了,该给他们两个取名了,要不你们晚上回去想想?”
李双双早就做好打算了:“阿沅,你来给我们家虎头取名字吧,我和邵阳大字不识一个,想来想去还是你来取比较合适。”
陈三妹一听:“那帮我家豹子也取一个吧,富贵打算给他取邵元宝,虽然寓意很好,但我觉得不好听。”
姜沅虽然没有正式教过他们读书,但是两个小孩却给他行过拜师礼,由他来取名字倒也挑不出错。
“虎头温吞,就叫邵一鸣吧,取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姜沅沉吟片刻说道。
“邵一鸣,邵一鸣……哈哈,这个名字好听!”李双双看起来满意极了。
陈三妹也迫不及待地说:“阿沅,你看我家豹子叫什么好?”
“豹子秉性纯良,但是太过善良难免懦弱,就叫邵有度吧,取自‘凡事有度,过犹不及’。”姜沅一针见血地说。
陈三妹拍手叫好:“我们家豹子哪哪都好,就是太烂好心!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都要掉眼泪。阿沅,你这名字简直是顺着我的心意取的。”
姜沅轻笑:“不过是对孩子的一句祝福,你们喜欢就行。”
李双双颇有点兴味,自己反复念叨了好几遍“邵一鸣”这三个字,才意犹未尽地说道:“今晚等阿阳回家,我要告诉他他儿子有名字啦!”
陈三妹说:“这样一比,邵富贵取的名字也太难听了,晚上我也来和他说说,他……”说着说着,她突然顿住了。
李双双似有所感,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二嫂,你和二哥吵架了?”
邵煊和姜沅对视一眼,邵煊漫不经心地想着,以前他只觉得咋咋呼呼的杨秀芬比较难缠,没想到张秋菊轴起来也丝毫不逊色。
“对呀,昨天晚上又吵了一架。要说给钱孝敬爹娘,我肯定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但是福满爹娘都在身边,并且还能做活,为什么就要他大哥供他读书呢?”陈三妹苦笑,“我知道这事怪不得富贵,但是我这心里就跟梗了一根刺一样,一想就不舒坦。”
李双双犹豫着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二嫂,我说话直,你别不爱听。你不愿意掏钱,二伯母又一个劲地催着要钱,夹在中间的二哥才叫里外不是人。”
陈三妹不说话。
姜沅也不擅长解决这种家长里短的矛盾:“不如先给二伯母一点钱吧,先把她劝回家,回头再和二哥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福满上学不是一件小事,束脩每隔半年就要交一次,我这次给她点钱倒是算不了什么,就怕她往后年年如此。”陈三妹看着透彻着呢,她清楚张秋菊就是这个打算。
两个人谁也不愿意妥协,于是就造成了今天这副局面。陈三妹勉强笑了笑:“唉……我知道这银子最后肯定得掏,只是不想这么早让娘如愿。双双说得对,还是给她一点钱让她回家去比较好,免得我看见她烦心。”
想不开也没办法,日子总得过下去。陈三妹已经决定了,等散学了把豹子接回家,然后就把钱给张秋菊让她离开。
真正走到这一步了她反而畅快起来:“只是我得和她说好,下次再来不会给她钱了。”
李双双不相信张秋菊这么好打发,三言两语让她不要再来她就不来:“二伯母会听你的吗?”
“不听也不行。”陈三妹掐着腰,“每年该孝敬她的我一分钱不少,村里人挑不出错处,就没法嚼舌根,嚼不了我的舌根,我才不管娘在家呆多久。到时候我带着豹子回我娘家,我到要看看邵富贵他帮谁。”
卓逸思讲起课来全神贯注,邵煊看着坐在凳子上的二蛋夹着双腿,似乎在憋劲儿,连忙站起来说:“下课了下课了,这节课先上到这里。”
二蛋一句话没说,头也不回地冲进茅坑。
李双双和陈三妹要回家准备做饭了,邵煊走到门口,外面的小孩子还没走。
“刚才先生说‘人’怎么写的?”小姑娘有点迷糊,想不起来刚才卓逸思教的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这样子的吧……”他捡了一节枯枝给小姑娘示范,写着写着,面前突然多了一双鞋。
“呀。”他吓的把手中的枯枝扔了出去,抬起头紧张地看着邵煊。
邵煊对他的警惕似乎浑然无觉,弯下腰问他:“喜欢读书吗?”
