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息
温西静了一瞬, 目光拂过程肆。
小狗亮着眼睛看她,分明是锋利的眼型,里头却流淌着毫不掩饰的信任与爱意。
她呼吸微微一滞, 听见自己心脏处仿佛绽开一声轻雷。
“我只是随口一说。”温西道,“为了看别人给你的信。”
程肆呆住:“所以我其实不是第一个?”
“你是第一个, ”温西笑了声,“在你之前, 我确实没收到过。”
从小到大喜欢她的人的确不在少数,有勇气的几乎都会当面跟她表白或示好, 没勇气的也几乎都自知身份差距, 从始至终将喜欢潜藏心底。
送情书这种太过具有仪式感和不确定性的事,不是她身边圈子那些同龄人的风格。
“我看看你写了什么。”
温西接过信封就要拆开。
“别在这,”程肆眼疾手快地阻止她, 尴尬地恳求, “等你想我的时候再看好不好?”
他做好了温西不会轻易答应的准备,正思考自己还能为她做点什么。
“好的。”头顶落下一道清凌的声音。
程肆仰起头, 脸上有惊讶。得到她肯定的眼神, 他被勾得头脑一热,自荐枕席的话脱口而出:“温西, 那你想做吗?”
温西眉梢微挑, 手肘撑在课桌上, 环视一圈:“在这儿?”
程肆重重点头:“嗯!”
“不了。”
“……嗯。”
“不高兴了?”
“没有。”
“你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知道吗?”
温西弯唇:“在这种地方我是无所谓, 你又想发烧了是不是?”
上次雨夜她在车上和程肆做了,转眼他就烧得稀里糊涂的。
要不是她去得及时,说不定人都得烧傻了。
今天天气这么冷, 眼看要下雨,以防万一, 她原本就没打算真的做。
话虽如此,温西还是被他失落的反应逗笑,忍不住低头想亲他,凑上去时,猝不及防嗅到他唇边浅淡的属于她的山楂海棠的味道,她又猛地一下定住了。
四目相对。
温西手指蜷了蜷,面不改色地稍稍移开,只往他脸颊上亲了亲。
程肆:“……”
温西轻咳一声,意味不明地说:“我们应该先接吻的。”
程肆不吭声。
表情看起来更加受伤了。
温西情不自禁莞尔,聪明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支着的腿落了地,伏低身子用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侧着脑袋嗅了嗅他的后颈腺体,闻到浓郁的白芷气味。
“吻可以不接,标记要做。”
温西眸光柔软了些,指腹摩挲两下,落在他后颈皮肤上的吻也很轻:“这味道……不论闻多少遍,都还是很刺激。”
后颈腺体是身体最为敏./感的地方之一。
程肆被她亲得浑身好似都快瘫软,早知道自己的信息素不被喜欢,他不再那么难以接受,便和她说:“你不喜欢的话,下次我戴抑制手环好了。”
“我说了不喜欢?”温西眉心微蹙,回忆了下,“没说过吧?”
程肆平静地提醒:“你说不好闻。”
“是不好闻。”温西又重复了遍,但她这次叹口气,补充道,“可偏偏像是为我量身定做。”
话落同时,她垂眼低头,张口咬住那块薄薄的皮肤。
程肆双眼瞬间失神地睁大,手指死死抓住她的衣角,用力到指节泛白,全身上下都在山楂海棠的气味里酥掉了。
临时标记伴随着信息素灌入,带来的刺激十分客观。
苦辣和酸冷搅在一起,仿佛刺骨冰寒融进了滚烫岩浆,程肆心底涌起阵阵恐慌,四肢百骸好像都快被对方信息素占有。
也不止。
Alpha这次的动作温柔很多,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着他的背脊,带着同样浓重的安抚意味。
占有和安抚,原来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程肆呜咽喘气,脑中白光乍现,在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冲击下,连灵魂都本能地向对方臣服。
他被温西笼在怀里,隔着大衣,耳朵贴在她心脏的位置,听见她的心跳声和自己渐渐变成同一频率。
一样的剧烈无比。
这种隐秘的同频比接吻还要亲密。
漫长的标记结束,他的脑袋无力地滑落,神情迷离,眼尾处都沾染了湿淋淋的红。
一副被刺激过头的模样。
温西手臂一伸,将他捞回怀里,带着调笑的嗓音贴着他耳廓响起:“好没出息的小狗。”-
没过太久,程肆稍微缓和些后,温西和他一前一后回了教室。
她预测得没错。
刚从天台下来,天空就飘起了细密的冬雨,气温骤降。
正好放学铃响,两人各自收拾了包。
温西让程肆先走了,自己留下来在校门口等人。
今天是她定时做后颈腺体检查的日子,裴寰州会来学校接她去医院。
等裴寰州的时候,温西摸出手机,看到了上面一连串的语音消息,并且还在不停地发。
全部来自于喻楠楠。
上次在程肆家,她临时起意加了喻楠楠的星聊,原本是为了问喻楠楠程肆父亲相关的事,没想到今天倒是排上了用场。
程肆没有否认他有一个从八岁还是九岁就开始喜欢的人。
但在温西的印象里,她和程肆也就在她刚分化后才认识,远远达不到这个条件。
说她自负也好,傲慢也罢,听到蒋朔说那句话的瞬间,她就没觉得那个人会是除了她之外的别人。
只是她确实不知道程肆到底怎么在八九岁的时候就和她认识了,也确实想不通为什么她会在长大后认不出他。
当面问程肆多半得不到正确答案,温西就想起了喻楠楠。
喻楠楠应该和她一样刚放学,这会儿才有空回消息。
她没功夫听这些长达60秒的语音,顺手打了语音过去。
喻楠楠清甜的声音瞬间传了过来:“你知道了!你居然知道了?是程肆告诉你的?!”
这话和肯定答案毫无差别。
温西唇角压不住地弯了弯:“不是,我猜的。”
喻楠楠说不出这一刻的感受,有种程肆被温西吃得死死的复杂又酸涩的情绪,她学大人一样沧桑地叹口气:“程肆在你家住过很久你知道吗?”
“很久?”
温西已经忘记很久是多久了,只听说程阿姨有个儿子,偶尔会来温家住一晚,但她明明从来没见过程阿姨那个所谓的儿子。
想到什么,她顿时恍然,笑出一声:“所以程肆从进温家开始就认识我了。”
所以他端着水果敲开她房门送东西那天,不是程阿姨的授意,也不是他临时起意。
是这只小狗蓄谋已久。
“到底怎么认识的?”温西好奇。
“毕竟是别人的家,他没办法自由活动,只能呆在父母的房间里,那个房间你去过没?他说里面有一扇窗,能看得到你家后院的草坪,你时不时就会去那里玩。”
喻楠楠继续道:“你妈妈被人带走那次,他还带你去找过妈妈,你们一起在南江的深夜游荡,你送了他一条围巾,还说让他不要忘记你,可你自己倒先忘了,我当时说你是骗子来着,程肆不信,特别不讲道理地维护你。”
最初确定答案的得意没有了,温西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来。
原来那声“骗子”是这么来的。
“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
喻楠楠对程肆一味的付出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可哼完她又忍不住在温西面前帮程肆争取:“程肆最开始一点都不信神的,我们两家当邻居后,新年第一天,大家软磨硬泡要带他去寺庙讨个彩头,他死活不肯去,后面突然有一次他就同意了,我起先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知道了。”
“因为我?”温西听见自己问。
“是,回去后我们才听说你母亲去世了,他拜神的时候比谁都虔诚,比谁都固执,年复一年,把南江所有据说很灵验的寺庙都拜了个遍,求健康的,求气运的,求平安的,求顺利的……他祈求每个神明都保佑你,保佑你不要再难过了,保佑你永远能得偿所愿。”
“温西,”喻楠楠轻声道,“他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
温西挂掉语音,裴寰州的车恰好停在她面前。
许久不见,Omega的身形看起来更加清瘦了。
“现在已经完全不用戴手环了吗?”裴寰州看着温西坐上副驾驶,带着试探性问,“你又标记了那个Omega?”
“嗯。”温西系上安全带,坦然承认,“是我没忍住。”
顿了顿,她问:“嫂嫂,你会怪我吗?”
裴寰州并没有露出责怪的神情,反而语气温柔:“小七,这不是坏事,你肯接受别的Omega靠近,我很欣慰,尤其这个Omega还是你信任的。”
温西一言不发。
裴寰州又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很担心,一方面不希望你继续加倍注射腺体抑制剂,一方面又不得不约你来医院。长期注射腺体抑制剂意味着什么你再清楚不过,已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了,你愿意标记Omega,就说明不再需要腺体抑制剂来伪装,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我不是问这个。”
温西将手伸进衣兜,摸到挺括的信封质感。
忍不住微微出神。
程肆透过保姆房的那一扇窗,无声无息地看了她那么多年才敢上楼敲开她的房门,又在她十六岁生日那天,说服自己彻底放弃送出那份生日礼物。
那天他看到了裴寰州,以为她有了新的小狗,觉得自己再次被忘记了。
于是进入国际中学的前两年,他都只敢在每学期的开学演讲上如同保姆房里那样偷偷看她,却不敢再有半点奢望。
她在想,无数个无望的夜晚里,被单方面遗忘的夜晚里。
小狗伤心欲绝过多少次呢?
“那是在问什么?”裴寰州道。
温西缓慢地掀起眼皮,对上裴寰州疑惑的目光,哑声:“我想带他一起走,行吗?”
交易
车内霎时陷入一阵静默。
裴寰州没有急着否定她的话, 但语气变得凝重:“你想清楚了吗?带他一起走,你有多少把握?”
温西沉默几秒:“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因为说出这句话之前她对此没有任何计划。
“这不太像你做事的风格。”裴寰州正色问, “你确定要让他跟你一起冒险?”
“许蔺深发现他了。”温西道,“如果我一走了之, 许蔺深肯定会找他麻烦,我不能对此不管不顾。”
“许蔺深发现了?”裴寰州越听越惊讶, “他没有任何动作吗,你和他谈了什么?”
温西:“就说了股份和订婚的事, 暂时将他的目光引到了陆献言那里。”
裴寰州:“你确定?我怎么觉得以他的性格, 并不会善罢甘休。”
温西垂下眼皮:“他同样没什么退路,所以再怎么生气,都会把这件事推到我和陆献言订婚后再追究。”
“你太冒险了。”裴寰州终是没忍不住蹙了眉, “要是因此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让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你让我怎么跟你姐姐交代?”
温西自知理亏, 没有反驳, 乖乖听他的训。
“你问过他的意愿了吗?”裴寰州道。
温西摇摇头。
她想有做到的把握后再告诉过,以免他空欢喜一场。
“好吧, 如果你一定要做这件事, ”裴寰州的手轻轻在方向盘上摩挲, “那只能让傅晚森提前来南江了, 她有保障程肆安全的能力。”
“她不会来的。”温西烦躁道,“陆寅之劝过很多次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顾虑什么, 既不愿意加我的联系方式,也不愿意给个准话, 只说会赴订婚仪式的宴,这还是以陆家名义请的。”
思忖片刻后,裴寰州抿抿唇,下定决心道:“我去试试吧,以手术的名义,即使她不愿意,傅延也会押着她过来。”
温西微微一愣:“可你之前不是说她的腺体损伤不可逆吗?”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是不可逆的,我看过她的病历,她的腺体早就停止产生信息素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完全萎缩。”
裴寰州道:“只是腺体萎缩的话摘除腺体是最好的治疗方式,成为类似beta的存在好过生命受到威胁,但她的情况复杂得多,她……她的腺体很难被摘除。”
“为什么?”温西不解。
裴寰州尽量秉承着腺体科医生的专业态度,通俗易懂地和她解释:“她的腺体没有长在后颈,长在了左胸附近,靠近心脏的位置,这种情况下摘除腺体,手术操作难度极高,经不起一点失误,没有哪个医生敢保证手术的成功率。”
“这还不止,”裴寰州道,“按照傅延的要求,不止要成功摘除腺体,还得在原地方预留二次分化的位置,让新腺体长出来,难度更是翻了个倍。”
“既然没把握就别做了。”温西很快道,“手术失败,难保傅延不会迁怒。”
“也不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而且再拖下去傅晚森必死无疑,能做这项手术的人少之又少,他们不愿意做,是因为之前并没有这类手术成功的先例,没必要孤注一掷赌上职业生涯。”
裴寰州笑了笑:“可我不一样。”
“我们小七好不容易有想带着一起走的人呢,”裴寰州声音里有欣慰笑意,“就算赌上职业生涯,我也得为你去试试,而且我也需要傅家的庇护。”
温西怔怔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你不准备和我走吗?”
“傻瓜,温簌在这里,我永远都走不了的。”
裴寰州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既然你已经有了稳定做标记的Alpha,今天做个检查就行,药就不必注射了吧?”
确实没有注射的必要了。
温西压下心脏处涌起的酸涩,点头应下了,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她一直以来都讳莫如深的问题:“嫂嫂,要是这些事我们都做成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裴寰州表情微顿,闪过一些不自然。
温西太明白这样的神情代表什么了。
她顺势抓住裴寰州的手腕,稍微用了些力:“姐姐不会想看到你做傻事的。”
“我有分寸,别担心。”裴寰州轻声道,“虽然确实有过那种想法,但我父母健在,再怎么样也得先给他们养老送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在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温西终于在裴寰州的引荐下见到了傅晚森。
裴寰州定了吃饭的地方,餐厅从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内里却装修得十分私密雅致。
傅晚森比她们先到,已经等在里面。
温西随着裴寰州进了包厢,绕过精巧的雕花镂空木质屏风,看到了屏风后的傅晚森。
女Alpha比她大几岁,身形修长匀称,长相出挑,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蓄了狼尾,没骨头似的卧在椅子里,听见声响抬起头来,掀起一双懒懒散散的眼。
她手上正翻看着菜单,骨节分明的手背上还纹了一串看不太清楚的字母。
光从身形外貌来说,傅晚森实在完美得无可挑剔。
温西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当过雇佣兵。
傅晚森早见过裴寰州,这会儿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温西身上。
温西下颌微抬,和她四目相对。
也是这时,她才总算察觉出这人眉眼间一点独属于军人的血性。
但这点血性稍纵即逝。
傅晚森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咳嗽几声,整理了下大衣的衣领,小声嘀咕了句:“草,早说长这么好看啊。”
温西:“……”
温西面无表情地看向裴寰州,压低声音:“她……真的靠谱么?”
裴寰州还没回答,傅晚森抢先出声,青春洋溢地说:“你问裴医生没用,我就在这儿,当面问我不好吗?”
裴寰州对上傅晚森的视线,看到后者眼中的暗示,于是他了然笑道:“你们先聊,我出去透透气。”
温西便走过去在傅晚森对面坐下,斟酌着措辞开口:“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你应该多少也听说过我温家的那些陈年旧事。”
“大致了解。”傅晚森点了下头,并不意外的样子。
“这些年我的身份信息和护照都被扣了,要想出境只能做一套假身份,”温西道,“但以我现在的处境来说,即使有了新身份也无法顺利抵达T国,许蔺深的人拦不了飞机,也肯定会在T国等着落地抓我。”
傅晚森:“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拦住许蔺深的人,让我至少在下飞机之前不被发现,只有傅家的人有这个能力。”
温西迟疑了下,没和她虚与委蛇讨价还价,直接给出了自己的最大诚意:“作为因此得罪许蔺深的补偿,你之前没在T国做成的事,我过去之后会帮你做到。”
傅晚森的正经只维持几秒,她很快又瘫了回去,散漫问:“你知道我去T国做什么?”
温西也说:“大致了解。”又道:“我外公就在T国,那名交火中丧命的雇佣兵是你的消息,也是那边的人给我提供的。”
傅晚森恍然:“我就说陆小朋友怎么突然找上门来了,原来你告诉他的。”
“抱歉,”温西歉然道,“我当时也是不得已。”
“无所谓,”傅晚森侧头挑眉,随意道,“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告诉他,注定的。”
温西有些没懂这话,但傅晚森很快敛了神色,话锋一转:“同样,你的事也是注定的,所以我也很抱歉,我帮不了。”
“为什么?”温西不解,“以傅家的威望来说,不至于会怕一个许蔺深吧?”
