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腰间宝剑血犹腥
自从池榆拿了那支人参以后, 她就发现朱府的人明目张胆地跟着她。
寺庙外边总有人影在晃动,她去集市买吃食时也有人跟在身后。池榆转头时,这些身着朱府下人服的男子们不闪不避, 还朝池榆屈礼。
她想过带着晏泽宁躲开, 可连晚上寺庙门口都有人守着。
晏泽宁用了池榆从朱府拿的人参后,身体渐渐好起来,每日大半时间都是清醒的。
一日,池榆在喂晏泽宁喝参汤时, 朱府管家带着仆人闯进寺庙。池榆把汤放在桌上, 皱着眉问他们为什么闯进来。
朱府管家眼珠转到晏泽宁身上,瞬间又转回来,低着头问:“池姑娘, 不知道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池榆看了一眼晏泽宁, 让朱府管家带着人出去, 他们出去说。
离寺庙不远处,池榆回答:
“那事我同意了, 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
管家问:“那敢问池姑娘准备多久入府。”
池榆抬眼说:“我哥哥现在重伤在身,差点性命不保,我想照顾他久一点。我哥哥自小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对于我来说, 他就像是我的父亲。他如果不能康健, 我急着嫁过去,那就是不孝了。”
管家急着说:“老爷可是想池姑娘很久了。池姑娘的哥哥,老爷的意思是可以派人来照顾,池姑娘最好可以早点嫁过去。最迟在这月十五。”
这月十五, 池榆掐指一算,岂不是还有十二天。
池榆沉思, “我还是想一想吧。”
说完,池榆转身回到寺庙,而靠在寺庙墙壁上的晏泽宁这才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池榆回到寺庙后,把寺庙的破门给合上了,转头看着晏泽宁,发现他面前的草垛移开了。
池榆笑了,问他:“师尊,你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
晏泽宁一言不发。
池榆哭笑不得,明明很想知道,却装作不关心,心里不着急吗。她就不主动说,让他在心里憋得难受。
晏泽宁这时却说话了。
“你让人出去,就是不想让话外传。”言下之意就是我问你你肯定不会说的,我何必多此一问。
池榆挑眉,“这件事我肯定会告诉你的,但是在你养好身体之后。”
但晚上,晏泽宁又昏迷了,他在池榆眼前直地倒下,池榆摇着他的肩膀,不知如何是好。
而一直在寺庙门外的朱家仆人却成了池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池榆推开门,急着说:“帮我请一下大夫好不好。”这些朱府仆人都很迟疑。
有一人抱拳说道:“池姑娘,我们是朱家的仆人,不是你的仆人,除非你答应朱管家的条件,否则……”
“答应就答应吧。”池榆催促他们快点去请大夫。
还有十二天就十二天吧,缓兵之计,这十二天再看这事情有没有转机吧。
这些仆人的脚程很快,不到一刻钟,大夫就被请来了。大夫替晏泽宁把脉,很快就道出问题所在:“这位公子有脉息不足之症,用人参疗养是没错的。”
大夫察看碗中的人参,“但这人参年限不够。”
“不可能。”池榆摇头,“我都是用的百年的人参。”
大夫说:“用百年的人参固然没错,但用久了药效就会越来越弱,人参的年限,往后要逐渐增加到二百年、五百年、一千年,如若不然,这位公子只怕是回天乏术。”
池榆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缓兵之计,如今是缓不了。
她呆呆开口,“听到了吧,我要的聘礼,二百年、五百年、一千年的人参各三株。”
……
朱府答应了先给池榆二百年、五百年三株人参的聘礼,但那三株一千年的人参要等到池榆进门之日才给。
池榆嗤笑,防她一手是吧。
不过确实也应该防她一手,拿到人参说不定她就跑路了,根本不会陪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玩嫁人的过家家游戏。
新婚那天,她就忍一忍吧,在朱府呆久了,总会有时间跑路。
但师尊还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什么时候跟他说。
嫁人那天跟他说吧,嫁人那天就把人参全拿到手了,提前跟师尊说了,出幺蛾子怎么办。
……
很快就到了这月十五。
这天凌晨五点,朱府就派了四个丫鬟和一群仆从来。四个丫鬟捧着池榆要穿的喜服和发冠,还有那三株人参。
池榆被他们带到一座宅子中,衣服穿了,发冠带了,妆化了。她一看铜镜,还觉得挺好看的。
在进朱府之前,池榆让这些仆人把她带到寺庙中去,她要与晏泽宁告别。
“我哥哥养我一场,嫁人怎么要跟他说一声啊。”
那些仆人便抬着一顶小轿到了寺庙门口,丫鬟扶着她下轿,跟着她走到寺庙中。
听见池榆的脚步声,晏泽宁问道:
“今天一早你去哪儿了,我一醒来你就不见了。”
丫鬟喜气洋洋地替池榆回答:
“恭喜内兄,今日可是七姨娘大好的日子,晚间就要与我们老爷结成良缘。”
晏泽宁垂下眼帘,“你们老爷?”
丫鬟傲然道:“我们老爷姓朱,可是这茂城内最大的药材商人,您在这茂城一打听,就会知道我们老爷可是这里数一数二的阔气人物。”
“朱……”晏泽宁轻声重复。
池榆发现晏泽宁脸色不对,便让丫鬟把人参放下出去了。
丫鬟出去后,晏泽宁诘问池榆。
“你那天瞒着我的,就是这件事。”池榆刚想解释,便被晏泽宁截住话,他笑着说:
“其实池姑娘不必这样瞒着我。”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池姑娘明着跟在下说,在下知情识趣,不会误了池姑娘的前程。池姑娘又何必瞒我到今日,怕在下舍不得池姑娘,会用些手段,坏了池姑娘的好事吗?”
