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
从顶楼下来, 温西迎面就和来找她的骆菀然撞了个正着。
“温西!!!”骆菀然眼冒绿光地冲到她面前,“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呀?!!”
“是你打的电话啊。”
温西慢吞吞地摸出手机,果然看到了骆菀然的几个未接来电。
“说!”骆菀然朝顶楼方向抬了抬眉, 满脸透着八卦的气息,“刚才不接电话是不是在和程肆干羞羞的事!”
温西瞥她一眼:“知道你还打?”
骆菀然没想到温西毫不掩饰, 被正主当面塞了一把糖,她忍不住尖叫:“啊啊啊啊啊啊我操!居然承认了——好甜啊啊啊啊啊——学校, 顶楼,厕所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敢想象那画面有多刺激!!!”
温西:“……”
温西揉了一把耳朵:“别嚎。”
“说真的,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骆菀然揉了把自己差点笑僵的脸, “听到有人说你帮程肆作证论文数据的事,我还很担心来着,这么明目张胆, 要是被你哥和陆献言知道——”
“陆献言一直都知道。”温西打断她。
骆菀然惊奇道:“他没有和你哥多嘴吗?”
温西面无表情地说:“利益的交换可以让人闭上嘴巴。”
“这倒也是。”
骆菀然不得不佩服温西的手腕, 对付起陆家大公子也游刃有余,简直是天生吃上位者这碗饭的。
想到什么, 她又琢磨着问:“那你和陆献言的事, 程肆知道吗?”
“……”
温西朝顶楼的方向看了眼,脸色变得不怎么好看:“刚才知道了。”
“他……什么反应?”
骆菀然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生怕下一秒就从温西嘴里听见磕的CP马上BE的事实。
对于出生在她们这种家庭的小孩来说, 婚姻被当成资源交易屡见不鲜, 她也就是家里还有一个Alpha姐姐替她顶着, 所以才能肆意妄为到现在。
知道温陆两家联姻后,一想到温西原本也有一位很爱她的亲姐姐,骆菀然就更加替温西的身不由己感到惋惜和难过, 便私心地希望程肆也能体谅体谅她。
没想到温西沉默几秒,脸上罕见地闪过些许难以接受的表情:“他想和我暂时保持距离。”
骆菀然啊了一声:“你有和他说是迫不得已吗?”
“说了, ”温西道,“所以才是暂时。”
如果这场联姻是她自愿,照程肆那个在意的架势,说不定当天晚上就要把他自己搞退学。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但我没同意。”
“???”
骆菀然猛地瞪大眼:“虽然吧,我也挺奇怪他会说这样的话,但这玩意儿跟你同不同意有关系吗?他不愿意,难道你还能强迫人——”
后面的话在她看到温西冰冷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骆菀然咽了下口水,试探性地问:“不是,你还真有这意思啊?”
温西用拇指按了下中指的指节,一时没说话。
她漆黑的瞳孔在难得的艳阳照射下剔透无比,以致于虹膜里的那圈灰色更加明显,里面燃烧着隐藏在皮囊之下,她阴郁而傲慢的人格。
片刻后,温西轻轻嗤出一声:“不行吗?”
“……”
骆菀然被她渣里渣气的反问震撼得只能一愣一愣地点头,而后满脑子瞬间飘过了一排又一排的违禁词组。
白切黑。
强制爱。
囚禁。
厕所doi。
失禁(划掉)。
……
骆菀然朝温西竖了个大拇指,接着转头便在她们磕cp的小群里撕心裂肺——
【AA我超能磕:厨子何在!!!】
两人一起往教室的方向走。
温西的脚步放得很慢,再加上骆菀然磨磨蹭蹭,回个教室都花了快十分钟,可即便如此,她也没见后面有人跟上来。
“对了对了,差点忘了,我刚找你还有件事想和你说的。”
得到群里写手太太的回应后,骆菀然收起手机,扭头问道:“训练营这不是结束了么,下周一我生日,我妈非要给我举办生日宴,让我来邀请同学,你要去吗?”
温西:“你希望我去吗?”
骆菀然一笑:“你肯赏脸,那我当然热烈欢迎啊。”
话虽如此,但骆菀然没抱什么希望。
温西对这类宴会向来不感冒,去年她十八岁生日温西也只是差人送了她一份儿厚礼,人却没有来。
“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和我妈……”
骆菀然话未说完,就被温西蓦地打断:“那我去吧。”
骆菀然诧异挑眉:“真的假的?”
温西嗯了声,朝她微微弯唇:“如果你愿意邀请程肆的话。”-
骆菀然的生日邀请函在周一的早晨如约而至地送到了程肆手中。
一个周末不见,程肆好像是又跟人打了架,额头、下颌,还有后颈位置,都贴上了创口贴。
“你没事吧?”骆菀然指了指他后颈创口贴的位置,提醒道,“腺体很脆弱的,如果弄伤了要及时去医院呀,这里的伤不能硬抗的。”
程肆低声说了句没事。
温西咬的痕迹很深,两天了印记还不见消,他头发还是不够长,稍微低头就能被人看见那道充满怒意的牙印,便只能连带着脸上也贴上创口贴,欲盖弥彰地掩饰。
他看着骆菀然递过来的邀请函,有些为难地开口:“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还是不去了吧。”
“能问问理由吗?”骆菀然好奇地眨了下眼。
程肆合上邀请函,垂着眼睑道:“这种场合不是我该去的。”
“适不适合我这个寿星说了算,本来也不是多正式,就几个朋友在一起玩儿。”
见他仍没有松口的迹象,骆菀然一咬牙,只得把道德绑架也用上:“而且我今天生日,你一点面子也不给让我好丢脸啊,我牛都吹出去了,好歹之前也帮过你不少,你连个生日宴都不愿意去吗?”
“……”
程肆不怎么擅长处理社交关系,是以听着骆菀然这些话,他有点无奈。
“我会买好生日礼物给你。”他想了想,再次委婉拒绝了,“对不起,我确实不想去。”
“所以有人计划在我的生日宴上对温西表白,你也没关系的吗?”骆菀然装模作样地叹口气,“看来我这次好像多管闲事了。”
“表白?”
程肆迷茫地看着她:“可是温西……不是要订婚了?为什么还有人跟她表白?”
“为什么不能有?”
骆菀然好笑地看着他:“温西订婚又不是因为感情,在我们这个圈子,婚姻就是交易,伴侣双方各玩各的例子不要太多好吗?而且陆献言都默认的事,你这么介意干什么?”
程肆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呐呐张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停顿几秒,他古怪地问:“陆献言不介意吗?”
见到程肆这反应,骆菀然几乎可以瞬间肯定,温西那厮压根就没跟他透露过一星半点她的迫不得已!
“他介不介意我不知道,但他之前可是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
骆菀然心累地双手一摊,干脆一股脑地说:“温西是不是没告诉过你,她每次和你见面,几乎都是陆献言做的掩护,不然以她哥那个疑神疑鬼的劲儿……算了,不提晦气东西。”
程肆像是被这句话打击到,脸上顿时浮现出彷徨复杂的神色,内心甚至有点不舒服。
他之前和陆献言打过一次照面,陆献言明明看起来很喜欢温西。
如果是真的喜欢,又怎么可能平静地接受温西和别人……
可不论如何。
陆献言都还是接受了。
程肆知道感情是不能攀比的,但或许是温西留下的临时标记作祟,他居然对骆菀然刚才那句无心之言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攀比之心。
——陆献言都默认的事,你这么介意干什么?
这句话好像在说,比起陆献言的包容,你对温西的爱也不过如此。
想到这儿,程肆紧抿着唇,又把邀请函从骆菀然手里扯回来了。
骆菀然:“……”
这特么真的是想和温西保持距离的意思吗?
她的三寸不烂之舌都还没发力呢!-
周一下午五点,温西提前去了骆家,陪着被按在镜子前折腾了一下午礼服妆发的骆菀然说话。
“你不用换礼服吗?”骆菀然吹头发时,抽空瞥向坐在沙发里玩手机的温西,“我今天生日,你就穿这么简单?”
温西头也不抬地说:“是你的生日宴,又不是我的。”
她一身黑色开叉不规则及膝裙,外搭同色双排扣西装外套,头发也梳成了低马尾,用了样式简约的银色发饰固定,有种立体又舒展的中性美。
温西私下的衣服大多都是这个调调,和她在她哥面前的形象简直天差地别,尤其脸一冷下来,那股子高冷不可侵犯的气质能A到人腿软。
骆菀然撇了下嘴巴:“大家都穿礼服,就你不穿。”
温西指尖微顿:“也不一定。”
听到这话,骆菀然一拍脑袋想起程肆的家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完了,我忘了给程肆送礼服过去了。”
她皱眉瞪着温西:“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提醒你干什么,”温西淡淡道,“不穿就不穿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啊啊啊啊啊啊!
