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寺庙,晏泽宁还躺在佛像底下。池榆被折磨了一夜,已经精疲力尽,她拿出干饼,嚼了两下,混着溪水勉强下肚。
又准备去煮参汤,手拿起器皿,却感到这器皿有千斤重,根本拿不起来。
池榆愣住了,转去拿小板凳,却发现这小板凳她也举不起了,离地不到一寸,她的手腕就支持不住,板凳就从她手中落下。
池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怎么回事……
灵根断了的后遗症吗?她只是灵根断了,不是手筋断了……
池榆坐在小板凳上放空了一会儿。
她如果一直手上没力气的话,以后该怎么办,做什么都需要力气。
池榆心中郁闷极了,一拳捶在木桌上,那破烂不堪的桌子被打翻得吱吱作响。
她看着自己的拳头,心中涌起一丝疑惑与欣喜,她又去拿器皿,这次很轻易就举起来了。
池榆赶紧把参汤给煮了,喂给晏泽宁喝,然后擦拭他嘴角溢出的参汤。
后思索着。
她买的那一小截人参两天就煮完了。
她得想办法弄到钱。
池榆把身上两只素簪、一只玉镯、一对银质耳环给典当了,换来的钱只够买一片人参。
池榆捏着那一片人参在药堂门口站了许久,想着今后该怎么办。
一打扮得当的中年男子过来与池榆搭讪。
“姑娘可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那中年男子眼睛觑看着池榆,上下打量。池榆觉得不舒服,往前走了两步,不太想搭理他。
中年男子紧跟着池榆,自报家门。
“鄙人姓朱,是朱府的管家。”
池榆瞟了这人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
那人接着道:“姑娘可是为这人参发愁,朱家走南闯北做药材生意这么多年,什么都不多,就是人参多。”
这是来推销人参,做生意的?可是他怎么知道她在为人参发愁,不会在调查她吧。
池榆心里提防,嘴上自然说自己没有为人参发愁。
中年男子见池榆不承认,也不多做纠缠,只留下“若姑娘实在想要人参,随时可以上朱府的门”这句话后,便摇着扇子走了。
池榆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中年男子走后,她也回到了寺庙。
令池榆惊喜的是,晏泽宁居然醒了。
晏泽宁靠在佛像的弥座上,低垂着头,两边的黑发垂下,池榆看不清他的脸。
“师尊?”池榆把包着的参片放在桌上,“你怎么有力气起身了。看来那大夫的方子还是有用的。”
晏泽宁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眶及密布疤痕的脸对着池榆。
他冷静地说着:“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又低下头,望着自己那双手,良久,他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你的灵根没有了。”
池榆听这话不对劲,她抿唇道:“师尊,你那时候有意识?”
他才刚醒来,她也没有告诉他,他怎么知道她灵根没有了,除非,当时他是有意识的,那么……
“师尊……当时是不是很痛……”
晏泽宁听了这话,双手捏紧了衣襟,嘴唇翕动,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不痛吗?
你的灵根毁了,你不痛吗?
池榆捏着自己的下巴,抬头望着庙顶,回答他刚才问的话:“与其说为什么救你,还不如问我为什么不救你。”
“救人需要什么理由。”
只是灵根而已。
“师尊,我承认灵根很重要,为了这个东西很多人认为付出再多东西也是值得的,但我不这么认为,如果我灵根能换得你活命的机会,那可真是……太好了。”
池榆抓住晏泽宁的手,“你看,师尊,你现在平平安安的,那就是天下第一令人高兴的事。”
晏泽宁抽出手,把头扭在一边,池榆又看不到他的脸了。
池榆站起来,又说:“而且师尊你不是想要去往极东之地吗?你如果性命都没有了,难道还想让我扛着你尸体去,路这么远,我觉得还是你自己走才行,你太重了,我可扛不动。”
“不过,师尊,”池榆蹲下身,支着脸与低下头的晏泽宁对视,呼吸交错之间,晏泽宁不由得屏气。“你为什么要跑?”
“当时情况太紧急了,你还没回答我。”
“因为我强迫你把衣服卖了换钱吗?”话一说出口,池榆自己就摇了摇头,嘴中呢喃,“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池榆垂下眼眸,“应该还因为轻怜那件事吧。”
晏泽宁沉默着,终究还是说:
“从一剑门出来后,我们其实不算是师徒了。”
“你没有必要这样做……”他歪着头皱眉,像在问一道他从未遇见过的、令他手足无措的难题,“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
“我已经选择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追来,然后遇见这种事,有机会离开却不离开,绝了前途。
“师尊,难道你没有想过是因为感情吗?”
“感情?”