“当然不至于,可如果这件事注定会失败呢?”傅晚森脸上划过一丝黯然,她看着温西,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如果你注定无法从许蔺深身边逃走,我又何必再给我那操不完心的老母亲惹一身麻烦?”
“你不信我?”温西皱起眉。
傅晚森没有正面回答,挑唇一笑:“温西,我知道你是Alpha。”
“……”
温西瞳孔骤缩。
“别,你别这副杀人灭口的表情看我,”傅晚森给她秀了秀自己结实的肱二头肌,“你打不过我知道吧?”
“……”
温西咬着牙,眼神复杂地盯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的信息素现在不可能被别人闻到。”
“我就是知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我还知道你注定会失败。我的腺体手术也是,成功不了的。这世界恐怕也就只有傅延一个人认为我这个腺体病还有治愈的希望。”
傅晚森耸耸肩,自嘲道:“听过来人一句劝,别挣扎了,在事情还没走到绝境那一步之前,享受当下吧,和你的Omega一起,然后再和他好好道别。”
她似乎想起什么,眼神飘得很远,再次喃喃重复:“一定要好好告别啊。”
温西对她的看法无法苟同:“拒绝的话可以直说,不需要扯这出荒诞的借口。”
“好好好,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傅晚森迎着她的目光,无奈摇摇头,顺势就道,“那我直说,我确实帮不了。”
这顿饭不欢而散。
回家路上,温西脑子阵阵发疼,不由自主地思索起傅晚森所说的这些莫名奇妙的话。
不过傅晚森虽拒绝了帮她,却加了她的星聊。
温西以为还有说服她的机会,没想到这人反手就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联盟第一深情:你这星聊名看得我想打人,给你改个备注好了】
【联盟第一深情:卡哇1怎么样?】
温西:“………………”-
期末考试后,学校放了寒假。
程肆没有让自己闲着,几乎是放假后的第二天他就马不停蹄地去了贺予初的公司实习。
他不敢让自己慢下来。
因为温西的订婚宴近在迟尺。
这场盛大的订婚仪式堪称全国瞩目,温陆两家已经早早放出了消息,媒体早已蹲守在酒店门口,因此社交平台上全是讨论这场订婚宴的。
程肆还没大方到一点触动都没有。
他干脆关闭了手机网络,只接电话和短信,原本还想去公司躲躲,贺予初却告诉他,今天老板订婚,公司上下都放假一天。
程肆只好浑浑噩噩回家,打算蒙头睡一天。
一觉睡到第二天,然后当做一切都还没有变。
没想到的是,即使他已经做到如此地步,还是有人找上了门。
“砰砰砰——你好,我们是天然气上门检修的。”
程肆被敲门声弄得烦不胜烦,但怕物业在群里催问,还是随便套了件外套去开了门。
透过猫眼,门口站着一名身穿工作服,戴着天然气公司帽子的人。
程肆拧了下门把手,不确定地又看了眼,发现这人身材十分高大,同时后知后觉想起来,上个月小区的天然气好像已经挨家挨户地例行检修过了。
他顿时心生警惕,刚想锁门,外头的人已经听到声响,猛地抬起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接着一脚踹开了门。
几名身材健壮的Alpha鱼贯而入,将程肆死死压在了地上。
“你们干什么!”程肆咬牙挣扎。
其中一名Alpha公事公办道:“抱歉,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保证不会对你使用暴力。”
“配合?”程肆肩膀狠狠往前一撞,挣开他们就往外跑,“去你妈的!”
可惜这群alpha和他之前碰到过的都不一样。
一支药剂快准狠地往他后颈一扎,程肆双腿一软,身子趔趄倒地。
婚宴
一月二十号晚, 整个南江的上流圈层几乎齐聚在温氏旗下的星级酒店。
宴客大厅里铺着雕花真丝短绒地毯,鱼肚白的装修风格自带尊贵感,绚丽灯光和顶尖乐团的音乐声交相辉映, 称得上一句星光璀璨,华丽夺目。
毕竟是温西的订婚宴, 温西父亲温安锐也难得清醒,听说此事后, 执意要和继母许美甄从卡美兰斯岛赶回南江,临老了终于想起父女情深, 唯恐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许美甄拗不过, 也心疼他,去许蔺深那里说了情,确定温安锐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 两人乘坐私人飞机回了国。
温安锐不便待客, 许蔺深便和许美甄,以及陆家人一起招呼宾客。
订婚宴快开始时, 许蔺深的秘书接了一个电话后走过来, 压低声音道:“许董,人已经带来了, 就在外面。”
闻言, 许蔺深与陆同河、陆云蔚打了声招呼, 走到一旁, 沉着眼神对秘书道:“给他换身保镖的衣服,弄到二楼去,就那个位置——”
他往大厅二楼的走廊指了指, 语气阴鸷:“让他亲眼看看,自己到底是个多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秘书:“他反抗怎么办?毕竟是温小姐的订婚宴, 闹出动静……”
“怎么做还需要我教你吗?”许蔺深摆手打断他,“人只要不弄死,办法随便用。”
秘书:“好的。”
“等等,”许蔺深叫住准备离开的秘书,“订婚仪式流程和司仪重新确定过了吗?”
“确定了,”秘书道,“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他们取消了准新郎亲吻准新娘这一环节。”
许蔺深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化妆室,温西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遣开了。
作为订婚仪式的流程之一,温安锐代替温西逝去的母亲为温西戴上皇冠。
温安锐身体最近似乎好转不少,神志清醒的时间也比从前要多,但他苍老得厉害,不过五十岁出头,头发已经花白得不成样子,脸上布满了褶皱沟壑,全然不见当年在南江商圈叱咤风云的模样。
“戴皇冠这种事还是得由你母亲来做最好,”温安锐坐在轮椅上,不太自然地开口,“我来做显得不伦不类。”
温西没什么表情地呛声:“我母亲已经死了。”
“喜庆的日子不要说这些晦气的话,你知道我在说谁,”温安锐疲惫地叹口气,“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接受你许阿姨吗?”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对这对母子如此放心。”
温西讥讽道:“爸,你知道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吗?”
“你平时学业繁忙,是我不让你总往卡美兰斯岛跑,”温安锐不悦地说,“反正你见了我也只会惹我生气。”
“那是因为许家母子根本不让我单独和你见面!”温西紧紧地盯着他,眼底情绪翻涌,“我真正想说的话,从来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你许阿姨又不是外人,她若对我有二心,又怎么会任劳任怨地贴身照顾我,毫不嫌弃?要不是蔺深多年辛苦经营,为集团做事,我温家又怎么会有今天这种盛况?”
温安锐慢慢沉下脸,语气里带着训斥:“就算你学不会感激,也少在背后对他们恶语相向,没有他们,温氏集团早就是一副空壳了。”
“温氏集团现在不是空壳,可温家是。”温西哂笑,“现在南江稍微有头有脸的压根不认温家,只认许蔺深。”
温安锐皱着眉头:“挑拨离间的话,你大可不必再说,蔺深对我很尊敬。”
“他当然要尊敬你了,否则当年又怎么能得到集团其他股东的支持?”
温西冷笑道:“你手术昏迷期间,许美甄是你的合法股份代理人,她以你的名义召开了股东大会,许蔺深则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其他股东,整个温氏集团成了他的一言堂,他要任免谁,全都是他说了算。你醒来的时候早就变天了,又在许美甄的美化之下,觉得是他保护了温家,没让温家走向四分五裂的局面。”
温安锐:“我不信,要真是你说的这样,他何必为我治病找遍顶尖医疗团队……”
“你以为他是为了你?”温西残忍地笑出一声,“他不过是想控制我而已,只要你保持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一天,许美甄就可以一直做你的股份代理人,我也就一直没有继承股份的权利,作为你遗嘱上的第二继承人,你应该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她语气一顿:“说来好笑,就连遗产你都不肯让她吃亏,我在父亲心里,究竟有多不待见啊?”
温安锐嗫嚅着唇,瞪着温西久久说不出话,干瘦的脸颊凸出尖锐的颧骨。
“承受不了了?要不要我帮你喊救护车?”温西弯了弯唇,“还是说,你要继续执迷不悟?”
“你许阿姨前半辈子受了许多苦,为自己谋取一些利益也情有可原。”温安锐蜷了蜷干枯的手指,“是我先对不起她,要不是我执意和她纠缠,她也不会被强迫嫁给一个酗酒家暴的丈夫,后半生还要照顾我这样一个活死人。”
“所以你这辈子对得起谁?”温西讽刺道,“你明明知道与爱人分开是什么滋味,却还要强迫姐姐去经历你经历过的一切。”
“你还敢提她!至少我没有对她的Omega下手!”温安锐听到温簌,彻底绷不住了,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给了他们整整两年的自由!”
“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了,如果你不想我步上姐姐的后尘,还当我是你的女儿——”温西眯了眯眼,终于露出自己今天的真正目的,“趁着你现在神志还清醒,立刻召开股东大会,把我能够继承的股份全部转让给我。”
“不可能。”
温安锐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温西:“你只是个Omega,等我死后,自然会给你应得的那部分,足够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蔺深也答应我会一直对你好,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何况你即将嫁给陆献言,终归会变成陆家的人,你现在跟我提这些要求,就一点私心都没有?”
温西静静地看着他,即使早做了心理准备,此刻也难免升起些许悲哀。
到底不是像温簌一样从小被他带在身边的孩子,也并非他深爱的女人所生,作为两头都不占的,温西是生于意外的那个,也是最不被温安锐重视的那个。
“许蔺深做的那些肮脏事,你就一点不打算追究了?”温西听见自己失望至极的声音。
“他能将温氏集团做到现在的规模也是他的本事,我这副身体不中用,也没什么好埋怨他的。”直到今日,温安锐仍保持着商人的本性,迅速权衡出了利弊,“温氏集团现在还需要他,我也需要。”
他不再看温西,自言自语地说:“我还没活够。”
“挺好。”温西按了下手指关节,脸上的表情全然淡下去,“既然父亲做了选择,那我也告诉父亲我的选择吧。”
温安锐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温西没有回答,微微一笑:“许蔺深对你尊敬,不过因为你还有用,一旦你威胁到他,必定和姐姐一个下场。”
温簌的死仿佛是温安锐的逆鳞,他顿时脸色一变,恼怒道:“要不是她当年懦弱逃避责任,温家又怎么需要倚仗外人?”
温西面无表情:“如果我说姐姐就是被你口中这个外人害死的呢?”
这话一出,温安锐瞳孔放大:“你说什么……”
“这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多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避开许家母子告诉你。”温西喉间艰涩,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当年都被许蔺深骗了,姐姐去海边那天,许蔺深也在场。”
“你的意思是,阿簌不是自杀或者意外?”
“不是。”
极度震惊下,温安锐呼吸急促,胸膛一起一伏:“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于是温西就把当年所听到、所看到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温安锐。
“阿簌……我的阿簌……”
温安锐许久才从冲击中回神,浑浊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他似乎无法接受真相,松弛的脸颊皮肤颤动着,脸上割裂出几道深深的皱褶,嘴里不断喊着温簌的名字。
“许蔺深固然可恨,可你知道我最恨的人是谁吗?”温西渐渐逼近他,阴郁的眼底带着强烈恨意,“是你!”
“就因为没有成为你完美的作品,没有长成你对继承人期许的模样,你就随意剥夺了我们的一切。”
“如果不是你当年引狼入室,至今还听信许家母子,外公不会被你逼走,姐姐不会被你逼死,我也不会每天都活在许蔺深的控制之下,被他压迫,被他恶心,屈辱到连性别都需要伪装!”
“性别?”温安锐抖着声音,不可置信,“你不是Omega?”
温西没回答,冷冷凝视着他。
困扰在心里多年的谜团此刻终于揭开。
他一直在想,当年检测出分化为Alpha概率更高的人为什么成了Omega,到头来竟然是这个原因。
温安锐沉痛地闭了闭眼:“这些……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温西指节捏得咔嚓作响,“你能做什么?是能从轮椅上爬起来咬死许蔺深,还是舍得把许家母子彻底赶出温家?”
温西满脸嘲弄:“只怕我当时说了,你甚至还会以为我在栽赃许蔺深。”
温安锐久久说不出话,一双眼死死盯着温西,眼里布满血丝,大口大口喘着气,表情看起来痛苦到了极点。
温西缓缓后退一步,下颌微抬:“若当事人在变成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前订立遗嘱,则变成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后,其遗产按照遗嘱进行分配——您亲自在遗嘱中添加的这条特别说明,应该还没忘吧?”
在温安锐逐渐涣散的眼神中,温西居高临下,冷漠掀唇:“亲爱的父亲,诚挚祝愿你还有再醒来的机会。”
说完,她转身拉开化妆室的门,对外呼喊:“快叫救护车!”-
“怎么回事?”许蔺深眉头深拧,快步走进来,“就候场的功夫,怎么人就出事?”
温西穿着繁复的礼服裙坐在沙发上,好像也有点被吓到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话说着说着他脸色就变了……”
许蔺深幽邃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几秒:“你跟他说了什么?”
温西垂着眼皮,没吭声。
“你把上次我们吵架的事告诉他了?”许蔺深道,用自言自语的音量道,“明明已经提前给他打过预防针了。”
“小七,我不管你有多恨我,我不在乎,从另一个层面来说,恨比爱还要长久不是吗?”
许蔺深边说,余光看到化妆台上静放着的皇冠,顺手拿起,接着蹲在沙发前,代替温安锐没做成的事,帮她把皇冠戴在了头上:“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不管你有多想他死,我都不希望脏了你的手。”
温西不置可否,笑了笑道:“所以你愿意帮我杀了他?”
“他现在还不能死,至少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我绝不会让他现在就死。”许蔺深对上她的眼睛,也跟着勾唇,“你不就想要一些和我谈判的资本么,你那么聪明,应该早就知道你最大的资本是什么。”
“小七,”他亲昵地喊她,似笑非笑,“但凡你乖一点,我什么都会给你的。”
“是吗,”温西莞尔,“那你一定要努力保持现状啊哥哥,我要的东西可不少。”
正说着,陆献言一脸焦急地敲门进来:“温西,你还好吗,我听说温叔叔出事了。”
许蔺深替她回答了:“老毛病了,不用担心。”
“没事就好,刚才吓我一跳。”
陆献言的目光落在温西身上,眼底是藏不住的惊艳:“那、那你这边准备好了吗,仪式马上开始了。”
温西站起来,光从她背后投射过来,她半张脸隐在阴影里:“走吧。”
许蔺深阴沉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看见温西伸手放进陆献言的臂弯,后者转向她时眼神痴迷不掩,低声落下他想说却没有资格说出口的一句夸赞:“你今天好漂亮,我很喜欢。”
他再一次生出想杀人的念头-
婚宴开始,许蔺深和陆同河分别发表了致辞,底下一众大佬很给面子地笑着鼓掌。
傅延和傅晚森也在其中,就连南江总长方项明也莅临出席,力破方温两家撕破脸的传闻。
也因着这几位人物在场,簇拥的记者都被拦在了外面。
不多时,温西挽着陆献言在司仪的贺词中徐徐入场。
程肆站在宴客大厅的二楼,被两名保镖押着无法动弹,双手锁在背后,呆呆地凝着下方的订婚盛况。
温西全身上下都装扮得矜持不苟,纯白的礼服将它衬得像神女一样圣洁,高贵得不可方物,她旁边的陆献言高大英俊笑容满面。
两人看起来彷如天造地设的一对,最般配不过如此。
他想,他大概知道许蔺深为什么非要他来见证这一幕了。
礼仪小姐拿着戒指托盘上去,婚礼司仪高举双手,语调激昂:“……让我们以热烈掌声向两位准新人表示衷心祝福,接下来就到交换戒指的环节了,请两位交换戒指后,牵起彼此的手,相携相爱到永久!”
听着这样的祝词,温西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陆献言却十分受用。
“温西,今天只是一个开始。”陆献言拿起那枚价值不菲的钻戒,在她面前单膝跪地,“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想告诉你,能和你订婚我真的很高兴。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对你好,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底下宾客听到这话,全部都笑着起哄。
“得嘞,又是一个O管严,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陆大少吗?”