骆菀然被温西猝不及防的体贴甜得差点吸氧,如果不是造型师还在场,她几乎想大喊一句“没事!你们脱光都行”。
“马上七点了,大家应该都快来了。”
骆菀然看了眼时间后,连忙催促造型师快点。
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她CP发糖了。
晚上七点,生日宴开始,骆菀然邀请的朋友们陆续入场,因着只是一场生日宴,是以并没有大人在场,都是同龄人在嗨玩。
程肆是七点十分左右到的。
他到的时候,温西正和骆菀然一起招待朋友,和其他人争奇斗艳的礼服不一样的是,温西穿得很简单随意,一身打扮跟私服没两样。
即便如此低调的打扮,她在人群里依然是很显眼的存在,雪白的皮肤被黑色衬得几乎在发光。
程肆心里的忐忑稍微减轻了些,他也没穿礼服,只搭了中规中矩的黑衬衫和长裤。
和温西一个色系。他默默地想。
“程肆,”骆菀然见到他,立刻迎了过来,“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接了邀请函,肯定会来的。”
程肆先是看了眼温西,发现她没有回头的意思,只得讪讪收回目光,将手里的礼盒递给骆菀然:“生日快乐。”
“你也太客气了,用不着这么破费的。”骆菀然接过礼物,笑盈盈道,“那你先进去坐坐,我这没什么讲究,你放开了玩,不要拘束哦。”
程肆点点头,往宴客厅的方向走去。
骆菀然的生日宴很热闹,程肆看到了学校里好几个堪称风云人物的熟面孔。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温西今晚的打扮太A,一直有源源不断的Omega过去跟她搭讪,她每个人都礼貌回应了,唯独程肆经过她身边时,她却视而不见。
和这几天跟她打照面的情形一模一样。
程肆觉得自己的情绪来得很没道理。
明明是他说不去打扰温西的,这几天温西真的不理他,他又敏锐地感觉到痛苦和煎熬,发现习惯了亲密无间地待在温西身边以后,再强迫自己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艰难得超乎了他的想象。
人总是被环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欲望也是。
他还以为自己能够例外。
这时,骆菀然上台致辞,有人便趁着这个机会,端着酒蹭到了温西旁边的座位。
是个很漂亮的男性Omega,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天生带笑,身材也很娇小,比温西矮了半个头,和温西说话时,身体下意识地往她那边倾。
程肆就坐在他们身后,他看到Omega略长的头发有意无意地扫过了她的肩头,但温西没躲开。
他听不到两人具体在说什么,不过Omega眼睛亮亮地和温西说话,温西时不时地偏头回应,唇角带着些微笑意。
没过多久,Omega把手里的酒给温西递了过去,温西只迟疑了两秒,就接过去一饮而尽了。
而她因抬手动作露出的那截腕骨分明的手腕上,光秃秃一片,并没有戴她平时几乎不离身的抑制手环。
程肆握酒杯的手一下收紧,心脏微微发疼。
他想到骆菀然说过的话。
生日宴上要对温西表白的人,就是这个Omega吗?
像只小兔子一样的Omega。
程肆无意识地朝两人坐得更近了些,他终于听到了Omega和温西的谈话内容。
他们在聊似乎无话不谈的天,从外联盟的私人滑雪场,谈到了拍卖会上的名贵油画,又从对温西的星座分析谈到了塔罗运势,温西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耐心,她对这个Omega,知无不答。
聊到最后,Omega对她说宴客厅里太闷了,想去外面花园走走。
温西对他说好,然后站起身去取了大衣,和他一起朝花园方向走去。
来的时候,程肆远远看见过骆菀然家的花园。
里面盛开着很漂亮的初冬玫瑰,浓艳的红色热烈勾人,馥郁的花香也总能烘托出浪漫的氛围,缠绕的枝条将入口方向遮得严严实实。
是个不折不扣的表白圣地。
程肆从来不会对温西生气,即使温西现在过来对他说,那个一星期的约定提前作废了,她需要他立刻滚得远远的,他也只会对她点点头,然后真的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滚很远。
没有他,温西身边也注定会有别人,而他也还是会成为一条一无所有的流浪犬,只不过从此以后,连再被她施舍的机会他也不会再有。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程肆还没思考出结果,双腿已经不受控制地跟了出去。
他站在入口不远处,听到Omega声音很低地跟温西说了句什么,没过多久,便传出了细密黏腻的接吻声。
那一刻,程肆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掐住,许久,才僵硬麻木地跳动了一下。
他渐渐明白过来。
不是因为他是程肆,他有多听话特别,温西才选择他来做她的小狗,而是因为他的蓄意接近,他才做了那个刚好而已。
温西比谁都怕孤独怕寂寞,所以多缠缠她,多顺顺她的心意,她就能放任那个人靠近自己。
他就是这样得到了先机,这个Omega当然也可以。
程肆甚至不敢想,如果陆献言是个Omega,温西还会像她所说的那样抗拒和陆献言订婚吗?
如果陆献言是个Omega,那刚好而已的人,也许根本不会再有其他任何选择,只会是他。
程肆内心几乎要被这些疯狂涌起的念头淹没,如果他就此退缩,温西真的会标记别的Omega,和别的Omega上床,会把她的信息素灌入到别的Omega后颈腺体里,会在事后亲吻别的Omega眼皮,温声对他说“别哭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嫉妒得快要窒息,满脸惊惧地冲到了玫瑰枝条后面——
“啊啊啊啊你是谁啊!干嘛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一对程肆不认识的情侣骤然从拥吻的姿势分开,又一惊一乍地互相牵着手从他面前跑走了,一边跑一边骂:“靠!跟鬼一样!提醒我们换个地方不就得了,至于跑过来吓人吗!”
不是温西和那个Omega……
程肆脑子里嗡嗡地响,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浑身脱力般趔趄了下。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过来扶住了他的腰。
山楂海棠的酸涩冷香在玫瑰的味道里若隐若现。
“嘴上说着不会打扰我,转身就跟了出来。”温西贴着他的背脊,似笑非笑地啧声,“程肆,你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吗?”
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身上竟然也烫得像火炉一样。
温西把微凉的手隔着衬衫的衣料碰到他,几乎瞬间,他的皮肤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管你想跟我玩什么,你知道你刚才站在原地,眼巴巴地幻想我在和别人接吻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随着冷空气一起灌进程肆的耳膜,仿佛蛊惑的魅魔。
程肆耳根红透,背脊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温西用一种捕捉猎物的姿势圈住他,比他的皮肤温度更加滚烫。
“程肆。”她略带嘲讽地开口,“你好欠艹啊。”
玫瑰园
平时几乎不说粗口的人, 冷不丁说上一句,那种反差的禁忌感扑面而来。
程肆没否认她的话,一边纵容自己轻而易举地为温西心动, 一边痛苦于即将接受令他难堪不已的和温西的以后。
这次温西没有非要等他主动问起,自然而然地出声解释和那个Omega的关系:“他是菀然表弟, 勉强算是雇的。”
程肆听见自己问:“为了试探我?”
“是。”温西道。
程肆喃喃道:“明明有那么多真的喜欢你的人,何必用雇的?”
温西动作一顿:“没必要玩弄别人的感情。”
程肆没说话, 低头看着玩弄他的这双手。
刚才的自我说服没有让他感觉想哭,温西这句话却瞬间让他鼻头一酸, 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耳光。
“温西, ”程肆闷着嗓音,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经逗的。”
温西原本觉得好笑, 因为她察觉到程肆态度的松动, 这说明她的试探得逞了。
可不知怎的,她没有笑出来。
她看不见他的脸, 只是这样听着他的声音而已, 就完全能够想象得到他说这句话时失落的表情。
温西心脏深处罕见地生出了微微的震动。
“那今晚不逗你了。”
温西轻声说着,圈住他的手往下移, 很慢地握上了他的。
程肆手掌宽阔温暖, 有略微粗糙的薄茧, 她瘦长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缝里, 在融了月光的光线下,形成了鲜明的肤色对比。
像是为了印证她说话算话,温西牵着他往玫瑰园的尽头走。
那里有一间透明的玻璃房, 周围布置着亮晶晶的彩灯和玩偶,皓月和繁星一抬头就能看见。
两人在玻璃房的阶梯上并排坐下, 静了一会儿,温西又开口喊了声:“程肆。”
程肆正望着繁星环绕的月亮,怔然应声:“嗯?”
温西不动声色地发问:“你送了菀然什么?”