第四十八章
几个小孩都不说话, 邵煊也不着急,就在原地笑着等他们开口。
半晌,藏在男孩背后的小姑娘按耐不住地点了点头, 幅度很小,但是邵煊一眼就看见了。
“以后上课这道前门不会关上, 你们要是想来随时都可以过来。”邵煊说, 虽然不能让他们进去和交了束脩的孩子一起读书, 但是给他们留道门却轻而易举,至于能学到多少,那就不是邵煊该为他们考虑的了。
几个小孩愣住了, 直到邵煊离开,小姑娘才犹疑地说道:“我们是不是以后不用偷偷摸摸过来了?”
男孩左手握拳砸在右手掌心:“是了!以后我们也可以光明正大站在外边听夫子上课了!”
“他们喜欢读书吗?为什么他们爹娘不送他们过来?”邵关景一下课就看到了门外的几个孩子, 穿着陈旧破败的衣衫,围在一起在地上写写画画。
“你以为我们都和你一样在城里长大, 家里不愁吃饭的吗?”二蛋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要是能进书院读书他们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
邵关景从小在城里长大, 一般过年过节也是他爹把老木匠接到城里,桃花荡他没回来过几次,自然不知道村里人生活有多拮据。
邵关景听了二蛋的话不舒服:“你说话怎么这么冲?我之前又不知道他们家很穷。”
二蛋冲他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桃花荡的孩子都回家了,只有两个邻村的小孩留了下来,他们手里拿着一张家里做的炕饼, 不过巴掌大的一小块,可两个人都吃的很珍惜。
这张饼是他们从家里带过来的, 一上午过去快硬成砖头了,姜沅看到了皱着眉头, 卓逸思趁机道:“不如让他们两个到屋子里来?不说别的,给他们一口热水就着吃也好。”
邵煊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们两个小孩能吃多少东西?现在我们家还不缺这点粮食。逸思你叫他们两个进来,中午就和我们一起吃吧。”
“邵老板大气。”邵煊的话正中下怀,卓逸思出去叫院子里坐着的小孩进来。
听到今天可以在夫子家吃饭,两个小孩面面相觑。空中飘荡着一股浓郁的肉香,他们两个毕竟是小孩子,被这味道一激,忍不住直吞口水,最后还是扭扭捏捏地跟着卓逸思进去了。
今天是姜沅教学第一天,邵煊做了满满一桌菜出来。
两个邻村的小孩本来还想着要客气,可是邵煊把筷子往他们手里一塞,还没说点什么,两个小孩就埋头苦吃起来。
“吃的什么菜,怎么烧的这么香?”李双双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只布老虎,“喏,今天我打理柜子发现的,你们要是不嫌弃,就等宝宝生出来留给他玩,我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虎头早就不玩了这个了。”
姜沅接过那布老虎,里面填着棉絮,捏起来软绵绵的。
李双双看着姜沅的肚子,那里已经鼓起来了一点,隔着厚重的衣服,得仔细瞧才能瞧得见。
姜沅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邵煊把手横过来挡住他的视线:“这么好奇,自己再生个一个就是了。”
李双双支支吾吾干笑两声:“虎头现在还这么小,我再生一个不得把自己累死?要生也得他再大一点。”
他怕邵煊又讲什么话来打趣他,连忙说道:“虎头的饭还不知道有没有吃完,他下午还得上学,我先回去了!”
说完,也没和饭桌上的卓逸思打招呼,急急忙忙走了。
邵煊这一整天也没往城里去,两个摊子有邵富贵和邵阳帮忙看着,衣坊则交给了邵文邵武,就连原本要挑的伙计他们兄弟俩也帮忙挑好了。
晚上邵煊和往常一样,临睡前把耳朵贴在姜沅的肚子上,和里面的宝宝说话。自从姜沅的肚子能看出来弧度之后,这就成了邵煊每天最爱干的事情之一。
“今天你双双叔给你带了一个布老虎,看起来可神气了,爸爸……父亲唱一首两只老虎给你听吧。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直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邵煊的声音在夜色里十分温柔,姜沅一动不动,那首充满童趣的儿歌听在他耳朵里跟催眠曲差不多,他打起精神问了一句:“你小时候也听这种童谣吗?”
