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相见
水晶小笼包, 一款皮薄到几尽透明,肉质鲜嫩,味美多汁的早餐。
晏泽宁来的时候, 池榆正眯着眼享受这等美味。她吃得正高兴时, 大块阴影投射而下,直教她疑惑抬头,见是晏泽宁,她把嘴里小笼□□咽了下去, 叫了一句“师尊”。
晏泽宁在她身旁落坐, 目不转睛盯着她,问道:“好吃吗?”
池榆回了一句好吃,把盘子推到晏泽宁面前, “师尊, 你也吃。”晏泽宁仍是看着池榆的脸, 看得池榆觉得针扎的感觉又来了。
她猛一拍头,装作想起了什么, 说道:“你瞧精品来企 鹅裙以污尔耳期无耳把以我这个记性,只有一双筷子。”她站起身来,笑道:“我去厨房给师尊拿筷子,师尊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说完, 转过身去。
池榆心中暗暗长舒一口气, 提脚就走。谁知刚转过身,她的肩膀就被人紧紧捏住。池榆垂眼看着那玉石般的手。晏泽宁从喉咙间溢出低沉的嗓音:
“这几天……你过得好吗?”
这话问的奇怪,池榆满头问号。
什么叫她过得好吗……这几天她又不是被人卖到煤窑里去打黑工了,或者是跑到他不知道的地方去生活了。她在干什么, 师尊能不知道吗?
还未等池榆理清晏泽宁这话背后的逻辑,晏泽宁又问了一句。
“你有……想我吗?”池榆的肩膀被晏泽宁越捏越疼。
池榆皱眉, 微微挣扎了一下,却无无济于事。
池榆确定她前几天才跟师尊见过面,这话问得,难道师尊的时间流速跟她不一样,她过一天,师尊过一年?
池榆偏头回道:“师尊……我们前几天才见过,没有什么想不想的。”又不是三年五载没有见过。
晏泽宁急着补问了一句,“那便是……不想。”
池榆抿唇,为了增加话语的可信度,她还努力把眼睛睁到最大,点点头,“是的,不想。”
池榆这话让晏泽宁一阵怔忡。
是啊,才三天没见而已,有什么想不想的。
晏泽宁手指微动,捏池榆肩膀的力道放松了些。
池榆接着道:“师尊,我再不去水晶小笼包都凉了,你能不能……高抬一下您的贵手啊。”
晏泽宁垂眸看着池榆,“不用了,师尊早已经辟谷了,我看着你吃就好了。”
池榆五官皱成一团。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被你看得吃不下饭了,都消化不良了,还看!有时间你去练剑都比看她吃饭强,实在觉得没事干去打老年太极也行!
池榆回到座位上,已经没有了吃饭的心情,她拿着筷子使劲戳小笼包,里面的汁水被池榆戳出来,溅了池榆一脸。
晏泽宁拿着袖子在池榆脸上擦拭,“怎么这么不小心,吃个饭还耍小孩子脾气。”他拿起筷子,把那小笼包分成两半,把一半拈到池榆嘴边,哄道:“宸宁,张嘴。”
池榆一口吞掉那一半小笼包,嗞着后牙槽,觉得胃更疼了。
不行,今天她一定要想个办法把师尊给弄出去,或者离师尊远一点,不要在她面前晃了。
池榆想出了一个极为合情合理的理由,低头开口说道:“师尊今日来是为我前天夜不归宿的事情吧。”
“我昨天确实是忘了去领罚,我现在立即就去管事的那里领鞭子。”
晏泽宁笑道:“你现在又去领什么罚?也不差这一日,坐下,先把早膳用了。”
池榆面色严肃,“不行,师尊,为了维护阙夜峰的规矩,本来昨天没去就是我不对了,我现在一定得去!”
晏泽宁垂下眼帘,捏住池榆的手腕,低声道:“宸宁,你在躲着我。”
池榆这时候哪里能认,“不是的,师尊,我就是太过于热爱阙夜峰这个集体,不忍坏了阙夜峰的规矩。”
池榆被晏泽宁拉扯坐下,他眉目清冽,脸色阴沉,全身泛着寒意,“既然你不忍坏了阙夜峰的规矩,那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就是阙夜峰的规矩,你何必到管事的那里领罚,到我这里来就行了。”
池榆把头埋进胸,像个鹌鹑。
她心里暗暗叫苦,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好了,不仅躲不开师尊,也躲不掉惩罚。
“哦……”她懦懦道:“那我得受几鞭。”良久,池榆没有听见声音,她抬起头望着晏泽宁,晏泽宁上半身支过来,靠得更近,手摩挲着池榆白皙的脸。
“你告诉师尊,为什么要躲着师尊,师尊不罚你……”
“我……”池榆磨磨蹭蹭,准备先给自己叠个盾,“那我说了,师尊你不能生气。”晏泽宁点头,池榆眼珠子一转,又加了一句,“那你也不能背地里给我穿小鞋。”
晏泽宁忍不住笑了,指腹在池榆嘴角游移,“怎么会呢?你快讲……师尊怎么会忍心这样对你呢……”
池榆气鼓鼓,“怎么不会呢?不知道你那天用了什么法术,搞得我心脏疼,我每见你一次,都想到那天的情景,我真的很害怕,太恐怖了……”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躲着师尊。”晏泽宁看着池榆的眼睛,池榆对上晏泽宁的视线,点点头。
当然也不全是这个。
池榆半真半假、声泪俱下数落晏泽宁的罪状,“你还灌我酒……我喉咙好难受,你还逼着我喝酒,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你为什么要逼我喝……我都说了不喝了……呜呜呜……”池榆眼泪扑簌簌流着。
晏泽宁捧起池榆的脸,“那你不是答应师尊不喝酒了吗?既然知道违背约定的后果,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啧……没上当啊。
池榆仍旧哭着。
“是不是不把师尊的话当回事,觉得就算不当回事也不会得到惩罚,只要流点眼泪,说些好话,师尊就会饶过你……宸宁……”晏泽宁又唤了一声,“宸宁,是不是我太娇纵你了……”
池榆听了,气不打一处来,然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师尊,你开玩笑吗?你怎么娇纵我……”
“娇纵我会灌我酒吗?会把我给弄到心脏疼吗?会把我给你的礼物当成垃圾一样丢掉,还要踩上几脚吗?你根本不娇纵我……你根本就不疼我……”
晏泽宁目眦欲裂,紧紧掐住池榆的肩,他听不得池榆说这种话,“我不疼你?”他呛笑了一声,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从喉间溢出。
“我如何不疼你?你教我如何疼你?”
只不过我想给的疼法跟你想要的疼法不是同一个罢了。
“你告诉我。”
“池宸宁,你告诉我……”
池榆脑袋大了,不知道晏泽宁在生什么气,话题已经变成了脱缰的野马。但她面上仍然哭着,以把晏泽宁气走为目的说出话来。
“我告诉你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回去想,问我做什么?你烦不烦啊!”
怎么没被气走!怎么还没被气走!
她不想要再继续这种诡异的话题了。
“反正你碾碎了我送你的珠子……”池榆抹眼泪,眼睛红肿着。捡着这件事反复说着。
晏泽宁冷笑,抹下手腕上的珠链,垂到池榆眼前,“你说的是这个吗?”池榆抬眼,这珠链上的珠子的确是她送的,其中一颗上面还有裂缝,池榆用指缝描摹着这条线。
师尊自己粘的吗?想到师尊这么一个冷清的人蹲着捡珠子、粘珠子的情景,池榆破泣为笑。
刹那间,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池榆本来就是装的,现在彻底绷不住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眼睫毛挂着泪珠,眼尾泛红。晏泽宁被蛊惑了,不自觉想要吻上去,等贴得太近,池榆抬眼疑惑看着他时,他才发觉已经太过了,于是偏过头,找了一个理由。
“锦囊里没有剑意了……我替你解下来吧。”
池榆摸向脖子,锦囊在脖子中间显现。她低下头,将脖子后的发丝拨到胸前,露出一截柔和的曲线,乖乖低着头。
这是让晏泽宁解的意思。
晏泽宁心若擂鼓,双手搭在池榆肩膀上,她的颈脖上有一团红色的结,他的心思也跟这结一样乱。
池榆这时还在说话,“师尊,我问你一件事。”她顿了一下,感觉说出这件事有点不好意思,“这件事呢,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但还是得问一问。”
末了,她还补上一句,“当然,可能是我的错觉。”
她直直盯着晏泽宁,视线从晏泽宁的眉毛逡巡到嘴唇,晏泽宁被看得五脏六腑烧出火来,喉间生出一点干涸的错觉。他解红结的手停住了,低头看着池榆湿润的桃花眼,那双眼睛中只有他。
晏泽宁只觉得心中那团火烧到了他的后脊,“你……到底要说什么。”
“师尊,你感觉得到我在看你吗?”
晏泽宁点头,手上开始动作,却越解越乱。
“那师尊你是什么感觉?”