“哈哈哈陆献言,以后是不是夜店也不敢去了?”
“啧,有老婆的人是不一样啊。”
陆献言恼羞成怒地瞪向那群损友:“去你们的,闭嘴!”
然后再次掀起眼皮看着温西,语气比刚才更加认真了些。
他说:“温西,我陆献言发誓,此生绝不背叛你。”
毕竟宾客在场,温西对此只是一笑,没有驳他的面子,将戴着薄纱手套的手伸出去。
陆献言眼睛一亮,大手微微轻颤,压下胸口剧烈的心跳,一点一点把那枚戒指推进温西的中指。
也是这时。
二楼传来了些微骚动。
在司仪的主持词里,这点骚动压根不起眼。
温西却似有所感般,朝着二楼方向微抬眼皮看了过去。
和一道支离破碎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程肆半截身体悬在镂空的栏杆上,眼皮肿胀,眼角淤青,面上戴了一只口罩,口罩下的嘴巴似乎被贴了胶带之类的封口工具。
他说不出话,只用通红的眼睛望着她。
订婚仪式的气氛被推至高./潮,宾客们不约而同地开始喊:“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礼炮声响起,人群欢呼。
许蔺深面无表情,陆献言春风得意。
温西则在看到程肆的一刹那,满眼的猝不及防,仿佛有人朝着她心脏无情地开了一枪。
她用来封闭自己的冷硬外壳瞬间被打得粉碎,于硝烟中露出了里头最柔软的血肉,赤./裸裸地盛着她的七情六欲。
支配着她,下意识收回了手。
陆献言的戒指落了空,蓦地落入柔软地毯,滚动两下,最后歪倒、静止。
“温西?”陆献言的表情顿时僵住。
温西却没管他,冰冷的眼神直直地射向最前排的许蔺深。
许蔺深挑起眉梢,动了动嘴唇,仿佛在无声地说。
“订婚礼物,还满意吗?”
抉择
戒指最终没有戴上温西的手指。
她不过装得脚步趔趄几下, 陆献言便十分体贴地以为她身体不适,满脸焦急地让人将她扶下去了。
由于这突然的插曲,整个宴会大厅短暂地陷入了一片嘈杂之中。
傅晚森顺势看向二楼, 她没见过程肆,但这种情况下也很容易认出人, 她是因为知道大致剧情节点,那她旁边这位方项明方总长又是因为什么一直盯着程肆看呢?
傅晚森用余光瞥了神色不明的方项明一眼, 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
另一边,陆献言迅速找来家庭医生为温西诊断, 确认温西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后, 又马不停蹄地下楼和父亲一起安抚宾客,忙得焦头烂额。
陆献言一走,温西立刻绕到二楼的房间, 找了一圈却没见到程肆的身影。
等待她的是坐在客房里的许蔺深。
“人呢?”温西压着怒意问,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准动他?”
许蔺深气定神闲地翘着二郎腿:“在你和陆献言订婚事宜尘埃落定前,我确实不好动他, 现在订婚礼成, 那个约定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你不是派人跟着我么,难道不知道我早就腻了他?”
温西静静地盯着他:“我和你之间的事, 有必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正因如此, 我原本也只是打算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而已, 可惜很不凑巧, ”许蔺深道,“有人先跟我要了他。”
温西微微一愣:“谁?”
“如果我说无可奉告——”
话未说完,温西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许蔺深摆摆手:“好了好了别生气,告诉你也无妨, 是方项明的人。”
“方总长?为什么?”温西拧着眉头,“他认识程肆?”
“也许吧,”许蔺深好整以暇道,“方总长做事我不好过问,他要人我就给了,顺便卖他一个人情,就这么简单。”
温西冷笑:“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不信那也没办法了,人确实不在我这里。”许蔺深双手一展,环顾四周,“不信你可以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人手不够的话,我可以借你。”
温西自知多说也无用,不再和他掰扯,转身就要走。
“小七,”许蔺深却在后面叫住她:“今天温叔叔的事,我就当你正式和我宣战了,我很高兴,也很失望。”
高兴她终于长大不甘心做人附庸,失望她居然将他当做长大后的第一个对手。
温西脚步一顿,微微侧眸,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业叔,”温西走到无人阴影处,摸出手机给吴成业打了个电话,“你那边现在还抽得出人手吗?”
“是出什么事了吗?”吴成业那边道,“我的人现在都在成柏医院盯着,在温先生手术完成之前,估计没办法支出人手。”
温安锐在受了刺激以后,不论是重新变成植物人,还是真出了什么意外都无所谓,但这个结果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以此证实温安锐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
她连记者都提前找好了。
在这个过程中,温安锐绝对不能被许蔺深的人悄无声息地带走,一旦被他带走,温安锐是死是活都不再由他本身的身体情况决定,许蔺深完全拥有瞒天过海的能力。
所以她将吴成业的人全部派过去,可以说是放手一搏了。
温西当然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可她还是对吴成业说:“业叔,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
吴成业沉默了一瞬:“那个Omega男生?”
温西嗯了一声:“许蔺深说他被方项明的人带走了,我心里很不安。”
“以方项明的势力,有心藏一个人的话,一时半会应该很难找到,”吴成业委婉地提醒她,“要是因为这边人手不够又没能守住温先生,恐怕得不偿失。”
“我知道,可方项明和许蔺深勾结多年,不是善茬……”温西揉了揉太阳穴,“之前我们一直查不到杀害程肆父母的凶手,现在方项明显然又和程肆有瓜葛,我怕他真的出事。”
吴成业几乎没见过温西如此优柔寡断的模样。
他不认为温西是一个拎不清的人,可事实上,这种抉择其实根本无需两难。
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你想清楚了吗?”吴成业不再劝说,叹口气道,“只要你想清楚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无条件照做。”
顿了顿,他有些刻意地补上一句:“但失败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温西表情一僵,指尖收紧,沉默站在原地。
明明酒店里温暖如春,她却觉得自己陷进了一片冷寂。
失败的代价,就是从今往后的每一天,被桎梏在许蔺深的控制下,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日复一日在扭曲压抑中度过。
“现在,”吴成业道,“告诉我你的答案。”-
“程肆,男Omega,再过两个月年满十九,十六岁时父母双亡。”
“母亲车祸重伤救治无效死亡,父亲留下一封自杀遗书失踪,不久前因山体坍塌,尸体才凑巧被警方找到,死于机械性窒息,不排除他杀可能,至今尚未结案。”
“父母都曾在温家做事,工时长达九年,于三年前被雇主辞退,此后,你母亲的银行账户有定期的工资入账,备注显示她仍担任保姆职务,但奇怪的是,却查不到任何有关她后任雇主的信息。”
一间四面密闭的房子内,程肆被人绑坐在椅子上,他眼睛蒙着一块黑布,四肢传来冰冷的被束缚的触感。
被击打过的脑袋意识还混沌着,他鼻子动了动,鼻腔里涌进一股潮湿的灰尘气味。
有人在他面前不远处细数着他的短暂生平,似乎是一名男性Alpha,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对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愉悦:“程肆,知道你母亲的后任雇主是谁吗?”
程肆根据他的话不自觉地开始回想。
母亲被温家辞退后,确实没有任何空档期,母亲对他说,新任雇主身份尊贵,没有温夫人那般好说话,她还签了保密协议,除了固定假期都不可以随意外出。
就连他也不清楚母亲在什么地方做工。
对方话里的暗示意味很清晰,程肆张了张干涸的嘴唇,没顺着对方的话回答:“你是温西的哥哥许蔺深?”
“一下就被猜到了,没意思。”
男人话落的同时,程肆眼睛上的黑布被人摘了下来,头顶白炽灯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程肆眨了眨眼,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怎么,见过我?”许蔺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裁剪得体的西装长裤包裹着他两条长腿,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直到现在我都很好奇,像你这样普普通通的Omega,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入了她的眼?”
程肆抿着唇不说话。
“算了,反正你和她也结束了,我今天也不是来兴师问罪。”
许蔺深没打算等他回答,继续刚才那个话题:“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我告诉你杀害你父母的凶手是谁,你把你父母当年遇害的全部过程,以及他们那段时间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一五一十地跟我复述一遍,如何?”
“用不着你告诉,”程肆紧紧盯着他,每说一句话,破损的嘴角就生出钻心的疼,“我自己会查。”
“你查?你一个一穷二白的高中生拿什么查?”许蔺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嗤出一声,“我敢打包票,就凭你,一辈子也别想查到。”
“那也不关你的事。”程肆并不受他的蛊惑,也大抵明白了许蔺深的用意。
“好吧,看来我的条件还不足以打动你,我可以加码,”许蔺深身体前倾,摆出谈判的姿势,“只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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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温西有关,我能力范围内,条件随便你开。”
程肆垂了垂眼皮,闷不吭声。
许蔺深的表情稍稍发沉,他语气危险地说:“你别告诉我,除了温西,你什么都不想要。”
程肆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默认一样。
许蔺深气笑了,脱口而出:“痴心妄想。”
他站起身,走向程肆,幽邃的眼睛里风雨欲来:“知道温西怎么跟我说的吗?她说他已经腻了你,而你居然还在肖想她,怎么敢的?”
程肆仿佛油盐不进,很淡地咧出一抹笑:“你当我犯贱吧。”
“是我低估你了,”许蔺深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隔着手帕,嫌弃地抬起程肆那张颇具野性的脸,“毕竟小七一向很心软,恰到好处的犯贱又何尝不是一种手段呢?”
“但到此为止了,从今以后,我会收回她交友的自由。”许蔺深眼神骤冷,手下用力,力道重得几乎把程肆的下颌捏碎,“趁我还在和你好好说话,我可以给你再考虑一下的机会。”
程肆痛得心脏收缩,面上却一声不吭地忍着,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交友的自由,温西真的有过吗?
他回忆起玫瑰园里,切割的阴影落在温西脸上,周围风声猎猎,而她端着云淡风轻的笑容,把痛苦过往当做笑话一样讲给他听,对他说:“我自己也见不了光。”
他不知道人到底身处在怎样的环境里,才能锻炼出把伤口当谈资,随意揭开又闭合的波澜不惊。
反正他做不到,不论说起多少次过去,他都难过得不能自已。
自由这个词,离温西太远太远了。
他又想起星聊上的那两条短信。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很快。】
从不轻易给承诺的温西,对他说了这样的话,他对此深信不疑的。
“不需要考虑,”程肆艰难开口,“即使你现在告诉我凶手是谁,我也没办法扳倒他,所以我会自己查,等我查到那天,自然会向那个人复仇。”
许蔺深额头青筋跳了跳,扔掉手帕,微眯起眼:“你不配合,是在等小七来救你,还是在质疑我做生意的能力?”
程肆回以他一道冰冷的眼刀。
许蔺深最后一点耐心消磨殆尽,他伸手划了划不断有信息过来的手机,嘴角勾起一丝蔑然的弧度:“原本还想着,如果小七来找你的话,我还能把你一会儿的惨样拍给她看,让她长长记性。”
“这下好了,最后一丝乐趣也没了。”
许蔺深在手机屏幕上敲了两下:“我的人刚才告诉我,小七带着一拨训练有素的保镖拦住了他们,然后领着记者进了她父亲的病房。”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许蔺深嘴角下撇,因着不能从温西那里得到想象中的成就感,而对接下来的一切兴致缺缺。
“为了从父亲手中得到集团股份的继承权,她对你的死活完全不屑一顾啊。”
他在程肆隐忍的眼神里淡声开口。
掺了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同病相怜似的怔然。
改变
南江不常下雪, 是以下雪时天气更是冷得刺骨,温西拢了拢脖子上雪白的围巾,做出沉痛的样子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等事情近乎尘埃落定后, 她坐在医院大厅前方的花园回廊里,紧紧握住手机。
像座雕塑似的, 在雪中一动不动。
不远处的吴成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接起一个跨洋电话, 那头的人正是温西的外公章凯镰。
T国和联盟国隔了8个小时的时差,联盟的深夜正是T国的黎明, 古稀之年的老人熬了一整晚夜打来这个电话, 询问温西那边的情况。
“现在进展怎么样了?”老人的声音在听筒中响起。
吴成业朝着温西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太乐观。”
章凯镰浑厚威严的声音蓦地紧张:“事情出了纰漏?没能将人守住?”
“事情反倒进行得顺利,但温小姐本人的态度可能发生了一些改变。”吴成业公事公办地汇报,“她可能暂时无法和您团聚了。”
……
两个小时前。
“现在, 告诉我你的答案。”
吴成业话音刚落, 温西眸光一凛,语气稍显自负:“我不做选择, 我两边都要。”
吴成业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可是我们的人手……”
“你们还是按照计划行事, 程肆那边我来解决。”温西下颌微抬,“等我父亲从手术室出来, 我会过来和你们会合。”
吴成业:“你一个人去找?”
温西:“不是, 傅晚森就在南江, 我去找她帮忙。”
吴成业:“她之前不是已经拒绝了你?”
“不过被拒绝一次而已。”温西唇边勾起浅淡的弧度, 程肆这些年不知被她拒绝过多少次了。
想到这儿,她认认真真地看着吴成业:“业叔,我想再试试。”
吴成业从来拗不过她, 也只得同意,他尽职尽责地提醒:“如果事成, 只等法院开具关于温先生无民事行为能力人的证明下来,温氏集团会短暂地陷入动荡之中,许蔺深到时候分身乏术,我会为你立即安排好离开南江的飞机,这也是章先生的要求。”
可惜温西却没有立即回答。
她迟疑几秒,含糊其词地说了两个字:“不急。”
挂断电话,温西又从星聊中找到傅晚森的联系方式。
和她简洁地复述了一遍情况之后,傅晚森同意和她第二次单独见面。
时间紧迫,温西来不及为她再找一个风雅场所,便约在了酒店客房。
温西进房间时,听见浴室里传出洗澡的声音。
她一时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
傅晚森坐在套房的沙发里,一边单手给自己系浴袍,一边呷了口红酒。
浴袍遮不住的锁骨和胸前,全部是牙印和红痕。
她扫了一眼那些痕迹,小声嘶了一下,干脆不遮了,大大方方露着,抬起头来,略微不好意思地跟温西解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陆小朋友就在旁边,他听见你要来客房找我就不愿意走了,见谅啊。”
“为什么?”温西微微蹙眉,“他对我们的谈话内容感兴趣?”
“那倒没有,”傅晚森道,“放心,他不会听我们谈话,只是想全程确认我们是在谈话。”
说到这,她挑起揶揄的眼神:“毕竟在大众的认知里,你可是个Omega,还是个刚刚和人订婚且长相十分出众的Omega,我们孤A寡O的,旁人看来确实不太合适。”
温西:“……”
她反应很快:“所以你被陆寅之抓到过?”
“你这用词有点尖锐了。”傅晚森不赞同地啧声。
“那我换个,”温西面无表情,“你有前科。”
“……”
傅晚森扯扯嘴角,重重放下酒杯,哼声:“可惜让你失望了,成熟的渣A从不翻车。”
她看了眼浴室方向,里面有毫不掩饰的爱意,这爱意却没有命中注定的意思,收回视线时,她又盯着温西反击:“所以你今天攻击性这么强,因为老婆不见了吧?”
“…………”
温西在这一刻对傅晚森的印象坏到了极点。
但她的确是来找傅晚森说这件事的,没法反驳,直接进入正题:“程肆被人抓走了。”
“我知道。”傅晚森依旧是一副未卜先知的模样,“我在宴客大厅二楼的走廊上看到他了。”
听到这话,温西愈发有种傅晚森之前说的那些全是真话的感觉。
她可以确信,傅晚森此前从没见过程肆,却一眼就能将戴着口罩的程肆认出来。
“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又来找我了。”傅晚森略有些意外地说,“以你的性格,我还以为上次不欢而散后,你应该直接将我拉进黑名单了。”
“想过,忍住了。”温西撩起眼皮,试探性地问,“我的性格?我什么性格?你很了解我?”
她的视线落向傅晚森,不放过后者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
“字面意义了解一点。”傅晚森道。
温西继续问:“从哪儿了解的?”