“生日礼物吗?”
“嗯,送的什么礼物?”
“……”
程肆像是被问住了,嘴巴张了张,没说话。
“包装看起来挺精挑细选,”温西表情忽然变得微妙,“也是很有寓意的礼物吗?”
程肆有点没懂她的结论从何而来。
印象中除了温西和父母,他送其他人的礼物从没有精挑细选过。
“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程肆坐下时,黑衬衫被他隆起的胸肌撑得很满,他顺势解开一颗纽扣,知道躲不过去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头看温西,心虚地说:“店员帮我挑的,包装好了再给的我。”
温西微微挑眉,笑了声:“这么敷衍啊。”
程肆没懂温西这个笑的意思,以为她是在替骆菀然指责他的敷衍行为,只好赧然地道歉:“对不起,要不……我现在重新去买……”
“不用。”温西打断他。
程肆不解地皱眉:“可你不是说敷衍么?”
“是敷衍。”
温西唇角边那点几不可察的弧度稍显得意:“所以我早就替你重新给她送了一份大礼。”
“谢谢。”程肆由衷地说。
温西总能考虑到他遗漏掉的细节。
玫瑰园夜景虽美,却四面透风,夜里微凉的冷风将程肆额前的碎发吹乱,寒意渐渐袭来。
程肆只穿了一件衬衫来赴宴。
他没有适合宴会穿的外套,冬天的衣服甚至都没两件,虽说他也没有什么虚荣心,但也不想当着温西的面被别人过度嘲笑,是以宁愿咬咬牙冻上几个小时。
他只是无意识地缩紧了肩膀,下一秒,一件大衣落在了他肩膀上。
“穿这个。”温西说。
温西显然没做过这种事,给人披好衣服,又十分不自然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程肆受宠若惊地摇头:“你穿就行,我不冷。”
听到这话,温西重新抬眸盯着他:“专门给你带出来的。”她淡淡道:“你不要我就扔了。”
温西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而程肆是个不会浪费的人,他只好接过衣服穿上,却意外发现很合身。
“程肆。”温西向他靠近了些许。
“怎么了?”
程肆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她背对着光源,脸上覆下一片切割的阴影,里面流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不是故意让你见不了光。”
温西蓦地开口,目光紧锁着他,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她缓慢地说:“我自己本来也见不了光。”
程肆怔了一下,很快迷失在她的注视里:“没关系。”
他的回答太过干净利落,颇有点话题终结者的意味。
温西诡异地沉默几秒,思考自己是要生硬地继续说下去,还是询问他是否愿意听她陈词。
好在程肆不算一点儿也不会察言观色,见她没说话了,主动追着她问:“是因为许蔺深吗?”
听到这个名字,温西微微一顿,慢吞吞地嗯了声,随即玩笑似的对他道:“我姓温,温家却不是我的家,明明是Alpha,却非得装成Omega,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云层飘过来,密密匝匝地压在头顶。
刚才还说不冷的程肆,顷刻间感觉冷意从脚底蹿了起来,他呼吸顿时重了一些。
程肆难得否定她的话:“不可笑。”
“是吗,看来我没有讲笑话的天赋。”
温西自己却笑了起来,她善于伪装,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对这些毫不在意:“不过温家也不止这些笑料。我父亲亡妻后娶回初恋,本以为能再续前缘,却不曾想被继子搞得神志不清、半身不遂。温家世代辛苦攒下的家底也被许蔺深蚕食了个干净。”
她的语气和缓平静,程肆却无端有种她在强压某种情绪的直觉。
“大概是我13岁的时候吧,我姐被强行抓回了温家,之后不久,她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海里。”
温西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啪的点燃一支烟,指尖微微颤抖了下:“我父亲认为姐姐是自杀,觉得姐姐为了自由在用生命反抗他的专./制,警方则认为是意外,因为当天我姐还和裴医生进行了视频通话,让裴医生等她回去。”
“不论是自杀还是意外,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过这件事跟许蔺深有关,包括我。”
说到这里,温西终于笑不出来了。
程肆也点了一支烟,两缕烟雾在半空中纠缠,交融,他看见温西很轻地呼吸了几下,似是喘不过气一般,程肆被这个微小的动作弄得心脏骤缩。
“姐姐不在了,父亲便将所有的专./制手段用在了我身上,他是很传统的Alpha,认为Omega脆弱,不堪一击,太容易被人掌控,所以他近乎魔怔地希望我分化成Alpha,我也因此变得很依赖许蔺深。”
温西深吸一口烟,重新平静下来:“直到那天许蔺深生日,我拿到了预测的分化检测报告,想给他一个惊喜,于是提前回了家,提前藏进了他的房间。”
“没过多久,许蔺深进来了,我躲在他的衣柜里,看见他在和我父亲的秘书谈话。”
温西永远都记得那一天。
许蔺深和她父亲的秘书各自压低了声音,吵得不可开交。
秘书一脸戾气地对许蔺深说:“温簌已经死了,那老头却还是没打算重视你,要是温西以后也分化成Alpha,你这个继子在温家绝无出头之日。”
“温西不会这样对我。”许蔺深说,“她很喜欢我,她把我当亲哥哥一样。”
秘书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冷笑一声:“现在她是把你当亲哥哥,可要是她知道温簌落海时你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温簌被骤起的海浪冲走,她还会认你这个哥哥吗?”
许蔺深像被戳中了软肋,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操!温簌又他妈不是我杀的!她自己约我过去,她自己遇到涨潮落海的!”
秘书一针见血道:“但你见死不救。”
“她查到我和周家的合作不干净,让我收手,威胁我要告诉温叔叔,我不想救她有错吗?”
许蔺深低吼道:“我好不容易做出点成绩给温叔叔看,她凭什么让我收手?凭什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我?她一出生就拥有一切,却恶心伪善地说着不想要,我呢?我他妈什么都没有!要当初我没有死皮赖脸地跟着我妈来温家,我早就被我亲爹弄死了!”
“所以你更该一不做二不休。”秘书道,“温董没了寄予厚望的大女儿,虽然明面上他没怎么表现出来,但我看他受了刺激,最近精神不正常得很,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再把温西也做掉,就算温董没有被逼疯,你也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了。”
这个提议让许蔺深沉默了许久,最后他还是没有完全狠下心,只说:“等温西真的分化成了Alpha,再做这些也不迟。”
……
温西在冷静之后,试图把所见所闻告诉父亲,她也只有父亲可以信任了。
却没想到父亲比秘书所说的情况更加严重,开会时突发脑溢血,尽管抢救及时,但他脑内出血量太大,仍然因此不可逆转地瘫痪在床,精神也时好时坏,偶尔会说胡话,嘴里乱喊温簌的名字。
那段时间温家乱成了一锅粥。
集团震荡,上演着一幕幕的争权夺利,温西被裹挟其中,什么都做不了,眼看着温家分崩离析,眼看着许蔺深渔翁得利,坐稳了集团一把手的交椅。
这么多年,她都是仇恨又胆战心惊地走过来的。
“温西……”程肆哽咽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别再说了,我也不是非要听的。”
比起听温西剖解她自己,重新扒开那些充满阴谋诡计的过去,程肆宁愿被她逗弄,至少逗弄他的时候,温西心情大多不错。
“你当然得听,”温西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强硬地对他道,“你非听不可。”
她总以为和程肆保持着强边界感,不对他的人生好奇,也不允许他对她的人生好奇,就能在对方心里保留彼此最纯粹美好的印象。
她为他塑造一个完美的温西,一个体贴的主人,够他仰望,也够他触手可及。
最后却换来了程肆的一句“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也许一开始她就做错了。
要将一个人牢牢地绑在自己身边,被他仰望是没有用的,因为他拥有随时低头的权力。
她早就应该抹除那条界限,邀请程肆进入她布满荆棘丛林的世界。
和她一起在荆棘丛里鲜血淋漓。
要么逃出生天。
要么就此永眠。
借着缭绕烟雾的掩饰,温西笑得不怀好意。
而程肆毫无所察。
她的Omega露出十分煎熬和心疼的表情,讨好地将湿润的唇凑过来,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她的眼睛,虔诚地问:“我现在要怎么做,你才会不那么难过啊?”
车里
和骆菀然打过招呼后, 温西一路往停车场走,她今天没坐骆菀然的车,特意开了自己的车来。
她坐上副驾驶, 程肆已经在车里了。
今晚温西喝了酒,不便开车, 程肆抓住方向盘,心跳得砰砰响, 偏头问她:“现在去哪儿?去香海之城,还是去我那里?”