还未等晏泽宁回答,池榆继续道:“感觉一定不好吧。”她皱眉说着,“跟我一样。”
“师尊你……是不是在用这种视线看着我……我犯错了吗……还是惹你不快了……我如果真的犯了错,能不能直接与我说……这样看着我,我真的很难受,像被针扎一样。”
晏泽宁如被人劈头盖脸泼了一盆冰水,身上的热全部退去,他全身都是冷的,眼神阴翳。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顺利。
他淡淡道:“可能是你的错觉吧,我从未这般看着你。”
[师尊还是我刚遇见他的那个时候最好,又尽职又冷淡,不会散发出奇怪的视线。]
要克制一点,冷淡一点。
良久,晏泽宁取下来池榆颈部上的锦囊。等了许久的千丝万绕傀儡趁这时钻进来池榆的血肉。
远处,陈雪蟠眼眸微张,笑道:“进去了,真是……天助我也。”
而池榆这时看着晏泽宁,觉得一股亲近之意冉冉升起。
第62章 一封信
父亲大人膝下, 敬禀者:
父亲,近来可好。孩儿听您的话,进了一剑门。如父亲所说的, 我拜入了晏泽宁晏真人门下。师尊战功卓著, 在一剑门内颇有威名,如今已经是刑罚堂堂主了,位高权重。
师尊的教导对我大有裨益,我获益匪浅。
您给我的法器我都用得上, 灵石也还够用, 不需再让人送东西来了。对了,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说出来父亲您指定也吓一跳。
孩儿自小头疼的毛病, 在一剑门内找到治疗的方法了。虽然方法很难, 但昨日天助我也, 这件事已经有了眉目了。这里来龙去脉孩儿不方便说,但如果我的毛病痊愈, 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您。
自小您为我的毛病在外奔走,那些庸医告诉您我的病药石无医,如今看来是他们的医术不到家,全是些骗人的狗东西, 活该拿去喂狗。
这些年, 父亲您因为我的病鲜少回家,是孩儿的不孝,孩儿已经三年没有见过您了,还是希望能见上父亲一面。
上次您写信告诉我要拜入一剑门晏真人门下, 说自会有人替我打点,我听了。到现在, 我已经是炼气八阶了。
孩儿没有辜负父亲您的期待。您说孩儿天资聪颖,是您的骄傲,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如今看来的确如此,与我一同入门的弟子,现在还在炼气三、四阶挣扎。
不过,有一个人令孩儿不适。
是晏真人的入室大弟子,一个资质平庸,举止言谈粗鄙,说话怪异的人。她占了晏真人一脉大弟子的位置,着实令我不解。我曾尝试与她好好商量,让其让出大弟子之位。可她冥顽不灵,没有自知之明,仗着与晏真人有些情谊,固执地想要占了这个位置。
可孩儿岂能对这种人喊出师姐。她如今也不过是炼气五阶,她还比孩儿多修炼了三年,孩儿确实不甘心。
再来,她曾三番五次与我作对,除了不让出位置外,她还对我说出一些矫情可笑的言论,与父亲教导我的大相径庭,着实令孩儿发笑。宗门历练之时,她为了一个奴隶与我大打出手,不自量力,若不是她放了师尊给的剑意,我已经赢了。
孩儿当时被辱骂了一番,她还尝试挑拨我与您之间的父子关系,说我不是您亲生的,当真其心可诛。您与我谋划前途,所思所想皆是为我考虑,倾自己所有为孩儿铺路,孩儿岂能为这些言语所蛊惑。
您放心,孩儿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就算她当时算是救了我,没有弃我不顾,我也会让她为这些胡言乱语付出代价。
她的确是很奇怪。我捏住了她的把柄,让她从我的胯/下钻过去,她不置一词飞快从我胯/下钻过,还甚是欢喜,对孩儿做了奇怪的手势,父亲,您见过这样的人吗?是不是的确很奇怪。孩儿以往打杀教导人,哪一个不是跪地求饶,甚是凄惨。
她还总是把注意力放到那些下人身上,就算她被我视同猪狗,她也还是与我一脉的,也不该自甘下/贱去关心那些奴隶的死活。为这些奴隶与我作对,恶心至极也虚伪至极。
她对孩儿从没有好颜色。
对了,她还喜欢酗酒,喝完酒就口无遮拦,作为大门派弟子,她这样的人会玷污一剑门的形象,从一开始,一剑门就不该收她入门。
她出身大抵也不太好,她眼界狭窄,从未见过世面,一个好些的酒楼,一些灵丹,就让她大呼小叫,面容失色。她也分辨不出东西好坏,一点表面光鲜的珠子就让她视若珍宝,真正摆在她面前的奢靡之物却认不出,真是村妇耳。
她打扮也不够得体,头上的簪子镶了一颗极大的东珠,极为不雅观,但她随时随地都戴着这支簪子,想来也没有别的钗环可以上身。衣物来来去去也就那几样,头发是万年不变的低发髻,甚是寒酸。我见她与我家婢子相比,也是不如的,莫说是仙门内的仙娥了。
她长得极丑。外人看来也许她有几分姿色,但在孩儿眼中,她长得极丑。她眼尾上扬,看起来极为刻薄,鼻子虽然小巧但不够挺翘,嘴唇有些发白,血气不足,耳垂不够大,是个没有福气之人,头发虽然乌黑但不够有光泽,脖子太细了些,我觉得我能轻轻折断,手指不够纤长,什么玉臂皓腕之类的她更是够不着。
总而言之,她丑若嫫母,令我厌恶极了,但她还有利用价值,孩儿也还忍得。
最后,恭请父亲大人福安。
陈雪蟠
第63章 寒狱
“堂主, 近日寒狱里第一层的魔物都在躁动,关在一笼的魔物相互攻击,有些魔物还试图冲出封印, 我堂弟子去补封印时, 被冲出来的魔物咬伤了。”刑罚堂刘副堂主跟在晏泽宁身后禀报。
“但好在魔物已经被捉回去了。”
晏泽宁巡视着这些牢笼。魔物分五行,牢笼也分五行,魔物都被关到与之相克的牢笼里。
这些魔物还带有不人的象征,飞禽走兽、鳞介虫豸都有, 长相极为怪异丑陋, 修为不高,都是炼气期,魔修那边对应的说法是化形期。
腐臭的腥味氤氲在这第一层的寒狱中, 牢笼里全是血、碎掉的器官以及烂掉的脏腑, 啃噬咀嚼的声音从牢笼里传来。一部分魔物在牢笼中滞缓地爬行, 收紧竖瞳盯着晏泽宁。
“几时开始躁动的?”晏泽宁问道。
“回堂主,是四天前。”副堂主回道。
晏泽宁若有所思, “只有第一层的魔物躁动吗?”
“是的,第二、三层,还有最底层的魔物都没有反应。”
晏泽宁偏头看向后方垂首的刘文举,问道:“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属下愚钝, 不知是什么缘由。但事情发生后, 属下带执法的弟子一一去检查了牢笼的封印,发现绝大部分有松动的迹象,所以属下猜测,是魔物察觉到封印虚弱, 想要趁此机会越狱……”
晏泽宁垂眸,“封印为何松动?”
“禀堂主, 这些封印已经是二百年前下的了,历时久远,灵气日渐消散后松动也是正常的。”
“去二、三层看过没有?”晏泽宁淡淡问道。
刘文举摇头,“属下并未去过。”他接着解释,“不是属下不肯,二、三层的魔气太重,执法弟子都是筑基和炼气修为,道心不稳,就怕下去沾染了魔气,于修炼之途有碍。”
晏泽宁笑道:“那你们平日里谁去巡查二、三层?”
刘文举觑看了晏泽宁一眼,忙低头道:“平日里都是朱副堂主去巡查的。”
“没有别人同去?”
“没有。”
“以后巡查,三人一组,绝不可单独行动。朱副堂主吞服魔丹一事,我堂还在查找魔丹的来源,今日听你言语,恐怕与他单独去寒狱二、三层脱不了干系。”
“我们以后别犯这个错了。”
刘文举踌躇道:“可……”
“去二、三层巡查的执法弟子,自可去堂里的内库拿一件防御法器。”晏泽宁垂下眼帘。
刘文举喜不自胜,双手抱拳,“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接着道:“有一件事,属下还需得向堂主禀报。”
“昨晚南宫真人座下的弟子想来带走楚真人……属下以没有钥匙的名义,打发她们走了,堂主,您看这件事情如何处理。”
晏泽宁笑道:“原本就不该困着楚师弟的,是我想要了解朱副堂主这件事的脉络,到是委屈楚师弟了。”
“你今日就把楚师弟请出去吧。”
“想来李真人愿意多留两日,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刘文举点头称是,又道:“朱副堂主的葬礼在三天以后,堂主您看?他毕竟在刑罚堂当了这么多年的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晏泽宁道:“刘副堂主,刑罚堂的职责是什么?”
“镇压魔物、保护宗门、处理弟子间的纷争。”刘文举越说声调越小,“是属下的不是……朱副堂主,他毕竟用了魔丸,知法犯法,应是罪加一等。”
“但我也不是不近人情,堂内弟子想去便去吧。也替我去表达一下哀思之情。”
他又道:“尽快让执法弟子把封印加固好,其余的事以后再说吧。”
随即离开寒狱,走出寒狱的一刹那,牢笼里盯着晏泽宁的魔物瞬间被压成污血肉泥,而刘文举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动弹不得。
……
刑罚堂审问室内。
晏泽宁屏退守门的弟子,对坐在床榻之上的李原问道:“掌门那边可有找你。”
李原下了床榻,恭敬道:“师兄果真料事如神,掌门那边的人,昨日就来找我了。他们要我把楚师兄从这件事上摘出来,与魔门有关联,不管结果如何,到底名声不好。所以他们让我一口咬定是朱鳞嫉恨楚师弟,想剖其丹而噬,楚师弟完全是一个受害者。”
晏泽宁摩挲手腕间的珠串,“那你就按他们所说的做。”
“这件事之后,掌门那边就会把你当做他们那边的人了。”
“朱鳞一死,刑罚堂就没有他们的眼线了,想要安插人进来,就得先经过我的同意了。他们一脉楚无期最适合不过,但以他的心高气傲,又岂能在我手下仰我鼻息,剩下的不是修为不够便是心性不够,那么,就只剩下李师弟一个人选了,而我,也认定只有李师弟能胜任刑罚堂副堂主之位。”
李原大笑,躬身作揖,“那以后就仰仗晏师兄了……”
晏泽宁道:“岂敢,李师弟还得同楚师弟多多交往,像以前一样,千万不可断了联系。”
李原面容发灰,“晏师兄,以往的事,是师弟的不是。”
楚无期以往是金丹真人里的无冕之王,不仅因为他修为在一派金丹真人中最高,还因他是掌门一系力推的下一代接班人,众人或多或少都要看他眼色,而楚无期以往极为不喜晏泽宁,连带着那些金丹真人对晏泽宁也是冷冷淡淡的。李原,当然也是其中一个。
他甚至对楚无期多有讨好之意,与楚无期走得较近。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晏泽宁笑道,“总是拘泥以前的事,便会看不见未来,李师弟,你说是吗?”
李原连忙点头。
……
日渐西沉,晏泽宁放下朱笔,合上折子,起身离开刑罚堂。
他到堂前时,猛然瞥见池榆在前边亭亭站着,她看着夕阳,白皙柔和的脸上泛着金光。回头一瞧,瞧见他出来了,三步做两步朝他走来。
“师尊。”她走到他身边,抱住晏泽宁的臂膀,轻轻摇着,仰头看他,“我们走吧。”
晏泽宁强压下要抬起的手,冷淡问着:“今日为何过来?”
池榆笑道:“有些比武上的事情想要问师尊,就到这里来等师尊了。”
“等了多久?”
池榆捏起发尾,“不久,才半个时辰。”
“为何不去问管事的,她们筑基修为,教你绰绰有余。”
池榆摇着晏泽宁的手臂,“师尊,你可是我师尊,我正经师尊,我放着你不去问,问别人,是不是不太合适。”
“那为何在外面等。”
“我看见这里有许多人进进出出的,事情肯定很多,我就想着不要打扰你,我在外边等就行了。”
晏泽宁垂眼看着池榆的脸,“下次直接进来就行了,不必在外边等这么久。”
池榆放开晏泽宁的手臂,小跑至晏泽宁面前,一面倒退一面对着晏泽宁道:
“那就听师尊的吧。”
“但现在师尊能不能走快一点,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比如说——”
“啪”的一声,池榆踩到泥水坑。她无奈看着自己满是污垢的脚,说道:“师尊,我们现在更要走快点了,还得回去换鞋子。”
“去哪里?”晏泽宁看着池榆绣花鞋问道。
“去阙夜洞啊,师尊那里应该有我的衣物鞋子之类的,顺便也好讲事情。”池榆拉着晏泽宁的手腕,拖着晏泽宁往阙夜峰的方向走。
……
阙夜洞内,池榆已经换好了鞋子。
“先用过晚饭再说事情吧。”晏泽宁这样说,于是桌上不一会儿出现了一碗酒酿圆子、一碗鲷鱼片粥以及一小碟腌黄瓜。
池榆低头吃了两丸,抬头看见晏泽宁坐在她对面,眼神冷淡不知在想什么,便捞起一颗小圆子,半起身递到晏泽宁唇边。
“师尊,吃一颗,很甜的。”
晏泽宁偏头,眉尖微蹙,“你吃吧,不必给我。”池榆不依,半哄着,“来——师尊,张开嘴——一口气把它给吞下去。”晏泽宁握住池榆的手腕,“师尊已经辟谷了,这些吃食对师尊没有用处。”
池榆故作疑惑问道:“难道辟谷了味觉就消失了吗?怎么会没有用处,师尊尝不出甜味了吗?”