傅晚森:“书上。”
见温西不理解,傅晚森又补充了句:“就当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吧,我看到了关于这世界一隅的预言,在预言中,你会出逃失败,而我死得很快。”
饶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温西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震惊过后,更加令她疑惑的是,傅晚森居然将这种事告诉了只见过一面的她。
这么想着,她便问出了口:“为什么告诉我?”
“这也算是一种实验,我做过很多实验,告诉过很多人,做过很多挽回的事,但都失败了。”说到这里,傅晚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阴霾,“这次正好轮到你了。”
看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温西,傅晚森心想,看来上次见面带来的成果显而易见。
温西语气顿时变得急切:“你能帮我找到程肆?”
“我哪有这本事,”傅晚森道,“在华海帮你找个人倒不是什么难事,但这是在南江,我也不知道程肆在哪儿。”
她看着温西,笑了声:“不是都提醒你了吗,好好和你的Omega享受当下,好好和他告别,看来你是一样没听啊。”
“你什么意思?”温西背上窜起一片凉意,听见自己问,“难道这次我找不到他,会发生很严重的后果?”
傅晚森避开她的眼神,没有吭声。
暗示意味却很明显。
“……”
想到假设的可能居然会成真,温西霎时感觉喘不过气,心脏一阵一阵地发疼。
这对温西来说无疑是重大打击,她整个人颓然地栽倒在旁边的沙发里,按了按额头:“那怎么办……”
她抬起眼皮望着傅晚森,眼底有很陌生的无措。
片刻后,她喃喃开口,终于肯承认:“怎样才能救他,我没办法了……”
少女这幅饱受打击的样子和傅晚森在书中所见到的那些关于温西的只言片语描述判若两人。
书里说温西脾气不好,内心阴暗,又十分伪善自负,拥有强烈的精神洁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亲生父亲也不放过。
还说她和那位寥寥几笔带过的Omega上床时,玩的样式超花的,差点将人玩废了,套都不肯戴,而程肆又死得那样惨。
这也是傅晚森一开始不想见温西的原因。
温西在原书里风评太差。
她干嘛要费心费力去帮一个人渣呢?
可现在看来,字面上的内容太具有欺诈性,远不及亲眼所见的人之复杂。
毕竟在原书里,她们不过都只是作者随意堆砌出来的路人炮灰而已。
“我想过很多人,怎么也没想到程肆父母得罪的人会是方项明,如果是许蔺深将人带走,我还能——”
温西这番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晚森摆手打断:“等等,你说人是被方项明带走的?”
“难道不是?”温西猛地直起身。
“虽然方项明在认出程肆后反应很不对劲,”傅晚森皱起眉头:“但在我看到的预言中,程肆明明是被你哥弄死的。”
程肆会死这个信息在温西脑中像炸./弹一样爆开。
她呼吸一窒,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下,然后迅速反应过来,眼神冷如冰锥,从喉咙里一字一句挤出几个字:“许蔺深、骗、了、我。”
也因着傅晚森这句话,温西对许蔺深的仇恨瞬间到达了顶峰。
这人不止掌控着她多年人生,就连程肆最后也被他害死。
“他怎么不去死——”因着极度愤怒,她太阳穴暴起几根青筋,指节捏得咔嚓作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阴鸷,“最该死的人明明是他!”
这样的牢骚不过发泄了几句,她一边说一边阔步往外走。
傅晚森:“你干什么去?”
“救人。”温西没有回头,背影单薄瘦削,脚步却坚定得有种不可一世的气势,“谢谢,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傅晚森惊讶地盯着她的背影,对她调整情绪的能力叹为观止。
“我等你的好消息。”虽然事情没有按照她想象中那样发展,她却开始莫名期待起来,“如果你能将人带回来——”
她一笑,按着左胸口的位置,止住了话头:“算了,带回来再说吧。”
温西快步离开了客房。
许蔺深一头骗她,一头骗方项明,自己却在中间偷偷将程肆转移了地方。
而他这样大费周折,显然也并不只是因为程肆和她的关系,是因为程肆那里有方项明的把柄吗?
温西对此不得而知,但既然许蔺深和傅晚森都提到了方项明,方项明必定对程肆的下落很感兴趣。
她走到角落,给她的前嫂嫂方枕仪打了个电话。
通话结束后,果然不出她所料,方项明很快回了电话过来,表示愿意帮他寻找程肆。
不过怎么寻找,找到人后会不会将人送回来,他却没有做出肯定答复。
温西当然不可能只指望他,所以她又去了一趟警察局,果然看到正准备出任务的林警官。
方项明找人肯定不会蠢到用自己私人力量,否则便是将现成的把柄送到政敌手中。
所以动用警力不仅师出有名,还是最省时也最高效便捷的方法。
上头一发话,底下连特警都出动了,可见重视。
等找到人,他再利用职务之便将程肆拿捏在自己手中,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可惜方项明不会料到,警察中还有林警官这样的人。
别的警察可不可信她不知道,但这位林警官从两年前就从没放弃过寻找程肆的父亲,只是可惜力量单薄,确认程肆父亲尸体后还因为据理力争调查还被停职了一个月。
至少现在来说他还没被腐蚀,是可信的。
她不需要未来,她只要现在。
温西把情况大致和林警官说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你想破案,程肆绝对不能出事。找到人后,将他送到成柏医院来,其他地方我赶不过去,在成柏医院我会保证他的安全,给你最想要的信息。”
林警官却很警惕:“警察局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温西哂笑一声:“连找到一具失踪两年的尸体都只能依靠天意,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林警官沉默不语,想到这两年来经历的莫名打压,他胸口涌上一股悲哀的郁气。
南江近些年来逐渐歪掉的风气,的确让他不敢苟同。
出任务前,他防备地落下一句:“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找到人我会亲自送他去成柏医院。”
做完这一切,温西坐在车里,顺着窗户往外看,才发现南江下雪了。
分明是严寒天气,她后背却冒起了一阵脱力般的冷汗。
温西手臂僵硬地按下窗户,朔风灌进脖颈,冻得她打了个寒战。
她伸手接住几片雪花。
冰凌凌的雪花在手中一触即化。
程肆给她织的那条围巾她一直放在车里,天一冷就会拿出来。
也是这时,她才终于明白程肆为什么会在降温那天送她围巾。
[围巾我要怎么还你?]
[不用还了。]
[为什么?]
[因为不想让你忘记我。]
不想你忘记我,所以围巾留给你,每当天气降温,而你恰好需要围巾的时候。
看到围巾。
就会第一个想起我。
一次又一次降温,一次又一次想起,围巾和我会变成你的肌肉记忆。
直至某天铭心刻骨。
这是她曾对程肆说过的话,也是程肆送她围巾那天,想对她说的话。
温西紧攥着程肆送她的围巾。
抬手按住眼睛。
“你做到了。”
温西收紧被雪浸润得潮冷的手,骨节用力到青白,微微发着颤。
真的忘不了了。
所以让她怎么能够接受。
在那个既定的结局里,她和程肆如此轻率地死别-
废弃仓库,四面透风。
雪落后,那股潮湿腐烂的灰尘味好像被风吹散了。
也有可能是程肆断掉的鼻子短暂失去了嗅觉。
他满脸是血,全身每一片皮肤疼得不像自己的,脑子却异常地感觉清晰。
他想起两年前母亲出车祸前,一家人最后那顿晚餐。
母亲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他喜欢的,还叮嘱了他很多日常的生活技能,像交代遗言一样。
而出门前母亲忽然叫住他,知道他要去找温西,顺手给了他一个带U盘的钥匙扣,上面还坠着小狗玩偶。
温西一向很喜欢小狗,卧室里很多狗狗玩偶,母亲让他把这个钥匙扣也一起送给温西。
程肆起先还疑惑母亲为什么要送这种东西给温西,但想到这也是母亲的一片心意,温西应该不会在意礼物是否廉价,便接了过来。
可惜程肆当晚连自己的生日礼物都没能送出去。
他浑浑噩噩站在温家门口,是裴寰州目送温西回去后,打开车灯发现了他,见他的年纪和穿着,似乎猜到他的身份,笑着道:“小七跟我提起过你,你是来帮她庆祝生日的吗?”
程肆不知道该说怎么跟他解释,只好沉默不语。
裴寰州看到了装着小夜灯的礼物盒,又体贴温和地问需不需要带他进温家。
程肆说不用。
心底不受控制地将自己和对方比较。
他想,如果不是因为裴寰州太好太好,他也不至于在那个时候认为自己一点胜算都没有。
最后他拿出母亲让他送的小狗玩偶钥匙扣,递给裴寰州。
那个钥匙扣横看竖看都不像一个礼物。
所以程肆对他说:“你下次有空的时候,帮我把这个带给温西就好,别今天给,也别说我今天来过,求你了。”
大抵是他的表情太过可怜。
裴寰州怔了怔,同意了这个十分无厘头的请求。
……
“半条命都快没了,他还不肯说?”
许蔺深惊讶于程肆的耐性,语气也变得焦躁起来。
一般人经过这么一轮毒打后,早就扛不住了。
除了温簌之外,他手上其实很少直接地染过鲜血,可程肆和陆献言,是他唯二想杀掉的人。
“想死的人怎么都拦不住,我给过你活命的机会。”
许蔺深整理了下皱褶的袖口和领带,不再看程肆,脸色铁青地往外走,吩咐周围手下:“他不说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以防后患,把他直接处理掉。”
……
在程肆的意识彻底进入黑暗前,伴随着漫天风雪,外头响起了如天籁般的警车鸣笛声。
记忆的最后时刻,他又恍惚想到,那个小狗玩偶钥匙扣,在和温西重逢的那天,他看到过。
都那么陈旧破损了。
她却还留着,随身携带。
细细想来,好像他送给温西的每一样东西,她都很认真地对待了。
有些事她从来不说。
却也从不轻视,总有回应。
温西不是那个提灯陪他走过黑暗的人。
她是那盏明灯,是天穹之月本身。
他烂泥一样的人生,碌庸平凡的人生,不知多少次被她照亮过。
所以他所拥有的一切,他都愿意献给她。
哪怕赌上性命。
她那么聪明,一定可以猜到,通往自由的那把钥匙一直都握在她手中。
新年
成柏医院, VIP病房。
难得的艳阳天,一束浅金色的日光透过窗外林梢落在程肆脸上,光线温暖, 将特意布置过的病房照得透亮。
程肆睁开厚重的眼皮,盯着洁白的天花板, 怔然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下意识伸手抓了一下光线。
没抓住, 却也没落空。
旁边有人顺势握住了他的手。
他侧过头,看见了温西略带倦色的脸, 少女皮肤雪白, 眼睑下两团淡淡的乌青甚是显眼。
程肆脑子稀里糊涂,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没分清,却猛地挣扎着坐起来, 不顾一切抱住了温西。
“温西, 温西……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声音哽咽,有些语无伦次地喊着她的名字, 抱到实感后, 确定眼前这一切都不是幻觉,他眼眶发红, 宽阔的背脊在日光下轻轻打着颤。
温西连忙环住他, 不敢用力, 只能将人轻轻地按在胸口, 抚了抚他柔软的头发,一向冷淡的嗓音也带上了一丝沙哑。
“醒了就好,我去叫医生……”
温西伸手想去拉床头的呼叫铃, 程肆却不肯放手。
想到昏迷前记起的那些事,他整个人突然激灵两下, 急切对她道:“先别叫人,我有事想告诉你。”
温西皱眉:“先让医生为你检查身体,你伤得很重,这才刚醒……”
“不,”程肆很执拗,“这件事我必须现在告诉你。”他后怕地喃喃:“我怕又突然没有下次了。”
温西胸口涌起一阵刺痛,想到程肆所遭受的那些,想到他们猝不及防的分别,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好,那你说,我听着。”
“你还记得我送你的那个带小狗玩偶的钥匙扣吗?”程肆比划着,“那个钥匙扣上还有一个U盘,U盘里有许蔺深一直想要的东西,应该是关于那个杀人凶手的,我母亲离开温家后曾去那人家里做过事。”
听到这话,温西之前想不通的事,一下便全部想通了。
如果程肆母亲后来的雇主是方项明,难怪查不到对方任何信息。
也正因为那个U盘对方项明来说至关重要,所以他不惜搞出了一系列连环圈套,想悄无声息处理程肆父母,却不曾想U盘早被程肆送到了她手上。
“许蔺深逼我说出U盘的下落,他想拿里面的东西去对付那个杀人凶手,虽然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既然他这么紧张,肯定或多或少也和他有关……”
程肆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又告诉温西:“那个U盘应该会对你很有用,你拿到它,说不定就可以摆脱许蔺深了。”
温西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程肆还在考虑她的处境,喉咙顿时又酸又涩。
“傻不傻,你差点用命才保下来的东西,随便就给了我?”
“也不是随便,”程肆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也是我母亲选的人,U盘就是她当年让我给你的。既然她在生命的最后愿意把东西给你,我相信她的选择,也相信你担得起我们的选择。”
温西心口滚烫,紧握他的手掌,没有任何犹豫,似是承诺:“好,我绝不辜负。”
程肆不知道幕后凶手是几乎掌控着整个南江的方项明。
如果他一早就知道的话,他一定不会说这句话,但他现在不知道,所以也就不明白,温西这句“绝不辜负”有多重的分量。
将这一切说完,他才终于感觉如释重负。
被肾上腺素压下去的疼痛,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向四肢百骸蔓延。
程肆疼得浑身散架了一样,他跌回病床,嘶嘶地吸着气,环顾四周,而后微微愣神:“这是在医院?”
“是。”温西按了下呼叫铃,“我叫医生。”
这里和程肆印象中的医院完全不一样,没有那些一成不变的医疗布置,也没有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说是病房,更像一间居家的卧室,却又拥有病房的全部功能。
温西看见他的打量,解释道:“知道你不喜欢待在医院,你昏迷的这两天我就让人重新布置了下。”
程肆动容地望着她,露出了醒来后第一个释然的笑容,他小声说:“谢谢。”
“是我应该谢你。”
温西望着窗外荡漾着灰尘的微光:“一会儿林警官他们会上来,你把程阿姨给我U盘的事如实告诉他,不用做任何隐瞒。”
顿了顿,她冷笑:“至于许蔺深,就算有你的指控也很难定他的罪,但没关系,你相信我的话,我很快会让他付出代价。”
程肆听话地点点头:“我相信你。”
温西被他这副乖得过分的模样逗笑,接着道:“你在这好好养伤,出院后还和从前一样,再遇到危险也别怕,林警官和我的人都会保护你。”
听到这儿,程肆反应过来她的言外之意,立即问:“那你去哪里?”
温西听到隔断外面传来拉门的声音。
在医生护士进来前,她弯弯唇,在程肆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没有多说什么,只有几不可闻的一句:“等我电话。”-
程肆受的都是皮外伤,再加上他身体底子好,在医院住了五天就出了院。
林警官对他的问话结束以后,程肆回到家,除了偶尔透过小区窗户会看到楼下风雨无阻跟着他的那几个保镖,他的生活暂时恢复了平静。
温西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以至于程肆恍惚觉得当时在病房里看到的可能真的是温西的幻影。
那些保镖对他没有恶意,其中年长的那位偶尔还会和他打招呼,告诉他关于温西的近况。
吴成业对他说:“温小姐很忙,因为U盘的事,很多人都在找她,她暂时不能出现在公众视野,还差一些证据,让你不要担心。”
程肆便问温西过得好不好,吴成业言简意赅地回答:“还可以,就是吃的东西不合胃口。”
程肆几乎可以想象出来温西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他抿唇笑了笑,让吴成业帮他转告:“那等她回来,我给她做很多好吃的。”
他没有其他能为温西做的,除了这些,就只剩下乖乖地等。
还好他最擅长等待,也习惯了等待。
因此比想象中好受一点。
程肆的生活基本是规律的三点一线,贺予初的公司,菜市场,和他租的公寓。
除了每次见到吴成业他眼睛会亮一下,期望从他口中得到关于温西的只言片语之外,其余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平静而沉默。
直到吴成业发现,程肆每次去买菜,几乎都只买芝士、鲜虾和意面。
也就是说,他的晚餐顿顿都是芝士鲜虾面。
他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温西,温西在电话那头无言许久,最后说了句:“你告诉他,我想吃的东西还有红烧排骨糖醋鱼,对了,青菜也喜欢。”
果不其然,这之后程肆每天的晚餐便发生了变化。
除夕那天,是温西离开的第二十天。
喻楠楠和往年一样邀请他去家里过年,他父母还在的时候,两家人的年夜饭几乎是一起的,所以父母不在了,喻家也没有将他落下。
他和喻家人一起守岁,早上又起来陪着她们去庙里拜神。
他没进去,就在外面等,等的过程中终于接到了温西相隔二十来天的电话。
当时他手里还抱着喻楠楠买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电话接得手忙脚乱,怀里东西差点掉一地。
他顾不得许多,干脆把东西全部放地上,迅速将手机贴在耳边:“温西?”
