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再没遇见大的麻烦,两日后,沈衔鹤带领弟子们顺利抵达千屏山。
千屏山因山上白石方正,形若屏风而得名,山上草木青翠,数座高峰巍巍耸立,插入云霄,山下有人家种了两片山茶,红花累累,连绵至城门外面。
这些年来,沈衔鹤极少走下谯明山,此时修真界中已有不少道友到了山脚下镇上,这番见他出山,不免怀疑修真界接下来又要有一番大动荡,纷纷派了人来向他打探消息。
沈衔鹤总不能说自己是来与合欢宗宗主交流怎么破除无情道的,只说是带弟子们出来历练,不日就会回去。
那些道友将信将疑,回去后把沈衔鹤说的几句话翻来覆去地揣摩,愈发觉得古怪,若沈衔鹤是真心想要带弟子历练,实在不必到千屏山来,而且还是由沈衔鹤这个宗主亲自带领的。
但沈衔鹤不说实话,他们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把这太清宗的宗主吊起来严刑逼问吧,有江御这个疯狗在,他们要是敢这么做,用不到第二天,当天晚上就得全见阎王去。
沈衔鹤心知这些人不会完全相信自己的话,但只要过些时日,他们渐渐也就忘记了,但是六剑派的掌门,一个足有三百多岁,头发胡子都是雪白雪白的老道士,仗着自己是沈衔鹤的长辈,当年又与徐奉明有些交情,硬着缠着沈衔鹤问了半天,没问出个结果又开始教育起他来。
老道士说得口沫横飞,沈衔鹤虚心听着,只是真正听进去的能有几分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直到看到江御往这边走来,这位老掌门表情一僵,没了声音,赶紧告辞,匆匆离开,是一刻也不愿多留。
江御走进客栈大堂,在沈衔鹤身边坐下,看着老道士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身体向沈衔鹤方向倾了倾,问他:“谢西崖那老头来找师兄做什么?”
江御这么叫六剑派的掌门有些年了,沈衔鹤纠正不过来,最后由他去了,他委婉道:“谢掌门比较在意修真界的安宁。”
江御哼笑一声,讥讽道:“这么多年过去,这老头修为不见涨,脸皮倒是越发的厚了。”
江御这话说的着实刻薄,沈衔鹤忍不住笑了笑,又觉得不妥,他敛去唇边笑意,嘱咐江御说:“这话别在外人面前说吧。”
“好哦,”江御一口应下,嘴角略弯,对沈衔鹤说,“我只在内人面前说。”
沈衔鹤:“……”
见沈衔鹤木着一张脸,江御以为他还在担心自己,又道:“放心吧师兄,就算说了,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话虽如此,沈衔鹤仍是劝道:“你出门在外,树敌太多总归不好。”
“若是当年谢西崖他们也有这个觉悟,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江御还要再说点什么,正好小二送了碟花生米上来,江御夹了一粒觉得味道不错,就往沈衔鹤的方向推了推。
沈衔鹤半晌没有动作,江御拿起酒壶,转头问他:“师兄在看什么呢?”
沈衔鹤道:“我看到花道友与萧道友了。”
江御把面前的酒杯斟满,随口回道:“不奇怪,她们之前就说了要来千屏山的。”
沈衔鹤嗯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又道:“花道友好像是在叫你。”
江御这才抬起头顺着沈衔鹤的视线看去,果然见着花见月在外面向他招手,他起身对沈衔鹤说:“那我过去看看。”
临走前,还把自己面前的酒杯也推到沈衔鹤手边,对他道:“师兄帮我热一下。”
结果江御这一去就是两个多时辰,那杯酒热了又冷,冷了又热,最后被沈衔鹤留在楼下的大堂。
落星海下有一株千年雪螭就要出世,修真界的道友大都是为此而来,在千年雪螭出世之前,常有绮丽绚烂的蜃景出现在半空,是悟道的大好时机,江御与花见月做完交易后,顺道和几位道友去海边查探了一番,蜃景已有要出现的迹象。
江御立刻赶回来与沈衔鹤说了此事,问他:“师兄与我一同去看看?”