邵煊在他的肚皮上亲了一口:“嗯,是不是还挺好玩的?明天晚上来给宝宝唱小白兔,后天就唱小燕子……”
他说着说着,迟迟没等到姜沅应声,抬头一看,怀里的人闭着眼睛面色恬静,已经睡着了。
邵煊在他舒展的眉心亲了亲,把他身后的被子往上掖好,确定没有地方漏风之后,才贴着他的脸一同睡去。
昨夜应该是下了雨,清早起来,房檐上凝出一根根长短不一的冰锥,院子里落了不少枯枝败叶,原本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结了一层薄冰,地上也是一片泥泞。
天色昏沉,乌云密布,这种天气大雨都是说下就下,孩子们显然不能留在院子里读书了。
没有办法,邵煊和洗漱好的卓逸思把孩子口口群每日更新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们的桌子搬到了挂着孔子像的房间里,好在现在只有八个小孩,一间屋子能够装下。
不多时,八个孩子就到齐了。
二蛋搓了搓自己冻红的脸蛋,看着廊檐下的冰锥抱怨道:“冬天这么冷,夏天又那么热,如果夏天我也能买得起冰就好了,我天天抱着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邵煊立马就想到了夏日必备冷饮和冰棍。
冬日凿冰简单,藏冰却不容易。时下夏日只有达官贵人能够有足够的冰块来抵御夏日酷暑。
他们柳城所在的徐州,一整个冬日贮藏的冰块恐怕也只供得起刺史府享用,最多刺史府再从手里漏点给地主豪吏,普通百姓夏日吃冰闻所未闻。
邵煊顾不得听二蛋后面又说了什么,他疾步走到家中土厕,从墙上刮下来一层白霜。这东西在农村几乎家家可见,却很少有人知道这是什么。
邵煊之前从没往这方面想过,这农家土墙上的白霜不就是制冰用的硝粉吗!
不过仅凭这土墙上的硝粉就想负担夏日一整季的冷饮显然远远不够,这种制冰方法本就繁琐,需要消耗大量硝粉,最好能找到硝石。
不过这都不是他眼下需要考虑的事,饭要一口一口吃,事也要一步一步做。现在重要的是怎样用硝石制作冰块,如果找不到方法,就是有再多原料也没用。
邵煊努力回想当年化学老师做过的制冰实验,他知道原理是硝石溶于水会吸收大量热量,从而使水成冰。
他回到厨房拿出来一个碗,往里倒入大半碗水,然后加入硝粉,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碗中的水结冰。
他对着那碗不给面子的水苦冥思想,然后猛然想起,当时老师似乎拿了一大一小两个容器。
邵煊当机立断,从架子上取下来一个老木匠送的、还没有用到的木盆,害怕现取的硝石不够用,他往盆里倒入一小半水,刚好与碗平齐,之后把取下来的粉末全部撒进盆里,等着碗里的水会不会结冰。
这个过程有点缓慢,邵煊没有在厨房里苦等,来到堂屋,姜沅正在翻开几个孩子昨天交上来的作业。
卓逸思让他们写了十个“人”字,邵煊过去一瞧,每张纸上的字都大小不一,歪歪扭扭,一笔一画都像是蚯蚓爬出来的一样。
他忍不住笑了:“这第一个字写了快半张纸,剩下九个字委委屈屈挤在一起——这是谁的作业?”
“你可不要在虎头面前说这话,昨天晚上回去他还哭鼻子了,听说在这张纸之前他还写了一张,只不过那张被眼泪打湿揉烂了。”姜沅想着刚才李双双过来说的话,“虎头很认真的,他才第一次学写字,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邵煊又翻了翻下面几张作业,这才发现姜沅不是在帮虎头说好话。
虎头写的能认得出是什么字,后面那几张邵煊把眼都看疼了,也没认出来他们写的什么。
“你刚才到哪里去了?我去孩子们上课的地方也没瞧见你。”姜沅问他。
邵煊恰好想知道硝石制冰的方法有没有成功,就拉着姜沅一起去了厨房。
那个木盆就摆在灶边上,碗里头的水已经开始结冰了。
姜沅盯着面前的大盆小碗:“这是在做什么?”
