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琳琅本来觉得这辈子莫名其妙得到的灵通眼有点多余。
因为很多事吧,就算提前知道了结果也很难改变啊。
比如这辈子他注定运势衰败、英年早逝,天道让他死他不得不死,属于裴准都没救了没辙了的范围,他只能趁着苟延残喘的时候为所爱的人多做点事来弥补遗憾。
薛琳琅想着,等到二哥登上皇位,梅贵妃怎么也能混个太妃当当,荣华富贵,一生无忧,可能还会因为帮助了真龙,顺带着下辈子能投个更好的胎,到时候他魂飞魄散也值当了。
但自从前世仇人一个一个伪装着出现,他又有点感激起这对可以轻易识破任何伪装的眼睛——
要不然还不知道又得被来来回/回同样几个人骗得多惨呢。
半炷香后。
“琳琅,他也跪了挺久了,给二哥一个面子?”
薛煜向来是个有主见有决断的人,很少会如此小心翼翼询问别人的意见,不过谁叫这个别人是他最爱的小五弟弟呢。
“好啊,起来吧,赐座。”
薛琳琅也不想真把人折腾坏了,毕竟现在古灵月用的是李公子的身体,不值当。
附身在李公子体内的古灵月露出一个感激而真诚的笑容,脸色愈发的苍白,刚想说话,竟又低下头重重咳了几声。
薛煜这个宠弟狂魔一看他似乎感染风寒,立刻把椅子抽远了些。
这是害怕死党把病气过给自己的弟弟。
他问李晋:“你怎么回事?又是腹泻又是风寒,赛场上打马球的好体魄到哪去了?要不要从我这拿些活血补气丸?”
薛琳琅听到这话,微微一怔。
狐族的惑术和附术越是高深越是神不知鬼不觉,反而对宿主的身体精神没什么影响的。
可如果道行不够,就会受到宿主的排斥与反噬,两股力量不断胶着,就算最后附身成功,那宿主也会元气大伤,不堪使用。
另外,越是气云祥瑞的人,妖魔鬼怪越难近身。像他二哥薛煜,头上一大坨金光闪闪的真龙祥云,正儿八经的天选之子,古锦月都不可能得手。同理,胜帝也不能。
有点意思,百年不见,古灵月道行不进反退,连寄宿一个普通凡人的道行都没有了?那他这玄火抢了不跟白抢一样
薛琳琅挑了挑眉,坦率地承认自己心里爽到了。
还记得百年前,古灵月不仅抢了他的玄火、焰灵剑和上衍宫令牌,甚至连他常穿的白色道袍都抢过去穿在自己身上(都不嫌膈应),在玉骨城替代裴焰的身份,装起了高高在上的仙君,亲自审问被人类抓获的金眼狐妖。
“仙君,你可小心些,别让笼子里的狐妖伤了你!”看守的中年男子眼神崇拜,担心地提醒道。
来人着一身雪白衣袍,墨发披散,通身芝兰玉树般的清雅气质,恍惚九天之上的仙人。
他朗笑一声:“出去吧,本仙君会悉心感化它,教它从此不再作恶,好好做一只狐、妖。”
生锈的铁笼里铺着干草,火光明亮,映照在金眼狐妖柔美的脸庞,一身褴褛破碎的粗布衣裳却难以掩盖他眉目间倾国倾城的昳丽。
小狐妖生着及腰的雪白长发,就连浓密纤长的睫毛都是莹莹的雪色,一双眼瞳璀璨如金,上挑的眼角带着勾人而不自知的弧度,毛绒绒一对三角耳朵软趴趴的,狐耳尖尖上有点点淡粉色,任谁看了都忍不住为这惊人的美色呼吸一滞。
堕妖之后的裴焰原本精致却不失英气的五官变得更加柔和,皮肤愈发白皙透明,身形也产生不小的变化,真真正正变成了一个浑然天成的尤/物。
“你要向我求饶吗?”