这明明是好事,不用他逃开,她自己就走了。在他身上什么都得不到,她早该走了,等到今日,也算她仁至义尽,可是……心脏为什么难受。
“师尊。”池榆赶紧走到晏泽宁跟前,“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的,你听我给你讲——”
晏泽宁听到池榆身上环佩作响,披肩的拖地声,还有她身上的脂粉香,他想象中池榆的脸渐渐与停春阁内陷入情玉女子的脸重合,怒气勃然而生。
“讲什么?没有什么可讲的。池姑娘长了一副好皮相,若没有金银珠宝相配,岂不可惜。池姑娘江湖流浪已久,吃了些苦头,想嫁与富贵人家,享用些福气,也是人之常情。”
“不是——”
晏泽宁面色阴鸷,“就是不知道池姑娘为什么会自甘下贱为妾,自己甘愿作为玩物,任人□□,以后不知会跟了一人,还是跟了千人。”
晏泽宁笑了,“其实在下很好奇,你把自己卖了多少,千锭银子,还是万锭金子,不会还不如这些吧。晏家就算买一个兴奴,也有一箱东珠。”
池榆嘴唇颤抖。
“怎么了,池姑娘,不说话了吗?不连买一个兴奴的价格都不如吧。真可怜。”
“若池姑娘实在觉得这次的价格不太好,在下大可给你指一跳路,到晏家去,凭池姑娘的姿色,可能会做我父亲的——”
“啪——”
池榆狠狠扇了晏泽宁一巴掌,打得他头歪在一边。
晏泽宁冷笑着,说:“恼羞成怒了。”
池榆蹲下身,把人参放到晏泽宁手中,“你不是想知道我卖了多少吗?”
“就你手上的这些,还有前段时间你喝的那些。没有其他的了。”
晏泽宁笑着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师尊,你觉得给人当妾是一件很羞辱的事。”
“但我当时却是觉得挺开心的,因为我有机会救你了。我不想你死,我想你活着,你还我以前跟你说的话吗。”
“因为我们不知道要相处多久,所以我们要相互扶持。跟你的性命想比,与人为妾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不在乎你脑子想得那些‘贞洁、体面’之类的东西。”
池榆把盲剑放到晏泽宁手中,眼泪从她脸上流下来,一滴滴打在晏泽宁手背上。
“师尊,我们相处的日子可能就在这里结束了。”
“你不要把盲剑丢了,下一次,也许不会有人给你送回来了。”
池榆说完,抹掉眼泪离开了寺庙。
徒留晏泽宁还在怔忪着。
心脏为什么会这么疼?
她说几句话你心里就这么疼了。
她万一说的是骗你的。
池榆她好慕名利、不遵礼法、贪财忘义、是一个卑鄙、下见、银荡的见人。
是一个任人玩弄、万人唾弃、自大自私的表子。
对,还要想一想,他得用全天下最恶毒、恶心的话加诸在池榆身上。
他要把这些话贴到池榆脸上,让她受万人唾弃。
去诽谤她……不是的,她确实是这样的。
她还有脸叫他师尊,多可笑。
她以为用一些人参救了他的命就可以骑在他头上了吗?
她算是什么东西?
她池榆算个什么东西?
凭什么任何东西都不朝他要?凭什么自以为是给他这些东西,凭什么要他欠她的。
什么相互扶持?什么感情?
她要什么?
她要逼着他给她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什么东西都不要?
你用你做的事情来跟我换东西啊!地位、名利、富贵什么东西都好。
任何东西都可以……
只要你从我这里换了东西,我就可以不用给你那个会让我失控的……从来没有交出去的东西。
这时阴云密布,寺庙内几乎没有光线 。佛像注视着晏泽宁,晏泽宁坐在佛像之下,捏着盲剑,疯狂地大笑,笑过之后,他低垂着头,想要哭,却没有眼泪。
“池榆……”这寺庙惊起一道微不可闻呢喃,晏泽宁甜噬着手背上的眼泪,“你真是……太可怕了……”
……
朱府今日抬了个妾,虽然也是热热闹闹的,但到底与娶妻不同,没有大宴宾客,只请了几个平日与朱府交好的客人。
池榆被一顶小轿抬进了朱府的侧门,给朱府的各位“女主人”敬了茶后,就被送进了婚房,而朱府的老爷则去招呼各位宾客。
日影西斜。
滚滚黑云渐渐遮住了整座茂城,喜烛扑簌地流着泪。
池榆坐在婚榻上,从窗外吹进来的狂风让屋内帷帘猎猎作响。
不知为何,池榆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先時人的脚步声、说话声都不见了,安静极了。
池榆想唤人来,天边突然一道惊雷轰下来,吓了她一跳。这时风越吹越大,喜烛被吹灭了,池榆的红盖头被吹落在床榻上,她刚拾起,这屋的门却被人打开了,吱呀一声,进来的人脚步沉稳,呼吸急促。
池榆转过头,珠帘打在她的额头上。紫蛇从黑厚的云层中闪出,光亮转瞬即逝,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池榆不可置信,张开嘴念着:
“师尊……”
晏泽宁站在门口,手紧握着挎在腰间的盲杖,盲杖含着的盲剑流着腥红的血,滴滴汇到剑鞘中。
这时密密麻麻的紫色闪电在天空中不停地喷涌交错,晏泽宁歪着头,脸上布满狰狞的剑痕。他压抑着破土而出的疯狂,朝池榆的方向伸出手。
声音轻到诡异,诱哄道:“池榆……过来……到我身边来……到师尊身边来。”
这让池榆想起了她一次见晏泽宁的时候,也是这样黑云密布,紫色爬云,不过当时的他像久居天上的神仙,而现在的他恍若从地狱爬上人间的恶鬼。
而在这只恶鬼身后,偌大的朱府,血流成河,无一生还。
第27章 死亡
九个月后。
在极东之地一座酒楼中, 池榆酗酒,喝得烂醉,红着脸歪七扭八趴在桌子上。
喝干酒坛中最后一滴酒, 池榆把酒坛摔在地上, 大叫着:
“老板,再上两坛酒……”
小二推门进来,一见地上的池榆就皱眉,“客官, 天色都这么晚了, 我们酒馆的酒都被你喝完了,你还是回去吧,这里又不是客栈。”
池榆醉醺醺地爬起来, 跌撞走到小二面前, “你给我拿酒来了是吗?”
她笑嘻嘻, 眼神迷离,“好大的一坛酒。”说着, 就把小二的头往上拔。
“哎哎哎——客官,你这是做什么?”小二惊惶地叫着。
池榆生气,用力扯着小二的头,“你为什么不给我, 酒坛抓这么紧做什么, 我又不是不给你钱。”
小二扯住池榆的手臂,“客官,这是我的头。”
“我不信,骗人, 你就是不想让我喝酒!”