她笑着看向那颗丸子,“你看它多晶莹剔透,多么粉嫩,多么软糯Q弹,还有一点点酒香,不一口一个都对不起自己。”
“而且它还是甜糯糯的。”
池榆笑着挑眉,“师尊不是最喜欢吃甜糯糯的东西吗?”
“池榆……”晏泽宁冷淡说着,“我不喜欢吃甜糯糯的东西。我从未有过口腹——”晏泽宁话还未尽,就被池榆打断了,她故作疑惑道:
“真的不喜欢吗?可是你喜欢吃桂花糕耶,桂花糕就是甜糯糯的东西啊……”池榆皱眉,“哎呀,怎么回事,师尊学会说谎了。”她对着晏泽宁左看右看,“师尊是个元婴真人,还是一堂之主,剑也玩得挺溜的,怎么这么一个人为了不承认自己喜欢吃甜糯糯的东西,还对着一个炼气期的小弟子撒谎呢?这可真是罕见,我脸皮薄,我先替师尊脸红了啊。”
池榆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脸蛋,“哎呀,还发烫了……真是羞得慌……”
“池榆……你……”晏泽宁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了?”池榆故作委屈,“难道师尊要为这种小事杀人灭口。”她拍拍胸口,“我真的好怕啊!”
“你怎么如此伶牙俐齿,又何故作这番情态。”晏泽宁盯着勺子里的酒酿丸子。
“师尊你吃了我就不这样了……”池榆抿唇,“吃嘛……快点啊……都冷了……但冷了也好吃。”晏泽宁垂眸,唇齿微张,池榆说这迟那时快,一把就给晏泽宁塞进去了,晏泽宁被池榆的力道搞得微微仰头,耳根后泛着浅淡的红。
“师尊,甜吗?”池榆脸上泛着得意的笑。晏泽宁缓缓嚼了两下,然后吞掉,“是甜的。”他道。
池榆低头,磨磨蹭蹭把那碗酒酿小圆子推到晏泽宁面前,小声说道:
“既然是甜的,那这碗酒酿小圆子就请师尊笑纳了。”
池榆埋头吃腌黄瓜。
晏泽宁皱眉看着那还有七八颗圆子的碗,“我难道要全部吃掉?”
池榆“嗯”了一声。
晏泽宁想了一会儿,“池榆,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东西。”
池榆仍是埋头,“虽然酒酿小圆子很好吃,但吃多了会腻的。”
“可你才吃了两丸。”
池榆半抬头,只露出一双桃花眼,弱弱道:“两丸也是会腻的。”她眼神下滑,盯着那碟腌黄瓜。
“又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喜欢吃甜糯糯的东西。”
晏泽宁:“……”
池榆咬了一口脆生生的腌黄瓜,觑眼看着晏泽宁,“怎么了,师尊,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但就算生气了,师尊你也不可以浪费粮食的。”
“加油!师尊,把它吃完。吃完了我奖励你一口腌黄瓜。”
“池榆,你要我吃你剩下的东西?”
池榆咽下一口粥,“师尊,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我只是从你碗中挑了两个酒酿小圆子尝尝味儿,什么剩下不剩下的东西。”
“快吃快吃……”池榆催促道,脚尖轻踢晏泽宁的小腿。
晏泽宁身子一僵,只得认命,如池榆所说,一口一个吃了那碗酒酿小圆子。
第64章 教导
池榆摸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子, 跪坐到檀木长桌边。房间吊着几排烛火,桌上还有一盏高瘦的银制油灯。
她看了看四周,发出喟叹, “一点都没有变啊。”
这书房是她以前跟着两个姑姑学规矩的地方, 她已经许久没有到过这里来了。
池榆将散落的裙摆整齐理好,双手规矩放在膝盖上,问道:“师尊,我今日与一弟子打斗, 那弟子步伐很是诡异, 我看见他往东走了,不久却从西边冒出来,冷不丁就给我吓一跳, 还被多给了两下子。”
晏泽宁视线停驻在池榆的小肚子上, “虚晃一枪, 是常见的路数,动作是次要是, 你得需观察他的肌肉走势。”
“但观察肌肉走势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你要先熟络人体,积累斗争经验,久而久之, 你自然知道怎么做, 到了最后,完全就凭直觉。”
末了,晏泽宁皱眉问道:“你肚子怎么了?”
池榆低头,“吃撑了不消化, 有点难受。”
晏泽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过来吧。”
晏泽宁坐在池榆桌对面, 就两步路,池榆用屁股磨蹭了过去,眼神上移,小声说道:“师尊要我做什么,不会要嘲笑我吧。”晏泽宁扶住池榆的腰,将手掌贴到池榆的肚子上。
池榆感到肚子涌上一股暖热,里面的酸胀感也慢慢消失。
这……这……这招可以治姨妈疼!
这个想法万马奔腾涌入了池榆的脑海。
她兴奋地抓住晏泽宁的手,“师尊,我要学这招。”
晏泽宁将池榆脸颊上的碎发别在耳后,“这太难了,你暂时还没有办法学,等到了筑基,师尊再教你好不好,眼下你灵力太弱了。”
池榆有点失望,“那好吧。”她一面说着,一面扶住桌沿用屁股磨蹭回晏泽宁的对面,期间因为手往上抬,袖子自然垂落,显出了血迹般般的手臂。
晏泽宁一把扯住池榆的手腕,眼睛如覆了层寒霜,“怎么回事?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池榆身子没了支点,上半身倒下,被晏泽宁用手撑着,手掌的冰凉穿过层叠的衣物侵入到池榆的后背。晏泽宁语气隐含怒气,池榆觉得有些不妙,柔声道:
“师尊,你先放开我,我胳膊被你拧得难受,手腕好像也被你捏肿了。”晏泽宁沉默许久,缓缓放下,手掌离开了池榆的后背。池榆扭转身子,撩开纱袖,将手臂放到晏泽宁眼前。
“师尊,这些都是试仙台上比武受的伤。全是皮外伤,我已经搽了药,两天就好了。”
晏泽宁眼神晦暗看着那条手臂,那手臂每一道血痕,都像割在他的心上。他将灵力覆在掌上,一点点治疗那些伤疤。
池榆抓住晏泽宁另一只捏成拳头的手,将他的手指一点点扣开,展平,盯着晏泽宁的眼睛,“师尊是不是不想我受伤。”晏泽宁移开眼睛,将视线落在一旁。
“那师尊就应该好好教导我,对我严格些,我如果身法再厉害一些,或者是准头再好些,那我受伤的几率便会降低。”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我台下都没用功夫,我台上受伤是难免的。”
“你老是为我受伤生气,可我也不是故意的,谁会喜欢痛呢?我现在修炼了,危险系数又高,再不上心一点,不要说受伤,断胳膊断腿,甚至断头都有可能。”
晏泽宁视线回移,四目相对,他的脸冷若冰霜,“宸宁,你根本就不需要这样做,灵石、法器、丹药还是些别的什么东西,师尊什么不能给你,只要你开口,我就能给,你只需要乖乖的在洞府里修炼到筑基、金丹……就算是渡劫要经历的天雷,师尊会给你想办法,你资质不好也没关系,世界之大,会有炼脉洗髓的方法……”
晏泽宁将手贴在池榆脸庞,语气越发轻,“宸宁,你得活的很久很久……”
池榆拧着眉头,不解,“那师尊你是这样过来的吗?你的师尊对你是这样的吗?什么都给你,只要你在洞府认真修炼。”
她摇摇头,“肯定不是这样的。”
“师尊的剑法不是这样修炼出来的。”
池榆低下头呛笑一声,“师尊,你是不是害怕我青出于蓝胜于蓝,以后出门会抢了你的风头,别人指着你会说这就是池榆的师傅,而不会叫你晏真人。”
池榆点着晏泽宁皱着的眉心,“师尊怎么能这么小气,就算我以后修为比你高,踩在你头上,也不会不给你饭吃的,我会给你每日都吃桂花糕,还有酒酿小圆子。”
“池榆,你知道师尊不是这个意思。”晏泽宁抚摸池榆的后颈,低头,将池榆整个人拢在怀中,“你明白师尊想要你做的是什么……你得答应师尊……”
溺爱是不行的。
池榆叹气,幸好她已经长大了,不是从小在师尊手底下养着,依师尊这么溺爱徒弟的劲儿,只能养出一个一无是处的二世祖。
一无是处可能是最好的,就怕是那种飞扬跋扈、眼高于顶的人。
就比如——陈雪蟠。
想到自己变成陈雪蟠那副鬼样子,池榆心里一阵犯恶心,鸡皮疙瘩都快落一地了。
答应?怎么可能答应!
池榆从晏泽宁怀中挣扎出来,快速从储物袋里摸出本《基础口诀大全》,打开折了角的那页,摊到晏泽宁面前。指着打了勾的隐身诀和覆灵诀对晏泽宁道:
“这个、还有这个你跟我讲讲。”
晏泽宁垂下眼帘,“你这是拒绝师尊了。”
池榆挠着头发,五官拧作一团 ,“你能不能先把这两个口诀讲了再跟我说其它的,我还急着用呢。”晏泽宁一动也不动。
池榆抿唇,“师尊你快讲。”晏泽宁仍旧不说话。
“师尊,我发达了真的不会短你东西的。”
晏泽宁:“……”
唉,池榆又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还是得哄哄呗。
她跪坐在晏泽宁身边,握住他的手,语气温和,“我想听听师尊是怎么修炼的,师尊家里是个大家族,这我也知道,你会按照他们要求来修炼吗?”
晏泽宁眼神淡漠,“怎么可能。”
“师尊也有师尊吗?”
“嗯。”
“那师尊的师尊现在何处?”
“已经坐化了。”
“师尊去宗门历练过吗?”
“嗯。”
“做过任务吗?斩杀过敌人吗?”
“都有。”
“那受过伤吗?”
“……受过。”
“师尊到一剑门以后,是如何修炼至今的。”
“我?”晏泽宁垂眸看着池榆玩他的手,“十四岁之后我就到一剑门,被人收徒,打坐修炼,练剑,接任务,都是些一成不变的东西。”
“师尊接的都是什么任务?”
“魔门任务。”
其余任务都太慢了,只有魔门的任务都是杀戮,多简单,简直快意极了,报酬也极为丰厚。若靠着晏家给的那些,他如今还在筑基,或许早已作古。
池榆抬头看向晏泽宁,“魔门的任务?应该很危险吧,师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的?”
“筑基期。”
他的师尊是个快要坐化的金丹真人,对他不好不坏,并不苛求什么。
可他对他师尊有所求。
筑基之后的六十年,是修炼到金丹的最好时期,眼看期限将至,他不可能坐以待毙。
而金丹真人全身都是宝。
他最好下手的金丹真人是他的师尊。
他给他师尊用了散灵丹,活抽出他的骸骨,剖出他的金丹,将他的血肉养灵草。对外就说师尊找了处仙山坐化。
他将他师尊的骸骨做成铠甲,金丹拿去做了渡劫丹。依靠他师尊的骸骨,他凭借筑基期修为从魔门处平安归来,在一众筑基期修士中展露头角,而凭借那枚渡劫丹,他成了金丹真人 。
若说有什么愧疚、后悔、害怕的感觉,他是全然没有的,心中毫无波澜,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杀师尊与杀魔物是一回事,若说非要有什么不同,就是杀师尊要麻烦些,不能光明正大的杀。
哪像他眼前这个,随便哪里被碰一碰自己就心如刀割。
晏泽宁凝神看着池榆的脸。
池榆指着晏泽宁掌心纹路道:“唉,师尊,你看啊,你这条线是生命线,特别长,你肯定能长命百岁。”话音刚落,池榆立即改口,“是千岁、万岁,不是百岁。呸呸呸,我这个乌鸦嘴。”
“你的事业线也特别长,师尊你现在是一堂之主了,以后会不会当副掌门,或许可以当个当个掌门玩玩。不过嘛……”池榆捏住自己下巴。
“你的爱情线好短,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就断了。”
池榆正专心致志思考,突然感到如芒在身,她忙放下晏泽宁的手道:“我就是闹着玩的,师尊可千万别信。”
晏泽宁抚着她散在后背的发丝,“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别光顾着玩我的手了……”
“你先起了这个话头……池榆……”
池榆短暂思考了一下,站起身围着书桌踱步转圈,“师尊,我算是听明白了,你又接魔门任务又打架的,危险系数比我高到哪里去了。你都不以身作则,怎么又来要求我当个修仙宅女。”
“而且我在试仙台上打架比你在魔门安全多了。”
“你都会受伤,你为什么要用你都做不到的事情来要求我呢?”