小狐妖埋着头低低说:“古锦月在哪里?我要见他。”
“他走了,回去处理族中事务,留我在此处理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你喜欢他?可惜锦月到底还是挖了你的玄火为我疗伤,而且马上就要与我成亲了。嗯?你的脸为何这么惨白?是不是很难过?”
听到成亲二字,小狐妖平静如波的眼神忽然晃了晃,唇角倏然扯开一抹悲凉的弧度。
沦落到这种地步,他没有哭,而是盯着手掌上残留的鲜血,那个名为琳琅的少年的血。
“你不关心自己的下场吗?”
小狐妖依旧不说话,这惹怒了原本以为自己是胜利者的仙君。
古灵月快步走过去,捏开他的嘴唇,塞了一颗苦涩的药丸。
“咳咳咳咳。”
小狐妖捂着喉咙咳嗽几声,瘦弱的身体在不停颤抖。
“好奇这是什么吗?这是封灵丹,用我的血炼制而成,十年之内你的灵田会被冰封,在此期间,你不过是个没有灵力的废物。不过看在你生了一张不错的脸的份上,我会从你去极/乐馆拍卖,想必你到那里会受到许多人的欢迎与喜欢吧。”
古灵月露出个得意的笑,就算披着仙风道骨的皮囊,这么一个动作还是露出属于狐狸的狡猾来。
“哦,对了,你带着的灵牌虽然被那群愚蠢的凡人烧掉了,骨灰盒还在,我允许你继续拥有它,去感受绝望的滋味。”
可最终小狐妖没有被卖去极/乐馆。
因为两日过后,一队战无不胜的魔军无声无息地包围了整座玉骨城,魔主为了得到炼制法器的灵石,占领了这个地方。
古灵月早就听闻过魔主威名,连对上一招的胆量都没有,仓皇逃往狐族雪圣山,侥幸捡得一命。
玉骨城被攻占那日,黑烟滚滚,火光冲天,那些无助的凡人有的惊慌逃窜,有的殊死一搏,有的自杀解脱,一城上万人皆沦为魔物的口下食粮,尖叫、哭喊、哀鸣有如乌云压顶萦绕在城的上方,久久不绝。
“逃啊!快逃啊!是噬魂蝶!”
“求求你不要吃我啊啊啊!”
“完了,全完了,仙君,仙君你快来救救我们啊!!仙君,仙君,你在哪啊!?求求你来救救我们!”
数千只翩血红蝴蝶在尸山血海中翩翩飞舞,吸收吞噬掉无数飞窜的怨灵亡魂,其中最绚烂的一只沿着主城道飞去,两只硕大的翅膀上生着恐怖诡异的纹路,细细一看原来是无数张被吸收的人脸在上面涌动。
一路上各类妖魔见了这蝴蝶都躲得远远的,偶尔有杀昏头不长眼的食人魔对它出手,砰地一声就爆成一片血雾。
“啧。”
噬魂母蝶身姿轻盈落在一白皙指尖上,那男子生得极为清俊,雪白衣袍无风自动,一头如瀑墨发半披半束,生着漂亮的美人尖,柔和的眉目在月光中晕成了一幅写意的水墨画,叫人想起“白衣无暇,公子无双”这句话,特别是他右眼下一颗小小红痣,衬得他和悲天悯人、普渡众生的圣人一般。
“杀得还不够,再去。”
那蝴蝶颇为委屈地扇动翅膀,旋飞一圈,又去捕猎。
一个身材高大的魔将跪在他面前禀告:“魔主大人,在城北的仓库里发现里一只雪狐妖!”
魔主闻言,沉黑冰凉的眸子划过一丝玩味的光芒。
“雪狐?”