喝醉了的酒鬼在无理取闹。
小二抓着池榆的头发,“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说着, 就要去推池榆。
然而,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小二的手,小二扭头叫道:“谁啊?”一见那人,小二顿时就蔫了,讪笑道:“客官是您啊,您妹妹喝醉了,在胡闹呢。”
来人身形高大,腰间别着长棍,头上戴着斗笠,他低沉说着:
“在下的妹妹给你添麻烦了,你先走吧,接下来我在这里就行了。”说完,给了小二一锭银子,小二顿时笑了,嘴里反复念着不麻烦。
他再对着池榆,“松手。”
听到熟悉的声音,池榆先是愣了愣,疑惑地看着来人的斗笠,松开了小二的脑袋。池榆的手一松,小二立刻就跑了个没影。
池榆笑嘻嘻指着斗笠,“这个好,比刚才的酒坛大多了。”说着,又要去拿,来人没有制止她的动作,池榆轻而易取拿走了他的斗笠。
斗笠下面是一副狰狞的面孔,但还能依稀看到这张脸以前的清俊。
池榆瞪大了眼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酒坛怎么变成师尊了。”
晏泽宁抓住她敲脑袋的手,“池榆,我们走了。”
池榆听了,哭闹起来,在地上翻滚,“不走,不走,我要喝酒。”
晏泽宁蹲下身子,试图把池榆抱起来,池榆不停地翻滚,在地上蠕动,两三次都从晏泽宁的怀中跑出来了。
晏泽宁叹了口气,静静地坐在地上,等池榆没有精力闹腾。
很快,池榆腮帮子贴在坐垫上睡着了,脚上的鞋被甩得满屋子乱飞。
晏泽宁找到鞋子,捉住池榆白皙的脚,替她穿鞋子,刚穿好一只,她脚一蹬,那只鞋又飞出去了,晏泽宁捡回那只鞋,一手抱起池榆,一手提了双绣花鞋,就这样走出了酒馆。
回小木屋的路上,池榆的脸在晏泽宁脖子上不停蹭,还一直不停说要喝酒。
晏泽宁替她挑起粘在脸上的头发,轻轻说道:“我在木屋里放了很多酒,你回去就能喝了。”
“酒喝了,再喝点药好不好,你这些天吐了好多次血。”
“嗯……”池榆发出鼻音,“太好了,这样就……不疼了……”
晏泽宁如同被刺了一刀,心中一痛。
离开茂城后,晏泽宁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但池榆的身体却日渐衰弱,先是手脚提不起力气,后来身体一阵一阵疼,找了大夫,大夫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越往后,池榆越来越疼,疼得时间也越来越长,到最后,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痛楚,池榆完全无法忍受,哭着求晏泽宁把她打晕,后来打晕了也不管用,池榆痛到几乎咬舌自尽,晏泽宁发现后,心如同被人挖掉般,于是他去找了迷药,每天喂池榆吃一粒。
这样过了一些时日,有一天,池榆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痴痴呆呆的。晏泽宁立刻停止了喂药,转给池榆喝酒,虽然效果比迷药差了一点,但喝醉了,疼痛就能减些,池榆自此一刻也离不开酒了。
一路上,晏泽宁都是靠杀人弄到钱的,这样钱才能来得又快又多。每次他出去杀人时,都把池榆放到酒馆中,给一些银子让掌柜的帮忙看着。自己杀完人后清理一番再去接池榆。
晏泽宁回到小木屋,把池榆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再烧了一盆碳。
他感受到木屋里升起的暖意,想到了在朱府中,他朝池榆伸出手后的情况。
池榆并没有立即跟他走,也没有说话。
让他在狂暴的雷声中煎熬着,每一刻他都度日如年,杀了两百多人后热得兴奋的身体逐渐冷寂直至僵硬,恐怖的想法在脑中缭乱的疯长。
不想走吗?怎么办?
不想跟他走,不想回到他身边,想去哪里?池榆又有什么地方可去。
要回自己家去吗?
那就杀了她全家好了。
不肯,打晕就好。
醒来后闹的话,就闹吧,只要不离开他。
若是要离开,就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这个想法如同在青涩的果林中找到了一颗熟透了的果子,他看见那红艳艳的果皮,嘴里好似就有了甜蜜的味道。
杀了她。
他猩红的舌尖忝了自己的嘴唇,她若死在自己手中,他结束了她的生命,她就会从他身体中长出来,永远侵占着他的魂灵。
这些危险的思绪令他身体又热起来。
还不说话吗?池榆。
池榆却站起身来,撩开额头上的珠帘,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向我道歉。”
这话听得他一阵怔忡,道歉,他从未道过歉,他很茫然,在这一时刻,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的他,竟显得如此口笨舌拙。
“我……”他紧紧捏着盲杖,额头上流着冷汗,继而,他面上一松,脸扭在一边,耳朵又烫又红。
“池榆……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话……”他听到他这样结结巴巴地说着,木讷又青涩。
他先前所有危险的想法都消失不见了。
在说出那句话后,他只能被池榆审判,他已经认输了。
他道歉了,池榆呢,会跟他走吗?
这时,他听到了池榆低低的笑声,清脆又欣喜,他跟着池榆不由得笑了。
他听到了池榆小跑的脚步声,咚咚咚,像踏着他的心脏,跑向他,她把她的手放到他的手心。
她的手好小。
然后,池榆片刻之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从这间房拖了出去,丢下头冠,兴奋地说,“我们走最偏僻的小门,那里没人。”
“师尊,我们走喽,出发——”
池榆欣喜笑着,拉着他一路狂奔。
她的发带飘扬起来打在他脸上,耳边轰雷阵阵,他只觉得恍若在梦中。
……
池榆这时神色难受,嘴中发出作呕声,把晏泽宁从回忆中拉出,晏泽宁扶起池榆,缓缓拍着她的背,一手拿了个盆,池榆“哇”的一声,把肠胃放不下的酒水吐到了盆中。
“好些了吗?”晏泽宁问着。
池榆不作声,吐完后一头倒在枕头上。晏泽宁放下盆子,扯下腰间的丝巾,替池榆擦拭嘴边溢出的酒水。
“池榆,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你前天、昨天、今天都没吃东西。”
晏泽宁从袖子中取出他在糕点店带回来的桂花糕,哄着池榆,“你吃一点吧,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东西了吗?”