池榆走到晏泽宁的后背使劲戳,“综上所述,我已经戳破你的虚伪的假面了!你就快讲嘛……都什么时辰了,再磨蹭天都快亮了。就两个口诀而已,师尊你不会不知道吧。”晏泽宁抓住那只在他后背作怪的手。
池榆使了点力气抽手,“师尊你说的,只要我开口,你就能给。我想要你辅导我功课,区区小事你都做不到,其它的还有什么要说的。”但抽不开手。
“你真小气,我这个修仙界的大材今天就要断送在你手上。我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按我的请教法,刘备都要把诸葛亮请出来了,你还无动于衷。”
“刘备是谁?诸葛亮是谁?”
池榆装作没有听到,小嘴还在吧嗒吧嗒。
“好吧,虽然你是我正经师尊,但架不住你不顶用,我去找别人了。我找谁好呢?”池榆故作疑惑道:
“去找管事的,去找刘姐姐,还是去找老季呢?陈雪蟠好像也可以,他应该会吧,不管了,反正不管在谁手里,我肯定能学到。”池榆低头在晏泽宁耳旁大吼:“除了我正经师尊。”
池榆掰开晏泽宁的手,“师尊,晚安,祝好梦,我先走,拜拜,明天见。”
“过来。”晏泽宁反手抓住池榆的手腕,“我教你。”
“真的吗?”
“真的。”
“啊……我是不是幻听了?我需要师尊再说一次。”
“……”
“宸宁,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池榆笑着扑在晏泽宁后背,脑袋搭在晏泽宁肩膀,“师尊你最好了。”
晏泽宁摩挲着池榆的脖子侧,低垂着头,眼神晦涩又无奈,“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快去坐好,师尊教你。”
一刻钟过后,晏泽宁泡好了茶,池榆拿着木炭条在纸上奋笔疾书,她已经密密麻麻抄了两页纸。
“你得先把口诀抄三千次。”
池榆哭丧着脸抬头,“三百次不行吗?三千次手会断的。”
晏泽宁放下茶杯,冷冷道:“既然这是你想要的,师尊就满足你。”
“还有,以后不要用木炭写,用毛笔。”
池榆求饶,“师尊,用毛笔写字太大了,我抄完三千次,就等着截肢吧。”
“池榆,若这是你的极限,师尊还是不教你为好。”晏泽宁淡淡道。
“写写写,我写,我最喜欢写字了,我不写字活不下去。”池榆带着哭腔,手已经在机械式的重复动作。
烛光渐低,夜色静谧,昏幽的一方空间里,只有不断的“唰唰”声响起。
良久,池榆眼皮终于支撑不住,脑袋小鸡啄米般倒向书桌,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随后,被拦腰抱起,安置在床榻之上,被脱了外套与鞋袜,额头上被落下轻轻一吻。
“晚安,好梦。”
我的宸宁。
第65章 打斗
“呜呜呜……小榆怎么还不回来。”小酒虫拍打翅膀, 在洞府里焦急得乱转,它转了一会儿,气鼓鼓坐在它的小枕头上, 大叫着:
“大骗子, 说好了给我带花蜜回来!怎么还不回来!”
小酒虫自己又吵又闹了一个时辰,最后终于按捺不住,七拐八弯飞出了洞府。
外面夜色正浓,安静极了。小酒虫在洞府门前飞过一米高的草丛, 却忽得被一只手抓住。它非常惊惶, 使劲挣扎。一大团黑影在它身旁岿然不动,“呜呜呜呜……什么东西……放开我……”,小酒虫哭闹着。
那只手把它捏得更紧, 小酒虫哭声渐弱, 喘不上气, 眼睛睁得斗大,脸上全是泪痕。“求……求你, 放开我……”
“你是叫……小红吧……”少年清亮的嗓音抖落在夜色中,“那个废物怎么让你出来了?该不会她还没回来吧。”
陈雪蟠眼珠儿骨碌往下转。
小酒虫已经晕厥,根本没有办法说话。
他冷笑一声,提着小酒虫的翅膀回到了他的洞府。
……
“嘶嘶嘶……”冰凉的蛇信在红滚滚身体上打圈。小酒虫醒过来, 被眼前的蛇头吓了一跳, 猛得飞起。
“你……你是打我的坏蛋……你快把我放出去……”
陈雪蟠好整以暇坐在扶椅上,身后四个仆人在伺候他养的猛兽吃东西,他们手上端着大盆血乎乎的肉,身上弥漫着血腥味儿。
“你告诉我, 你的废物主人去哪里?”陈雪蟠半躺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问着。
小红想到池榆跟它讲要勇敢起来, 便飞冲到陈雪蟠面前,然而却被陡然伸到半空中的一条雪白巨蟒吓得惊落在地上。
陈雪蟠拈起小红,“你真以为你能打到我啊,在杜康城还坏我好事,若不是你,她早就喝进去了。”他冷笑,放开小红。
小红急蹿到半空中,眼中满是泪与惊惶。
陈雪蟠阴沉盯着它,忽又戏谑笑着,“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看一看你能飞得多高。”他轻拍手,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蛇从湿冷的角落里钻出,几条巨蟒缓缓攀上柱子。
……
第二天早晨,晏泽宁陪着池榆用了早膳。吃到一半,池榆突然想起答应小红给它带花蜜,昨天跟师尊一通嘴炮,她已经忘了这件事。
她一夜未归,小红一只虫在洞府会害怕的。
池榆加快了吃饭速度,用完饭别过晏泽宁后便去阙夜峰后山摘花,不一会儿,她捧着一大束蔷薇走在了回自己洞府的路上。
路上茵草丛丛,花朵点点,池榆低嗅着蔷薇的清香,一只拦路虎从天而降,挡住了池榆。
陈雪蟠打量池榆,“从哪里出来的?是刚从师尊的阙夜洞出来吗?一夜未归?你有想起你忘了什么东西吗?”
池榆非常不耐烦,不欲与陈雪蟠多说,冷着脸准备绕过陈雪蟠回去。
伤痕累累的小红被陈雪蟠甩了出来,扔在了池榆面前。
“这是你的东西吗?你不瞧瞧。”
“陈雪蟠!”池榆瞳孔收缩,小红被折断了翅膀,她一拳重重揍到陈雪蟠脸上。
陈雪蟠面无表情,“第四次了。”他淡淡说着。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牢牢抓住池榆肩膀,用膝盖狠狠顶住池榆的胃,一次又一次,顶得池榆呕出血来。池榆不断挣扎,狠狠瞪着他,一口血咬在陈雪蟠肩膀上,“傻叉,心理变态,连小酒虫都不放过,有本事冲着我来啊!”池榆不服输地骂道。
陈雪蟠一把扯住池榆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珠儿盯住池榆的脸,“你以为没有师尊的帮助你能打赢我。”陈雪蟠一拳揍在池榆肚子上,“你要明白,你就是个废物。跟躺在地上的那个小废虫是一样的!”
小剑在池榆发髻中轰轰作响,朝陈雪蟠一头劈上去,巨渊挡住了它,闪着剑气一剑砍了上去,小剑跌落在地。
“早防着你这一手了。”陈雪蟠捏住池榆的嘴角,将她的下颌扯移位,“还敢咬我,你配吗?得要你吃些苦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他鼻尖冷哼,一条紫色的蛇从他身后出来,悠悠爬到池榆脚边。
“啊——”池榆尖叫,吓得面容失色,“陈雪蟠……”她声音软下来,“你让它离开……快……”
池榆上辈子、这辈子最怕的东西就是蛇。
她额间冒汗,全身颤抖,语不成调,“我以后不会找你麻烦了……真的……”池榆忍不住闭上眼睛。
“现在是我考虑以后会不会找你麻烦了……”陈雪蟠垂眸,视线粘着池榆闭上双眼的脸。
冰凉滑溜的感觉从脚踝爬到小腿,池榆声音已经带着哭腔,“滚啊……”
“你不想被蛇咬上是吗……除非……你承认你是废物。”
池榆虽然害怕,还是睁开了眼睛。
陈雪蟠接着道:“我已经炼气八阶了,你才炼气五阶,还一直在什么试仙台上玩过家家的游移。”
“我独自外出杀过一次妖,今天还要去杀一只筑基期的妖。”
“与我相比,你不是废物是什么。”陈雪蟠拍打池榆的脸,“你最好承认你是……”
“我不是……”池榆瞪着陈雪蟠,虽然声音沙哑,力气虚弱,但她还是拒绝承认。
停在池榆小腿上的那条蛇攀上了膝盖,池榆被吓得腿抖。她忍不住哭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模糊了视线。
“咔”的一声,池榆下颌被陈雪蟠掰正,他将池榆额间泅湿的碎发往上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不是……”池榆眼泪落在了陈雪蟠的拇指上。
“我只是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方式而已……傻——”池榆急刹住话头,转了个向,“你喜欢杀妖你就去啊……少来拉踩我。”
陈雪蟠脸色陡然转冷,“还嘴硬。”那条蛇从池榆的膝盖上爬到池榆的大腿,池榆尖叫一声后泣不成声。
那条蛇爬上池榆的腰窝。
池榆哭着骂道:“傻叉、傻叉、傻叉、大傻叉——”
“只会欺负弱小的傻叉!”
“只会欺负小动物的傻叉!”
“你等着吧,我会替小红报仇的,傻叉!”
陈雪蟠:“就你?”
蛇又从腰窝爬到胸上。
池榆吓疯了,用头狂砸陈雪蟠的头,嘴上一通乱骂,陈雪蟠被砸懵掉,脑袋全都是空白,他一恍神,池榆便挣扎出来,大叫着从胸前抓出蛇扔掉,抱起小酒虫和小剑发狂奔跑。
陈雪蟠回过神来,只看得见池榆滑稽狂奔的背影,刚才陡然升起的怒意不知什么缘由消失了。
他半蹲着,捡起了地上的蔷薇,看着拇指上的水渍和血红,不知在想什么。
第66章 灵魂交换
池榆回到洞府, 立即找了灵药给小红敷上,将它折断的翅膀包扎起来。期间小红还在痛苦地吱吱叫,听得池榆心里难受。
池榆在床边守了小红很久, 从清晨到晚上。当太阳泯灭了最后一丝光线, 乌云盖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
雨声似炮声般响着,池榆心中越发焦急, 小红还没有醒, 她又不敢在一剑门中找灵医,一旦灵医知道了,小红的存在就瞒不住, 师尊还不知道要对小红做什么。
她摸了摸小红的身体, 小红身上烫得吓人。
发烧了吗?这样下去会被烧傻的。
池榆急得在洞府中乱转。
既然不能在一剑门找灵医, 那么她就下山去,山下总有野灵医吧。
池榆抱着小红, 裹上披风,在这大雨滂沱的夜晚,用晏泽宁教的覆灵诀将灵力做成薄薄的贴身雨衣避开雨。
到了正门,用隐身诀躲开守门弟子下了山。
……
大意了, 本以为凭借自己的防御法器能轻而易取杀了这只幻妖。
没想到这么难缠!