那边顿了几下,带着笑意回应:“是我。”
这二十来天,程肆积攒了许多话想对温西说,可临了,他反而眼眶一阵发热,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只能压着快要溢出胸腔的思念,沙哑地“嗯”了一声。
“新年快乐。”温西的语气听起来还算轻松,像是事情进展得顺利,主动安抚他,“别担心我,很快我就能回去了。”
程肆一颗悬着的心才算稍微回落,便也对她说:“新年快乐。”
“你在外面?”温西好奇地问,“我听到了有人说话。”
“嗯,我在寺庙外,周围很多人,”程肆道,“都是来拜神的。”
温西:“你要去拜吗?”
“我不去,”程肆说,“我陪小楠她们来的。”又把在喻家过年的事说了。
“为什么不去?”温西似是想到什么,“有人跟我说,你曾经把整个南江灵验的寺庙拜了个遍,这次怎么不拜了?”
程肆一下便猜到这个“有人”指的谁,他窘迫地承认:“以前是拜过,但我现在不拜了。”
温西:“我能问问原因吗?”
程肆沉默几秒:“我太贪心了。”
“也不一定,”温西露出散漫的一声笑,“反正你来都来了,再去拜拜吧。”
程肆向来很难拒绝温西的要求,他虽然迟疑,但还是应下了,说:“我一会儿就去。”
温西:“现在去。”
程肆便不怎么肯了:“可我更想和你说话。”他的声音低下去,有些难受地说:“你下次来电话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我不想浪费。”
他一股脑说完,又很快感到懊恼,怕自己的这些话影响到温西的情绪,正要解释,却听到温西说:“你去拜吧,我不挂,今天可以说很久。”
程肆这才松口气,把地上的东西重新整理抱起,冲进了寺庙。
一个又一个神认认真真拜过去。
温西的确一直没有挂电话。
程肆拜完,连忙又拿出手机:“喂……”
“我在的。”温西很快应声,像是一直在等他,“都拜了哪些神啊?”
程肆给她细数:“求健康的,求气运的,求平安的……我还给你买了一个平安符。”
温西耐心地听着,最后问:“不求求姻缘吗?”
程肆思考片刻,又和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不了吧,你不知道,我真的很贪心。”
温西的声音里带着蛊惑的意味:“你不去拜,神又怎么会知道你有多贪心,万一神听见了呢。”
程肆却因为这句话心里十分难堪:“我当年就求过的,可是不灵。”
太贪心就不灵了。
他一直谨记着这句话,也为了不放弃温西,所以再也不为自己求姻缘。
和温西保持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他很满足。
温西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格外无奈,莫名啧了声,又叹口气,用哄傻子一样的语气:“我非要你再求一遍呢?”
这话落下,程肆彻底静了下来。
仿佛之前受过的伤还没有好全一样,他胸口压下密密麻麻的钝痛,痛得他头晕脑胀,阵阵耳鸣。
说他固执也好,榆木也好,事关温西,他不得不信。
再求一遍,他很怕因为太贪心连和温西的现状都无法维持。
程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也无法拒绝她的坚持,即使很艰难,他还是短促呼吸几下,听她的话照做了。
出来时,程肆仍然感觉浑浑噩噩。
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贪心的祈愿而被神抛弃。
偏偏温西还要问他:“刚才怎么求的?”
程肆张张唇,艰难地发出声音:“我说……”
“嗯?”温西追问。
程肆握紧手机,垂下湿润的眼皮,自暴自弃地开口:“我说,希望温西和我相爱。”
温西大概愣住了,骤然的沉默让程肆万分煎熬。
果然。
痴心妄想说出来只会让人尴尬为难。
“我乱说的。”程肆为刚才的话找补,“我其实……”
“程肆。”温西却打断他,笑起来,“你也没有很贪心嘛。”
她又叫了声他的名字:“这话其实应该当面说的,但我等不及了。”
在确认事情能够成功,足以帮程肆报仇,解除危险,恢复真正平静生活的新年第一天,她就等不及想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程肆呆了呆,在一阵不明所以的迟钝恍惚中,脑子空白一瞬,听到温西低声对他说。
“嗯,我也喜欢你。”
他的神听见了。
帮他实现了贪心的愿望。
暖手
寺庙来往人很多, 周围十分嘈杂,温西的声音又很低。
程肆差点以为刚才那句话是他幻想出来的。
因为他太想念温西。
寺庙位处半山腰,早晨缭绕的雾让周围的一切变得朦胧潮湿, 程肆的眼睛也很湿。
这瞬间的不真切感,让他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也不敢眨眼,怕一眨眼梦就碎了。
电话那头温西在温柔地喊他的名字。
程肆终于回过神来。
他清醒后的第一反应, 是不是温西在和别人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对他说喜欢是输了后受到的惩罚, 又想到温西如今行踪不定, 没有时间玩这些幼稚的把戏。
几乎所有人都告诉他,爱上温西是痴心妄想,以致于到最后他自己都信了。
的确, 温西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 而他如此普通平凡。
所以不论温西把她当成小狗,还是召之即来的纾解工具, 他都觉得合情合理, 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反正是他自愿。
但现在温西对他说, 她也喜欢他。
如同一无所有的人得到了上天最好的馈赠。
对面始终不说话, 又看不到程肆的表情和反应, 温西忽然就后悔在电话里和他说这件事。
这么想着, 她犹豫了下,还是挂断电话,给程肆打了星聊视频过去。
“为什么看不到你?”程肆接起视频, 屏幕上除了右上角的自己,温西那边的屏幕黑漆漆一片, 他忍不住表达自己的想念,“我想见你。”
“我现在不方便。”温西说。
程肆失落地嗯了声,心脏跳动的频率快得不可思议,他深吸好几口气,仍然收效甚微,又觉得还好看不见温西,否则他也许会激动到呼吸困难。
他平直的睫毛颤了颤,掀起眼皮看了眼镜头,问她:“你是不是看了那封情书?”
男生这副模样被温西尽收眼底,她笑了声:“你说的,想你了再打开看。”
程肆耳根发热,有种在她面前被剥光衣服的羞耻,带着不真切感,再次向她求证:“那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
温西给出了肯定答复:“是。”
程肆又看了眼镜头,傻里傻气地追问:“在一起后,会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了。”温西说,“回去后,我就去和陆献言说清楚,解除婚约,不会让你见不了光了。”
程肆担忧地问:“他不同意怎么办?”
“他不同意,陆家其他人也会强迫他同意。”温西哂笑,和他解释,“你还不知道吧,我躲了多久,许蔺深就躲了多久,他现在负面新闻缠身,我父亲又彻底昏迷不醒,温氏集团股份暴跌,内部都快打起来了。”
之前温西怕他多想,叮嘱过他最近少看新闻。
是以温氏集团的变故,他现在才知道。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程肆犹豫了下,问出了最想问的。
“还不知道,得再等等。”
看着对方那张明显变得担忧的脸,温西不愿意他陷入担惊受怕的内耗里,便转移话题:“回来给你带礼物,想要什么?”
程肆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一时也想不出来要什么,就摇摇头。
然后他就听见温西很轻的一声啧。
带着点被拒绝的不高兴。
于是程肆连忙改口:“……要的,我要。”
温西:“那要什么?”
程肆认真思考了片刻,想出来的却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温西同意他的追求,肯和他在一起,这是程肆梦寐以求的事。
但他知道,在一起的期限很可能十分短暂。
也许温西过几天就会厌倦他,也许温西其实是在可怜他,也许温西某天就会清醒过来,所以他不敢要太多虚无缥缈的东西,怕温西以后为难,就说了个最容易的。
他说:“那你给我回一封信吧,写什么都行。”
温西愣了愣:“你真是……”
后头的话又一下打住。
程肆顿时感觉忐忑:“你不愿意也没事的。”
“没有不愿意,”温西似乎感觉好笑,嗓音里带着明显笑意,“是想夸你很会挑礼物的意思。”
“我答应你,”她笑着说,“让我好好想想给你回什么,才能对得起你这封情书。”
温西面前正放着那封展开的粉色信笺。
她右手受了伤,无法动弹,只能将手机开免提放在旁边,左手压着信笺,以免被风吹走。
温西看着信笺上的笔迹,程肆的字迹实在没什么美感,哪怕他刻意端正地一笔一划地写,也只是在潦草的基础上添加了更多的笨拙。
笨拙潦草,却饱含爱意。
给温西:
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是9岁那年,从母亲的口中,你送了我很多玩具和零食。
我很高兴那个地方有人能记得我的名字。
那个时候就很想认识你了,可我和你之间毕竟隔着银河和天堑。
我只好把你当成我的动力,想要靠近你,所以努力学习,想要被你真正地记得,所以那天敲开了你的房门。
很多人都说我勇敢,但其实我根本不是那么勇敢的人。
这些年发生了好多事,每次从噩梦中醒来,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催使着我堕入深渊的念头就会变得尤为强烈。
很多次,我都想对自己说,要不算了。
算了,不挣扎了,让生命就停在这里。
可每次到最后,我都会想起你。
因为有你的存在,我才能和这个世界重新和解,强烈地相信自己还拥有握住光的权利。
你真的很好,也真的很厉害,一直追随着你,我从来没有迷失过方向。
到底有多喜欢你,我形容不出来。
不论怎么形容,好像都显得很可笑,毕竟温西那么耀眼,程肆十分平庸。
但可笑就可笑吧——
我想告诉你。
温西,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程肆
和这封情书一起附带着的,还有一张手写的卡片,上面是誓言般的一段词:
愿可做你脚下那堆烂泥
来守护你,我愿意躺在最污秽
化做了尘土,腐化中等你
甚至输出我血液
无惧被刺死
……
这间房的窗户关不严实,卡在铝合金槽里,始终留着一条罅隙。
温西躲在这种毫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从头到脚做了伪装,旁边掉漆的小桌子放着一碗吃了小半,调料味重到令人反胃的方便面。
温西点燃一根劣质香烟,躺在狭窄凌乱的单人床上,将信又看了一遍。
风从那条罅隙里灌进来,将浮白的烟雾吹散。
她忍着止疼药失效后,右臂枪伤带来的剧痛,轻轻扯了下唇角。
“程肆,好想你。”-
过完年后,没过几天就开学了。
礼堂舞台上,开学演讲的学生代表换了人,因为温西仍然没有回来。
程肆便逃了三年来唯一一次开学典礼。
他提前回了教室,看着前排的座位发呆。
国际中学的卫生条件堪称顶尖,在他们收假开学前,学校就已经将他们的桌椅打扫得很干净了。
温西的课桌也不例外。
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看了一会儿,站起身,又拿纸巾把她的桌椅都擦了一遍,直到确认一尘不染。
就在他擦桌子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程肆迅速接起,速度快到手机只来得及震动一声。
“你在哪里?”温西的声音带着些轻喘,像刚刚经历过一场疾跑。
程肆听着她的呼吸声,等她稍微平复,才说:“在教室,今天开学了。”
“没去开学典礼吗?”温西问,“我以为你在礼堂,蒋朔说你每学期都会去听开学典礼。”
程肆呆愣了下,不好意思地跟她解释:“……那是因为演讲的学生代表是你。”
他又怅然地说:“这学期不是了。”
温西忍着笑:“没事,这学期不必在礼堂里偷偷看我,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教室外突然传来一串风尘仆仆的脚步声。
“程肆,回头。”
伴随着这句话落下,程肆似有所感猛地转身看过去。
视线之中,温西逆着光出现在教室门口。
她慢慢放下手机,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汁源由扣抠群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更多汁源程肆终于看清楚她的样子,不自觉加重呼吸。
许久不见,温西似乎长高不少,也瘦了很多,肤色不似从前瓷一样的雪白,反而带着些许病态的苍白,衬得瞳孔愈发漆黑。
她在他面前停下。
程肆对上她的目光,比她先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她。
他闻到她身上久违的凛冽香味。
Alpha背脊的骨骼瘦到近乎尖锐,原本见到她的开心在这一刻全然转化成了心口的骤痛。
温西感觉到他的僵硬,稍微将人放开,盯着他抿成一条直线的唇:“是你说的想见我,见到了又不开心?”
这么近距离看。
温西的五官变得更加轮廓分明。
今天又下雪了,她头发沾着湿润,身上还有外面带进来的凛冽寒气。
“开心的,”程肆跟她说,“但我觉得你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
温西却没有和他深入聊过得好不好的话题,仿佛混不在意似的:“是啊,忘记带走你送的围巾,差点冷死了。”
听到这话,程肆连忙把外套脱下来罩在了她身上。
然后又去碰她的手,摸到冰块一样的温度。
“这么冷。”程肆喃喃地说。
“也就手冷,”温西道,“一会儿就热了。”
程肆对这个“一会儿”很在意,蓦地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暖手的方法,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掀开自己的毛衣,拉着温西的双手塞了进去。
温西触碰到一片温暖的皮肤。
突然的冰冷让程肆腹肌收缩,绷得很紧,皮肤上迅速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却一声不吭,又将自己暖烘烘的手掌贴在她的手背上,全方位地包裹。
温西:“……”
其实她没有想让程肆帮她暖手的意思,但程肆肚子上没有赘肉,腹肌坚硬,手底下的触感又热腾腾的。
她很久没碰过,即使伤还没好的右臂涌起被拉扯的痛感,也舍不得放开。
温西抬起头,对上程肆专注又心疼的目光,终究没忍住,对他说:“事情差最后一点收尾,晚上我还得再去华海一趟,傅晚森要做手术了,我需要第一时间确认她手术能成功。”
程肆表情顿了一下:“好,我等你回来。”
温西无奈地看着他:“这话不该现在说,现在是早上,我晚上才走。”
程肆被她引导着,感觉对方冰冷的双手被他捂得温暖起来,他就鼓起勇气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那我今天可以逃课吗?”
他睫毛下掩,盖住求爱的眼神。
快和她鼻尖都蹭在一起。
“想和你接吻。”他小声说。
电话
林夏阳寒假玩得太嗨, 时差还没倒过来,是以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了。
他睡眼惺忪地往教室方向走,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还以为是和他一样迟到的同学,正要开口打招呼, 结果猛地发现,说话的人居然是温西和程肆。
林向阳眼疾手快躲在教室转角外, 偷偷往里瞄。
然后就看见,温西和程肆面对面站着, 程肆的外套披在温西身上, 他还攥着温西的手往自己肚子上贴。
啊啊啊啊啊啊!!!
林夏阳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忙不迭往糖分超标群里打字。
【林夏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磕的cp成真了!!】
【什么什么,什么cp?】
【林夏阳:还能有什么cp, 当然是公主和小狗!】
【林夏阳:你们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林夏阳:小狗在给公主贴!身!暖!手!肯定摸到腹肌了!他们靠得很近!是接吻的距离!】
【无图无真相】
【我不信, 除非给我看看】
面对姐妹们的质疑,林夏阳冒着被温西暗杀的风险, 颤抖着手对着教室, 拍了张虚焦的照片。
虽然虚焦了,但足够看清楚两人的动作和距离。
群里顿时爆发出满屏的尖叫声。
【OO恋实锤了!】
【kswl!!!】
【林夏阳:我就说吧, 公主下凡喽, 真的下凡喽!!】
【这两人站在一起简直涩飞了!!】
【呜呜呜, 是谁开学第一天就吃这么好?】
【我!是我!】
【AA我超能磕:终于!】
【AA我超能磕:最近温氏集团股市动荡, 我还以为她多少会受到影响呢】
【AA我超能磕:回来就好,回来我就放心了】
【不过你们发现了吗,公主好像长高了?】
【高点也好办!脐橙更方便!】
……
温西带着程肆出教室的时候, 林夏阳识相地隐藏了个彻底,在后面冒着星星眼目送两人离开。
温西手臂受了伤, 没有开车。
程肆便打了车,问她去哪里,温西说都可以。
想到温西曾对他住处那张一米二的单人床有过不满,程肆决定去香海之城。
温西大概猜到他的用意,刚要说没必要,反正她更破的屋子都住过了,但考虑到手伤终究不方便,也就顺着他的意思点了头。
两人进屋的时候,和每天定时定点过来打扫喂狗的陈阿姨撞了个正着。
许蔺深不在,陈阿姨自知左右不了温西,是以后者一个眼神,她就识趣地带上门离开了。
程肆见此,和温西求证:“被她发现没关系吗?”