“都不去, ”温西说了一个酒店的名字, “我已经订了房间。”
她说这话时毫不遮掩对彼此关系走向的胜券在握。
酒店是提前订好的,玻璃房是提前布置的,大衣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过去是可以剖开来讲的, 今晚的一切都像是野兽为了完全捕获猎物而顺理成章上演的戏码。
接下来,就该愉快地享受猎物了。
可惜程肆一向不质疑她的话, 并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乖乖启动汽车,驶进了流淌的夜色。
因而错过了最后被允许退缩的时机。
“你刚才说的, 还算数吗?”
温西半阖着眼睛, 嗓音懒散地开口, 道路两旁的光线从她脸上断断续续地闪过。
她酒量不算好, 一杯酒也足以让她血液沸腾、皮肤发烫,影响她说话的腔调。
车内气氛霎时有种惊心动魄的紧张感,仿佛装满了可燃物, 就等有人点火,瞬间一触即燃。
程肆呼吸微微一窒, 握着方向盘的手臂线条紧绷,被她的问题勾起了刚才在玫瑰园的记忆。
——“我现在要怎么做,你才会不那么难过啊?”
——“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吗?”
——“嗯。”
——“想把你弄坏掉也可以吗?”
——“嗯……随你高兴。”
程肆通红的耳根看起来比喝了酒的温西还烫,他紧抿着唇,指尖微颤,为自己的毫无底线而感到羞耻。
他稍微平复了下,磕磕巴巴地回答:“算、算数。”
温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往左歪着脑袋,逡巡程肆那张被车内光点晕染的脸,再次和他确认:“只要我高兴,你怎样都可以?”
程肆颈背僵直,咬紧腮帮,无意识地点了下头,怕她没看见,又从嗓子眼里缓慢地“嗯”了一声,表达他的纵容。
温西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早就忍得发疼。
从他说出那句“随你高兴”开始。
温西自认是个对宠物很好的主人。
她把杜宾犬养得毛发油亮,乖巧警惕,喂它最营养的食物,给它舒适的环境,即便课业琐事再繁忙,一周也会抽出几个下午在公园或者草坪陪伴它肆意玩耍。
但杜宾犬从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因为不听话也会伴随惩罚,好坏都是她。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温西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好几种惩罚程肆的方式。
温西也想一路忍到酒店。
稀疏月色映照着程肆光洁饱满的胸膛,这么冷的天,Omega仍然坚持解开衬衫纽扣露出大片春./光,她还不至于如此不解风情。
“找个不那么显眼的地方停车。”温西命令出声。
程肆以为她不舒服,看了眼导航,旁边正好有一个正在拆迁的公园,他转动方向盘,将车停在被一堆废弃建渣遮挡的水泥地上。
“怎么了?”他刚落下手刹,安全带就被人解开了。
温西打开车门:“下车。”
两人一左一右地走下车,温西从后备箱拿出一个长方形手提箱,而后拉开后排车门,把程肆往里一塞,自己随即覆身而上。
“温西……”
程肆刚叫了声她的名字,下巴便被人箍着抬起,一双温热的唇贴上他的。
程肆身材高大,即使在相对来说好一些的后排,他被压倒在座椅上时也无法伸展两条长腿。
狭窄的车里同时升起山楂海棠的香气,这次不再充满压制和震慑,只有温水煮青蛙般的诱引信号。
温西撬开他的牙关,舌尖往里探,从他敏./感的上颚一直舔到他的舌根,变换角度填补住唇齿间的缝隙,在对方鲜红的舌颤巍巍缠上来时又适时退出,不轻不重地按住他的喉结,换成小口啄吻。
程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根本无法吞咽,很快便口涎外溢,牵出晶莹的丝线。
温西抽了张纸巾替他擦了擦嘴唇,被这么浸润后,他刀刃般的唇浮起涩气的光泽,这种反差足够引温西再度游刃有余地亲上去,将其嗜咬得更加红肿。
程肆被她吻得七荤八素、眼神迷乱,她满意地欣赏了会儿,直起身打开那个手提箱。
下一秒。
程肆被冰冷的触感冻得抖了一抖,接着听见咔嚓一声,他顺势抬眼,看见自己的右手被手铐铐在了车把手上。
“……”
程肆顿时有点慌了:“温西,我……我用不上这个吧。”
“保险起见,以免一会儿你受不了逃走。”
温西很随意地解释着,又在手提箱里捣鼓了一阵,拿出一个电动的小玩具。
程肆看着那个玩具,有些局促地望向温西,虽自知希望渺茫,但他还是想稍微为自己争取一下:“我不想要它,我更想要你。”
不得不说,他直白地表达需求很是让人心情愉悦。
温西戴上消毒后的橡胶手套,一边略带安抚性地用手指扫荡他的口腔,一边无情地拒绝他:“但我今晚不想给你选择的权力。”
扫过他口腔的食指颜色和其他手指有了质的区别。
温西觉得差不多了,让程肆头颅高仰,绷出利落柔韧的弧度。
她顺势俯身轻轻咬了下Omega的喉结,再用舌尖舔上去,感受到齿痕里的颤动后,贴着他的耳廓,用压低的气音恶劣开口:“两个都会用哦,同时那种。”
男Omega分化时和女Alpha的情形有点异曲同工之处。
在分化期来临前,他们的身体其实就已经开始发生变化,直至分化的那一刻,前者的Omega特质便彻底成形凸显,后者的Alpha特质则彻底封闭退化。
温西的车已经算空间很大的,此刻也显得当真狭窄,被塞得满满当当。
程肆无处可避,浑身上下无一处幸免。
只能被她高超而冷酷的手段抵住咽喉,嘶声因她,求饶因她,臣服因她,死灰复燃因她,野心勃勃也因她,分不清是他心甘情愿还是她太不讲道理。
冬季的雨几乎很少伴随惊雷,只偶尔掠过一道刺眼可怖的闪电,闪光透过贴着防窥膜的车窗,在昏暗环境里倏忽而过。
因此,温西得以看清程肆那张满是情动和隐忍的脸,以及他眼睛里映照出来的,无比鲜活的自己。
外面风雨刺骨,他们肢体发酸,骨血滚烫,呼吸交融,不管不顾。
他们感受不到冷意,也暂时将未来抛诸脑后-
晚上十点,温家二楼书房,许蔺深坐在皮椅里双手交叠,衬衫解开大半,烟灰缸里积了一堆烟头,浑身气压很低。
他面前放着一沓资料,手机摆在书桌上,开了扩音。
不多时,伴随着窸窸窣窣的雨声,手机里响追更婆婆文柔文来企饿群幺五二 二七五二爸以起了来自于保镖的凝重男音:“老板,温小姐和他已经在车里呆了整整两个小时了,我怕被发现,不敢靠得太近。”
许蔺深面无表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手背上青筋暴起,极力克制:“你确定他是Omega?”
“是。”保镖笃定道,“我百分百保证。”
“两个Omega会在车里做什么呢?什么事情需要在车里做两个小时?”
许蔺深本是自言自语地发问,可他敏锐地听到了保镖迟疑的一声“额”,于是立刻追问:“想说什么就说。”
保镖咽了咽口水,想起温西赴朋友生日宴之前去了一家情趣用品店。
老板之前明确表示,虽说是跟踪,但也要留给温小姐喘息的空间,是以他只需要报备温小姐的社交圈,逛情趣店的事他一开始便没说。
这会儿结合起两件事,一咬牙,他还是决定上报:“温小姐下午买了一些……额……玩具。”
许蔺深问:“什么玩具?”
“是一些Omega用的。”保镖硬着头皮说,“我询问了店主,里面有手铐、口枷、项圈、电动——”
保镖话未说完就被猛地哐当一声打断。
许蔺深脸色铁青到了极点,一脚将书房里的立式花瓶踹翻了,声音尖锐刺耳,碎片淌了一地。
忍着骂脏话的冲动,许蔺深狠狠地吸一口气,眼神因极度愤怒显得格外恐怖,片刻后,他咬着牙对保镖说了声“继续盯着”,然后挂掉电话,打开了桌上的资料。
也没几页,但写尽了程肆十八年来的生平。
这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一名刚洗完澡的女性Omega走进来,她身上只裹了一件睡袍,身材高挑,五官漂亮精致,一双杏眼干净疏离。
看到满地狼藉,女omega吃了一惊:“谁惹你生气了?”又热切地说:“我等了你好久,干嘛一直在书房呀,是想在书房里做吗?”
许蔺深没回答她,低头看资料。
女Omega便熟练地坐进他怀里,顺着他翻阅资料的动作看过去,看到某处,她微微睁大眼:“诶,上面说这个人的父母在你们温家做过事,每周末还会接他来温家住一晚,你干嘛还调查,难道没见过他么?”