陈雪蟠一拳捶在树上, 转头看了追上来的幻妖,阴笑着。
不过它被他砍了这么多剑,应该也是强弩之末了。
陈雪蟠抹掉嘴角的血,继续逃着, 直到逃到悬崖边,才止住脚步。
幻妖外貌似人类, 没有性别,身形飘忽不定。性情平和,不擅打斗,擅精神攻击,幽居在深湖中。陈雪蟠一来便炸了幻妖老窝,对着幻妖喊打喊杀。幻妖再温和,也不能容忍人这般对它。
它与陈雪蟠打斗了一个时辰,因着陈雪蟠的法器,筑基期的它与炼气期的陈雪蟠打了个平手,互有损伤。
陈雪蟠装作逃走,幻妖心思单纯,只当陈雪蟠是怕了它,便穷追不舍,直到陈雪蟠停在了崖边。它以为陈雪蟠穷途末路,便将飘忽不定的身体变得凝实,准备给陈雪蟠最后一击。
陈雪等得就是这个时候。
他嗤笑着,妖就是妖,蠢极了,幻妖在攻击时必须凝实身体,如果幻妖一直飘着,他还不好下手,但现在嘛……
就在幻妖凝实身体的那一刹那,陈雪蟠拿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小钵,那钵子产生了巨大的吸力,将幻妖紧紧吸附在钵口,幻妖欲图将身体变得飘忽,却没有丝毫效果。
陈雪蟠冷笑一声,生生挖出了幻妖的妖核,幻妖痛苦地叫着,尖啸一声,眼中散发出幽蓝光芒,陈雪蟠顿时觉得脑袋晕恍。
幻妖的身体却随之缓缓消失,竟是魂飞魄散。
暴雨骤降。
陈雪蟠扶着树,自知受了暗算,不能在此处多呆,便将妖核放入储物袋,在淅沥的黑夜中御剑回到一剑门。
到了洞府门处,陈雪蟠脑袋如受捶打,轰然倒下。
……
耳边是风声?还有雨声?
他这是在哪儿?他靠在什么地方,好温暖柔软。他记得他倒在了门口,有人把他带回去了吗?
陈雪蟠睁眼,眼前是柔和的下颌弧线,还有雪白的颈脖。
这个视角?
陈雪蟠瞳孔收缩,视线向下。
这不是他的身体,这个令人作呕的红色短小的身体,不是他的!他忽得感到一阵剧痛。
这是谁搞的鬼!陈雪蟠咬牙切齿,是那个该死的幻妖吗?
一道惊雷划过,骤然照亮了这片夜色。
池榆皱眉低头,抚摸怀中那伤痕累累的身体,“被吓醒了吗?我们去看灵医,等你好了我就给你吃最好的花蜜。乖……马上就不痛了,小红是最勇敢坚强的酒虫对不对,我们要坚持一下。”
黑色帽兜下女子白皙的脸庞,温柔的眼神,轻缓的触碰,怜爱的语调,令陈雪蟠感到一阵心慌……
是那个废物,是……池榆。
他忽得不知为何喘不上气,背部被轻轻拍打。
“小红……好点了吗?”
陈雪蟠由心慌到心悸,竟然一时过度呼吸,又晕了过去。
池榆叹了一口气,将帽兜压低,小红拢到怀中,敲响了街边灵医紧闭的大门。
……
“小红,醒一醒,该吃药了。”
陈雪蟠被叫醒,睁眼处明显是女子的闺房。他往下一看,身上盖子一方帕子,帕角歪歪斜斜绣了池小红三个字,他盯着瞧上了许久。
一勺子递到他嘴边,“来,小红,张嘴。”
陈雪蟠仰视着池榆,见她脸上带有温和的笑,一时怔愣住。
池榆见小红呆呆愣愣的,害怕它被烧傻,伸出一根手指问:“小红,这是几?”又伸出一根手指,“这又是几?”
“该不会……不会傻了吧。”
陈雪蟠出声驳斥:“没傻!”
“没傻啊……那就把药喝了,好好喝完药有奖励,猜猜奖励是什么,可爱的小红——”池榆拉长语调。
陈雪蟠翻了一个白眼,扬头张开嘴,任池榆一勺勺喂他。
池榆喂着,想着小红刚才的反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小红为什么不哭了?它可是个小哭包啊!
说话冷冰冰的,脸臭臭的,刚才还对她翻白眼,而且眼睛也不像以前那样圆了,变得长长的,没有以前可爱。
嗯……到底哪里不对劲。
喂完以后,池榆见小红臭着脸瞪她,反思了一会儿自己。
哦……对对对,她忘了给小红喂花蜜了。
池榆打开瓷瓶,将花蜜滴到勺子上,“啊——”池榆做张开嘴状,然后问小红,“怎么会被那个坏人给抓住,他怎么你了?”
陈雪蟠沉默不语。
池榆哄着小红,“小红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我准备在他吃的东西里面放巴豆,然后在他门口放陷阱,陷阱里面放满针,我一定会把针削得尖尖的,戳的他浑身冒水。要不然就半夜偷溜进去把他头发拔光,再他脸上刻字,上面写我对不起小红和池榆……”
“他辟谷了。”
池榆一拳捶到掌心,“对哦……”
但小红怎么知道的?
“但也没关系。”池榆把脸贴到小红脸上,“我会想办法让他给你磕头道歉的。”
陈雪蟠垂下眼眸,“都已经半夜能溜进去了,就拔头发刻字?不一刀捅进他的脑袋吗?”
他不自觉向池榆的脸贴得更紧,“给人道歉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冒犯他的人的尸体带到那人面前。”
池榆迅速站起身来冷脸道:“你不是小红!”
陈雪蟠翻了一下红滚滚的身体,“你终于发现了啊?你要不要猜一下我是谁。”却翻不过身。
这时,洞府不远处响起声音,“小榆……小榆……你在哪儿,我找不回来的路了……呜呜呜……你快来找我……”
这声音听着是少年音,但池榆一听内容就知道是小红。
外面还下着雨!
池榆急忙跑了出去,留下陈雪蟠坐在小枕头上冷哼。
第67章 三角
“所以是你在小红的身体里, 陈雪蟠。”池榆双手环臂,低垂头冷脸看着陈雪蟠。小红抱住池榆的腰,湿漉漉的脑袋靠在池榆的肩膀上, 眼睛红肿, 脸贴池榆颈脖蹭了蹭,“小榆……我好想你啊……”
池榆回蹭,“我也很想你啊。”说完摸了摸它的头。
陈雪蟠臭脸骂道:“废物虫子,真是恶心至极, 怎么敢用我的身体做出这么蠢的表情。”
小红指着陈雪蟠, “呜呜呜……小榆,他骂我……”
池榆哄了哄小红,又清了清嗓子, 不怀好意的笑着, “陈雪蟠, 你想不到你还会有今天吧。当初怎么对小红的,现在报应全转在你身上了。小红受伤那么痛, 你就替他痛着吧。”
“哈哈哈哈哈,活该。”
池榆弹了弹陈雪蟠的翅膀,咧着嘴问:“痛吗?”陈雪蟠红色的脸上看不出来表情,“一定很痛吧。”
池榆贱兮兮说着:“来打我啊, 今天你不打我就是废物哦~打不着是不是。”池榆东一下西一下弹着陈雪蟠的脸, “还放蛇吓我,怎么着,不还手啊,哎呀, 我忘了,你已经没有手了。”
陈雪蟠煽翅膀, “池榆,你最好记住今天你说过的话 。”
“我记住了又怎么样,反正你现在打不到我。”池榆一拍手,“对了,我有个好玩的,我觉得你一定很喜欢。”
池榆掰开小红的头,将它拉到梳妆台前坐着,小红一看铜镜里陈雪蟠的脸,“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怎么变丑了。”
“不丑啊,不丑啊,我给你化一化妆就不丑了。”池榆拿出胭脂与妆奁,在陈雪蟠的脸上捣鼓。
陈雪蟠疑窦丛生,眼睛微眯。
池榆又拿出一件漂亮裙子,让小红穿上,这样一来,陈雪蟠的身体就像是一个高壮的漂亮女人了,还别有几番风情。
“你到底要做什么。”陈雪蟠发问。
池榆牵起小红的手,“我要带小红出去逛一逛。”
“池榆,你想让我身败名裂……”陈雪蟠阴沉着脸道。
“喜欢穿女装算什么身败名裂,充其量就是个说不出口的爱好罢了。”
池榆道:“来,小红,等会儿出去见人你就说我是陈雪蟠,我喜欢穿女装。”
小红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说,但还是忙不迭点头,它搂住池榆的腰,“我听小榆的。”
就这样,池榆牵起小红出去。外边暴雨骤停,虽然是夜晚,但还是有人三三两两出来了。
小红果然如池榆所说,一见人就将那十一个字脱口而出,有人会僵硬地扯出微笑,有人会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有女弟子听了惊恐万状,总之没有一个是正面反应。
池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可以想象明天陈雪蟠喜欢穿女装这件事一定会满天乱飞,陈雪蟠不可能解释的了这件事,这是黄泥巴落裤子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池榆就这样一路笑着,一路牵着小红回去了。小红也是笑呵呵的,它看见池榆笑它就笑了。
两人回到洞府,池榆倒了两杯茶,一杯自己喝了,一杯递给小红。她忍不住对陈雪蟠道:
“你猜猜我们遇见了多少个人。”不等陈雪蟠回答,池榆笑嘻嘻道:“二十一个人,整整二十一个人。”
“我想以后一剑门的人会怎么评价你陈雪蟠呢?那个喜欢穿女装的男人,那个虽然天赋很好但是喜欢穿女装的男人——穿女装这件事会比你身上任何特质都要出名的,你一辈子都会是这样的。”
“很生气吧,我还有很多这种小游戏哦。”
陈雪蟠原本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但看着池榆的笑脸,陈雪蟠心里变得平静,他只是想着那二十一个人是谁?怎么才能从池榆口中问出他们的名姓来?得趁事情还没有失去控制之前把那二十一个人杀了。
陈雪蟠毫无波澜的脸令池榆有些害怕的同时也觉得事情开始没趣起来,就是要生气、张牙舞爪的乱叫、亦或是质问她才会让她有大仇得报的感觉。而现在……
池榆叹气,兴奋的心情开始平息。小红又黏过来了,把头靠在她肩上。池榆拍着小红的后背,它舒服的动了动,发髻中的簪子戳到了池榆的下巴。
池榆将它头上的簪子取下,又看到它半湿的头发。便牵着小红坐下,将它的头放到大腿上,拆散了她给小红做的发髻。
池榆将小红散乱的黑发一绺一绺理整齐,想到小红在外边淋了很久的雨,便对趴在她腿上的小红说:“你等一会儿去洗个澡吧,不然会感冒的。”
小红极不喜欢洗澡,就跟猫一样,每次洗澡都要她半强迫,与小剑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小红抱着池榆的腰撒娇,“不洗……小榆……湿湿的……难受。”
陈雪蟠看着小红用自己的身体跟池榆做出亲近的动作,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那是自己,是自己在被这么温柔的对待,心中有些酸楚和愤懑,转而又充满怒意与恨意,却连自己也说不出来他在恨什么。
只要遵循着这恨意对待那个废物就行了。
这边陈雪蟠还在思索,那边池榆已经哄好了小红。
池榆牵着小红到了另一侧的小隔间,那是她专门洗澡的地方,她放好了洗澡水 ,手把手教导小红洗澡的步骤。小红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照着池榆教的做了。
“小榆,等我出来一定要给我吃花蜜。”
池榆点头,叮嘱它一番后便出来了。
在这兵荒马乱的夜晚,这一刻一切都平静了下来,池榆坐下捶了捶自己的肩,橘黄的烛火落在她的睫毛上,沉默令思绪在这片空间中延展。
陈雪蟠看着池榆,没有发出声音。
突然,池榆站起来叫道:“我还有口诀没抄,明天得交啊!”池榆急急忙忙从储物袋中拿出小本子,弄好墨,用毛笔一笔一划地写着。
差不多写了半个时辰,响起了敲门声。
“池榆,回来了吗?”