“这狐妖好像受过什么伤,没有灵力,只是长得实在太好看了,他们正准备把他送去极/乐馆卖掉。”魔将一边介绍一边忍不住瞧那金笼里的雪发狐妖,眼中露出垂涎之色。
这么一座小城里,竟然有如此极品,他本来心中只有杀欲,看到狐妖的姿容之后竟生出了旖旎的春/情。
因为要送去拍卖,那小狐妖被打扮得极好。
他雪发金瞳,神色冰冷,像是冰山顶上的皑皑白雪堆砌而成,却穿着一身繁花绽放的朱红锦袍,就跟快要出嫁的新娘似的,唇瓣上抹了层水亮亮的口脂,两边鬓角垂落珠光宝气的花朵坠饰,无边春色要将冰雪融化。
只是他纤细白皙的手腕脚踝都锁着四根细细长长的金链子,手中捧着一个破旧的骨灰盒,看起来美艳又诡异。
小狐妖听到熟悉的声音,隔着笼子望过来,一时间与魔主视线相交。
残忍无情的魔主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打开笼子,抚摸上小狐妖的耳朵,促狭亵/玩之间,好似玩弄什么低贱的玩物。
他的眼底流淌过怀念的情绪,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柔声说:“这狐妖长得真是像……倒舍不得杀了,在我身边伺候着,魔绝,你把他带下去换身清爽的白衣,今夜送到我的床上。”
魔主随手斩开小狐妖身上的锁链,本欲转身离开,处理其他重要事务,忽然瞥见他眼尾湿红,泪光盈盈,倒是可怜可爱。
他蹲下身,轻佻地抬起那瘦弱的下巴:“小东西,我救你一命,你怎么还哭了?”
小狐妖颤抖地抚上去,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的面颊上满是水渍,于是低下头不再看那张故人的脸。
他扯了扯唇角。
对啊,死去的恋人复活了,或者根本就没死,是件天大的好事,他为什么要伤心?
他为了这个所谓的死去的初恋,负气离开养他护他的师父,遇到骗他害他的狐妖,这一切一切的开端,原来只是个笑话,彻彻底底的笑话。
裴焰、裴焰……就是个笑话。
那他岂不是冤枉了裴准?枉费他怨恨裴准这些年,原来都在苏安晏的算计之中。
魔主看到小狐妖手上抱着个骨灰盒,单薄的身形在微微颤抖,似乎是顶着与那人酷似的脸,心有所属的模样。
他本就圣人相貌,魔鬼心肠,有时因为微小的不悦便会做出极其残忍的举动。
“既然做了我苏安晏的暖床小宠,心里就得干干净净,不准有其他人。”
他嗓音轻柔,眼角向斜上方略微挑伸出去,在这种屠城杀人的时刻,仍旧像个双手不沾鲜血的贵公子。曾经的裴焰很是迷恋这副优雅从容的模样,下一刻,却被这人亲手打破了。
苏安晏抢来小狐妖的骨灰盒,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还挺旧的,到处都是划痕,可就算是这样都还被小狐妖带在身边,说明他还挺专情,不知里面是何人的骨灰,如此的幸运。
可惜做苏安晏的暖床小宠不需要专情,只需要听话。
轰然一声,那跟着裴焰颠沛流离两年之久的骨灰盒被魔主一把捏碎,粉尘阵阵,有如云烟,前尘往事,诸多姻缘,皆飘散空中,再也不见。
小狐妖仍旧没说话,只望着他,呆呆的,好像已经傻了。
魔主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你叫什么名字?”
小狐妖盯着魔主的脸,良久良久,蓦地闭上眼眸,雪色的睫羽颤抖着,抖落透明的水珠,在光洁的脸上划过一道心碎的湿痕。
魔主知道他为那骨灰盒的事怨恨自己,心中冷冷一笑,这小家伙倒是凭借那个人的脸和他摆起谱来了,一个阶下囚,一个玩物,就算哭得梨花带雨,他也是不管的。
苏安晏俯身,用剑鞘末梢轻轻拍了拍他漂亮的脸。
“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他语含不悦。
“我叫……琳琅。”
狐妖忽然低声说。
“玉骨城的,琳琅。”
或许那个赤诚善良的阿焰确实在玉骨城死了,活下来的,是一只不再明亮的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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