邵煊把碗从盆里拿出来,让他看里面的冰:“阿沅你看,硝石制冰方法成功了。”
“硝石制冰?”姜沅突然明白过来,“你知道怎么制冰?”如果真是姜沅想的那样,这其中的利润已经非常人能想象的了。
邵煊见他面上隐隐激动的神色,连忙告诉他:“阿沅,先别激动。硝石不太常见,这种制冰方法还有很大欠缺。”
“硝石是什么?”姜沅没有听过,似乎是一种石料,不过制冰果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就是我们厕屋里的地霜。”刚才刮下来的硝粉已经用完了,不然还可以给姜沅重新演示一遍。
“地霜虽然常见,但确实很难收集到足够的用量。”姜沅轻轻蹙眉,“这硝石还有别的地方有吗?”
“不长庄稼的荒地可能会有,还有就是盐湖石矿,不过目前看来这些地方都比较难寻,或许可以问问程旭,他的门路比我们要广。”邵煊知道这事急不得,“不谈制冰,中午我们吃点热腾腾的东西吧,阿沅,你把二嫂和双双他们都叫上。”
第四十九章
临近中午, 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书院提前散了学,趁着雪还没有下大赶紧回家。两个邻村的小孩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留在书院吃饭, 没等卓逸思叫住他们,一溜烟地跑远了。
邵煊把炉子拎到堂屋, 生起火后挨着特别暖和, 李双双和陈三妹也过来了, 几个人围着火炉烤花生吃。
“三哥今天要做什么好吃的?中午得闲,不用我烧饭喽。”李双双搓着花生皮,“我家里还有几个芋头, 要不要放进这火炉烤着吃?”
邵煊听见了:“别烤芋头,马上就要吃饭了。”
李双双抬起来的屁股又落了回去:“说的也是, 三哥,你别卖关子了, 告诉我们中午吃什么吧。”
“说了你肯定也不知道, 还是等着吃吧。”邵煊去屋里换上秋天买好的过冬棉衣, 又拿了一件给姜沅,“换这件吧阿沅,穿着更暖和。”
那一把烤花生几个人很快就吃光了,卓逸思盯着火炉里燃烧的木柴,他近日一直待在书院,也不知道医馆里的阿竹怎么样了。
一开始飘着的细雪也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虎头和豹子趁着大人没注意, 悄悄跑到门口玩,等邵煊发现他俩的时候, 两个人的头发眉毛上覆了一层薄雪,小手冻的红彤彤的。
“小心手生冻疮, 那滋味可不快活。”邵煊拍拍他们湿淋淋的手,“快回去火炉上烤一烤,你们两个是感觉不到冷吗?”
虎头一边跑一边笑:“不冷呀,下雪好玩。”
豹子紧紧跟在他身后,等虎头进了屋子他也跟着进去了。
邵煊摇摇头,走进厨房。
天冷了当然要吃一顿火锅,裹满汤汁的肉片带着热辣辣的香气一口吞下,全身都能热乎起来。
邵煊早就想吃这一口了,只不过前段时间姜沅吐的厉害,又加上事情挤在一起太忙,所以迟迟没有吃上。
为了这顿火锅,邵煊还特地到铁匠铺定制了一个鸳鸯锅,架在炉子上刚好。
做火锅底料的牛油邵煊跑了好几次市场才买到,这年头牛是重要的农业资源,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家会卖牛,大多数人只有等到耕牛老死之后才会拿到市场贩卖。
邵煊把买到的牛油切下一块放进锅里熬,等化开之后油温烧高过辣椒,那辛辣暴烈的热气直冲鼻腔,邵煊把头撇向一边打了好几个喷嚏。
锅里不往外溅油之后,邵煊往里加小葱香菜蒜瓣,炸至金黄再把锅里的残渣全部捞出。
继续加入黄姜,邵煊又挖了几大勺豆瓣酱,这时候已经能闻出隐隐的香气了,邵煊一鼓作气,又往油里加了冰糖、花椒、八角、草果、甘草等各种香料,搅和在一起炒香之后等待凝固就可以了。
清汤锅底邵煊选的是排骨清汤,邵煊将另外一口大锅洗干净,将鸡肉、猪排骨、猪骨放入锅中掺水,用大火烧沸后打去浮沫,再用小火吊出鲜味。
舀出鲜汤冷却,将鸡肉脯和瘦猪肉锤成茸状,再用鲜汤澥散,重新将鲜汤倒入锅中烧沸,清汤锅底就做好了。
邵煊将凝固的辣汤锅底切成一块块装进盖碗里,这一锅底料能分开吃好几顿。
他刀工还算不错,五花肉切的薄如蝉翼,邵煊把切成条状的牛百叶和牛肉在碗里铺好,程叔昨天送过来的黑鱼刺少肉细,拿来涮火锅也很不错,还有一大块羊肉,邵煊觉得清汤锅烫羊肉太膻,又加酱汁香料腌了个把时辰。
地里的大白菜邵煊薅了两颗,仔细洗净之后装盘,一大把菠菜看着多,下到锅里其实也没多少,邵煊把茼蒿的根切了,只留了叶子,这种蔬菜气味独特,邵煊不怎么爱吃,但是姜沅喜欢。