温西一边抚摸疯狂往她身上蹭的杜宾犬,一边无所谓地说:“无非就是和许蔺深告状,都撕破脸到这种程度了,告不告状都没差。”
程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做。”
温西很不想浪费时间,却抵不住怀念程肆的手艺,便没有拒绝,对他说不用做得太精致,味道合适就行。
没想到程肆听了这句话,狠狠一怔,站在原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温西好笑地问。
“之前我听那位姓吴的叔叔说,你在外面吃得不好。”程肆和她对视着,“你平时都吃了什么?”
温西之前可是连摆盘摆得不好都不会给面子的人。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的标准就被放低到了这种程度。
程肆对那句“吃得不好”有了更坏的认知。
想到几乎一天两顿的方便面和不卫生快餐,温西唇边的笑意微微减淡了些。
没办法。
要想不被方项明和许蔺深的人找到,她只能跟着傅晚森躲进华海,住一些不起眼的廉价出租屋。
那些出租屋的环境,居然比程肆租的破旧小区还脏乱。
最开始的时候,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干呕,整晚整晚睡不着,东西也完全吃不下。
后来饿狠了,才勉强能够下咽。
程肆母亲留下来的那块U盘里,的确有方项明多年来的犯罪材料,尽管不知道她是怎么拿到的,但里面内容十分详细,还牵扯到了不少南江官员,许蔺深也在其中。
然而要想扳倒方项明,这封举报信还远远不够。
不事先打通关系,举报材料恐怕根本送不进联盟监察署,半路就会被拦截。
所以只要她一天不出现,方项明和许蔺深就会日日如坐针毡,想方设法找她,露出更多蛛丝马迹。
事情也正如她预料那样,方项明派了三次杀手,一次被许蔺深的人拦了,一次被傅晚森的人拦了。
最后一次她以身诱敌,付出了右手中枪的代价,傅晚森联合华海警方终于活捉了对面杀手,杀手招供,警方顺藤摸瓜,案件变得再也无法遮掩,终于引起了监察署的关注。
国会选举在即,联盟政要齐聚华海,方项明的政敌必不会放过他。
那份举报材料横空出世以后,几乎在议员初选阶段,关于方项明的政治丑闻就被披露得七七八八了,目前人也被控制了起来,只等一个板上钉钉的通告。
她也因此才有机会出现在程肆面前。
唯一让她感到不安定的点,就是许蔺深的死活不露面。
这次温氏集团无疑被打击得够狠,可直至方项明落马,她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指控许蔺深的新闻。
好在她一早做好了无法将许蔺深一击致命的准备,对此倒没有过分执着。
只要傅晚森到时候能拦住许蔺深的人,让她带着程肆平安落地T国,这些年的账她迟早会和许蔺深清算。
想到这儿,温西迎着程肆的目光,表情柔和了些许:“怎么,查岗啊?”
程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温西说,“那些都不重要,已经过去了。”
程肆懂事的没有追问。
虽然没有追问,却发狠似的以最快的速度给温西做了一大桌子菜。
温西哭笑不得:“我哪儿吃得完。”
“你能吃多少算多少,”程肆十分认真地说,“剩下的我能吃完。”
怕温西不信,他又补充道:“晚上和明天还可以吃。”
“……”
温西只得领了他的心意,吃了这个月来最丰盛美味的一顿午餐。
也不知是程肆做得太好吃了,还是这种安定的感觉太久违了,她吃得心里五味杂陈。
饭后,温西先去洗澡。
程肆原本想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被温西阻止了,让他帮忙去给杜宾犬喂点零食,然后把它关进它的房间。
程肆看它黏着温西寸步不离的模样很可怜,就斟酌着问温西:“可以不关它吗?”
温西进浴室的脚步一顿:“你确定?”
杜宾犬呜咽几声,摆出无害的模样,眼巴巴地等程肆为它求情。
没等程肆开口,温西拍拍杜宾犬的狗头,冲程肆眉梢微挑:“不关它,等会儿它说不定咬你。”
“啊?”程肆眨了眨眼,“为什么?”
于是温西笑着告诉他:“因为当着它面干./你,它会以为我们在打架。”
“……”
程肆脸颊腾地一下红了,立刻无视杜宾犬幽怨的眼神,拿着零食将它引进了次卧。
喂完狗,程肆正洗手,温西忽然打开浴室门,叫他进去。
程肆还以为温西要和他在浴室里做,进去后才发现,她只是想让他帮忙脱一下衣服。
他看见了温西右手上的伤,缠着纱布,裹了厚厚的一圈,不知道受了什么伤,但上面渗着血,看起来很严重。
“怎么弄的?”程肆几步过去,小心翼翼捧着她的右臂,嘴唇哆嗦了下。
温西没有回答,就像知道手伤肯定会被程肆发现所以不做隐瞒一样。
她用完好的左手去摸他的后颈,语气懒懒散散的:“心疼我啊?真心疼的话,等下你就多辛苦一点。”
别说只是让他辛苦一点,哪怕让他代替她受这个伤他都愿意。
她不说,他也便只能一边轻手轻脚将手臂从她外套里褪出来,不让伤口沾到水,一边难受地胡思乱想。
大概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温西微微眯眼,澡只洗了一半,扣着他的脖颈,将人猝不及防地往浴室的墙上一摁。
程肆的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哼。
不过很快,闷哼就变了调。
Omega的毛衣被推得很高,堆叠在胸口。
温西牙齿很尖。
她长高不少,因此站着需要稍微低头了,不过这次她两边都兼顾着,左边指痕遍布,右边牙印鲜红。
程肆双腿发软,尚算宽阔的浴室也好似变得拥挤,白芷的气味如藤蔓般疯长。
被她单手扶着腰,他才没直接倒在她怀里。
“啧……单手真难用力……”
温西试了好几次,总是滑出来,有点烦躁了。
程肆便转过身,仍然挂记她手臂的伤,担忧地建议:“我还是用嘴吧。”
“不了。”
温西拒绝地按住他想要跪下去的动作,迫使他抬起头,和他接了一个很长很湿的吻,然后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笑着道:“今天想和你接很多吻。”
两人一起倒进温西房间里柔软的被褥。
温西左手枕着后脑勺,倚靠床头好整以暇看着程肆,欣赏他蓬勃的肌肉线条。
“要不你来吧?”
说完这句话,温西明显感觉程肆耳朵更红了。
她难得用自下往上的角度看他,Omega下颌线显得尤为锋利,薄唇微张,偶尔泄露出几声隐忍的气音。
在她直勾勾的视线里。
他手往后。
扶着。
然后咬着牙,慢慢坐下去。
对比起她的随意,Omega睫毛上带着汗,全身结实的肌肉都好似紧绷了起来,抖得厉害。
温西被他弄得有点上头。
忍不住微直起身,抬手按住他,不让他出来。
逼迫他等着她一起。
她得逞了。
程肆抿着唇,哭得很厉害。
温西就笑着凑到程肆面前,舔了舔他混着泪和汗、潮湿得不成样子的眼皮。
他越是狼狈。
她就越是兴奋。
温西咬住他的后颈,给了他一个绵长的临时标记。
而后眼睛雪亮,很快又问:“还有力气吗?”
……
不知多久,一切平息。
温西没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从衣兜里摸出一个信封,交回到程肆手上。
“送你的回信。”
温西想到他之前给的限定条件,便也学着他,正儿八经地说:“等我们发生争吵的时候再看。”
程肆腰酸得厉害,觉得温西这个条件对他有点不公平。
他实在很难想象他有和温西争吵的一天。
“那岂不是我一辈子都看不了了?”
程肆怕压着她的手臂,和她稍微保持了一些拒绝,却被温西一把捞了回来:“一辈子那么长,我这是在未雨绸缪。”
程肆不太懂她的用意。
不过也许是现在的气氛太过静谧美好,他又想到些虚无缥缈的问题。
他仰着下颌,眼睛很亮地问她:“温西,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吗?”
温西眼神一顿,张张唇,有些卡壳。
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回答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
程肆从她的迟疑中得到了答案,说不上失落,毕竟意料之内,可也不能违心地承认自己毫不在意。
温西低头看他的表情。
眼皮耷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温西不轻不重地按了下他的后颈:“不开心了?”
程肆摇摇头。
也不知是承认不开心的意思,还是否认不开心的意思。
见状,那股子Alpha的恶劣欲顿时涌上来,温西忍不住逗他:“这种事我无法确定,给不了你承诺。”
程肆表示理解。
温西体贴地提醒:“不如你换个我能准确回答的问题。”
程肆看着她:“换什么呢?”
温西:“自己想。”
程肆就呆呆地问:“你愿意跟我一辈子在一起吗?”
温西感叹他有时候是真的上道。
她用单手抚上他的颈侧,亲了亲他的嘴唇,这次在和他唇齿交缠前,告诉了他肯定的答案。
“愿意的。”-
温西去洗澡的时候,程肆躺在床上不自觉地傻笑了快半分钟。
手机这时却突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号码来自境外,他以为是诈骗,直接掐断了。
谁知对方又打了过来,还是同一个号码。
程肆犹豫了下,按了接听。
“喂,是程肆?”
对方的声音有些苍老,浑厚又威严,不等程肆应声,又道:“我是温西的外公,姓章,有些话想和你讲讲,你现在方便吗?”
程肆朝浴室的方向看了眼,直接套了件外套,拿着电话去了阳台:“方便,您请说。”
“温西和你说过她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吗?”章凯镰问。
程肆不确定地回答:“是在收集证据?”
“看来是不知道了。”章凯镰很淡地笑了声,“按照我们原定计划,她现在理应出现在T国和我团聚,可她为了你,迟迟不愿意定下出国的日期。”
程肆愣了愣:“是因为我父母的事?”
章凯镰冷哼一声,肃然告诉他:“你父母得罪了方项明……方项明你该认得吧?他可是你们南江的总长。”
阳台的窗户没有完全关闭,在听见方项明这个名字的瞬间,程肆脖颈里窜进一阵冷意。
难怪温西收集证据需要这么久。
难怪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原来幕后凶手是方项明。
原来手臂上的伤是这么来的。
“想扳倒南江总长有多难可想而知,温西把所有信得过的人都留下来保护你,为了帮你父母讨回公道,她在外风餐露宿,躲躲藏藏,死里逃生三次。”
章凯镰说起这些,难掩心痛:“小七这孩子从小就娇气,即使卑劣如许蔺深,也不曾让她受过任何物质上的苦,更别说中枪这种事——即使伤好了,疤痕也会在她身上留一辈子。”
“……”
程肆手指一寸寸收紧,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完全说不出话。
“我老了,小七的外婆身体也不好,常念叨着问我小七什么时候过来,我和她外婆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指不定哪天一觉睡过去再也无法睁眼。”
章凯镰缓声说着,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所以闭眼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她能早日过来和我们团聚。”
老人的话透着令人动容的落寞。
程肆脸上所有表情顷刻间消失,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
见程肆不说话,章凯镰继续道:“我就剩小七一个孙女,她妈妈走得早,姐姐也出了意外,这些年还让她受了这么多苦,我和她外婆也不能再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了。”
程肆喘不过气,沉默许久,低声问:“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很简单。”章凯镰见他没有立刻露出抗拒的情绪,语气缓和些许,“帮我劝劝她,趁着许蔺深暂时无法翻身,别再傻等方项明的事了结,让她立刻来T国。联盟的政治不是她这年纪能玩弄清楚的东西,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顿了顿,他叹口气:“不管方项明得到什么惩罚,本身也和她无关,何必再继续冒险呢?你说是吧?”
“是。”程肆说。
很快他苦涩地扯扯嘴角:“但您高估我了,我当然也希望她不要再冒险,可我说的话,她不一定会听。”
章凯镰认为这是他的托词,也见过不少程肆这种家境不好全靠钓上流Alpha上位的人,于是沉了声音道:“说吧,你要什么?温西现在的处境可无法给你一个好价钱。”
程肆心脏仿佛被一柄利刃狠狠贯穿。
忍不住想。
他能要什么?
他明明什么都不敢要。
“我不要钱。”程肆听见自己沙哑出声。
“不要钱要什么?难不成还真打算借温西的手帮你父母报仇?”章凯镰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对程肆刚才懂事的好感荡然无存,“你这个人,小小年纪怎么贪心成这样?”
“……”
程肆难以反驳。
章凯镰似乎真的很生气,语气带上怒火:“你这是想害死她!”
这绝不是程肆的本意。
可他无法解释,因为温西的确是因为他和母亲的“相信和托付”才涉入险境。
“我会试着劝她。”程肆应允,肩膀却细微发着抖,“别再因为我而冒险。”
他这滩烂泥,压根就不值得温西为他冒险。
听到这话,章凯镰才算满意地嗯了声,给他最后的期限:“最好能劝她三天内就启程。”
“嗯。”
“对了,我找过你的事别告诉小七,我不希望她多想。”
“嗯。”
章凯镰似乎没想到交谈会这么顺利,电话最后,有些难以置信地跟他确认:“你真的什么都不要?”
程肆下意识点点头,又惊觉对方看不见。
他紧紧握住手里还没来得及拆开的信封,知道自己没有再打开的资格了,为了让章凯镰放心,程肆颤抖着声音开口。
“温西给过了。”
考虑
雪屑纷纷, 织成了一张令人喘不过气的白网。
天色阴得很重,朔风怒吼,声音凄厉, 将人的耳朵刺得生疼,仿佛要驯服这世间万物, 以绝对强硬的上位者姿态摧毁世上的弱小和平庸。
——温西给过了。
这句话似乎让章凯镰十分不满,他威严的声音透着讽刺:“也该夸你一句有本事。”
“温西为了你, 连自由都差点不要了。”
“……”
程肆瞳孔微缩,手机啪的掉在地上, 屏幕摔了个粉碎, 彻底关机。
洗完澡出来的温西听到声响:“怎么了,手也酸吗?”
程肆不敢回头,身体如坠冰窖, 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你先别过来, 别看我。”
温西一愣:“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了?”
程肆含糊地嗯了一声。
“谁?”温西问。
“好像是骗人的。”程肆低着头道,“我爸爸当时, 也是接到这么一个电话, 就被骗了。”
“下次陌生电话别接了。”
温西没全听他的,径直朝他走去, 从后面抱住了他。
“我不看你, 你觉得不舒服我就松手。”温西说。
她等了一会儿, 没感觉到程肆抗拒的意思, 将人抱得更紧了。
温西下巴顺势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像是很需要他。
程肆抬手按了按眼睛,内心天人交战许久, 回转过身将脑袋埋进了她的脖颈。
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运气总是这么差。
得到和失去连过渡都可以没有, 他的世界在这通电话后被剥夺得一干二净,只剩风雪。
“温西。”
“嗯?”
“谋杀我父母的幕后凶手是不是很难对付?”
“还好。”
程肆闭了闭眼,声音很闷:“我能知道是谁吗?”
“……”
温西抱着他的手微微收紧:“等有了结果再告诉你。”
程肆不说话了,脱力般倒在她身上。
温西将他整个人都照单全收,做他的全部支柱,片刻后,她感觉颈窝处落下一片湿润。
“到底怎么了?”温西蹙眉,“刚才还好好的。”
程肆没有直接回答,哑声问:“你可以不去华海吗?”
“不能。”
温西安静了下,坦白道:“我已经和傅晚森约好了。”
程肆:“就当是为了我,也不行吗?”