什么感情?能让你这样做。
池榆笑了笑,“师尊,我们已经快相处二个多月了,就算我们不是师徒关系,我们难道没有亲情吗?再不济也还有朋友吧。我朋友不告而别,难道我不能追过去问一问原因。”
“然后看见熟悉的人有难,就去帮一把,有什么不对吗?”池榆一摊手。
不对,不对,根本不是这样的,感情?!感情对比这些根本不值一提!谁会为了感情承受那种代价。
骗人!她是个骗子,她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其他能获得更大利益的原因。
他要想一想,她要他身上得到什么?
不是名利地位,他给不了。
不是修仙前途,他给不了。
不是滔天权势,他给不了。
她到底要什么?
晏泽宁清晰地感受到池榆在这寺庙中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她在喝水,她在打开布层,她在升火,她在倒水,她在煮东西。
她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
心脏在沉默中剧烈跳动,几乎逼得晏泽宁不能呼吸,他想走,想离开,身体却不能随着意志而动。
为什么不能离开,他快要被池榆逼死了。
“师尊,把参汤喝了吧。”池榆把汤羹放到晏泽宁的唇边,他张开嘴,慢慢喝了。
晏泽宁静静听着池榆说话。
她一边喂,一边说:“师尊,我身上没什么钱了,买不到什么人参了,我明天去城边的山头去看看有没有人参,幸运的话这几天你的药就不用发愁了。”
“我明天可能会晚点回来。”
“你明天的口粮我放在你右手边,水放到你左手边。现在条件不好,你将就一下吧。”
晏泽宁点点头。
一夜无话。
第二天,池榆给晏泽宁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池榆从寺庙出来,走到山脚,忽然感到天旋地转,就地晕了过去。等到醒来,天色已晚,夜晚的山头非常危险,池榆不欲在这里多呆,很快就回去了。
月光从寺庙的直棂窗中照进来,照在晏泽宁单薄的眼皮上。
晏泽宁坐在干草垛上闭着眼,他还没有睡觉,他在等着池榆。
一开始。
池榆还没回来,还在找吧。
可真难找。
不会有什么事吧。
……
没有太阳了。
池榆不回来了吗?
再等一等。
应该是离开了吧。
月亮出来了。
一定是离开了。
晚上是找不到东西的。
太好了。
真虚伪啊。
……
池榆小心翼翼推开寺庙的门。
这么晚了,师尊应该睡了吧。
门开了一小半,她陡然看见立在佛像之下的晏泽宁,月亮照在他狰狞的脸上,他睁开眼,语调冰冷。
“你回来了。”
池榆关好门,低声说:“师尊,我今天没有找到人参。我明天再去找找吧。”
晏泽宁闭上眼睛,说:“睡吧。”
一早,池榆给晏泽宁打了招呼后又去了山头,她这次没有晕,在山头上找了一上午,别说人参,连萝卜的影儿都没看见。
池榆丧气地走下山,不自觉走到药堂门口。她凝神看了一眼牌匾,倒吸一口气,走进药堂,腆着脸问掌柜的。
“掌柜的,能不能给我赊一点百年人参。”
掌柜打着算盘,头也不抬,“有东西抵吗。”
池榆回答没有。
“那你在这里说什么。”
掌柜的话一落,池榆就被小二拿起扫帚赶出去了。
从药堂出来,她走在回寺庙的路上,心中抱有一丝侥幸,师尊现在已经醒来了,看起来身体也是健康的,说不定他天赋异禀,喝二三次参汤就能痊愈,就不需要人参了。
然而现实却打破了池榆的幻想,当她走进寺庙,迎接她的是昏倒的晏泽宁。
她急忙过去唤晏泽宁,晏泽宁没有一丝意识。她从白天等到晚上,晏泽宁还没有醒,她趴到晏泽宁身上听心跳,却惊恐地发现那心跳的频率跟没喝参汤之前一样。
这药,是不能断的吗?
她慌得不行,惶恐之中想起了前段日子中年男子跟她说的话。
朱府吗?
池榆抓住晏泽宁的手,思考了许久,还是在晚间扣响了朱府的大门。
一个时辰后。
池榆出了朱府,走在大街上,怔愣着,她想起了那五十多岁老人跟她说的话。
“我还差一个貌美的贴心人儿,前面几房我已经腻了,池姑娘我看就不错。真真是我见犹怜啊,适合当我第七房妾室。”
“朱府真的什么都不多,就人参多。池姑娘在晚间敲我朱府的门,怕是已经走投无路了吧,你的哥哥还好吗?”
“来人,给一支人参给池姑娘,就当是我给池姑娘的见面礼,不必拘束,拿着就是,只希望池姑娘尽快给我答复。”
池榆收了这支人参。
她知道,这支人参并不是好拿的,可是她没办法。
她身上什么都没有了。
无论是钱还是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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