除此之外,还有地瓜片,土豆片,香菜,豆腐……
等邵煊忙好,灶台上摆满了盘子,每个盘子里面都装的满满当当,不用担心吃不饱。
在他做饭的工夫,落在地面上的飞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吱呀作响。邵煊把装满肉菜的盘子端进堂屋里。
屋子里十分暖和,李双双看着邵煊端上来的盘子还以为开饭了:“终于可以吃饭了,可饿死我了——不对呀三哥,你怎么端了两盘生肉过来?”
听到他的话,屋子里的人都傻眼了。
“阿煊,刚刚你在厨房里烧什么?香的我们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陈三妹料定邵煊做了一道好菜,“我这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就快把菜端上来吧。”
“别着急,马上就能吃上了。”邵煊叫卓逸思去厨房帮他一起端菜,“炉子的火再烧旺一点,马上要把锅端到上面。”
等到他们把菜全部上齐,邵煊在鸳鸯锅的两边各放入一块火锅底料,加满水后放到炉子上继续煮。
屋子里的人越来越摸不着头脑,陈三妹左看看右看看问道:“阿煊,怎么没盛饭过来?”
卓逸思跟着邵煊去了一趟厨房,自然清楚他根本没有做饭:“锅里没有饭,连馒头和饼都没有。”
“啊?”李双双瞪大了眼睛,“没有饭怎么吃得饱?”
锅里的火锅底料化开了,整间屋子充斥着火锅特有的麻辣气,邵煊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碗,让他们围着火炉坐下。
“这是火锅,有麻辣和清汤两个锅底,你们爱吃哪一个,就把想吃的菜放到哪个锅底,涮好后捞出来就能吃了。”
这次准备的有点仓促,没能给每个人调一碗料汁,不然味道还能更好。
邵煊夹了一片五花肉,率先放进辣锅里。
那片肉很快就烫熟了,邵煊把微微卷边的肉片夹出来塞进嘴里:“你们快尝尝,味道还不错。”说罢给姜沅也夹了一块肉放进辣锅。
闻着这股香味,几个人早就忍不住了,他们学着邵煊涮起火锅,李双双才吃了一口,立马就被火锅的味道俘虏了:“好吃!”
他又给虎头夹了一块肉放进清汤锅里。
陈三妹不能吃辣也选了清汤锅,她夹了一片羊肉一尝:“这么鲜,还一点吃不出来羊的那股骚味儿。”
姜沅已经过了吃啥吐啥的阶段,相比于清汤锅,他更喜欢辣锅,没一会儿背后就出了一层细汗。
“吃太辣了当心肚子疼。”邵煊不放心他,给他在清汤锅烫了一把茼蒿。
“你们放开了吃,不够的话肉和菜厨房都还有。”邵煊说。
李双双嚷嚷道:“这火锅也太好吃了,三哥,下次你再做还要叫上我。”
陈三妹顺着他的话一直点头,就连卓逸思也朝邵煊这边看来。
“光炒火锅底料的这些香料就花了我几百文,今天这一顿恐怕花了快一两银子。”邵煊看看桌子上那一盘盘的肉,“谁家能经得住隔三差五这么吃。”
李双双豪迈地一抹嘴巴:“原来是加了香料炒的,难怪这么香。要不这样三哥,下次你只做底料,肉和菜交给我。”
陈三妹害怕他们撇下自己连忙表态:“我和双双一样,不会白吃白喝。”
邵煊看向一边安静吃菜的卓逸思:“阿竹顶多一个月之后就能从医馆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做一次火锅带小哥儿一起吃。”
李双双笑嘻嘻地说:“那我们过年也再做一次呗三哥,带爹娘奶奶他们也尝尝。”
“不用麻烦。”卓逸思一听,要专门为阿竹做一顿火锅连忙推拒,“阿煊你愿意让我们一家在你这边暂住,就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
“阿竹喝了这么多天的药,就做火锅为他接风洗尘很不错。”姜沅知道医馆喝的药有多苦,平日里吃的东西又清淡,等到回家不就得吃点好的。
别说一两银子一顿的饭菜了,阿竹长这么大连肉都很少吃。作为父亲,卓逸思当然想让阿竹尝尝他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美味。
再推辞就显得虚伪了,卓逸思最终没有说话。
虎头趁着李双双说话没注意他,悄悄夹了一块肉伸进了辣汤锅底,熟了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马塞入嘴里。
辛辣的刺激感直冲面门,由于吃的急切,汤汁还不小心呛进了气管里。虎头猛然咳嗽了两声,“哇”地哭了起来。
李双双一把抱起他:“怎么了虎头?”