其实他说这句话很没有底气,可为了求证温西外公那句“温西为了你,连自由都差点不要了”的真实性,他不在乎自取其辱。
然而温西告诉他:“就是为了你,我才必须去。”
程肆心口顿时揪作一团,甜蜜又痛苦。
“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想离开南江吗?”程肆尽量平静地示意她,“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没想到温西笑了一下:“你不跟我提这件事,我也正打算跟你提……正好问你个事。”
程肆看着她:“什么?”
温西注视着他:“等报完仇,你在南江还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程肆想了一下,摇头:“没有了。”
温西又问:“那还有没有放不下的人?”
程肆脱口而出:“你。”
温西笑笑:“除了我。”
程肆再次摇头。
温西舒了口气,指腹摸到他背后圆圆的脊骨,莫名掠过一丝紧张:“那……要不要跟我走?”
程肆好似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从她怀里直起身,微微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见他不说话,温西没有立刻要他的答案:“之前没多少把握就没问你,现在有傅晚森帮忙,你父母的事也还没有了结,这件事你可以慢慢考虑。你跟我走,我会一直对你好。”
这个条件无疑令人心动。
程肆几乎下意识回答“要和你走”,可他很快想到温西外公的话。
这件事根本慢不了。
耽搁一天温西就会多一天的危险。
“不能再拖了……”程肆自言自语地说。
他的声音太小,温西没有听清:“拖什么?”
“如果我说,我不想报仇了,你会立刻带着我离开南江吗?”程肆很轻地落下一句。
话虽如此,他却知道自己不可能放弃。
父母尸骨未寒,父亲死得不明不白,他无法为了一己私欲将这些抛诸脑后。
他感谢温西帮忙找到凶手收集证据,也衷心希望她所做的到此为止。
就像温西外公所说那样,这些事本身就和她无关。
尤其他终于明白,温西当时为什么要他将U盘的事如实告诉林警官。
对他来说,U盘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她是在借林警官的口告诉所有忌惮U盘的人,她将这颗炸./弹从他手中接了过来。
不论引燃还是毁灭,全部都冲着她去。
所以她被追杀,中枪伤,一路逃亡,而这些原本全该他来承受。
这个假设让温西怔然一瞬:“为什么?”
程肆不敢看她的眼睛:“我要得太多了。”
温西不允许他躲,单手掐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她的模样倒映在他眼底:“我不觉得。”
像是这次逃亡教会了她更多捕猎的技巧,温西这次变得有耐心得多,没像从前那样随口敷衍,反而大方地告诉他:“其实你可以再要多一点。”
她说:“我给得起。”
温西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说出极具分量的话。
如果程肆像之前那样迟钝,一定会下意识地以为这句“给得起”的意思,是给得起更多的亲吻,更多的索取,更多做梦的权利。
而不是指为他铺平道路,满足心愿,解决所有麻烦。
他这次懂得了。
所以心里两个背道而驰的小人在挣扎。
左边告诉他“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好不容易和她在一起了,怎么能轻易放弃”,右边的小人则对他说“她的自由明明唾手可得,却为了你的事一再拖延,她有前程繁花锦簇,有亲人望她承欢,你还要耽误她到什么时候,你本来也没那么重要”。
见他迟迟不说话,温西按着他的力道无意识加重,程肆吃疼,背脊瑟缩一下。
她有些抱歉地松了手,神色淡了一些:“不愿意,还是有顾虑?”
从前她只要给程肆一丁点靠近她的机会,他都会拼了命地抓住,使出浑身解数凑到她面前来。
以至于她压根没考虑过,程肆可能会拒绝。
程肆会拒绝。
光是想想这个可能,温西就难以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抬起眼皮,深深地盯住程肆,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
最后却发现,程肆居然是真的在犹豫。
“不急,”温西重复了遍刚才的话,“你慢慢考虑。”
明明已经确定关系,温西也并不吝啬地给了承诺,程肆却像突然想起曾经一段不太愉快的记忆,忽然问她:“裴医生呢,你也会带他走吗?”
“或者,你想过也带他走吗?”他的语气带着求证。
温西的沉默等于默认。
程肆的表情没有太多波澜,如果他愿意,这张有点凶的脸足以隐藏任何情绪。
温西第一次有些看不懂他。
她向来将未来规划得很好,去了T国后做什么,过什么样的生活,以后该用什么方式跟许蔺深算账,她都在心里演算过无数次。
唯独程肆是计划之外。
她想带程肆走,是因为想把他牢牢绑在身边。
和她想挽留裴寰州的念头不同。
裴寰州是她第一次对Omega这个性别的启蒙,是她曾相依为命的亲人,也是她尊而重之的嫂嫂。
她可以在裴寰州的发情期冷静地为他注射抑制剂,但程肆一个眼神就能让她硬。
她一直将两者的感情区分得很清楚,曾经也以为不会再遇到比裴寰州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人。
再加上裴寰州日渐思念姐姐,喝醉的次数越来越多,很多次都被她发现有自毁倾向。
像是不表达有人需要他的话,他就能放弃一切立即去追随姐姐。
作为一直被留下来的那个人,温西不得不承认,她害怕这种事发生。
程肆后来没再问过她。
她也就无从解释。
今天她终于想起来解释,程肆却在她开口前,低声说:“那我确实应该好好考虑。”-
温西赶往华海的时候,南江的雪还没停。
她没什么表情地望着窗外雪景,直到抵达傅晚森的所在的医院,手机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裴寰州和精英团队亲自操刀傅晚森的手术。
温西在手术室外等了整整一夜。
除了傅延和她,傅晚森没有将手术的消息告诉其他人,就连陆寅之也不知道。
傅晚森被推进手术室前,温西看见那位素来冷肃的傅延将军,容姿憔悴,焦急地走了一圈又一圈,还背对着手术室的方向偷偷抹了眼泪。
好在手术十分成功,裴寰州拉开手术室门,带着疲惫和喜悦告知她们这个消息。
手术后,傅晚森被送进icu病房观察,只要度过危险期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第一个得到消息赶来的,是一位身穿军装、高大挺拔的男Alpha。
他朝傅延行了一个军礼,颌骨鲜明、眉眼冷冽,一张窄脸压迫性十足,军裤包裹着两条健壮笔直的长腿。
他看起来年龄和傅晚森相差无几,布满血丝的眼望着病房里昏睡中的人,眼底蕴满了不同寻常的。
温西看着,竟然觉得很羡慕。
傅晚森实在被许多人趋之若鹜地偏爱着。
她原本也有,但在程肆犹豫的那一瞬间,又好像很快失去了。
但凡说那种话的人不是程肆,她都会有种自己被人狠狠玩了一把的错觉。
也让她手臂上纱布渗血的枪伤显得有几分可笑。
上次因为她订婚的消息,程肆就说过要跟她保持距离。
谁知又来,这次干脆连解释也不要了。
温西不是什么大度的人,程肆让她不爽,她也没打算让他好过,临走时压着人做了好几次临时标记。
到最后她的信息素几乎是不受控地,从他后颈腺体中争先恐后溢出来。
他全身都沾染上了她的味道,像被彻底艹熟了。
可即便这样,她仍然感觉烦躁到了极点。
脑海中竟莫名其妙一闪而过“绑也要将人绑走”的疯狂念头。
不说方项明及其党羽,只要许蔺深身居集团高位一天,留在南江的程肆必定会成为他打击报复的对象。
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温西不愿在他面前说这样重的话,只希望她回南江前,程肆能够想清楚-
第二天,傅晚森终于转醒,傅延和那位男性Alpha先后进了她的房间。
那位男Alpha出来时,虽然表现得像和傅晚森打了一架,但嘴唇明显破掉了。
温西:“……”
还搞A同。
佩服。
温西最后进去,傅晚森已经从游离的状态恢复成了平日里不着调的模样。
“我还以为会死。”傅晚森虚虚碰了下心脏的位置,“竟然真的改变了。”
温西对这个结果并不像她这般惊讶:“裴医生非常厉害。”
“你也不赖。”傅晚森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这边基本都准备就绪了。”
以温西对自由的渴望程度,她还以为温西会立刻动身。
没曾想温西皱了皱眉头:“等等吧。”
“还等啊?”傅晚森提醒她,“虽然结果改变,但你那个哥可不是省油的灯,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温西不过犹豫几秒,面无表情地重复:“再等等。”
她会再给程肆最后一次机会。
咬痕
自林夏阳上次拍到温西和程肆在教室里的亲密互动之后, 整个糖分超标群里的人都快乐疯了。
群里人很多,又事关温西,这种事是瞒不住的。
尤其温西除了第一天在学校出现过之外, 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人去问过金平,结果得到的说法是温西这学期压根就没来报名。
这显得她和程肆那张虚焦的合影更加具有含金量。
因此除了磕cp的, 也有不少质疑和破防的。
论坛里关于这两人的帖子几乎呈刷屏式增长,吵得不可开交。
以至于其中一个名为《74仙品, 你懂什么叫be美学》的帖子,迅速占据首页高居不下。
林夏阳已经在这个帖子里和人大战300回合了。
本来是个大家热热闹闹磕cp的帖子, 偏偏有ky怪乱入冷嘲热讽。
【也不想想这两人有多地位悬殊, 穷小子追白富美的戏码你们不嫌恶心,我还替温西嫌晦气】
【你们这些磕cp的都特么疯了吧】
【程肆要什么没有什么,还仙品, 极品差不多】
【我敢打赌, 温西对程肆的热情绝对不会超过三个月,她就是图新鲜玩玩而已, 走着瞧吧】
这话一出, 帖子果然直接hot,糖分超标群里的人几乎全都下场。
作为开贴楼主的林夏阳更是差点气炸, 手机键盘都快摁冒火了。
【我来告诉你们, 74为什么是仙品, 真以为我们不知道7和4的身份悬殊吗?真以为我们不知道7订婚了吗?】
【就是知道才更好磕了, 你们越说4配不上7,就显得7越爱】
【众所周知,7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 只有4是她的例外,得爱到什么程度才愿意更改习惯, 对充满别人信息素的外套毫不嫌弃,还摸着别人的肚子暖手啊?反正我没见过她这么对其他人】
【温陆两家的订婚仪式上,7可是连戒指都没接受】
【4论文成绩为什么能那么好,靠的不就是7手把手教!被污蔑的时候,7还主动帮忙解围】
【4上学期成绩又为什么突飞猛进,直接从倒数第一到了中排,他桌子上那本错题集,但凡扫到过的人应该都能认出上面不只是他的笔迹吧?】
【还有开学那段时间,赵介私底下嘴7,明知可能会惹麻烦,4还是不顾一切维护7,赵介虽说自作自受,可送他进橘子的证人谁找的,证据谁找的?全都是7的手笔!】
【她真的我哭死,不要太护老婆了!!!】
【据七班的姐妹说,他每次转头,必能看见4专注地盯着7,眼里就没别人】
【不论身在何处,只要回头就看见你还坚定跟着我,氛围感绝了好吗!!!】
【而且这俩最好嗑的点,不就是低位者仰望乞怜,和高位者清醒纵容吗?】
【我们小狗一边孤独舔舐伤口,一边龇牙警告全世界,明明拥有宁折不弯的硬骨头,却愿意在7面前无条件臣服,心甘情愿为爱做0,这谁受得了啊!】
【我们小狗怎么会不知道7可能只是玩玩而已,可他依然捧起一颗真心给她,哪怕用来践踏】
【订婚了又怎样,世俗阶级容不下我们又怎样,能让我们分开的原因很多,但绝不可能是因为不爱你】
【凶犬的温柔最是杀人,真的太蛊了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条条蛛丝马迹直接绝杀,躲在键盘后的宁杭恨得简直牙痒痒。
这些人还敢提论文的事,要不是倒霉和程肆分到一组,他怎么可能直接取消成绩,还直接没了拿到推荐信的资格。
偏偏温西和程肆的关系之前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现在直接来合照石锤。
他心口那股郁气几个月了都还没散!
思及此,他收起手机,愤恨地往最后一排看过去。
都是男Omega,就程肆这样的,到底哪点能入温西的眼啊!
他琢磨了又琢磨,最后想到一个可能——难道是因为信息素?
毕竟信息素是比长相还能吸引人的东西。
可温西也是Omega,两个Omega在一起只会互相影响发情期,根本没办法解决,到头来也还是得靠抑制剂和抑制手环。
说到抑制手环……
程肆自分化来,还从没见他戴过抑制手环这种东西……
温西倒是经常戴。
一名不戴抑制手环的Omega,班上竟然没有一个人闻到过他的信息素。
这根本不合理。
除非他被Alpha标记过,标记后只有AO彼此能闻到对方信息素。
想到这个可能直接将那群CP粉爆破的猜测,宁杭顿时兴奋了起来。
恰好下午有游泳课。
他在脑子里疯狂盘算着一个计划-
下午的游泳课程肆没有请假,他现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像是一只被推着走的木偶。
毕竟和温西说的那句好好考虑的话,也并非全是退缩之言,他是真的想认真考虑一下。
温西是有意带他走的,也不是不能回来了。
而且温西的外公只是告诉他尽快让温西离开,并没有说不让温西带他一起走。
等这阵子的风头过去,关于方项明的审判应该也会下来,大不了那时候他再悄悄从T国回来。
但T国和联盟隔着8个小时的时差,这会儿那边已经是深夜了。
考虑到章凯镰的年纪,他准备晚点再打这个电话,用最大的诚意得到章凯镰的同意。
不过那天温西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他便没像之前那样只穿一条泳裤,而是换上了连体泳衣。
在Omega的更衣室换完衣服后,程肆低头一看,发现大腿上的掐痕也很明显。
程肆:“……”
正琢磨要不要不去上课时,程肆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程肆,你腿上那是什么呀,是我想的那个吗?”
程肆循声回头,看到班里的应杭和向如芯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扫了两人一眼,没有回答,把校服塞进衣柜里。
换做之前,被这么忽视,应杭早就在开始痛骂程肆了,这会儿他却没有直接动怒,摸出手机,拉近焦距,对着程肆的大腿位置就咔嚓拍了一张照。
“你在拍什么?”程肆再次回头,脸上表情不善。
应杭冷哼一声:“拍证据。”
程肆觉得他实在奇怪,高大的身影逼近他,以绝对身高优势俯视面前的Omega。
他没问什么证据,吐出两个字:“删掉。”
“又没拍你脸,你管我。”
应杭满脸讥讽地看着他:“你腿上这些是被人掐的还是被人亲的?”
程肆没什么表情:“不关你事。”
“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心疼温西而已,谁不说一句温西好惨。”
应杭话音一顿:“她知道你在Alpha面前这么下贱吗?”
程肆语气渐渐冷了:“注意你的用词。”
应杭却因此笑得更欢:“这么快就破防,看来被我说中了嘛。”
程肆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纷争,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一个问题,”应杭竖起一根手指,“你被Alpha标记过了,是不是?”
程肆垂眼看他,一言不发。
应杭顿时来劲,抬手就要去扒拉程肆的后颈,被眼疾手快的程肆瞬时反剪住手。
应杭发出一声惨叫:“啊啊啊打人了,打人了!”
程肆下意识松手。
“呜呜呜……”
应杭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双眼睛通红,一边喊疼,一边看起来像快哭了。
程肆皱着眉,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疼还是假疼。
他压根都没怎么用力。
但一些Omega确实很娇贵,想了想,他蹲下身,低头想将人扶起来。
没想到又传来咔嚓一下拍照的声音。
旁边的向如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拍到了!拍到了!真的有牙印!!!”向如芯大喊起来,同时把照片传给应杭。
原本柔柔弱弱的应杭瞬间从地上爬起,打开手机。
尽管程肆的头发留长了,但头发也只能将他后颈的牙印遮住一半——实在是太惨烈了,腺体甚至现在还红肿着!
“你完了。”
应杭晃了晃手机,笑眯眯的:“看我不搞死你嘻嘻。”
从头到尾程肆都处于十分茫然的状态。
上游泳课的时候,连林夏阳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了,似乎很伤心的样子。
直至放学,蒋朔从Alpha游泳馆那边朝他直奔而来:“我草我草我草!程肆——我服了,你跟温西谈恋爱了你不告诉我?你还当我是你兄弟吗!”