那被油纸包着的精巧的花形桂花糕,竟然还冒着热腾腾的气。
晏泽宁把桂花糕递到池榆嘴边,池榆转过头,把晏泽宁的手推开,“师尊,你吃吧 。”
吐了一场后,池榆的意识清醒了,闭着眼睛道:“师尊,我们已经到了极东之地一个月了,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晏泽宁坐在床边,“这里也许还不是极东之地。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还要再往东走一点。”
池榆低低笑了,“可是再往东就是海了啊,师尊你还要去海里吗?”
晏泽宁摸摸池榆的头,“也许会去的。”
“嗯……”池榆没有发出声音,似乎是睡着了,忽然,她又轻轻说道:“我近些天,身体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疼了。”
晏泽宁摸着池榆消瘦的脸颊,笑着说:“这是好事啊……”
池榆恍若未闻,“师尊,我有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海上了……”
晏泽宁嘴角勾起,“怎么了。”
“我想起了以前的事了……以前的事,在我脑子清晰了好多。”池榆依旧还是闭着眼,呼吸渐渐迟缓。
“师尊……我刚来的时候,没人理我。到阙夜峰的时候,也没有理我。我其实好想有人理我……好想你来找我……”
“我没钱,肚子好饿,我去挖地,手都要烂了,我去林子里找吃的,被蛇咬了,脚肿得好大好大,在床上躺着饿了三天,我以为我要死掉了,幸好蛇没有毒……”
“我不认识这里的字,我什么东西都学不会……我想去跟人交朋友,去了试仙台,被人一脚踢下来。”池榆嘴角勾起,“还摔了个屁股敦……很好笑的,像个四仰八叉的癞蛤蟆。”
“有人往我的饭里加了活虫子,我吃下去了,肚子疼了一天,虫子还在我肚子爬啊爬,我去山坡上摘菜的时候,被人从坡上推了下去,我的右手断了。有些时候,我的东西也会被人砸烂,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欺负我……”
“后来……”池榆沉默了一会儿。
“后来……就好多了……我学会避着她了……我还有个朋友,他帮了我很多很多……”
“师尊……那天你让我出去……风吹得我真的好冷好冷……我有点发烧……”
池榆说话断断续续的,晏泽宁却感到有一种莫大的恐惧笼罩着他,让他不敢再听下去。
“我屋子的饼干好像还没有吃完,那夹心是甜的,是草莓味的,应该会有很多蚂蚁爬上去……垃圾桶塞满了,我还要重新换垃圾袋……要不然会有小虫子……”
“我鞋子又没放好,衣服还没有收,手机上的自动续费还没有停,跟朋友约好去……周末去……”
“池榆池榆……”晏泽宁抓住她的手,感到她手脚前所未有的冰冷,哀求道:“不要说师尊听不懂的话好不好……”
“他们说……今年那边的公园就要修好了,春天你去不去那里看看,希望你能有时间,你会穿你新买的裙子吗?”
“我到时候把你想要的帽子带过来,一定不会再给你拍丑照了……倩雪……我蹲着给你拍……”
“池榆……”晏泽宁手指颤抖,摸着她的头发,“你别说了……倩雪,又是谁?”
池榆半睁开眼,“师尊……你怎么知道倩雪啊,她是我朋友……”又闭上眼。晏泽宁恍若雷击。
池榆脸色苍白,面如枯槁。
“我看见我爸爸妈妈了……我有一点想他们。”
“我可以回去了吗……”
“池榆,你要回哪里去,你想去看你爹娘吗,只要你身体好起来,我们立刻就回去……你别说话了……”
“师尊,我问你一件事。”池榆声音渐渐变轻,轻到快没有灵魂的重量。晏泽宁低下头,又低下头,只听到:
“你是不是喜欢吃桂花糕……你别骗我……”
晏泽宁听了,脸上不自觉笑了,心中却在痛得流泪。
“乖池榆,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抓住池榆的手,只觉得冷到根本不像活人的手。
池榆嘴角勾起,“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虽然喜欢吃鱼,但以后别吃了,你过敏,脸上会有红点……”
又说:“师尊,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晏泽宁把池榆从床上抱起,搂在怀中,“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睡一觉……别吓师尊……你再说胡话,师尊真的要生气了。”
“晏泽宁,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你是不是又要说我不成体。”
小木屋陡然安静下来,晏泽宁颤抖着贴到池榆胸膛上。
他没有听见心跳声。
第28章 疯魔
晏泽宁抱着池榆, 额头抵着额头,他没有感觉到呼吸交错,因为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轻轻拍着池榆的背, 小声说:“我怎么会怪你不成体统呢, 疼你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桂花糕,递到池榆嘴边,“你先吃好不好, 吃了再睡, 你吃了师尊再吃。”他捏住池榆的下颌,池榆的嘴微微张开,晏泽宁把桂花糕放入池榆的嘴中。
“你怎么不咽下去呢。”晏泽宁轻笑一声, “都怪我, 桂花糕虽然好吃, 但实在干,容易噎着。”他把沏好的茶用调羹舀着, 一勺一勺喂进池榆嘴里。
茶水从池榆嘴里流出,一滴滴落到晏泽宁手上。
“不喜欢喝茶水吗?那喝酒好不好,有黄酒、屠苏酒、荷花蕊……你选哪个?”