是师尊的声音,池榆继续写着,师尊经常这样不打招呼过来,她已经习惯了。她说着:“我——”马上反应过来,她现在房里可是有一只酒虫和一个男人,怎么可能让师尊进来。
她连忙蹬了鞋爬上床,裹上被子,把陈雪蟠扔进被子里。陈雪蟠怒瞪池榆,池榆恶狠狠瞪了回去。
接着池榆装作刚被吵醒的样子,语调低软,“师尊,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情明天过来吧。”
晏泽宁回道:“师尊看你还未熄灯。”
“我怕黑,喜欢点灯睡觉。”池榆回道。
晏泽宁在门前沉默了一会儿,“今日为何没来找师尊?”
池榆咬唇,“今日我和紫苏姐姐约好了出去玩,所以就……”
晏泽宁低笑,池榆的背脊却无端伸出几分寒意,他说道:“池榆,今日师尊一定要见到你。”
可我今日一定不能见到你啊!池榆急得抓耳挠腮。
她一定得快点把师尊打发走,就见一面,见了很快就走的。池榆舌头顶住上颚,“师尊你进来吧。”
晏泽宁应声而进,见池榆裹了一层厚厚的被子,上半身靠在床头。他眼眸下垂,见着的是一双散乱的绣花鞋。
他心中有了计较。
池榆不知自己已然暴露,催着晏泽宁赶快走。晏泽宁冷冷问着:“你口诀写完没有,今日我就要检查了。”
现在已经过来凌晨十二点。
池榆点头忙回道:“写完了,写完了……”
“光顾着玩乐,真的写完了吗?”
池榆举手,对天发誓,“我真的写完了。”她的袖子露了出来。晏泽宁没有声张,坐到椅子上,看着桌上池榆胡乱摆放到的笔、写到一半的字,他脸上全是寒意,“下来吧。”
“现在?”
“对。”
“那师尊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晏泽宁听闻此言,走到床边,掀开池榆的被子,池榆衣物完整。
他道:“你需要换衣服吗?”转头看向一旁的陈雪蟠,“这是……酒虫?。”晏泽宁冷笑说着,“这就是你要藏好的东西……”
池榆都快哭出来了,急忙胡编,“这不是酒虫,师尊,它虽然跟酒虫长得像,但它根本不是酒虫,是我捡回来养的小宠物罢了……”池榆拉着晏泽宁的衣摆。
“那你为何藏起来不让师尊看见。”晏泽宁捏起陈雪蟠,陈雪蟠连忙低头,害怕让他看出破绽,“你当师尊是个蠢的吗?”
晏泽宁捏着池榆下颌,“你喝过它酿的酒吗?”
“没有,师尊,我只是看它长得可爱,想养一养罢了。”
“从何时开始养的?”
“从杜康城回来后。”
晏泽宁用灵力过了一遍小红的身体,眼睛里全是寒冰,“它已经吐过六次酒泡了……池榆……你说你没喝过?”
“真的没有喝过……”池榆抵死不认,虽然她确实喝过了,但她如果承认了,小红今日在这里就是一个死字。
“不管你喝过,还是没喝过,今日它一定得死。”
“不行!”池榆急红了眼,迅速抱住晏泽宁的腰,脸贴在晏泽宁的胸膛,“师尊,我养了它好久,已经有感情了,你不要杀它好不好,我向你保证,它以后都不会酿酒了,你就饶它一命吧。”
晏泽宁的手插入池榆的长发,“你的保证没有一点用处。为着它,你还对师尊说慌。”晏泽宁眼眸下垂,“你到底还瞒了师尊多少事……”
池榆将双手挂在晏泽宁脖子上,眼眸湿润,“师尊,真的,除了这件事就没有了……”
小红这时从隔间里走出来,低着头系腰带。池榆看见了,杀鸡抹脖子冲小红使眼色,可惜小红看不懂池榆那么复杂的感情,以为池榆跟它玩闹,便大叫着:
“小榆,你过来呀,我不会穿衣服,穿好衣服我们一起睡觉好不好,我还是要睡你旁边……”
天啦天啦天啦!
池榆几乎要放声尖叫。
池榆五官拧成一团抬眼看晏泽宁,晏泽宁回头,看见了穿着亵衣的“陈雪蟠”。
被晏泽宁捏在手中的陈雪蟠发誓,他在晏泽宁眼中看到了赤裸裸的杀意,即使只是一瞬即逝。
若不是出来的人是他名义上的徒弟,只怕他陈雪蟠已经横尸当场了吧。
陈雪蟠在心中冷笑。
第68章 为保护小红而战斗
“师尊, 我可以解释的。”池榆把晏泽宁的头掰回来,双手摸上晏泽宁的两颊,晏泽宁覆上池榆的手, 低头看着池榆, “你最好能够解释得清楚。”
“夜半三更,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留一个男人在闺房,他还在你闺房中沐浴。你们是两情相悦吗?”
“池榆,你若是点头, 师尊会成全你们的。”晏泽宁抚摸着池榆的侧颈脖, “虽然一剑门不允许同脉弟子相恋,但你喜欢的话,师尊会替你作主的, 旁人断然也不会议论什么。”
“哎呀, 师尊你在说什么啊!”池榆扯出手来。
既然小红都已经暴露了, 其余的事情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池榆下床把小红拉到晏泽宁面前,捏住小红的脸对晏泽宁道:“师尊, 你看这张脸这副傻相像陈雪蟠吗?”小红搂住池榆的腰不撒手,还在问着什么时候睡觉。
池榆轻拍小红的头,“这身体里面的魂魄根本不是师弟。”
小红插嘴:“小榆,这不是大坏蛋吗?”它把头埋进池榆的胸, “我好怕啊……小榆你把他打走……呜呜呜……我不想被吃……”池榆低声哄了一会儿, 然后对晏泽宁道:
“师尊,你看吧,我说的是真的吧。”
晏泽宁走近小红,阴沉看着在池榆怀里缩成一团的小红。
这个脏东西, 怎么敢在宸宁怀中。
“这里面的魂魄是那只小酒虫的魂魄,小酒虫的身体里是师弟的魂魄。”
“总的而言, 就是小酒虫跟师弟魂魄交换了。”
“我让小酒虫洗澡,是因为师弟的身体在外边淋了太多雨,我怕他感冒。”
池榆扯开小红,到晏泽宁身边轻轻摇晃他的手臂,“师尊,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晏泽宁将目光投向被他扔在地上的酒虫,这红色且圆滚的身体……晏泽宁将信将疑开口:“陈雪蟠?”
陈雪蟠下意识拱手,翅膀被拉扯而蔓延出的疼痛阻止了他的动作,“是徒儿。”他低头道。不等晏泽宁细问,他事无巨细地陈述了他与幻妖打斗及之后发生的事情,被池榆穿女装丢人现眼这件事除外。
池榆将晏泽宁拉着坐下,卖力地收拾桌子上的书笔,笑呵呵地在杯里掺上茶水让晏泽宁喝,忙上忙下,殷勤至极,看得陈雪蟠低头翻了一个白眼。
小红见池榆不理它,绊手绊脚蹭到池榆身边,可怜地盯着池榆。池榆被盯得心虚,但她这个时候哪能光顾着小红,师尊都还没糊弄过去,现在不乖点,有点眼力劲儿,明年小红的坟头野草都三尺高了。
晏泽宁将茶置在一旁,指节轻敲桌面。想到刚才陈雪蟠的一番言语,他思虑许久将视线移到陈雪蟠身上,“幻妖擅在魂魄方面动手脚,但与你相斗的只是筑基期的幻妖,未成气候,就算它以魂魄为代价,你的灵魂也不应流失到别人体内。”“
“这其中,另有周折。”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将你的魂魄换回来。本尊欲助你一臂之力,雪蟠,你待如何。”
陈雪蟠用小红的身体蹒跚走到晏泽宁跟前道:“谢师尊恩典,徒儿一定会铭记于心,日后必然相报。”
晏泽宁凛冽的目光扫向小红,小红怕得瑟瑟发抖,池榆虽然心疼,但还是推了推小红的后背,示意它也去晏泽宁跟前。小红一步三回头去了,就几步路,搞得像是生离死别。
池榆忍不住叮嘱晏泽宁,“师尊,你别吓它。”晏泽宁眼中寒意更甚,刺到了池榆身上,池榆默默撇开头,她忘了她现在是“待罪之身”,根本就说不上话。
陈雪蟠与小红站在晏泽宁左右两侧,不一会儿,两人一虫眼中皆发出莹莹蓝光,陈雪蟠与小红额头上都冒着冷汗,看起来像是承受了剧烈的痛苦,而晏泽宁脸色从头到尾没有变过一丝,良久,他们眼中光芒消失,陈雪蟠与小红都硬生生倒在地上,晏泽宁整好以暇坐在椅子上。
池榆将心疼地将小红抱起来放到床上。
陈雪蟠悠悠转醒后又谢了一番晏泽宁。他面色发青,眼中空茫,说话有些词不达意。晏泽宁低垂眼帘,笑着说:“天色已晚,雪蟠你今日奔波劳累,该去休息了。”
陈雪蟠将视线移到池榆的脚,迅速移开,给晏泽宁道别后就离开了,背影看起来竟然有些失魂落魄。
陈雪蟠一走,晏泽宁还不走,池榆便知道师尊今日是铁了心要收拾她了。
“池榆,师尊问你,今日为何将师尊送你的簪子放到桌上。你得……时时刻刻都戴着啊。”
她怕被师尊知道她去哪儿了,带小红去就医就是要瞒着他的事,所以她就把簪子取下来了。
池榆在心里盘算到底要不要对晏泽宁实话实说。
说了真话,师尊岂不是气上加气,她被打骂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不能害师尊气坏了身子,那岂不是她的大罪过。池榆就这样吃了一粒她给自己生掰硬造的定心丸,“善意”的谎话脱落而出。
“我见那簪子上嵌的珠子有些松动,害怕珠子落了,想拿去嵌好后才戴的。”
“珠子松动?”