“是啊。”许蔺深沉沉地笑了声,“父母在温家做过事,我却从没见过他,好本事。”
女Omega还想继续看,许蔺深却合上了资料,把她打横抱起往外走。
女Omega认识许蔺深不过一个月,这是第一次被他带回温家。
谁能想到外界传闻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许董,私底下居然对女伴体贴入微,百般纵容呢?
她心里喜滋滋地想着,却见许蔺深推开了一扇房门,房间布置得十分梦幻。
“走错了吧?”女Omega提醒道,“这明显是个小姑娘的房间啊!”
许蔺深将她扔进柔软的被褥里,一言不发地打开衣柜,选了一套衣裙递过去,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情绪浓得化不开,连欲念都染上了血腥意味。
他说:“换上。”
雨天
淅沥的雨声渐渐微弱, 路边一辆黑色的亮漆汽车仍在微微震动。
程肆额头上全是汗,锋锐崎岖的眉受不了地皱成了一团,那双沉默的眼隐忍紧闭, 额前汗湿的碎发也随着车身摇晃起伏。
他像被折磨得没了脾气的俘虏,饱经风霜日晒的摧残, 铐在车把手上的手指死死抠着车门,被他的Alpha强硬地按着肩膀, 钉死在了完全伸不开腿的汽车后排。
温西闷声做事,很久之后, 深深地喘出一口气。
程肆也眼神失焦, 后腰无力地下塌,无意义地喊着她的名字:“温西……温西……”
声音诚挚沙哑,如信徒渴求神祇。
“别叫了。”温西俯身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说出的话却叫人面红耳赤, “车里被你弄得好脏。”
程肆羞耻到不敢睁开眼,通红的鼻尖和薄削的嘴唇都沾满了混合的眼泪, 看起来委屈到了极点, 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压抑呜咽。
温西到底还是心软了,想起科普视频里的教导, 捧着他的脸问:“要不要标记?”
程肆平直的眼睫颤动几下, 表情呆呆的, 不确定地张张唇:“可以吗?”
临时标记之于AO有各自的利弊影响, 对于Omega来说,最明显的作用可能就是纾解发情期和事后安抚了。
温西既不愿意为他纾解发情期,也不愿意对他进行事后安抚。
上次学校里的那个临时标记, 程肆心知大概率是因为温西愤怒冲动下对他的掌控欲作祟,她咬得那么用力, 像在啃噬他的血肉。
所以现在主动问他要不要标记,应该也是出于其它他猜不透的原因,而非他妄想的安抚。
温西从容地咬住他后颈,冷冽酸涩的香气缓慢地渗入他的骨血之中,强势侵占着他的所有感官,他无法反抗,无法拒绝,这冷香气仿佛融进了他的心脏。
程肆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个标记有点饮鸩止渴的意味,令他惶恐,眼睛止不住地发酸,又令他上瘾,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灵魂。
“程肆,”温西低声叫他,在他后颈落下轻轻的一个吻,喃喃地提醒他,“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程肆缓慢地嗯了声,低头看着顺势靠在他肩膀上的少女,睫毛浓密,脸颊微红,闭上眼睛后她那一身的疏冷收敛不少,让人保护欲油然而生,就像一位天真的,脆弱的,等待王子拯救的公主。
恍惚间,这一幕与封存在他内心深处的一段记忆慢慢重合。
他也当过一次王子的。程肆心想。
那次,同样是今天这样的下雨天。
……
程肆九岁那年,跟随在温家做事的父母,从镇上搬到了城里。
他平时都住校,父母为了省钱,便没舍得另外租房子,和温家的女主人说过后,安排他每周末在父母房间里住一晚,不要乱跑惊扰到其他人就行。
程肆很懂事,听父母的话几乎不出房门,作业写累了就看书睡觉,直至母亲给他送吃的进来,偶尔还会带一两个玩具或者一堆零食和糖果给他,母亲说是温家的二小姐送他的。
他对温家二小姐这个头衔没有概念,但很高兴这一栋大大的房子里,有除了父母之外的人能想起他的存在,于是对温家二小姐生出了天然的好感。
有时候他会趴在窗户上,探出一双眼睛看外面的动静。
父母房间正对后院草坪,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常常会从附近经过。
偶尔她会出现在茉莉花架的秋千上,由她母亲或姐姐推着,荡很高很高的秋千,艳阳将她微蜷的发尾和侧脸照得耀眼发光,充满圣洁的神性。
她五官还没有长开,已经漂亮得像个洋娃娃,能想象得到日后会有多么出挑。
程肆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算大的眼睛几乎瞪圆了。
后来他从母亲口中得知,那就是温家的二小姐,名叫温西。
温西。
她就是温西。
如果能和她做朋友就好了。
程肆默念了好几遍她的名字,从此以后开始期待每个去温家的周六,期待每天固定的时候,倒数到十,趴着窗户往外望,温西就正好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有一次母亲送他回校,出门时刚好碰到从楼上下来的温西。
她穿着讲究,连头发丝都打理得很精致,挥手和母亲打招呼,连声音都很好听,程肆远远看了眼,又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破旧球鞋,骤然生出自卑,躲在母亲身后,不敢露面,更不敢和她对视。
只是心中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难过,为自己的怯懦。
没过多久,温家那个美丽温柔的女主人去世了。
女主人的葬礼结束后,他一如往常地呆在房间里,耳朵贴在门上,听见温西和她父亲激烈地争吵,哭得越来越伤心。
程肆生平第一次想叛逆地打开面前这扇门,跨越那道阶级的界限,去给她安慰和拥抱。
可惜最终没能实施行动,母亲走进来,告诉他最近温家不太平,让他去亲戚家住一晚。
程肆从小就独立,在别人还需要父母接送的年纪,他已经可以自己坐公交车往返学校和温家了,当然也可以一个人坐车去亲戚家。
但他其实不是那么想走。
因为他听见了那些关于温家的议论,温西母亲刚刚去世,她父亲就要另外给她找一个新的母亲,这换谁都不会高兴的。
他很担心温西。
程肆人小鬼大,仗着对周围环境的熟悉偷偷躲了起来,打算确认温西不哭了之后再离开。
不曾想一回头就和背着书包准备离家出走的温西撞了个正着。
温西不认识他,防备地看了他半天,确认他没有恶意后,眼睛扑闪着问:“你也是离家出走的小朋友吗?”
程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挠挠头不说话。
“我也是呢,”温西当他是默认了,撑着一把小雨伞往他身边靠近两步,“可是我不认识路,你知道麓山岭怎么走吗?”
程肆问她:“你去麓山岭做什么?”
冬季的雨稀稀疏疏,冷风吹得两个小孩瑟瑟发抖。
温西跑出来时将东西准备得十分齐全,不止拿了雨伞,还戴着厚厚长长的围巾,程肆脖子却光着。
她发现了,于是把围巾摘下来,一截自己戴着,一截围在了程肆的脖子上,伞也往他那边移了一半。
做完这件事,她才难过地说:“我去找妈妈。”
程肆身体感觉暖和了,心却因为温西这句话猛地一跳。
“姐姐说妈妈离开我们了,可她又不告诉我妈妈到底去了哪儿,哼,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自己打听到了,妈妈被那群坏人送去了麓山岭!”
温西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却装出大人的模样,从鼓鼓的书包里拿出一沓现金和一块进口巧克力,一股脑地塞给他:“我把这些都给你,你能不能带我去麓山岭找妈妈?”
程肆早已明白死亡的含义,是以十分犹豫该不该告诉温西真相。
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不忍心拆穿,只点头说了声好,把现金重新装回她的背包,要了巧克力,却剥开包装递给了她吃。
温西眼神霎时变得警惕:“你真的是离家出走的小朋友吗?”
程肆拿巧克力的手僵硬在半空,不懂她怎么忽然变换了态度。
温西再次防备地盯着他,像背课文一样,振振有词地解释:“找人帮忙要给予报酬,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帮别人,所有的不求回报都是别有用心,不能随便相信——这种话我在家里都听过好多好多遍了,你不要钱,也不要巧克力,是不是因为其实你是很坏的小朋友?”
“我、我……”程肆嘴笨,涨红了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半天只憋出了一句,“我不知道。”
温西顿时不再说话。
安静了会儿,伸手去扯他脖子上的围巾。
程肆有点慌了,下意识抬手按住,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坏不坏,我想要别的。”
他不要钱,也不要巧克力,是因为他想要别的,想要和温西做朋友。
他也不知道拥有这种念头,算不算很坏的小朋友。
温西眼睛狐疑地转了一圈,吸了吸鼻子,问他:“你要什么?”