“那就荷花蕊好不好。”说着,晏泽宁把酒倒入杯中, 也用调羹一勺一勺喂进池榆嘴中。
“你这次不能再吐出来了, 万一吐到师尊身上,就会把师尊的衣服弄脏,师尊只有这一身衣服了,钱都给你买酒喝了。”
然而酒却顺着池榆的下颌流到晏泽宁胸上。
晏泽宁把头埋进池榆的颈脖, “你再跟师尊说说话好不好,你说阙夜峰中有人欺负你, 是谁啊?”池榆的身体越来越冷。
晏泽宁嘲讽地笑道:“其实师尊也算是欺负你的人之一。”他低垂着眼帘,抓住池榆的手,贴到他脸上,“你起来骂一骂师尊好不好,师尊任打任罚,只要你起来。”
屋子里寂静到诡异,良久,晏泽宁把池榆的手贴到他的心脏处,“池榆,怎么办,师尊这里好疼。”
“你把它挖出去好不好,只要你把它挖出去,师尊就不痛了。”
“你疼一疼我好不好。”
池榆的手从晏泽宁的心脏处垂落下去。
他在这里抱着池榆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晏泽宁买了一艘小船,提着池榆那双绣花鞋,抱着池榆的尸体坐上去了。坐稳后,他松开系船的粗绳,任小船在海中漂着。
蔚蓝的海面上风平浪静,一望无际,海鸟在海面上飞着,时不时扑腾着抓鱼虾。
晏泽宁让池榆趴在他的腿上,摸着她的头,“池榆,你睡醒了就睁开眼看看,这里的风景挺美的。”
“你说陪不了师尊到海上,最后还不是来了,我总归能想到办法让你陪着我的。”
晏泽宁把池榆的头发撩到耳后,吻着她的侧脸,“师尊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的直觉是不是对的了,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我的机缘在这片海中,这个声音越来越强烈了。”
“池榆,你说师尊该去吗?”
晏泽宁指腹爱怜地摩挲池榆的脸颊,“如果师尊葬身在这片大海中,你陪着师尊好不好。”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晏泽宁低头,亲吻着池榆的唇。
……
夜渐渐到来,月亮也出来了,在晚间的海面上,这月亮大得令人感到惊悚。
晏泽宁这叶小舟在海面上漫无目的地飘着,海水也由蔚蓝变成紫色,慢慢,这海面上渐起波澜,海水好像活了,小舟被有目的地推到海面上的一处,海水就怎么也不动了。
“看来就是这里了。”晏泽宁说着,低头覆在池榆耳边,“池榆,你怕吗?”
他笑了一下,“但怕也不能反悔了,你答应我的。”晏泽宁提起放在脚边的绣花鞋,替池榆穿好。
他抱着池榆,慢慢走到船尾,背着海面,看着月亮,坠了下去。
“扑通”一声,溅起水花后,海面上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
月亮渐渐从海面移到半空中,月光下的海,如深渊般黑。
这海面上渐渐出现了一个漩涡,初时只有十米大小,后来越来越大,从百米、千米到万米,这巨大漩涡搅起了铺天巨浪,顿时天地变色,紫色的海浪高高腾起,打在月亮上,势要把月亮击落下来。
而漩涡中间的巨洞,不动如山。
两颗巨大的猩红眼珠子从巨洞中升起,点缀在天空之上,如同从云层中露出的神的眼睛。
带着寒光的碎片从漩涡中弹出,汇成一道碎剑流星,立在海面上,渐渐变成一道巨剑,直戳漩涡中间,如同定海神针般,让这恐怖的海浪平静下来。
这时天上的云层从天空中垂下来,越来越厚,从中劈出大大小小的闪电,这闪电与海面相接,如同抵住天空的亮柱,把这片天空照得如同白昼。
远处,各个宗门内。
“有人渡劫元婴。”
“是哪个宗门又要多一位元婴尊者。”
“只是在渡劫,成不成,还得看一看。”
……
晏泽宁抱着池榆从漩涡中心升起,狂风吹着他的头发,如海怪的触手般在空中乱舞。他抱着池榆立在巨剑上,脸上狰狞的剑痕已然完全消失,又恢复了以前清冷俊美的面容。
他睁开眼睛,眼眶中仍然是深不见底的幽冥。
一颗猩红的眼珠从天空中垂下,变小,落到他的右眼眶中。
另一颗眼珠在天幕上缓缓移动,遮住了天空中的月亮,月亮在这眼珠的边缘,泛着红荧荧的光。
晏泽宁垂下眼帘,看着怀中的池榆。
他摸着池榆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在嘴唇上摩挲了许久,晏泽宁笑道:“你原来是这样子的啊……”
晏泽宁抵着池榆的额头,顿时,两人身上都泛出紫光,池榆苍白的脸色越发红润,干瘪的□□又饱满起来,散发出新鲜的活力。
晏泽宁贴到池榆的胸膛上,依旧没有听到心跳声,“还不行啊。”他喃喃道。于是打开池榆的胸腔,极尽温柔地剖出她的心脏,他把那颗紫红的心脏捧出来,看着它,只觉得可怜又可爱,他不自觉吻了一会儿。
又慢慢输入灵气,这颗枯萎的,已经一天未跳动的心脏在晏泽宁灵气的滋润下,恢复它已往的活力,在晏泽宁手上“扑通扑通”弹动。
晏泽宁温柔地抚摸了这颗心脏一会儿,就把它放进了池榆的胸膛,随即紫光一闪,这胸膛的剖伤即刻就愈合。
晏泽宁又贴到她的胸膛上,这颗心脏在池榆的身体中发挥了以往的功能,强劲有力跳着,随着每一声跳动,生命力和热量输入到池榆的四肢百骸。
晏泽宁抵住池榆的额头,“乖池榆,天快亮了,该醒了。”
……
池榆走在一条漆黑的路上,只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她就这样走啊走,不知疲倦、不知终点,也不知何时结束。
突然,她感到有人在喊她。那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带着万分殷切和温柔。
她停住了,是谁在喊她?她向四周张望,只是一片黑暗。
没有人,是她听错了吗。
然而她却感到身体越来越重,疲倦和酸软向她侵袭,她再也迈不动脚步了,睡意越来越浓,好累啊,她趴在路上,闭上了眼睛。
……
池榆睁开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来到了地狱,睁眼就看到一颗比月亮还大的猩红的眼珠,那眼珠子死死盯着她,吓得池榆又闭上眼睛,意识又缓缓沉下去了。
晏泽宁先是一惊,后用神识查看了她的全身。阴郁的脸逐渐放晴。