虎头吐出舌头摸了摸:“爹爹,好辣!我的嗓子好痛。”
“家里的水喝光了还没烧。”姜沅站起来想倒水,突然想起这茬。
李双双灵机一动,从外面抓了一把雪回来塞进虎头的嘴巴里:“把雪含住,嘴巴不辣了就重新吐出来。”
虎头答应的好好的,雪水化了直接咽进了肚子里。
邵煊下意识想让他吐出来,李双双倒是觉得没什么:“没事没事,这雪刚从天上落下来,干净着呢。”
邵煊不知道怎么解释雪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干净,担心两个小孩又趁大人不注意偷吃,他看了一眼卓逸思吓唬虎头和豹子:“你们夫子说了,偷偷吃雪的小孩肚子会长虫,虫会把肚子咬破钻出来。”
卓逸思:“?”
对虎头和豹子来说,夫子的话就是真理,两个人忙不慌对着卓逸思保证:“不吃雪了,我们保证不去外面偷雪吃。”
经过这一遭,虎头老老实实只碰面前的清汤锅,豹子跃跃欲试的小手也安分下来。
“哎呀,雪下的这般大,要是晚上还不停的话,阿阳他们怎么回家?”李双双心里惦记着在城里看摊子的邵阳。
陈三妹倒是没那么担心:“他们两个大男人,回不来去客栈休息一晚也行啊,要是嫌贵,还可以去阿煊的铺子,刚好邵文邵武也在。”
“那还是去客栈吧,虽然贵了点,但是好歹有个褥子盖着。”李双双一想也是,自己操心没操对地方。
“三哥,这汤底吃不完了怎么办?”李双双捣了捣锅底的一颗小花椒,问道。
“吃不完就倒掉了。”邵煊说,哪知道遭到了李双双的激烈反对:“不行!多浪费啊,一两银子呢,我们晚上接着吃吧。”
邵煊匪夷所思,一口拒绝,最后还是姜沅出面,李双双才勉强同意倒掉。
第五十章
黄有根最近心情很是不爽。
自从上次在衣坊闹事被邵煊赶出来之后, 他总在丹墀衣坊一带溜达,就等着找到机会好好报复邵煊。
计划他都想好了,邵煊一般回家很准时, 黄有根只要把黑布往脸上一蒙,直接就能带几个兄弟把邵煊拖到人少的小巷子一顿暴打。
一想到邵煊被他打的鼻青脸肿的惨样, 他的心情就和酷暑喝井水一样畅快。
可是左等右等, 愣是没给他找到邵煊单走的机会。
每天晚上, 摆摊的那兄弟俩都会过来和他汇合,加上铺子里忙活的两个伙计,他们五个人一起回家。
要说一个两个帮手也就算了, 黄有根带着自己三个兄弟也不是不能打,但是五个年轻气盛的汉子往面前一站, 他只能每晚眼睁睁地目送他们一群人回家。
原本兴冲冲跟他过来堵人的同伙一连几天都没蹲到,早就兴致阑珊不想干了, 黄有根好说歹说, 才劝动了其中一个跟着他继续在巷子里堵邵煊。
“今晚最后一晚了啊, 明天要是再蹲不到他我也不来了。这几天我没去花柳巷看桃红,早就想她想的不行了。”
同伙百无聊赖地扣着墙皮,要不是黄有根给他带了一块烧鸡,他早就和其他人一样撂挑子不干了,今晚陪他跑的这一趟算是还上了人情。
黄有根隐隐烦躁,他自己何尝不知道邵煊那边根本没有机会,只是叫他现在放弃, 他又觉得十分不甘心。
“就这最后一晚,要是再蹲不到他, 那就算我倒霉。”黄有根咬牙切齿地说道。
同伙于是不说话了,到了邵煊该回家的时辰, 他却没从铺子里出来。
“今天中午下了那样大的一场雪,他会不会在村子里根本没有过来?”同伙站起来抖了抖蹲麻的双腿,寒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割。
黄有根心里已经相信了他的说辞:“再等一小会儿,要是邵煊还不从衣坊里出来,我们就走。”
同伙无奈,只好又顺着墙角蹲下。
纷纷扬扬的白雪再次飘落,同伙实在蹲不住了:“我不在这陪你了老黄,傍晚才停的雪又开始下了,快给我冻死了。”
黄有根抹去脸上粘上的雪,心里清楚今天又白忙活了一场:“走走走,我们回去,这小子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这么能躲,真晦气。”
同伙心想总算能走了,突然一股大力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要走出去的身体又按在了原地,他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喊道:“又怎么了?”