程肆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他犹豫了下,在冬夜的风穿过树叶的窸窣声里,问她要了一个拥抱,拥抱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无声地安慰。
温家附近这片别墅的治安很好,两个小孩在夜色中走了这么久,也没有遇到其他人。
程肆牢牢牵着温西的手,带她去坐公交车。
温西是第一次坐,特别新奇,不断地问他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程肆把知道的为数不多的知识都告诉她了。
不过公交车司机很快发现了异样,问他们家长在哪里,又要去哪里。
程肆还没来得及阻止,温西像平常吩咐家里司机那样说了“麓山岭”三个字,公交车司机脸色微变,被吓了一大跳,立刻踩了刹车。
麓山岭——南江寸土寸金的坟场。
公交车司机很快报了警,警察将他们带到了警察局,通知了家人来接他们。
他们短暂的互相为伴的城市旅途就这样被迫结束。
温簌来得很快,了解情况后,先是对他说了声谢谢,又和警察确认来接他的亲戚在路上了,而后才要带温西走,不过温西并不愿意回去,依旧坚持要去麓山岭找妈妈。
似乎被她的偏执气到,温簌和她对峙半天,眼里有心疼不忍,但也许是温家人特有的心如坚石,敢于直面鲜血,温簌居然红着眼睛同意了:“好,我带你去,你不要后悔就是。”
温西在警察局和程肆告别,快要上车时,她又噔噔噔地跑回来,摘下围巾留给他:“我去找妈妈了,你也快回家吧。”
程肆攥着围巾,往前一步追上去:“围巾我要怎么还你?”
温西打开车窗,对他说不用还了,程肆问为什么。
女孩子白皙无暇的皮肤被冷空气冻得微微发红,朝他粲然一笑,浓密的睫毛如蝴蝶振翅,漂亮的眼睛干净剔透,里面闪过一丝恶劣和狡黠。
“因为不想让你忘记我。”
车子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弧线,她挥着手,重复了一遍:“我叫温西,你不可以忘记我哦。”
说着这样的话,却连他的名字也不问。
让他不要忘记,却在长大后和他对面不识。
实在是很可恶了。
好在程肆很会为她找借口,他猜测也许是那晚在麓山岭直面妈妈冰冷的墓碑太过痛苦,所以连和他走过的这一段路一并忘了。
那天以后,温西很久没回过温家,等她再回来时,温家同时迎来了新的女主人,还带来一个十多岁的少年。
在温西忘记他的头两年,程肆一直听话地呆在那个房间里,呆在那条界限的另一端,没了夜色的遮掩,他的贫穷和窘迫无法支撑他走到她面前,毕竟在她从小遵从的真理里,所有的不求回报都是别有用心,而他不想从一开始就被看轻。
谁知后来温簌和温西的父亲相继出事,温家在一夕之间大变天。
所有在温家做事的人都胆战心惊,程肆父母几番商议后,决定用多年积蓄在南江买一套房子,这样的话他也不必总是寄人篱下。
之后程肆便不怎么去温家了,长大了也不能总和父母住一起,偶尔去给父母送东西,也基本上见不到温西。
但他开始发愤学习,说不上是为了什么,潜意识里就想变得更优秀。
直到。
他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周六,回到那个逼仄的房间,习惯性地越过窗户往外看。
已经分化的温西垂眸坐在小时候的秋千上,像个冷冰冰的雕塑,一坐就是一下午,无人再帮她把秋千推得很高,花架上的茉莉也不见了,因为新的女主人不喜欢。
她孤身一人,脸上再没有粲然的笑容,周身都泛着刺人的疏离和冷漠。
程肆当时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既然怎样都忘不了,那不如不忘了,不躲了,不挣扎了,被她轻视就轻视吧,践踏就践踏吧,谁让他不要钱也不要巧克力呢。
不能和温西做朋友也没关系,他这次只想要温西能开心一点。
程肆转身去厨房准备了一些甜点和水果,心脏跳得比跑了三千米还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站在通往二楼的阶梯前,徘徊许久后,终于鼓起勇气跨过了那条理应不可逾越的界限,走上楼去,走到了温西的房间门口,抬手敲了敲。
“进来。”
推开门的瞬间,正百无聊赖玩手机的温西回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睇了他一眼:“你谁?”
程肆血液都快停流,面上却不显,眼皮微掀,仿佛准备献祭一样,嗓音微颤,屏息缓慢地介绍自己。
“我叫程肆,来送东西的。”
“原来你就是程阿姨那个神神秘秘的儿子。”
温西眼弧微挑,打量他几眼,来了点兴趣,靠在沙发椅上冲他招招手:“我看看,你送什么来了。”
……
温西从后面扯出玩具,关掉。
玩具表面完全被打湿了,她随意地扔回手提箱里,又把程肆的手铐解开了。
Omega的手腕有点破皮,被手铐磨出了一圈深红的颜色。
温西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问他:“疼吗?”
程肆摇摇头,比起手腕,他感觉腿根和腹腔更疼,尤其是腹腔,缓了这么久也还是有种被硬生生撕开的痛感。
温西难得感到不好意思,好像是有点过火。
毕竟到最后已经变得像雨水一样稀薄了。
她弥补似的,抽出几张湿巾帮他擦干净,扣上他那已经皱得不成样的衬衫,伸手揉了几下他的小腹:“我也没想到会去这么里面,之前都打不开的。”
那是因为之前没有标记。
程肆默默地想着。
“话说,今晚我们不会被困这里了吧?”温西啧声道,“我喝了酒,你现在又没力气开车,车上还被搞成了这样,椅背上全是你的东西,都干了……代驾都不好意思叫。”
“……你别说了,我休息一会儿应该就能开。”
程肆脸红得快冒烟,捉住她的手,不希望她再动了,以免他又把座椅打湿。
温西听到这话,动作一顿,抬头盯着他,意味深长一哂:“居然还能开车?”
“看来是我不够努力。”
“……”
刚才渐缓的雨又开始变得猛烈,这次副驾驶的椅背被折到了最大限度。
程肆趴在椅背上,转回头和温西细密地接吻,将她给予的一切都心甘情愿地咽进了肚子里。
温西从后面抱着他,忍不住又想给他承诺。
但她深思熟虑,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有失败几率的承诺,还不如不给。
漫漫长夜,温西和他挤在车座椅上,头挨着头,互相做对方的支撑,放任彼此在这堪称荒郊野岭一样的地方沉沉入睡。
直至细雨骤停,黎明的光线划破长空-
“嗡——嗡——”
程肆是被手机响起的震动声吵醒的。
他迷蒙睁开眼,从座椅底下找到自己的手机,划开。
看到屏幕上出现的名字时,他还以为看错了,揉了一把眼睛又拿近了些——的确是林警官的名字。
这是当年负责程肆父亲失踪案的警察,在连续寻找近三个月无果后,警方那边基本上放弃了,认为花费警力去找一个写了亲笔遗书的自杀者实在浪费资源,只有林警官给他留了联系方式,说找到线索后会第一时间联系他。
程肆等了两年,也没等到林警官所谓的联系。
看着不断闪动的手机屏幕,程肆心跳骤然变快,想接又不敢接。
像每次接寻人平台对接人的电话一样,他很希望能从对接人口中听到一点新的线索,又怕这点线索到最后失效,带给他再一次锥心的失望。
“怎么不接?”温西也被吵醒,见他愣神,便出声提醒。
程肆回过神,稍微平复了些,颤着手指点了接听,屏住呼吸没先说话,等着对方开口。
“喂,请问是程肆吗?我是南江晋云区警察局的刑警,姓林,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听筒里传出一道浑厚的男声。
“记得。”程肆道,“是有我爸线索了吗?”
林警官:“是。”
程肆瞳孔一震,哗啦一下站起身,却忘了自己在车里,脑袋猛地撞到车顶,发出砰的一声响。
他顾不得缓和这一撞带来的头晕目眩,哑着嗓子追问:“是什么线索……他在哪里……还活着吗?”
林警官那头沉默了几秒,声音变得沉重起来:“你做好心理准备,你父亲已经遇害了。”
顿了顿,他又道:“法医推测他的死因是因活埋窒息而亡,不排除他杀的可能,所以我们决定重启这个案子,你有时间的话,请立刻来警局一趟。”
小黑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直到林警官在电话里连续“喂”了好几声,程肆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尸体是在哪里找到的?”