池榆她的身体没问题,魂魄也没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晕睡过去了。
晏泽宁看了一会儿池榆的脸,怔愣着摸池榆的睫毛,“你是桃花眼啊。”
池榆睁眼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她眼中长出粉丽的桃花,桃花伸展出曼丽的枝蔓,紧紧缠住他,把他的神魂拖到她的眼睛之中,恍若梦幻之境,若不是池榆闭上了眼睛,他怕是无法回神。
天空中那颗眼珠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变小,垂落到晏泽宁的左眼眶中。
身体所有的东西都回来了。
晏泽宁身边溢出灵气,方圆千里狂风大作,乌云密布。
他立地元婴之际。
却也头疼欲裂,以往那意识深处的迷蒙声音清晰起来,那道声音,真耳熟,原来是自己的声音。
去极东之地。
是自己给自己的提示。
所有的回忆都回来了。
金丹是他摧毁的,眼睛是他挖的,惊夜是他碎的,紫海战役的记忆,也是他封存的。
而池榆,是他的道心。
“真可怜,池榆,你为什么会遇见我。”
第29章 无情道
所谓无情道, 分为三阶段,冷情、极情、绝情。
修炼无情道,先是冷情阶段, 这一阶段需慢慢炼化亲情、友情、爱情, 直至这些感情从身体中消失无痕,这一阶段,对应的是金丹、元婴、化神,能做到, 便可立地突破。
第二阶段为极情, 无论什么感情,要付出到极致,沉溺进去, 爱恨嗔痴贪恶欲, 为这种感情快乐、痛楚、撕裂, 直至天道认可。
天道认可后,便能进入无情道的最后阶段, 绝情,断绝这些情绪,杀了那个让你付出这些情绪的人,或人们。
而付出情绪的这个人, 或人们, 便是无情道者的道心。
晏泽宁接触到无情道时,正是他刚突破金丹之时。他看着无情道的道法,觉得自己非常适合,他当时嘲讽笑着, 若是自己来修,怕不是立地化神。但第二阶段, 他可过不去,因为他怎么能找到道心呢?这样想着,他便放下了。
然而无情道,到底还是在他心中深深埋了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在他金丹止步不前,无法突破元婴时在他脑海之中疯长不停。
无情道,修仙宗门公认的邪法。
有人为了修道,杀全家杀全宗杀爱人朋友,就算这样,也没能飞升,非死即疯。自从从有了大大小小几百上千次这种灭门惨案后,修仙宗门共同把这无情道打入邪法的范围,有人修炼,便立即诛杀。
晏泽宁想到这是邪法之时,心中毫无波澜,只要能让他渡劫元婴,邪法又如何。
修仙之路千千万万条,只有实力才是根本。
可是无情道要从凡人时期开始修炼,他已经入了一剑门,修了剑修,已到金丹,又怎能从凡人开始修炼呢?
想到此处,晏泽宁放下了这个念头,转而到处征战求取资源。
他的家族在人世间看起来富可敌国,可对于修仙宗门来说,这算什么呢,家族里未出过一个元婴或好几个金丹,根本没有修炼的底蕴,所有的资源,都靠自己来夺。
他不停地交好那些修仙家族,只求能得到渡劫元婴的指点。可与周家说好的事,事到临头,周叶叶却去了其他洞府,他知道,周家反悔了,他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若他是单灵根或者是更好的灵根,他还能凭着天赋有一线生机。
可他只是水灵根加了隐形金灵根而已,到最后,还是要靠自己。
无情道又如何,他只能赌一场。
赌,就要豪赌一场。
金丹是必定要毁的,但要毁得有价值。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为合适的人而毁。
紫海战役,是为了替宗门抢资源,毁在这个时机,证明他对宗门忠心耿耿,宗门就算作样子也不会弃他于不顾,而紫海那个地方,海里刚风作祟,是最合适练宝的地方,而他,刚好主灵根是水灵根,与海最合,左思右想,他挖了自己的眼珠丢在紫海中炼制。
楚无期,是掌门一系的人,他为了救楚无期而毁金丹,楚无期欠他一极大的因果,掌门一系或多或少被他搭上了线。
封了自己的记忆,是避免被元婴真人救治之时侵入神魂,知晓了自己的心思。
也因自己虽然一向遮掩得很好,但仙道无望之时的悲怆和绝望,只有真的落到那步田地时,才表现得出来。
那当自己毁了金丹,沦为凡人,没有利用价值之时,宗门是怎么做的。
虽然动静很大,四位元婴都来救治于他,但只是出了一道真气而已,没有费劲心力,连罕见些的天材地宝都没用在他身上。
更遑论急不可耐的让晏家来把他接走,把所有的责任都丢给一个练气期的小弟子,用所谓师徒名义来绑着她,来绑着池榆。
想到池榆,他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又很快把这丝暖意压下去了。
晏家的人怎么对他呢,这些年,晏家借着他的名义在朝中不知安插了多少的自己人,搜刮了不知多少的财富。他一要回晏家,这些人便慌了,急着杀了他巩固权势,真是欲壑难填。
想到此处,晏泽宁垂下眼帘,收了自己的灵气,冷笑一声。
随即抱着池榆瞬间移动到小木屋里,把池榆放在床上。
他静静看着池榆,想着那些人的一举一动。
不过这样也好。
晏泽宁笑着。
这所有的一切有助于修炼无情道,友情和亲情,他不就很容易就炼化了吗,元婴真人,他从未想到会这么容易。
棘手的,是池榆啊。
晏泽宁用鼻尖点着池榆的指尖,“我如果没有遇见你,会不会立地化神。”
“池榆,你为什么要出现,你来的太早了。”
她应该在极情阶段来的,他的道心,出现的太早了,在冷情期便来了,这可怎么办,要怎么炼化对池榆的感情。
晏泽宁嗤笑一声。
他觉得自己凡事都想得太好了,他这种人,能有道心,已经谢天谢地了。
晏泽宁这般思索着,池榆醒了,她睁开眼,便看见了小木屋的屋顶。
池榆先是一惊,然后觉得神清气爽,身体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力量。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扭头便看见了在她床榻边的晏泽宁。
一见他,池榆不由得在晏泽宁脸前用手晃了晃。她喃喃道:“我喝酒喝傻了吗?怎么看到了这么好看的师尊,还有眼睛?!”