池榆自己握住自己的手,微微点头。
晏泽宁快被池榆给气笑了。他让池榆坐下。“你今日对我说了多少次谎?你自己算算。”
“一次吧……没有多少的……”池榆声音细若蚊蝇。
晏泽宁从空中一抓,将睡在床上的小红摄了过来。晏泽宁拉扯小红的翅膀,小红疼得尖叫着醒来,“师尊让你再算一次。”他摩挲着池榆的脸颊说道。池榆低声惊惶道:“好……好……我再算一次,师尊你先把手拿开。”
看着池榆陡然变得毫无血色的脸,晏泽宁有些心疼,他语调放得温软了些,但内容毫不留情,“算错一次,它就被去掉一只翅膀,算错三次,它就没命。”
小红眼睛里满是恐惧,包着眼泪,连哭都不敢哭。
良久,池榆颤颤微微说出了答案,“是两次?”
“哪两次?”
“一次是我与师尊说酒虫不是酒虫,还有一次是不戴簪子的原因。”
晏泽宁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惋惜,“宸宁,答错了。所以它要失去一只翅膀。”
池榆哭着,“师尊,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晏泽宁抚摸池榆的头,“已经没有机会了。”
见晏泽宁要扯掉小红的翅膀,池榆扑到了小红身上,哭着说:“师尊,你要罚就罚我,干脆扯掉我的手脚吧,又何苦来难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酒虫呢?”晏泽宁要拉开池榆,池榆扑腾着手尖叫,“你滚开!”
晏泽宁脸色陡然阴沉,“你一而再再而三说谎,简直是无法无天。”池榆依旧抱着小红不撒手。
“我只是不忍心罚你而已,不代表我不忍心罚别的什么人。”晏泽宁语调阴冷。
池榆转头泪眼婆娑说着:“有什么不忍心的,你要打就打呗,都是我说的谎……事情都是我干的,你哪能怪到别人头上去。”
“今天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你知道你今日对我说了多少个谎,十个。你怕是不知道这十个谎是哪十个谎吧。”晏泽宁将池榆强硬扯到怀中,低头慢条斯理道:
“第一个,你告诉师尊你已经睡下了。”
“第二个,你说你怕黑,喜欢熄灯睡觉。”
“第三个,你说你跟刘紫苏出去玩。”
“第四个,你说你写完了口诀。”
“第五个,你说你真的写完了口诀。”
晏泽宁将头埋进池榆的颈脖中,轻嗅她的体香。
“第六个,你说酒虫不是酒虫。”
“第七个,你说没喝过酒虫酿的酒。”
“第八个,你说你真的没有喝过酒虫酿的酒。”
晏泽宁张开嘴,用牙齿轻磨着池榆颈部的一块肉。把池榆吓得全身颤抖。
“第九个,你说你除了酒虫那件事没有别的事瞒着我。”
“第十个,你说你是因为珠子松了才不戴簪子的。”
晏泽宁将池榆搂得越发紧,“十个,池宸宁,你真厉害。”
池榆哭着不解道:“有些根本就不是谎言,只是客套话而已,你为什么要把那些算进去……你难道没有说过那些客套话吗?”
“你为了罚我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程度!”
晏泽宁冷笑了两声,“你以为我只有这笔账要算吗?”
“酒还是喝不够吗?我上次那么罚你你还不知悔改,偷着来。”
“一个谎言一鞭子,喝酒二十鞭子,一共三十鞭子。”晏泽宁缓缓抽出灵龙鞭,那是他抽了蛟龙的筋做的鞭子,水火不侵,坚韧至极。
池榆挣开晏泽宁的怀抱,挪了两步想跑,转头一望小红还在那儿趴着,就歇了心思。池榆咬着唇看那闪着电光的鞭子,心中害怕极了。
“你若是向师尊认错,师尊就把鞭子先记上。”
她的鞭子是先记上了,但小红呢,小红怎么办?
似是知道池榆的心思,晏泽宁继续道:“但你那只小酒虫我是断不能容忍了。”
“那你要打就便打吧!”
池榆瞪着晏泽宁,心思极速回转,其实就算她受了三十鞭,也不一定会保住小红,就算她保住了小红,小红极不可能养在她身边。
她要想个办法让师尊不得不同意她养小红。打是打不过,正常讲道理也将不过。
但是……她可以利用师尊的愧疚之心。虽然那件事情她并不是很在乎,但师尊肯定很在乎。
池榆垂下眼帘。
她得挑一个好时机。
要装作被气极了口不择言的样子。
晏泽宁缓缓靠近池榆,池榆垂下头,表情晦暗不明,身体痉挛,扶着桌沿才不至于倒下。
他高高扬起灵龙鞭,一鞭子打在池榆身上,池榆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被打得皮开肉绽。她嘴唇颤抖,眼泪啪嗒啪嗒就下来了。
“就这一鞭子你都受不住,你逞什么强。”晏泽宁扶起快要躬身倒地的池榆,“你给师尊认个错,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晏泽宁想要擦掉池榆的眼泪,池榆躲了过去,她冷笑着说:
“为什么要过去,我根本就没错,哪个师尊为着这些小事三番五次找徒弟的茬。”
肩膀被捏得更紧了。
起效果了。
晏泽宁语调平缓,这层平缓是为了掩盖水面下裹着暗礁的怒涛,“那又有哪个师尊三番五次的放过你呢,池宸宁,惹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若不爱惜自己,我来爱惜你又有什么错。你得乖乖听师尊的,你若再不认错,便不再是师尊的乖徒儿了……”
话头来了。
“不是又如何?”池榆斜睨着晏泽宁,晏泽宁扬起了灵龙鞭,那闪烁的光芒在池榆苍白的脸上若隐若现。
“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你想要的徒弟。”池榆眼中闪着泪花,“周叶叶才是。”
晏泽宁面色迅速灰败下来,那一层清俊的皮像是薄纸般被太阳炙烤得生脆,只要轻轻那么一扯,就摧枯拉朽般碎掉,如同被行人不经意间踩着的秋天残败落叶。
第69章 胜利
晏泽宁灰败的脸色只是一瞬间, 等池榆再看去时,他已经恢复到平静冷淡的神情了。他嘴角噙笑将池榆搂入怀中,低头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师尊在外树敌颇多, 多有人想尽办法来攻诘师尊。其间明争暗斗自不必多说, 只是没想到他们手段低劣到如此地步,将你攀扯了进来,说些一戳就破的谎言来离间我们师徒之间的感情。”
晏泽宁的手从池榆肩膀下滑至手臂,那里血已经将袖子浸染透了, “告诉师尊, 那个小人是谁。”
池榆眼泪一颗颗从掉下来,晏泽宁用指腹擦掉了她的眼泪。“那你现在先去换衣服,血凝固便会黏衣裳了, 等出来后再跟师尊讲好不好。”池榆打掉晏泽宁的手, 扬头对他道:
“用师尊的话讲, 师尊也将我当个蠢的吗。”
池榆眼中流露出怅惘与悲伤,“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知道的。”
“我在阙夜峰被人欺负了两年, 若是脑袋还转不过来,不去弄清楚遭欺负的缘由,那我岂不是活该。”
“师尊洞府中有很多书,书里有讲常识的, 多亏师尊前段时间让我念书, 要不然我还蒙在鼓里。”
“周叶叶跟我在一起时话很多,她说是我抢了她的东西,我抢了她什么?”
池榆脸上发笑,“我什么都没有,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抢了她什么?只有你徒弟这个位置了。”
“抢……还说抢。”池榆呛笑一声, 眼泪又流出来,“那这位置原本该是她的。可能你跟她说好了吧,只是事到临头,又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我,那两年来你不闻不问也就有了原因……我碍着你眼了是不是?”
池榆用手背抹掉眼泪,将小红揽到怀中,与小红两个,一人一虫蹲着抱头大哭。
晏泽宁弯腰轻拍池榆的背,“那两年师尊在闭关,很多事情也顾不上你……”
“你骗我。”池榆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我看见你出去了。”
其实池榆并没有看见,她只是想诈一诈晏泽宁。
晏泽宁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池榆加大马力,“我那两年在阙夜峰孤苦伶仃的,别人老是欺负我,我又什么都不会,被别人嘲笑……呜呜呜呜……我只好养了一只兔子,养了很多天,它多可爱啊,每次我回去它蹦蹦跳跳来看我。”
“呜呜呜……我还可以随便摸它耳朵,可是有一天……有一天……”池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臂膀上裂口更深,流血更多,顺着袖子流到池榆的手背上。晏泽宁不顾池榆的反抗,将蹲着的池榆整个人抱起到椅子上,替她擦血,用灵力治疗伤口。
小红窝在池榆怀里,翅膀轻轻拍着池榆的脸,安慰道:“不哭不哭……小榆……流血了……”
池榆眼睛快成水帘洞了,她一把按住小红的头,“我的兔子,多可爱啊,就跟小红一样,可是有一天我回来时,兔子耳朵被人割了……呜呜呜……”池榆又抱住小红。
“我命苦的兔子,就跟我命苦的小红一样……以前我被人欺负时不能保护兔子,难道现在我还不能保护小红吗……任着它被那些心肠恶毒、出手狠辣、对徒弟不闻不问的人扯下翅膀吗?”
晏泽宁低下头,他什么办法也没有,只是拿起袖子木讷地替池榆擦眼泪,池榆撇开头对他不甚理睬。晏泽宁蹲下身去,害怕她哭得倒下,一臂伸过池榆后背虚揽住她的腰,沉默许久后,他开口:“那只酒虫,师尊以后不会伤害它了。”
爷死!再接再励。
“可是,它绝对不可以被你养着了,让管事的去养吧。”
池榆推搡着晏泽宁,“我是不是还有二十九鞭没受,师尊还是打完我再说吧。你拿着那条劈哩叭啦的鞭子多威风啊,我也不能反抗……”晏泽宁捏住池榆掌在他胸膛的手腕。
池榆眼睛红肿着,“你打了我也就打了,把我打伤打残就是了,落个残疾也没什么。反正后面还有人排着队当你的徒弟,比如说——”
晏泽宁急忙强硬扶过池榆的脑袋,逼她与自己对视,“你知道师尊不会这样做的,不要再逼师尊了。”
池榆掰开晏泽宁的手,“我逼师尊什么了,是师尊先说要打我的。”池榆突然呕出一口黑血来,吐到晏泽宁领口上。晏泽宁急把脉,“你的胃?……到底怎么了。”
这是陈雪蟠打的,如今正好给她作筏子。
池榆垂下眼帘,“只是一时极怒又极怕,胃出血罢了。”
火候已经到了。
池榆眼中瞬间蒙上一层雾,“师尊,你不要打我好不好?我其实好害怕……刚才我只是逞强,只是说反话罢了。”
晏泽宁心疼极了,摩挲池榆的眼尾低声道:“我又如何舍得,师尊刚才是……过于情急,是师尊太小题大做。”他将手放到池榆的胃处,酝酿着灵力。
池榆慢慢搂住晏泽宁的腰,将头埋进晏泽宁的怀中,晏泽宁缓缓将手搭在池榆腰上,让池榆困在他怀中,“师尊……”他听见池榆在他怀中这样说,“我只是想养只酒虫而已。”池榆的体温在他怀中氤氲,他忍不住埋头轻嗅她的颈脖。
宸宁只是想养只酒虫而已,又有什么错呢。不过有一件事情得先与她说好。
晏泽宁轻轻吻池榆的发顶,“你知道为什么师尊不让你喝酒吗?”
