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莲:“喵o(n_n)o~”
许念拗不过:“好,我答应你,夜里也不会关门,但你若出去游荡,回来之前记得把爪子和脸洗干净,别弄脏我的席子。”
曲莲似能听懂,点了点头,然后侧过身开始撕咬身上的小喜衣。
许念道:“也是难为你,睡前把衣服脱掉吧。”
许念并不介意让猫儿睡在自己的床边,以前小白就是这样,所以他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喜堂的红烛按规矩是要摆在那儿燃烧一晚上的,但这种红蜡烛很贵,而且没有人看守容易引发火灾,所以许念还是在睡前掐灭灯芯,暗中摸回自己的床。
曲莲乖巧地走在他的前面,怕他看不清,还用尾巴赠着他的脚脖子,一点一点引路。
刚要入秋的天气还是十分炎热,床上只有一张草席和一片薄毯。
许念睡下,侧过身,伸出手。
曲莲探出脑袋,主动挨近他的手掌,让他抚摸下巴,喉咙里发出噜噜的声音。
“真乖。”许念微笑,“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许念睡在床上,曲莲睡在床下,一人一猫安稳地度过了新婚之夜。
墙上挂的老黄历被风吹开一角。
——“七月廿九,宜迁。”
*
次日天明,长街弥漫着雾气。
许念让曲莲睡在他肩背的猫笼子里,穿过御街州桥来到内城右二厢的浚仪街。
宅院里栽种的树木茂密繁盛,从墙外就能看见树枝。
枝叶间传来阵阵鸟鸣。
曲莲爬起来在笼子里转圈圈。
许念道:“你别想了,那棵树上的鸟儿你抓不到的,上辈子就没见你抓到过。”
曲莲还是不停地转来转去。
许念停下脚步,望向不远处门当户对的两座宅邸。
西边的匾额写着许宅。
东边的匾额写着宋宅。
宅子的正门是关闭的,侧门不时有人进出。
几辆小马车停在路边。
家当成箱被搬到车上。
孩童啼哭,妇人细声软语的哄慰,下人小厮对话吆喝。
许念在街边的早点铺子坐下,点了一碗粥,打开笼子放出曲莲。
不出他预料,曲莲在看清环境之后立刻就安静了。
这一日,许家上下二十口人为躲避战火离开生活了三十余年的旧宅,踏上南迁路途。
许念对家门前曾发生过的一切历历在目。
他曾是家中最受宠的孩子,现在只能躲得远远的目送家人离他远去。
对于留守东京的人们而言,靖康之年是漫长且煎熬的,城中大量珍贵器物、典籍在年初的战火过后便被搜刮一空,至如今,繁华盛世已穷途末路,城中只剩下七万人,连皇帝都不在了。
“从今以后汴梁城就真的只剩你我相依为命了。”许念从粥里挑出一块瘦肉喂给曲莲,微笑道,“不过这样的日子,无拘无束,似乎也不错。”
肉片带着汤汁冒着热气。
曲莲凑近闻了闻正准备舔,忽然耳朵一动,抬起脸看向前方。
一道温酒洒在石阶前。
许念咽掉嘴里的粥,目光凝聚在父亲的背影上。
许敏文一身平民装束,布衣芒鞋,用幅巾包裹发髻,两鬓已显花白。
饶是这行于官场数十载的老人,面对宋宅门前贴的泛黄的封条依然慨然长叹。
书童端来犀角杯。
“宋公,你我在汴京做了三十年的邻居,世代交好,姻亲往来。”许敏文挽起衣袖,把酒洒过宋债门前的石阶,“可惜呐,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是时候分别了。”
老者的声音低沉沧桑。
“你宋氏满门忠烈,其迹如当空皓月,可是你也要知道,世上还有很多洒在沟渠里的种子生来就照不到光,我虽人微力薄,立志去南方做一根灯芯,置身文教,延续文脉,愿你我九泉相会之时,北伐功成,失地已复,你我还如当年把酒话桑麻。”
行人议论纷纷。
先前传闻许公与宋公在政见上多有分歧,而今看来却颇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许敏文躬身行礼,静默思悼。
许放道:“父亲,城门令那边来消息了,咱们上路吧。”
许敏文缓缓点了点头,抬眼望向街口。
许念一慌,连忙躲进小巷。
“文若他,他要是执意留下,就不必再劝了。”许敏文交代道,“他业已成年,男子汉大丈夫,应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许放连忙打圆场:“父亲,文若就是一时还没从宋尧战死这事缓过来,怎么说都不相信,我会与他保持书信联络,劝他早日与家人团聚。”
许敏文道:“我看着他长大,怎会不知他的心思?他不是不相信宋尧已死,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人死不能复生,所以觉得自己活着是一种罪过。”
许放道:“父亲这话说的,活着怎么能是罪过呢?人只有活着才能有明日。”
许敏文道:“是啊,活着不是罪过,这个道理看似简单,可越是经历过亲近之人离世,越难从中挣脱出来。”
许念背靠墙壁,深深呼吸,仿佛父亲的目光已经穿透人流看到自己。
他不知躲了多久。
回过神时,天明雾散,家人已离去多时。
——“我猫呢?”