见他情绪还算稳定,林警官才继续道:“这两天是风暴强降水天气, 晋云辖区下的平安镇出现山体塌方,镇上居民下山时在倒塌的山泥里发现了遗骨残骸, 因此报了警。”
“好……我知道了。”
“望你节哀顺变,案子我们一定会尽力调查, 有任何关于你父母仇家的线索,也请前往警局告知我们。”
电话里的忙音一声一声, 那头的林警官已经挂掉电话, 程肆却还僵硬地握着手机。
他脸上血色褪尽,眼里的光在瞬间熄灭,整个人都静止在原地, 宛如一具灰白易碎的雕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好半晌, 程肆才缓慢张张唇,也不知是问谁, 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
“程肆……”
温西叫了他一声, 想开口说点什么。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苍白无力, 她抿紧唇终是什么也没说, 也没有太惊讶的情绪, 关掉已经变成忙音的手机, 顺势将程肆抱在了怀里。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程肆一只手按在自己眼睛上,眼泪从指缝中浸润出来, 他肩膀细微发着抖,牙齿都开始打颤:“我知道我的运气不好, 可这种事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一样,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我爸死亡的事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做好了准备……可是为什么,现实总是比我做的最坏的打算还要坏?”
“你刚才听到了吗,活埋……林警官说我爸被活埋了……还问我爸妈有没有什么仇家,我爸,我妈,一生都待人良善老老实实,没干过一件昧良心的事,我不懂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得善终?也想不明白,像他们这样的人能得罪什么仇家,被报复到这种地步?”
程肆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死死抓住温西的肩膀。
“温西,我真的有点撑不住了。我好失败,我什么都做不好,我搞砸了一切。”
“我爸失踪那天,我本来一早就要去医院的,我都坐上公交车了。可是老家的叔叔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之前考国际中学用过的资料笔记给侄女寄回去,说很急很急……我就晚了一个小时,到医院的时候什么都变了,你懂吗,我明明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都怪我,都怪我!”
他的声音逐渐崩溃,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进温西的颈窝,滚烫的温度却落进了她的心脏深处。
“我懂。”温西喃喃应声。
没有人比她更懂这种遗憾带来的痛苦了。
温西抬手覆上他的后脑勺,动作前所未有的温柔,她垂眸盯着程肆抓着她的手,沉默几秒,从他指缝中挤进去,和他十指紧扣,而后轻言细语地对他说:“但那不是你的错,你有没有想过,你叔叔的那通电话,也许正是你父母保护你的方式呢?”
闻言,程肆狠狠一怔,抬起头,声音颤抖:“你的意思是……我爸妈故意让我晚去医院的?”
温西没有回答是或否,拿纸巾帮他擦掉眼泪,在他眼皮上轻轻落下一吻:“我先送你回去换身衣服,然后再去警察局,看看林警官他们具体调查出了什么,不过这么一来回至少得花一个小时,要你休息你肯定不愿意,不如路上好好想想程叔叔或者程阿姨当年接触过哪些可疑的人。”
因为温西的猜测,程肆不可抑制地开始胡思乱想。
可他思来想去,也毫无怀疑的头绪。
程肆飞快回家换了衣服,温西一路飞驰将人送到了警察局。
她并非直系亲属,也不便在警察局露面,便将车停在外面等程肆。
车上,温西点燃一支烟,摸出手机在金平那给自己和程肆请了假,没有翻通讯录,又直接按数字拨通了一个电话。
“小姐。”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接电话的人叫做吴成业,是温西外公在举家移民之前,留在南江保护她的,他手下还有几个下属,都是军队出身,上次在24号CLUB处理秦启振的除了贺予初之外,就是这批人。
母亲刚过世,父亲就要另娶,温西的外公因为这件事和她父亲直接闹翻了,外公只有她母亲一个女儿,即使咽不下这口气,也深知无法撼动父亲的基业,便眼不见心不烦地带着外婆移民了。
后来父亲病重,外公有想过把温西接走,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那个时候她明面上不仅是许蔺深的继妹,也是他握在手里的温家人质。
许蔺深根本不可能轻易放她走。
外公也就只有留下这么几个信得过的,至少能在关键时刻保证她的人身安全,也让她想做什么事的时候有能用的人。
“业叔,”温西指尖夹着烟,吐出一口烟雾,程肆不在,她眼底的温度也没了,“你昨天没跟我说,程叔叔是被活埋致死的。”
“昨天尸检和现场勘察结果还没出来,他的骸骨上也没有看出明显致死性外伤,我以为会很快结案。”吴成业歉然道,“是我判断失误,抱歉。”
顿了顿,他又道:“你昨晚被跟踪了。”
温西眉梢微微动了下,片刻后,她神色又恢复如
殪崋
初:“不难预料。”
吴成业有些不太赞同地说:“那你为什么……”
“做都做了,”温西头疼地说,“反正迟早也会被发现,早晚都没差。”
她叹出一口气,转移话题道:“程阿姨呢,当年那场车祸调查出结果了吗,你上次说肇事者判了三年刑期,按理说现在应该还在牢里?”
吴成业:“肇事者只在监狱里呆了半年就出来了。”
“什么!”温西瞳孔骤缩,没来得及抖掉的烟灰落在身上,将黑衣服晕出了一大片灰色污渍。
“我试过顺着肇事者的身份往下查,但那人出来后直接人间蒸发,其他线索也都全断,”吴成业道,“给他同意减刑的相关司法人员倒是节节高升。”
车祸,诈骗,医院,银行,诱导自杀,温西不禁想,这些不动声色赶尽杀绝的手段至于用在一个普通家庭上吗?
“南江能做成这些事的人不少,”温西冷笑一声,“可和程阿姨一家有关联的,却屈指可数,难怪他当时要把在温家做事的所有老人都换掉。”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吴成业那边沉默几秒:“我认为不是许蔺深做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温西道,“他最有作案动机。”
“可能真的不是他。”吴成业理性分析道,“昨晚你被跟踪后,有人连夜调了程肆的资料,如果程家的事是他做的,那他不会对程肆完全不认识。”
听到这话,温西醍醐灌顶,从愤怒中渐渐平息。
的确,许蔺深在开学那次就知道程肆的名字,以他的作风,恐怕程肆这两年来的一切生活轨迹都会在他掌控之中。
可不是许蔺深,又是谁呢?
“这件事警方肯定是破不了案了,”温西面无表情地掐灭烟,看见程肆从警察局出来的身影,她由衷地说,“业叔,一切拜托你了。”
“应该的,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一向谨慎,为什么……”
吴成业欲言又止,听起来想提醒她什么,似乎又觉得后面的话不论怎么说都带着责备意味,便没有继续说下去,挂断了电话。
但温西却知道他想问什么。
——你一向谨慎,为什么要做自找麻烦的事?
其实温西自己也不太敢相信。
她答应帮程肆找程叔叔,真正找到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他说这件事。
更何况程肆最近刚好因为她即将订婚的事难过成那样,要是再得知父亲噩耗,没有人在他身边的话,万一他挺不过来怎么办呢。
这绝不是温西想要看到的画面。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雨夜,不知道妈妈已经去世的她,背着书包离家出走要去麓山岭找妈妈。
路上遇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像刚从煤矿里跑出来的一样,只有眼睛和牙齿有白色。
温西在心里默默地喊他小黑,小黑性格很闷,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结果就是这么个不太聪明的小黑,竟然一口答应带她去麓山岭,他会问路,会辨别方向,会自己坐公交车,带她见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城市。
还不要报酬,只要拥抱。
他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拥抱,不仅姿势笨拙,还抱她抱得好紧。
小黑很喜欢她。温西可以确信。
尽管他们才第一次见。
她以为小黑会一直跟着她,结果温簌一到,小黑就像使命完成了一样,连温簌送他回家都不愿。
起初温西并不理解小黑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为了感激他,也深知以后不会再见面,于是把围巾送给了他,让他不可以忘记。
后来看到妈妈的墓碑,她下意识紧抱着温簌嚎啕大哭,温簌温暖的手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那时候她才知道,这种抱法,叫做安慰。
才知道小黑问路的时候,就已经清楚麓山岭其实就是一座坟场,只有死人才会被带到那里去,他明知她的妈妈再也不会回来,却还是愿意陪她走一趟。
她要孤身去麓山岭,小黑就陪在她身边,想和她一起面对噩耗,想让她在最难过的时候也有安慰和拥抱。
温簌来了,这件事便不需要他来做了,于是他就停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像一个午夜才会出现的默默无闻的守护之灵,消失在将她安全送到目的地的那一刻。
除了皮肤没那么黑,个子没那么矮,身材没那么瘦弱,程肆其实和小黑有点像的。
所以她也希望。
不论如何,能陪程肆一起面对噩耗。
在他因亲人离世而最难过的时候,有安慰和拥抱。
程肆失魂落魄地朝她走过来,他身上穿得单薄,唇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温西没忍住,打开了车门。
冬季的风吹散了车里的暖意,她用身上残余的那一点热,上前几步,抱住了浑身冰冷的程肆。
“温西……温西……我什么都没有了……”
程肆紧紧地抱着她,带着哭腔一声声喊她,抱她的力道重得她骨头都在发疼,好似要融进彼此骨血之中。
这次温西没有阻止他喊她的名字。
抬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轻声对他说:“别怕啊,还有我。”
药店
雨又开始缠缠绵绵地下起来。
温西拉着程肆坐上车, 再次当司机送他回家,后者恹恹地倒在副驾驶座上,比霜打过的茄子还颓靡。
车里空调开得很足。
似乎感觉浑身稍微暖和些了, 程肆埋着的头十分吃力地抬起来,没有看温西, 凝视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际线:“温西,谢谢。”
温西从余光里瞥他一眼:“谢我什么?”