程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论坛都传遍了!”蒋朔摸出手机,把帖子调出来,“你自己看,要不是被人拍到,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不讲义气!那可是温西啊,你怎么追到手的?而且你一边跟温西谈恋爱,还被人标记了……草,你胆子是真的大!”
程肆下意识摸了摸后颈,终于回过味应杭的一系列操作为了什么。
“这件事以后再跟你解释。”
蒋朔焦急道:“跟我解释没用啊,现在论坛上说什么的都有,骂你骂得简直没眼看。”
“随他们说。”程肆对这些并不是很在意。
他现在没时间关心这些,林警官刚才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父母的案情有进展了。
蒋朔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兄弟,你不解释,难道不怕温西看见了生气吗?”
程肆沉默几秒。
蒋朔从他的微表情里捕捉到了其他意思:“不是吧,难道温西早就知道了?”
他震惊地战术后仰:“阿这阿这,早知道了,她居然一点也不介意?”
程肆实在无从解释,只好说:“我现在真的有事,回头再聊。”
蒋朔和程肆这番话同时落进了林夏阳的耳朵里,他原本也是想来跟程肆求证,谁知听到了后者这副满不在乎的口气。
顿时眼泪都差点气出来。
把两人的谈话原封不动复述在了群里。
【天哪,世界上怎么会有公主这么可怜的人,我真的要心梗了】
【我真的可以接受be,但我不能接受他们以这种方式be,程肆怎么想的,居然给公主戴绿帽???】
【OO恋的爱情也太脆弱了……】
【呜呜呜公主好惨,被他骗到现在】
【可是听这意思公主明显选择原谅他了】
【我草了,这踏马得多爱呀】
【AA我超能磕:有没有可能,程肆是被强迫的?】
【AA我超能磕:因为是强迫,所以温西才会选择原谅?大家大部分都是Omege,应该都很清楚Omege在社会上的弱势。】
【对哦,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你们谁要不再去找一次程肆,让他说出那个咬他的混蛋,我们一定让她好看!】
……
与此同时,温西正在回南江的路上。
她不断回想着和程肆分开前的对话,争吵中程肆所问的那个问题在他脑海中慢慢浮现。
如果我不想报仇了,你会立刻带着我离开南江吗?
是因为她没办法立刻带他离开?
但这件事只要他不后悔,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儿,温西给程肆发了几条星聊信息。
【?:可以立刻走,我会让傅晚森安排好私人飞机,明天就启程离开。】
【?:明天上午十点前给我答复。】
【?:我来接你。】
她今晚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陆献言对她不错,离开前她于公于私都应该给他一个交代。
陆献言果然勃然大怒,当场把手上的订婚戒指扔掉了,好在有陆寅之从中调解,她也勉强全身而退。
车子刚从陆家开出来,她转眼就接到了骆菀然的电话。
“怎么了?”温西一边拨弄着手机,一边懒散地问。
骆菀然开门见山:“你和程肆的事被发现了,论坛现在吵得不可开交。”
“发现就被发现吧,迟早的事。”
温西反而更希望被发现。
她答应过程肆,不会让他再见不了光。
“你知道程肆被人标记了吗?”骆菀然的语气变得凝重了些,“他后颈上全是牙印,大家都在为你打抱不平。”
始作俑者温西:“……”
温西惊讶:“牙印也被人看见了?”
骆菀然轻哼:“这不是因为你一走就有人找他麻烦,被扒出来了吗。”
温西笑了声:“得罪的人还真不少。”
“你还笑得出来,他被人骂惨了,”看更多精品温文来企 鹅裙以污贰 二期无儿把以骆菀然私心不相信程肆会背叛温西,可那些标记的牙印实在诡异,“你快看看我给你发的链接吧!”
温西依言点开星聊上的链接。
果不其然全是胡乱猜测的。
温西:“你们有去问过程肆吗?”
骆菀然:“问过了,他不回答。”
安静片刻,温西问她:“你在家吗?”
“在啊,”骆菀然立刻问,“你回来了?”
“回来了,”温西放低声音,“今晚一起吃个饭吧。”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饶是骆菀然早已做好了分别的准备,也不由顿时哽咽了声音。
“很快要走了吗?”她问。
“对。”
“程肆会跟你一起走吗?”
“……不知道。”
在骆菀然震惊的一声“啊”里,温西淡声道:“这不是,还在等他的答复吗。”
据骆菀然所知,程肆父母双亡,也没什么其他亲戚,以他对温西那不顾一切的劲儿,怎么可能会不愿意走呢?
温西本人也很费解:“回去再说。”
当晚,骆菀然为温西当了一个送别宴。
然后这顿饭后不久,论坛有人发了一个帖子,这帖子没有任何夸张的标题,但短短时间内直接冲到了首页。
因为帖子主楼是一个视频。
视频里,温西对面的人举着手机在问她:“温西,你是在和程肆谈恋爱吗?”
温西没有犹豫:“是。”
对面人:“你为什么选择和他在一起?”
温西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蠢,微微皱了下眉:“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
“嗯?因为什么?”
“喜欢他。”
对面人夸张地尖叫一声:“我草啊啊啊啊啊啊,正主承认了!”
她又说:“可你们两个Omega,不会受到发情期的困扰吗?”
温西言简意赅:“不会。”
“为什么?”对面人故意问道,“是因为他有关系稳定的Alpha做标记?今天他被人看到后颈很多牙印哦。”
“也算吧。”温西思考一瞬。
对面人:“啊啊啊啊啊啊你完全不在意的?”
“干嘛在意?”
温西对着镜头,懒懒抬眼,当场辟谣:“我咬的,怎么了?”
这视频录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因为拿手机的人已经疯了,磕cp磕疯的。
当然,论坛里的人也因为视频内容彻底炸了,温西几乎是瞬间把舆论的矛头转到了自己身上。
再也没有人讨论程肆是不是出轨了,是不是对不起温西。
大家一脸迷茫,满脑子只有一个疑问——
温西咬的?
温西居然是Alpha?·
不,这不是真的!
尤其是应杭,悔得肠子都青了,就算两人谈恋爱了,就算温西是Alpha,可如果不是他推波助澜,温西根本就不可能公开承认。
而他偏偏不知死活动了温西的人。
一想到赵介的下场,他就生生打了个寒颤。
恨不得当面去找程肆道歉,可不论怎么找都没找到人。
他当然找不到人,程肆此刻正在警察局里。
林警官和他面对面坐着,面色凝重地告知他关于父母死亡的真相。
“经过这段时间我们的不懈追查,差不多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林警官倒了杯水递给程肆,“那个u盘里的材料并不是你母亲收集的,她也不过是被人临终托付她。”
听到这话,程肆猛地抬头:“谁给她的?”
林警官并没有急着解答,而是继续告诉他另一个结论:“你的父亲也不是被人活埋的,他的确是自杀的。”
程肆再也坐不住,手臂抬起时,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一滴泪啪嗒一声从他脸上掉下来,掉在了他颤抖的手背上。
明明身处温暖的接待室,他却脸色苍白,浑身冰冷,身体里的血液在瞬间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中。
……
约莫三年前。
路萍被温家辞退后,正愁去哪里做工,那时刚和许蔺深来往的方枕仪也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便跟许蔺深提出要走她的想法。
路萍因此去了方家面试。
虽然方家比温家严格,还要签保密协议,不能随便外出,但路萍是个老实人,又觉得方枕仪和方家其他人都还不错,便留了下来。
可惜好景不长,某天方家来了一位客人,那位客人神色匆忙,像是预知到会遭遇什么危机一般,在楼梯前不小心绊了一跤。
路萍看他摔得不轻,主动询问他是否要上药。
那人定定看了她好半晌,最后点了头。
上药时,那人问东问西,对路萍的背景出身似乎很感兴趣,得知她还有个儿子即将初中毕业,丈夫是开车的,又得知她是不久才来的方家,且还是被温家辞退的。
那人神色挣扎片刻,偷偷把一个u盘交给了她:“帮我把这东西带去羽山路的7号保险柜,那里有人接应,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给了你这东西,会招来杀身之祸,你全家人都将不得安宁。”
路萍被吓到了,连忙把u盘扔了:“我不要这个!”
那人把u盘捡起来,又交回到她的手上:“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是方项明犯罪的举报材料,我上去以后肯定出不来了,他一定会杀了我。你行行好,就当做善事……”
路萍眼泪都被吓出来了,她压低了声音哭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我明明帮了你!”
那人露出痛苦的神色:“我没办法,我在方项明身边卧底多年,就是为了揭他的老底,我试过把材料寄到联盟监察署,可是杳无音信,反而让我被方项明盯上,他肯定发现我了……”
“求你帮帮我……我知道你是好人……”他癫狂地握住路萍的手,几乎跪在她面前恳求,“方项明和人官商勾结,纵容他们不正当的商业手段,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我全家都是他们害死的!”
路萍仍然犹豫不决,她想到正在上学的儿子,想到披星戴月的丈夫,实在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没成想那人软话不成,直接硬声道:“你不帮我的话,那你只能跟我一起死了,在保险柜蹲守的那个人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一会儿就会给他发短信,把现在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他——”
那人顿了顿,孤注一掷道:“要是他告诉方项明,U盘在你手中出现过,你说方项明会放过你吗?”
路萍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被他几句恐吓弄得只能浑浑噩噩紧攥u盘。
她看着那人上了二楼,进了方项明书房。
在楼下等了又等。
直到楼上响起一阵接连的骚动,没过多久,保镖抬着一个麻袋出来了,而她再也没见过那人。
没办法,路萍受了威胁,照着他的话做。
可她抵达羽山路的7号保险柜时,看到了那个抬麻袋的保镖。
路萍如被当头棒喝,麻木地站在原地,两股战战。
她几乎立刻就知道。
这辈子到头了。
……
“那个整理u盘的人尸体找到了,你母亲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如果不是她当机立断将u盘交到温西手中,这u盘恐怕再无法重见天日。”
林警官叹口气,重新为程肆倒了杯水。
程肆捧着脸,痛苦地说:“我不要她是英雄……我就想我们都是平凡人……我父亲呢,不是发现了活埋工具吗,怎么会是自杀?”
“那些工具都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林警官调出一个档案袋推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个,这是他和催债的人的聊天记录。”
程肆打开档案袋,翻到了第一张图片。
是他刚遭遇诈骗以后不久。
【催债人:这个月的贷款什么时候还?你儿子不是刚考上南江国际中学么,你说要是我去他学校闹一闹怎么样,让那些富家公子哥公子姐都看看,他们学校竟然还有你儿子这种垃圾】
【程父:不准你这么说他!】
【程父:钱我已经在凑了,麻烦你再宽限点时间】
【催债人:我宽限你,上头可不会宽限我】
【催债人:三天,最后三天】
程父压根不可能在三天内凑到那么多钱,催债人第二次上门了。
【催债人:你老婆的医药费一天好几百呢,怎么就不能挪点钱出来还钱呢?】
【催债人:都他妈植物人了,还治个屁啊】
【程父:她已经开始好转了,人也清醒了不少】
【程父:能治好的,等治好她肯定还你们钱】
【催债人:你他妈想得真美好】
【催债人:跟我说没用,你去跟银行说,跟法官说,法官马上就会冻结你名下资产,给你老婆治病的钱你一分也休想再取出来】
【程父:不能这样……】
【程父:求你们了,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没钱,真的没钱啊……】
【程父:我去卖器官我去卖血,你们想要我身上什么器官都可以】
【催债人:都什么年代了还卖器官】
【催债人:你敢卖我还不敢要呢】
【催债人:这样,你实在还不上的话,把你老婆氧气管拔了,然后自己去死吧】
【程父:你……你什么意思……】
【催债人:什么意思,为人父母也不知道为孩子考虑一下】
【催债人:你儿子才多大呀,成年以后就要背负你们的巨额债务】
【催债人:今天跟踪了你儿子一天,他课都不去上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十九个小时都在打工】
【催债人:他去的那些敢招童工的地方,工资有多低,环境有多差,不用我说了吧?】
【催债人:你们俩大人也真是好意思拖累他】
【催债人:法律上有个条款,如果子女选择不继承父母的财产,也就不必承担父母的债务】
【催债人:但如果你们活着的话,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帮你们】
【催债人:你说是不是?】
【程父:我知道了……】
这段聊天记录后不久,路萍康复了许多,已经可以时不时吐出几个音节。
大家都无从得知,路萍能说话以后和丈夫说了什么。
因为当晚路萍就死了,程父也留下遗书,从此失踪。
“我们都以为是方项明怕你母亲将u盘的事告诉了你父亲,以至于杀人灭口。”林警官说,“其实不是的,方项明当时也十分谨慎,那个时候正值国会选举期间,如果再发生命案,只要有心人将整个事情串联起来,必然会查到他的人。”
“你父亲很可能真的得知了u盘的事,但他们怕牵连你,也怕你长大以后被债务缠身。”
“谁也不敢保证他们死以后,方项明会不会报复你。”
顿了顿,他沉重开口:“所以你父母想了个办法,毕竟u盘早已不在你母亲身上,可这件事方项明不知道,你父亲给那个催债人发了最后一段话。”
程肆低下头,最后一页A4纸上。
他看见父亲对那个人说。
【程父:我老婆死了。】
【程父:我也会如你们所愿带着U盘离开,但我同时留下了遗书,你们谁也别想找到我。我儿子什么都不知道,要是你敢动我儿子,那个u盘一定会被我公之于众。】
怎样才能不被人青衣找到呢。
怎样才能万无一失地保守秘密呢。
只有死。
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死在哪里。
因为在方项明那里,他只是带着秘密失踪,只要他一天不被人发现,程肆就一天是安全的。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用一捧捧土将自己活埋的。
他甚至怕自己在求生本能之下挣扎,腿上绑着麻绳,压着巨大的石块。
为了让他活。
他们选择了自己死。
“今天找你来,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林警官对他露出抱歉的表情,“很遗憾,起诉方项明的罪名不成立,已经有好几个参与当年事情的人出来认罪了,他们一口咬定这些事都跟方项明无关。”
“凭什么?”程肆咬着牙,目眦尽裂,“凭什么他能逍遥法外!”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似乎是看他太过可怜,林警官看了眼摄像头的方向,按下停止录音的按键,“据我猜测,应该是方项明和许蔺深向那位与他一起竞选南江总长的人投诚了。”
他补充道:“舆论也不可忽视,方项明应该会引咎辞职。”
“只是引咎辞职……?”
程肆不可置信地喃喃,青筋绷起的手紧紧拽住那些A4纸,僵硬得收不拢,胸口涌起一股巨大的窒息感和愤怒感,心脏的疼痛很快向四肢百骸蔓延。
然而这时,他的星聊收到了几条信息,全都来自温西。
【?:可以立刻走,我会让傅晚森安排好私人飞机,明天就启程离开。】
【?:明天上午十点前给我答复。】
【?:我来接你。】
这一刻,程肆强忍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脸上仿佛下雨了,狼狈到了极点,他抖着手指碰了碰手机屏幕,喉咙艰涩得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林警官给他递了纸巾,程肆用了一张又一张,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他的信息素已经够苦了,没曾想真相更苦。
好人难道真的没有好报吗?
方家那么多帮佣,那个人却偏偏找上了他母亲,就因为母亲帮了他,对他施加了一丁点的善意。
母亲躺在病床上,眼睁睁看着那些催债人不断上门威胁他们,也不知用了多强的意志力才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他父亲一生勤勤恳恳,即使不惜一切代价想救他母亲,也从未想过走歪门邪道赚钱,去犯罪,去报复社会。
他赴死的决心那么强烈,可明明那么多死法,却害怕因此牵连到其他人。
选择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山上,将自己活埋。
要不是那场山体坍塌,连尸体都不会有人发现,满身被覆满泥土,孤零零地腐烂。
温西想带他走。
他真的好高兴。
可他真的能走吗?
他的父母被这些人害得这么惨,还不用付出什么代价,他真的能不管不顾跟温西走吗?
程肆伏在长桌上,身体止不住发抖。
温西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为什么在美梦和自由触手可及时,如此残忍地硬生生将他唤醒?
窗外银光素裹,南江连续两天的雪已经停了。
程肆心里的雪却一直在下。
他等不到放晴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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