他突然想起来刚刚自己拔腿就跑,粥钱还没付,再仔细一想,不对,把曲莲也忘在那儿了。
许念回到早点铺子。
小二道:“客官回来啦?”
许念拿出荷包:“一碗粥,一块煎饼,多少钱?”
小二指了指牌子:“二十文钱。”
许念道:“你莫要欺我,我家就在这儿,上回来才五文。”
小二道:“上回那是上回,粮市一天一个价,客官若不信可以自己去打听,有时候从早上到中午半天功夫都要涨价,咱们店已经够讲良心的了。”
许念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小二见状,又推回许念手中的钱,笑道:“不过今天客官这顿饭钱可以给免了。”
叮~叮叮~
只见旁边那张桌子弹了两个铜板。
许念寻声看去。
曲莲乖巧地蹲在一只瓷碗旁边摇着前爪朝街上“招财”。
微微咧开的嘴角似在微笑,引得行人驻足打赏。
越来越多的人解下荷包,连小女孩都拉着婆子的衣角缠着要给钱。
——“这猫可有名了,狸奴馆的,快来瞧一瞧看一看,多可爱啊。”
店小二笑着吆喝,想要让曲莲帮忙多招揽一些生意。
许念:“……”
敢情这店小二以退为进,在这儿等他呢。
曲莲却比在场任何人都清醒。
待碗里落下整好二十个铜钱,它把碗叼在口中,屁股一甩,收摊不卖了。
观众大笑。
店小二收起碗,调侃许念道:“客官真有福,居然能让一只猫请你吃早饭。”
许念苦笑,伸手去摸摸曲莲。
曲莲似一团水躲开了他,侧身歪倒在桌上。
许念道:“哎呀,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不是故意把你落在这里抵饭钱的。”
他的手刚碰到曲莲的尾巴尖尖就又被躲开了。
曲莲斜睨着他。
许念再三斟酌用词,饱含深情道:“多谢猫兄请我吃饭。”
这回他总算猜中谜底。
曲莲跳到他的肩膀后面,安分地钻进了猫笼子。
*
许念下晌来到甜水巷,准备结算在本草居赊的药钱。
虽然沈珀不收他钱,但毕竟都是小本生意赚钱不易,每积攒两三个月他就会找一个替别人买药的借口把钱付清。
曲莲看到新面孔,在笼子里喵喵叫。
“你不是来帮人买药的。”沈珀正配着药,开门见山道,“你是来炫耀这只猫的,我可都听说了,它不仅长得漂亮,还会卖艺,甚至还请你吃了一顿早饭。”
“你的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许念笑道,“早不要,现在反悔可不能够了。”
沈珀道:“说起来我还真有另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许念道:“什么事?”
沈珀道:“去马行街送一趟药。”
许念道:“就只是送药?”
沈珀道:“那儿有一户人家,家主去年从北方回来,到城门口摔了,现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老是要找一只海州猫,他的妻儿都不知所措。”
许念道:“是陆家,他家的情况我知道,早就去过了,毛色体型都对不上。”
沈珀道:“病人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就算不是原来那只,在身边也算慰藉。”
许念想了想,微皱眉头:“不可不可,那人连自己都照顾不清楚,怎么能照顾好老陈?老陈下个月就十岁了,按猫儿的年龄不比那人年轻。”
沈珀道:“所以我说你未必答应,反正是帮忙送药,你去看一眼也算尽到人情了。”
许念正要推脱,忽然背后砰地一响。
竹笼的盖子被戳开了。
许念微笑,把笼子背到身前,盖住盖子。
——“喵~”
砰,一只爪子探出来,又把盖子顶飞了。
许念道:“曲莲你干什么?不经夸是不是?”
曲莲把两只前腿架在笼子外面,抬起头喵喵叫。
许念道:“没在说你,说老陈呢。”
曲莲:“喵喵喵喵~~~”
许念把那双张开的利爪戳回去。
沈珀道:“它是不是不喜欢药店的气味?”
许念无奈一笑:“有可能,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沈珀道:“诶,托你办的事?”
许念道:“放心。”
走出本草居,许念松口气,打开盖子。
曲莲一下子就冒出头来。
它看着许念,耳朵动了动。
许念心想,曲莲和老陈虽然不住在一起,但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机会交流。
会不会老陈对曲莲说过自己的经历,而这些经历正好与沈珀方才所言陆家的事有关,曲莲才如此反应?
若是以前他一定觉得自己是疯子。
但现在,他害怕别人说他是疯子。
只有疯子才和一只猫对话。
许念看着曲莲,认真道:“你想管陆家求猫之事?想就喵一声,不想喵喵两声。”
曲莲:“喵。”
许念道:“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是就喵一声,不是喵喵两声。”
曲莲:“喵。”
许念深吸一口气,决定在曲莲的指引下探索未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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