池榆立即一头倒在枕头上,把手臂搭在眼睛上,遮住光线,岂图睡一觉就能解决眼前的幻象。
晏泽宁挪开池榆的手臂,轻轻说着:“池榆,起来吧,你没有喝傻。”池榆睁开眼睛,眼睛滴溜溜地转,抿唇道:“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晏泽宁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池榆。
“所以师尊你现在是元婴了。”
“我一直以为极东之地有机缘是师尊你不甘心臆想出来的,原来是真的。”
池榆坐在床上,抱着被子,“那师尊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晏泽宁回道:“我打算回一剑门。”
只有回一剑门,他才能拿到他想要东西。
池榆看了晏泽宁一眼,心中想着该不该把他已经下了宗门玉碟这件事情告诉他。
她小心翼翼试探道:“师尊你为何想回一剑门。”晏泽宁笑着回道:“师尊如今修为有成,宗门培养师尊这么多年,自然要回去为宗门效力。”
池榆想到晏泽宁为了宗门的事情毁了金丹,现在又说这样的话,对一剑门想必是情谊厚重,她如果说出事实,一定会让他伤心的。
突然,池榆又想到了一件事。
她捏着被角,心中有些忐忑,小心问道:“师尊,你要回一剑门的话,我是不是就不能去了。”她抬眼看着晏泽宁,“我已经没有灵根了。”
晏泽宁看着池榆不知所措,极为小心,害怕离开他的样子,心中又怜又爱。
怎么可能让你离开我呢。
他安抚池榆,指腹摩挲着池榆脸颊,“你要跟师尊回一剑门。”
“灵根的事,师尊会替你想办法,你得……相信师尊。”
池榆半信半疑看着晏泽宁,对着脸上的手指习以为常。
她极为痛苦的那九个月,晏泽宁极为小心地照顾她,再亲密的动作,她都习惯了,更别说只是摸脸了。
第30章 斗灵大会
一剑门这些时日在举行斗灵大会。
所谓斗灵大会, 便是一剑门、御兽宗、玄阳门,天衍剑门这四个门派联合起来举行的磨练门内中流砥柱的大会。
这四个门派在地盘、利益上多有瓜葛,未有斗灵大会之前, 四方为了争夺资源常常打得天昏地暗, 长此以往,四方都战力削减,周边有的小门派竟然趁虚而入,抢了一些灵脉, 四方都得不偿失。
因此, 为了减少损失,四方约定举行斗灵大会来处理有纠纷的事务,明面上是一场四方弟子相互试炼的比赛, 但其实是替门派争夺资源与话语权的比赛, 所以输赢至关重要。
这次斗灵大会, 一剑门派了几位金丹真人参加,而领头之人, 自然是楚无期。
……
试仙台上,剑影重重,只见两个男子相互缠斗,难分高下。
台下, 各门派弟子都安静极了, 有人面带微笑,有人面无表情。
有人则是面含忧色。
“楚师兄,王师兄他……”说这话的是一剑门的金丹真人李原。
李原话未尽,但楚无期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台上王名之与天衍剑派的人看起来不相上下, 但天衍剑派剑法讲究的是一个绵长,而一剑门讲究的是一剑破万法。时间越长, 对王名之越不利。
可眼下一剑门已经输了一场了,再输一场,就只能去争第三了。
楚无期面色惆怅。
天色渐暗,台上两人百无聊赖的打斗终于以天衍剑派一个衍道无极结束了,赢的宗门自然是天衍剑派。
该楚无期上场了。
楚无期长年在掌门手下调教,自然与别的金丹真人不同,很快战胜了对手。
闻熠看着楚无期赢了比赛,面上终于是好看了一点。
但一剑门这次斗灵大会只得了第三名,嘴边的肥肉要被分出去了。
闻熠忧心忡忡之际,一道声音从上方传来。
“掌门,泽宁欲替宗门出战打擂台赛。”
这声音来得突然,众人一惊,往上一看,晏泽宁正御剑飞行,眉目清冷地低头看着众人。
“晏师兄不是离开宗门了吗?”
“传言是假的吗?金丹……”
“怎么回事?”
“都少说两句……”
晏泽宁平静地听着下面的议论。
闻熠知道擂台赛的难度,来不及疑惑晏泽宁的修为,他先开口问道:“你可有信心。”
晏泽宁坚定的点头。
闻熠只死马当活马医,同意了晏泽宁的请求。
天衍剑宗的宗主则吹胡子瞪眼,“此人是谁?为何快结束才出现,我看要取消他的比赛资格。”
闻熠笑道:“泽宁是我宗门的金丹真人,此次斗灵大会他也参加了,只是出门替宗门办事,这才赶回来,至于取消比赛资格,大会都还没结束,怎么能不让人参加啊。”
斗灵大会有规矩,如有宗门不服名次,可派一人打擂台战,其余宗门之人可轮番上场,打擂台之人若全赢,那打擂台之人的宗门,便可定为此次斗灵大会冠军。
至于其余两个宗门的宗主,都没有意见,打擂台赛想要全赢,真是痴人说梦,让这迟来的金丹真人参赛也无妨。
晏泽宁落在台上,向众人揖礼,道:“请各位赐教。”
从这个时刻开始,众人才知道晏泽宁的配剑为何叫惊夜。
一剑出,天地忽变色,有如黑夜。然后黑云密布,狂风大作,惨淡的天地之间,一竖、百竖、千竖如雪般亮白的光袭到人眼前,气势如海浪般磅礴,压得人无法呼吸,出神怔愣,而人在怔愣的一瞬间,就已然败北。
……
闻熠看着台上的晏泽宁,神色莫名。
楚无期先是欣喜,后来沉默不语,紧紧捏着手中的剑。
周叶叶咬着唇,眼含痴迷。
池榆则在想,一剑门当面承认了师尊是一剑门的人,看来这个玉碟他们得重新暗地里给师尊上了,那关于这件事情,她也不必多嘴了。
其余的众人,则议论纷纷,一派哗然。
此次斗灵大会,以晏泽宁力压群雄结束。
晏泽宁自此一战成名。
……
斗灵大会结束,一剑门在聚仙殿内为晏泽宁举行庆功宴。
聚仙殿内,掌门坐在上首,其余人则按照修为高低分列两边,池榆则坐在晏泽宁的旁边。
众人推杯换盏之际,王名之提出了疑惑,“晏师兄,不知坐在你旁边的是?”