池榆不知道晏泽宁为何要提起这件事,在他怀中点头,又摇摇头。
“你喝醉酒口无遮拦,对人又打又骂。以后师尊就不拘着你,什么时候、地点喝就全由你自己决定,你若是觉得打骂别人也没什么,就当着别人的面喝醉吧。”
“那我岂不是打骂过师尊,我说什么了。”池榆扬起头瞪大眼睛问。
晏泽宁在唇边竖起食指,缓缓笑道,“污耳得很,我们宸宁是好孩子,你不要听。”池榆身体瞬间变得僵硬,良久,她用低哑的声音说道:
“我……不是好孩子。”
“并不是好孩子。”
晏泽宁拂过池榆的发丝,“怎么了,为何这般说话。”
“没有……就只是一时感慨而已。”
“感概什么?”
池榆将头埋的更深,晏泽宁明白这是推拒的意思,又吻了吻她的头顶。
池榆勉强将思绪拉回到晏泽宁刚才讲的话上。
既然酒都由着她喝了,师尊的意思是……看起来已经松口了。不过她喝醉酒真的要打骂人吗?
晏泽宁道:“既然喝酒的事情解决了,那只酒虫便也没什么了。”他抚摸池榆的后颈,“你想养就养吧。”
他闭上眼来。
那一鞭子原本不应该打在宸宁身上的,他只是被嫉妒给驱使了。
当看到晚上从宸宁房间走出男人,那男人还说着暧昧的话语时,他人生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真不好受啊。
比被毁了金丹,被剖肚搜肠还难受。
脑袋里别无他念,只有——
杀了他。这个肮脏低劣的东西竟然敢染指宸宁。
要怎么杀了他呢,将他剁成肉糜?做成人彘?还是扔进虿盆?好像都不太行。
一道阴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你得好好炮制他,这些都太轻松了,要慢慢来。这声音瘆人极了,他却由衷的感到这声音说的是真知灼见。
对啊,他急什么,他有生息丹,可以将那个男人吊着一口气,然后,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什么刑罚都可以慢慢来。
惊夜随着他灵压的降低振振作响。
可宸宁还在他怀中,不能吓到她。
当时他是这样想的。
嫉妒的滋味消散些许后,他才能有意识去看那张男人的脸。
是陈雪蟠——他的第二个徒弟。师姐师弟之间……哈……
与宸宁是什么关系?若宸宁与陈雪蟠情投意合,那该怎么办呢?
他不知含着怎样的心情问出那些话,所幸宸宁不喜欢陈雪蟠。
在等宸宁回话的那一瞬间时,他曾想过宸宁回答的是喜欢怎么办?她想要与陈雪蟠成婚怎么办?
他真的能如他所说般替宸宁做主,最后在高座上笑着喝喜酒,在宸宁的人生中当一个亲密的过客。
怎么可能。
若当时回答的是喜欢,陈雪蟠就不可能活在这世上了。会慢慢的,悄无声息,以某种正当的理由死去。
就算陈雪蟠背后是陈生,他也不过是稍微再用些手段罢了。
不喜欢……便好、便好。
宸宁还跟他闹。
说他为着小事找她的茬。嫉妒还未完全消散,宸宁犯的那些错混着嫉妒成了斑杂的怒火,他用出了对敌人的手段,在拿出灵龙鞭鞭笞她的身体之前,他先在她身上制造惊惶与害怕鞭笞了她的心灵。
那些鞭子打下去的一刹那,他就后悔了。她不断的哭着,面色惨白的样子像极了当初她死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心如刀绞。
只要她认个错,就都过去了。
可她还想要那只酒虫!为着那只酒虫何苦呢?何苦伤了他们师徒之间的感情?
难道他还没有那只酒虫重要?
他的情感也没有那只酒虫重要?
其实他最想问的是……我对你重要吗?
接下来宸宁给了他一记重击。
如果不是今天宸宁非要养那只小酒虫,他还不知道她早已明了他收徒背后那些事。
他千万百计地瞒着,就是怕宸宁心中对他有怨怼,以后不甚……亲近他。他警告了周家,警告了她周围所有人,就是没想到宸宁自己发现了。
只要宸宁没有心结,只要她还肯……亲近他。
那些事情……都由着她吧。
都由着她吧。
第70章 发现
晏泽宁离开了。
池榆趴在床上出神, 她很难受,并不是因为今天这一系列事情,而是晏泽宁的话让她想起了一直逃避的事情, 她喘不过气来, 胸腔如被巨石压着。
小红蹭到了池榆旁边,向池榆哭诉着。池榆叹气,将小被子替它盖上,她轻拍它的翅膀, “睡吧, 明天睡起来就好了。”
她也应该休息了,今天哭得太厉害了,精神疲惫不堪, 先前还不觉得, 现在那根紧绷的弦松下来, 她也浑身发软。
小红将眼泪蹭到池榆袖子上,用翅膀遮住眼睛, 头埋在池榆怀中,一人一虫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晏泽宁的灵息穿过他的魂魄时,他感到了无尽的暴烈与痛苦。
居然不是晏泽宁的。
那能抚平他的痛苦,让他得到宁静的灵息不是晏泽宁的。可如果不是他的, 那么就只有一个人选了。
是……池榆的。
陈雪手指蜷缩, 盯着忽明忽暗的烛火,他想了那小被子上绣的字,那字迹与晏泽宁玉佩上的如出一辙。
原来那玉佩也是她送给晏泽宁的。
她的心思还挺多少。陈雪蟠冷哼一声。
一条紫色的毒蛇爬到陈雪蟠身上,绕着陈雪蟠的脖子吐出黑色的蛇信子, 嘶嘶作响,他掐着那条蛇的头, 神情阴沉。
那么一切都错了,千丝万绕傀儡白废了。
千丝万绕傀儡只能用一次,一旦完成了他下达的任务,这傀儡便会变为飞灰,消散在天地之间。
如果真的想对那个废物强来,逼着她给灵息,晏泽宁那厮恐怕会撕了他吧。
剧痛侵袭着陈雪蟠的脑海,他咬紧牙关,将嚎叫压在舌尖,手背青筋暴起,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弄到池榆的灵息。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折磨得疯掉的。
陈雪蟠面目狰狞,手捶打着桌面。他沉思着,从黑夜到天明……
……
池榆一觉醒来,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她拉开被子下床,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池榆端起茶杯,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忽然瞥到昨晚没有收拾的镇纸。
坏了,口诀还没有抄完,今天早上就要交了。
她急忙拿起笔抄了起来。她下笔飞快,在鬼画桃符。
很快就到晏泽宁与她约定的时间。
纵使是万般无奈,池榆还是拿起她的本子,朝阙夜洞走了过去。
一进阙夜洞见着晏泽宁,池榆就想开口坦白自己没完成作业的事实。
岂料晏泽宁先开口:“用过早膳没有。”池榆摇摇头,晏泽宁让她先坐下,不一会儿,有人送上了早膳。
池榆心虚,也不敢嫌弃这顿早饭。她默默吃,垂下头一口一个小馒头,或许是吃得急了些,池榆哽住,不停咳嗽,脸颊微红。晏泽宁站在她身边,一杯茶递到唇边。池榆就着晏泽宁的手将这杯茶一饮而尽。
晏泽宁轻拍池榆的后背,“今天怎么这般着急,师尊也没有催你。”
他拈起池榆的发尾,“到了阙夜洞就闷闷不乐,可还是记着昨夜的事?”
“没有。”池榆仰起头,“我只是想对师尊说一件事……我口诀没有抄完,今天交不上作业了。”池榆捏住晏泽宁的袖角,“师尊,你别生气。”
“师尊怎么会为这个生气。”
“明天再交吧,今天你在阙夜洞写完,师尊盯着你。”
池榆害怕因为她不交作业,晏泽宁有借口不继续教导她,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吃完饭后,两人对坐在书桌上,池榆在抄口诀,晏泽宁在批案子。
一剑门近来弟子互斗的事情频发,晏泽宁跟着要处理的案卷也多了起来,到了最后,竟然是池榆先抄完口诀。
池榆抄完口诀后便趴在书桌上观察晏泽宁。她盯着晏泽宁皱起的眉头,微微下垂的嘴角。心想:师尊不愧是大帅哥啊,这么一副老古板的表情还这么好看。如果换个人来做,怕不是像个严肃的小老头。
晏泽宁察觉到池榆在看他,抬头向池榆看去。池榆被吓了一跳,连忙抓住笔低头胡乱写了起来。
晏泽宁眉头皱得更深,“握笔姿势不对。”
池榆连换了几个握笔手法。
晏泽宁摇头,然后握住池榆的手腕,捏住池榆的手指,一点点的纠正池榆的姿势。池榆抬头,晏泽宁垂下的发丝扫在她的脸颊上,她感到一阵酥痒,鬼使神差用手指点晏泽宁的眉心。
晏泽宁的手不动了,眼神晦暗不明,他问道:“怎么了。”
怎么会做出这个动作。
池榆也不知作何解释。心里在骂自己:叫你手贱,叫你手贱。
现在是怎么着也得给个说法。
池榆硬着头皮道:“师尊老是皱着眉头,我就想着点一点那眉头会不会平展开来。”
末了也不知为何加上一句,“我记得第一次见师尊的时候,师尊眉头也是皱的。”
池榆非常尴尬,想收起手指,却被晏泽宁握住了。
“有效果吗?你觉得师尊的眉头展开了吗?”
池榆弱弱道:“没有。”还想为自己的手贱道个歉时,晏泽宁却说:“那宸宁有没有想过如何让师尊眉头舒展开来。”晏泽宁放下池榆的手指,走到池榆身侧坐下。
池榆就着晏泽宁的话想,如何舒展?如果一根手指不行的话……那就两根手指。
池榆仰头,用拇指按住晏泽宁的眉尖,往两侧用力,果然,晏泽宁的皱眉头被池榆拉开了。还因为拉得太紧,额头看起来非常紧绷,显出几分滑稽可笑。池榆看着晏泽宁这副样子,笑倒在他怀里,晏泽宁虚虚搂住她,也不自觉笑了。
池榆双手抓住晏泽宁臂膀,如同发现奇珍异宝般大声说着:“师尊,我从未见你这般笑过。”
晏泽宁眸中漾出几分温柔,“师尊平日里也是会笑的,怎么能这样说。”
池榆摇头,“不一样的,师尊。”她学起晏泽宁的表情,板着脸笑,冷着脸笑,嘲讽的笑,满含怒意的笑,虚以委蛇的笑,“师尊,你看到了吗?”池榆指着自己的脸,“你都是这样笑的。”
“今天你的笑前面可没有加形容词,就是笑了。”
池榆食指摸着晏泽宁的眼尾,“你今天眼尾也是上扬。”
晏泽宁覆上池榆的手,“这有什么说法吗?”
“就是……就是眼尾上扬好像才是真心的笑,不过也不准。”池榆眼珠子往上转。她想把手从晏泽宁脸上拿下,却动弹不得。
晏泽宁眼珠儿不错盯在池榆身上。
池榆感到一丝不适。
“师尊……”她另一只手推着晏泽宁的胸膛,说着:“你工作好像还没做完。”
“都是些小事。”
“可是我饿了。”池榆睁大眼睛看着晏泽宁 ,肚子很来戏,恰巧传来响声,“你听吧,真的很饿。”
晏泽宁手掌贴到池榆的肚子上,笑着说:“那就传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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