“你看那是不是邵禄名?”黄有根盯着前面那条街上的人影,没有在意同伴的恶劣语气,“他不是邵煊的大哥吗?抓不到邵煊那就抓他吧。”
同伙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欠了赌坊好多银两被赶出书院的邵禄名。他在柳城也算出名,是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几个被赶出书院的人之一。
“是他。”同伴舔了舔干燥的下唇,“那我们现在把他拖到巷子里打一顿?”说着就想过去逮他。
黄有根拦住了他:“不,打一顿多没意思,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玩的。”
邵禄名今天又没找到活做。
从他被食客来掌柜赶走之后,他在城里又陆陆续续找了几份活,可惜没有一次坚持下来。
唉,明儿让奶奶知道后,保不齐又是一顿说教。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要不然我也摆摊给人写信算了,我卖便宜一点,一封信只收十文钱……
“唉,这不是邵童生吗。”身后传来了一道粗犷的男声,邵禄名回头一看,是他不认识的人。
“相见即是缘分,天都这么黑了,邵童生你也别回去了,恰好我身上有钱,我们再到赌坊搓两把?”那个陌生的男人笑眯眯地说。
*
一场雪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等天气彻底放晴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清早邵煊和姜沅告别,城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过去处理。
丹墀衣坊的廊下停着两辆板车,邵富贵看见他把手往身上一擦:“阿煊,糕点和奶茶全部卖光了。”
邵煊闻言并不吃惊:“你们这几日都在衣坊里过的?”
邵富贵点头:“白天在门口摆摆摊,晚上就睡在衣坊里。”
邵煊往屋子里一瞧,地上居然也有一个小火炉,邵文邵武兄弟二人正在烤火,邵阳还在里间呼呼大睡。
衣坊的里间是专门供人休息的,只是屋小床也小,不知道他们四个大男人是怎么挤下的,想来晚上应该睡不到一个整觉。
“这几天下雪,铺子里也没有什么人来,我们兄弟就搞回来这个火炉,没事还能烤烤芋头。”邵文从炉子旁边站起来,“刚下雪那会儿,我就让家离得近的几个伙计回家去了。”
“这炉子花了多少钱?我垫给你们。这事是我想的不周到,你们这几天辛苦了。”邵煊说着就要从怀里掏钱。
邵文一把按住他的手:“你别掏钱了,这几天铺子里事少,我们兄弟二人照常拿着工钱还乐的清闲。你要真想给,等年后我成亲了再给。”
他下了死力气,邵煊的手动弹不得:“行了行了,不给就是了。你快松手,这样子摁的我手疼。”
邵文讪讪把手放开,果然邵煊的手背上出现一个醒目的红印。
“今天傍晚是不是可以回去了?”邵武问道,这一连出来了好几天,他早就想回到自家那个破破烂烂的茅草土屋了。
“你们要是想回去现在就回去吧,不用等晚上了。”邵煊听出来了邵武语气的欢快,直接给他们放了一天假。
“那不行,怎么样也得把今天的活做完才能走。”邵武虽然想回家,但也明白自己现在是丹墀衣坊的伙计,得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
他们兄弟两个都是牛脾气,认定的事就一根筋做到底,因此邵煊没多费口舌:“那随你们意。我去飞云阁找一趟阿旭,等阿阳醒来让他和二哥一起推着车子先回家。”
邵文邵武点头,于是邵煊放心的往飞云阁去了,今天他找程旭要商讨硝石的事。
程旭正坐在柜台后面装样子算账,看到邵煊过来把算盘一扔:“这雪才刚停,你就过来了?”