晏泽宁笑着回答:“是我徒儿。”
王名之他直言:“晏师兄,你这徒儿看起来没有灵根啊,怎么就当了你徒儿,还到庆功宴上来了。”
池榆瞟了王名之一眼。
李原见了,急忙端起酒杯,对着晏泽宁道:“晏师兄今日真是好不威风,恭喜晏师兄夺得斗灵大会魁首,我先敬师兄一杯。”说完,仰头而尽。
晏泽宁也喝了一杯酒。
池榆直直看着桌上的玉酒壶,伸手就要去拿。被晏泽宁打了手,“少喝点,以后都不能再喝了。”池榆戚戚焉,只好低头吃盘子里晏泽宁给她夹的菜。
晏泽宁转头又对着王名之道:“王师弟,池榆是我徒儿,我离开一剑门那些时日,她尽心尽力侍奉我左右,我今日之喜,也有她一份功劳,这庆功宴,少不了她一份。”
“至于灵根,她是有的,只是灵根受了伤,才叫人看不出来,好好养些时日,便会跟以前的一样了。”
王民之被晏泽宁这严肃的态度弄得面子上挂不住,只好讪笑了两声,说自己太多嘴了。
李原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晏师兄这徒儿看面相就聪明,等灵根好了,在晏泽师兄扶持下,修炼之途想必也是一帆风顺。三年前那场师徒礼,师叔没有来得及给池榆师侄随礼,现在就给你补上。”
说着,李原就要解开腰上的静心玉佩。
池榆咽下嘴中的食物,抬头看向李原,只见一个面容温和的男子递给她玉佩,但她实在是听不懂这人说的话。
三年前的师徒礼,这是什么?
池榆一边琢磨着,一边伸手去接。晏泽宁却先一步把这玉佩拿到自己的手里。
两双眼睛齐齐望向他。
“池榆你现在灵气全无,实在不适合带这玉佩。等你恢复修为,师尊自然会给你的。”
李原听了,连声抱歉。
这静心玉佩有修为的人拿到能静心,没有修为的拿到反而会夜夜噩梦侵扰。
“池榆师侄,是师叔考虑不周,先向你道歉了。”说着就拱手。
池榆连忙站起来,摆手说不用,身子侧在一边,不敢受李原的礼。
两人互相说了几番礼貌客气而没有营养的话,晏泽宁坐在一旁听着,不由得暗笑。
这时,坐首的掌门发话了,众人都安静下来。
“泽宁,此次斗灵大会,你功劳最大,你有什么要求,尽可提出来,宗门会尽力满足的。”
晏泽宁知道,表忠心的时候到了。
在众人目光之下,晏泽宁向掌门揖礼,如孤松般立在殿内,神色从容,不疾不徐道:
“泽宁此番立功,全仰仗殿内各位师兄弟先前耗尽了对手的精力,才侥幸捡了这个大便宜,得了这个虚名,至于要求,泽宁是万万不能提的。宗门培养我这么多年,我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闻熠大笑三声,叫了声好。命人拿来了一金葫芦,他端在手中,揭开葫芦嘴,于是从中跑了许多粒丹药,丹药如光团般一一飞到众人眼前,连池榆跟前也有。
“这是……”
“这是破障丹!”
修仙之路,最忌走火入魔,这破障丹能让人修炼之时保持清明,所以极为难得。
闻熠这大手笔一出,众人齐声叫好,也有人心中感激晏泽宁。之后又是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庆功宴结束,晏泽宁带着池榆回到了阙夜洞。
池榆虽然在阙夜峰中住了两年,但从未进过阙夜洞。
这是她第一次来,阙夜洞并不如她所想般只有一个洞府,除了阙夜洞,周边零零散散有着十几个洞府,只是洞府的牌匾上没有写字。
阙夜洞极大,但极为素尽,如雪做的一般。
池榆被晏泽宁带入阙夜洞后,左看右看,东走西跑,只觉得样样都很新鲜。她新鲜了两个时辰便精力不济,准备回她半山腰的小木屋休息。
刚踏出一步,便被阙夜洞的光幕给弹了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晏泽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池榆的身后,见她摔在地上,把她拉起后低声问:
“这么晚了,怎么还要出去啊。”
池榆小心往前走了两步,“师尊你来的正好,快打开这奇怪的东西。”
“你还没回答我。”晏泽宁声音渐冷。
“啊?”池榆回过头,“就是因为晚了才要回去啊,这里不方便,也没有床给我睡觉。”
晏泽宁抓着池榆的手腕坐在玉凳之上,“池榆,你以后都在师尊洞府中歇息吧。”
池榆疑惑地望着晏泽宁。
他继续道:“你灵根被毁,需要灵气滋润,师尊洞府中有灵床,你晚间在灵床上睡,灵气会慢慢滋养你的灵根,对你大有益处。”
晏泽宁话说完,大手一挥,洞中就开辟出了一个房间。池榆走进去一看,里面别有洞天,看起来是一个房间,但其实是一个园子,里面有花有树,还有蔚蓝的天空。
园子的尽头,是一个别院,竹林掩映,鲜花招摇,看起极为幽静。
“喜欢吗?”晏泽宁站在池榆的身后问她。
“喜欢。”池榆回头答道。
“灵床在别院的房间中,你进去看看吧。”晏泽宁又说。池榆进去看了,在灵床坐了一会儿,觉得寒冷,冻得要死。
“师尊,”池榆摇头,“不行啊,这样在灵根没好之前我先冻死了,能不能换个办法。”
晏泽宁说不行。
池榆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晏泽宁也不肯松口。
“灵床上的灵气最为温和,风险极小,对于你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现在你连些许寒冷都忍受不了,以后真正要修复灵根的时候,你怎么承受得住。”
池榆站起身,坐在床边的木凳上,用手支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晏泽宁叹了口气,蹲下来对池榆说:“院子后面有温泉,你每日可泡一会儿暖了身子再睡。”
池榆抿唇,没看晏泽宁,轻轻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那我白天想要出去怎么办。”
“池榆。”晏泽宁摩挲她的脸,“你没有修为,出去太危险了,随便哪个弟子都能伤害你。”
池榆皱眉,“那师尊你的意思是在我能修炼之前,都不能出去了吗?”
晏泽宁眼珠儿不错地看着池榆,没有说话。
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池榆思考了一会儿,“那我不出阙夜峰行吗?只在阙夜洞内真的很无聊。”
“无聊?”晏泽宁嘴角勾起,“你不会无聊的。”
一天之后,在池榆看到那垒得如塔高般的书时,她终于明白了晏泽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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