沈衔鹤摇头道:“我还是留在客栈里,照看弟子们吧。”
“就一会儿工夫,不会有事的,还不行的话,我留几件护身的法宝给他们,师兄你再给他们画个圈,让他们老老实实在圈里待着,不许出来,等师兄你回来。”
沈衔鹤笑道:“那要不要再给你戴个金箍?”
江御也笑起来:“师兄让我戴那就戴吧,去吧师兄,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这都到千屏山了,哪有不看的道理?”
沈衔鹤被他这么磨了一会儿,终是不忍再拒绝,点头道:“那去看看吧。”
然而江御的这张嘴怕是去庙里开过光的,晚上他们来到落星海边,看着半空中浮现出一位位盛装华服的神仙妃子。其时皓月当空,仙子身姿窈窕,翩翩起舞,众人被这玄妙至极的舞姿吸引,仿佛步入另一重境界当中,有几位道友甚至当场入定。
然谁也没有料到,形势突变,平静的海面上突然掀起一道数十丈的海浪,伴随着一声仿佛来自上古时代的洪亮龙吟,海浪似拥有了生命一般,将人群一股脑全部吞下。
当时江御被夹在花见月与几位道友之间,海浪卷来之时,他想也不想,一个闪身去到沈衔鹤身边,将他护在怀中,他背后宝剑则瞬时化作一柄擎天巨剑,挡在前方。
良久,龙吟声平息,滔天海浪褪去,刚才人头攒动的海滩上只剩下他们二人,江御扶着沈衔鹤在一处礁石上坐下,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已湿透,乌黑的如海藻般的长发贴在沈衔鹤的脸颊上,他望着前往平滑如镜的海面,脸色苍白。
江御问他:“师兄没事吧?”
沈衔鹤摇头:“我没事。”
道友都被这海浪卷进无垠的汪洋,不见踪影,以刚才海浪的威力判断,他们想要脱身上岸怕是不太容易。
江御也道:“这下我也得到水底看看了,师兄你就别下去了,在这里等我。”
沈衔鹤点头,说了句小心,江御把散开的头发扎好,又把繁复的外袍脱下塞到沈衔鹤怀里,忽然又没来由地道:“我听说落星海海底还囚了一条蛟龙,等我给师兄抓来当坐骑。”
沈衔鹤一边把他的衣服叠好,一边笑道:“我要坐骑做什么呢?”
江御道:“坐骑当然是用来骑的呀,不然还能做什么?”
沈衔鹤道:“我用不到,你若是喜欢,倒是可以抓一只骑着玩。”
他想了想日后江御骑着蛟龙的英姿,唇角扬起一抹微小的弧度。
“我就不必了,”江御的语气陡然一变,沉声问道,“这里怎么有血?”
“嗯?”沈衔鹤低头顺着江御的视线看去,他衣袍的下摆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点血,被水晕开,颜色淡淡,沈衔鹤也没觉得疼,道:“应该是刚才不小心蹭到哪里了,没事。”
“我看看。”礁石太小,两人活动不开,江御说罢干脆跳进海中,涌来的潮水淹没到他的胸口,他仰头看着坐在礁石上的沈衔鹤,一把握住他的脚踝。
沈衔鹤想把腿收回去,但没能拗过江御,只好轻声道:“就一点小伤,没事,很快就好了,你别管我了,你下去后万事小心,不要逞强,若是遇见——”
沈衔鹤一抬头,见站在水里江御神色阴郁,眼中泛着戾气,他怔了一下,问他:“你怎么这副表情?”
江御立即低下头去,避开沈衔鹤的目光,许久后,他回道:“没事。”
银色的月漂浮在浩瀚的海面上,灰色的海鸟乘着海风拍碎月亮,掠过长空,飞向远方。
江御松开手,深深呼了一口气,纷乱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他是见不得沈衔鹤身上有血的,这总会让他想起天明山碧浮宫的那一桩旧事。
他从红萼池里抱起沈衔鹤的时候,便发了誓,从此以后,他绝不会让师兄再为他受半点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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