“不太放心,今儿一早就来了。”邵煊丝毫不和他见外,从他桌子上摆的紫砂壶里倒了一杯茶来喝。
程旭看着外面正在忙活扫雪的伙计:“这么早过来不像是吃饭的啊,怎么了,有事和我商量?”
“聪明。”邵煊笑起来,“阿旭,你知不知道哪里有硝石?”
“这东西不是用来做鞭炮的吗?”程旭疑惑,邵煊又想插手这行了?
“硝石可以制冰。”邵煊压低声音告诉他。
程旭震惊又狐疑:“此话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邵煊和盘托出,“方法我已经用地霜试过了,确实可行,现在的困境就是没有足够的硝石。”
程旭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如果硝石真能制冰,其中的泼天暴利是个人都会心动,但是风险也十分致命:“……硝石矿洞已经被官府把控了,明面上禁止民间开采的,毕竟,硝石能够制火药。”
从盐湖和盐碱地提取硝酸钾的技术并不成熟,必然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而矿洞又被官府把控,邵煊只好暂时歇了这份心思:“那算了,等以后再说吧……”
“慢着。”程旭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阿煊,你介意我回家和我爹说这件事吗?他能弄来硝石。”
邵煊知道程旭家里有底子,就是没想到他家还敢走私:“阿旭,私贩硝石严重的话可是要砍头的。”
程旭哭笑不得:“你想哪去了?我爹搞来的硝石绝对是正当路子运来的。”
邵煊不明白他还在犹豫什么:“那不是挺好的?”
程旭有些为难:“虽然我还没问,但是我知道我爹的德行,他肯定想要硝石制冰的法子。”
邵煊看着程旭的眼睛:“阿旭,我能不能相信你?”
程旭立马站直挺起腰板:“那当然,我早就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了。”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邵煊说,“我既然相信你,自然也会相信你老爹,有钱我们兄弟一起挣。”
其实说到底还是邵煊占便宜,既然这个时代已经知道了用硝石来制火药,那么拿硝石制冰只是时间问题,邵煊只不过稍微加快了这一进程的速度。
换言之,程家有硝石来路,迟早能够使用硝石制冰,但是如果邵煊不和程家合作,凭他一个平头老百姓根本不可能从制冰上分一杯羹。
缺心眼的程旭感动极了,拉着邵煊让他中午一定要在飞云阁吃饭,他再拎一坛美酒,兄弟二人对酒豪饮。
“那中午我能把店里的伙计带上吗?他们帮我看了好几日的铺子,因为下大雪没有回家。”邵煊说。
程旭根本不觉得这是个事儿:“你让他们都来,光我们两个一桌子菜根本吃不完。”
邵煊就回去叫人过来吃饭,邵富贵和邵阳居然没走。
“三哥,这泥烂路滑的,你让我和二哥推着车子回去,到家不得变成泥人啊?我这鞋子还是双双刚缝出来的呢。”邵阳抬起脚给邵煊看他只穿过一次的新鞋。
邵煊是跟着黄叔做牛车来的,他把这一茬忘了:“那就先别走了,我和黄叔说好,他下午到点会来接我们,现在去飞云阁吃饭吧。”
邵阳欢呼一声:“听说他们又出了一道炙鸡,味道相当不错,哥你点这道菜呗。”
“这几日新上的菜品今天都有,你们尽管敞开肚皮吃。”邵煊的声音能听出来笑意。
“就冲你这句话,三哥我可不和你客套了……”
邵阳率先踏出衣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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