“我爸, ”程肆喉咙痛得像刀子在割,“是你派人找到的吧。”
温西静了会儿, 说:“不算。”
确实是那场山体坍塌赶巧了。
当然, 骸骨则是吴成业那批人发现的。
他们追查到程父当年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平安镇,以程家负债累累的情况和那封遗书上的内容,就算是自杀, 程父也肯定不愿给程肆拖后腿, 去选择一些可能会损害他人的自杀方法。
于是围着平安镇多方打听,可惜和当年警方的追查一样一无所获, 要不是山体坍塌, 谁都想不到程父居然就埋在平安镇的山里。
“平安镇现在都半荒废了,要不是你让人坚持, 又怎会有人在那种时候出现在山上呢。”
程肆不至于天真到这种地步, 认为真的完全是巧合。
“林警官说, 我爸的骸骨上没有明显外伤, 也没发现中毒的线索,但颅底有内出血的痕迹,基本可以判断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警方还从骸骨周围搜出了一根折断的铁锹, 和几块绑着麻绳的大石头,骸骨的脚踝位置有麻绳的残留成分, 麻绳被腐蚀的情况也符合我爸的死亡年份。”
程肆将身体在座位上缩成一团,没有再掉眼泪,好像已经从哀恸中缓了过来,只嗓音听起来仍然艰涩:“所有证据都表明,他大概率是被人活埋的。”
这些细节温西已经从吴成业的口中听过了,可听吴成业说,和听程肆说的感觉简直天差地别。
程肆越是毫无波澜地说这些,温西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她总算明白,什么叫自作自受。
昨天才在程肆身上用过的心机,转眼就被拿来用在了她的身上,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故意,而程肆却真的有种心死的平静。
这种眼神,她在裴寰州身上见过。
“有想起什么怀疑对象吗?”温西不自觉地放缓了声音。
程肆摇头,目光没有焦点。
“那如果找到了凶手,”温西眼皮微抬,直视前方的车流,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想不想报仇?”
程肆扯了扯嘴角,一股无力感切实地席卷心头:“真的能找到吗?”
林警官说警方会尽力调查,可整个警察局里只有他一个刑警关心这个案子,其他人都把这案子当烫手的山芋,有多远扔多远。
当年父亲刚失踪时也是这样,最后总会变得不了了之。
从一开始他其实就应该想明白,背后操作这些事的人恐怕连警方都无法撼动。
而他对此什么都做不了,又何谈报仇?
“你只需要告诉我,找到以后想不想报仇,”温西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里头却浸着一丝刺骨的冷意,“其他的,我来解决。”
程肆猛地偏头,怔怔望着温西疏冷的侧脸,眼底迸发出些微亮光。
但这亮光一闪即逝,很快又熄灭。
“算了吧。”
温西握方向盘的手一顿:“怎么?不相信我?”
“没有。”
“那为什么要算了?”
“你别管我吧。”
温西依然语气平和地问:“为什么?”
刹车却踩了,方向盘一打,车子瞬间靠在了路边。
程肆被她一脚急刹晃得头晕目眩,抓着安全带,闭着眼睛喘气,太阳穴一阵一阵地发疼。
“每件事都很麻烦,”他喉咙缓慢地滚动,“你不是最怕麻烦么?”
“……”
温西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沉默几秒,她不自然地说:“无所谓麻不麻烦,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做到。”
“你只答应帮我找到爸爸,你也确实做到了,没有食言。”程肆由衷地感激,“后面的,让我自己解决就好。”
温西一错不错盯着他,略微残忍地开口:“你解决得了吗?”
“很难。”程肆坦然承认,“几乎没有可能。”
温西皱眉:“所以我说,我帮你解决。”
程肆眼皮压低,复又抬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温西一眼,不再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妄念,也没有爱而不得的意难平,只剩下接受不公命运的麻木。
他说:“但我不敢要了,温西。”
哪怕这也许只是她的一点施舍而已。
运作的雨刮器发出细微的闷响,刮开了汽车前窗的迷雾和雨滴。
温西抿着唇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却也没有立刻重新启动汽车的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空调开得太足了,程肆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往外面的街道扫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一间药店,忽地想起一个差点又被他忘记的实际问题,低声对温西道:“我想下去买个东西。”
“买什么?”温西不咸不淡地问。
程肆闷不吭声。
僵持了会儿,温西只得打开车门锁,让他下了车。
程肆走进药店,这次他有经验得多,直接问店员要了一片事后紧急避孕药。
店员把药递给他,依然尽职尽责地提醒:“紧急避孕的药物通常建议一年最多服用两次,注意合理使用其他避孕方式,哪怕事前吃都比事后紧急避孕要好。”
程肆嗯了声,感觉头更疼了。
温西做这种事并不按常理出牌,事前避孕药他也不可能在上学时随身携带,一年两次的服用次数对他来说有点不够用。
想了想,程肆迟疑地问:“如果一年服用很多次,会怎么样?”
“那肯定是不行的,”店员眉毛一拧,“且不说会造成发情期紊乱,就连生殖腔受损亦或出血都有很大发生的概率。”
程肆却松了口气:“还好。”
店员:“还好??”
程肆茫然,不明白自己的反应哪里有问题。
他还以为多吃会死人,是以听到只是发情期紊乱、生殖腔受损的副作用时,的确感觉还好。
反正他这辈子也没有生孩子的打算了。
“我看你后颈有咬痕,你是Omega吧?Omega更该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店员诧异又费解地扫过他,见他年纪不大,苦头婆心地提醒,“让你的Alpha戴个套有那么难吗?”
“……不关她的事。”
程肆被问得很尴尬,只想快点买完吃掉,边摸出手机付款,边说:“是我自己不让她……”
“不买了,用不着。”
伴随着耳边一道熟悉的声音,一只雪白的手横过来盖在了程肆的手机屏幕上。
程肆骤然睁大眼,愣愣看着突然出现的温西。
温西把避孕药从他手里扯出扔回柜台,面无表情地扣着他的手腕,将人强硬地带回了车上。
车门响起砰的一声,震得车身都抖了抖。
温西点燃火,车子重新驶入车流。
之后的一路上她什么都没说,周身的气压很低,眼神森然得让人不可逼视。
程肆能看出她在生气,但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生气。
因为他不要她帮忙?
还是因为刚才的避孕药?
不论哪种,程肆都没有很好的哄她开心的办法,只好在车子到达小区附近后,跟她忐忑不安地告别:“就送到这儿吧,谢谢。”
闻言,温西往外瞥了眼,冷笑一声:“然后你又去买药是吗?”
程肆呆了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小区附近的药房,顿时一阵无言。
“我说了,”温西近乎咬牙切齿地重复了遍,“用不上。”
程肆思考片刻,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不太抱有希望地为自己争取:“可如果怀孕了再打掉……”
“你不会怀孕。”
温西打断他的话,语气暴躁:“我常年服用腺体抑制剂,这药能抑制信息素产生,抑制Alpha的发育,本身就带有避孕的作用,所以——”
她语气一顿,舌尖顶了顶口腔,胸口剧烈起伏了下,脸色阴郁地承认:“用药期间,我无法让你怀孕。”
“别再吃了。”温西放他下车,又说,“你要是不放心,以后我戴就是。”-
送完程肆,温西一个人在车上坐了许久,把烟盒里的烟抽得一根不剩,心里那些阴暗的情绪才稍稍被按下。
她驱车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让人把车开去清洗。
做完这一切,温西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喂,”温西接起来,声音淡淡,“哥哥。”
许蔺深呵出一声,语气也很云淡风轻:“今晚回家一趟吧。”
温西摸了摸杜宾犬的狗头,随意看了眼日历:“今天不是周末。”
“不是周末就不能回家?谁规定的?”许蔺深道,“你一个人住在香海之城,是不是很无聊?我觉得你还是回家住更好。”
温西一边接电话,一边把杜宾犬关进了它的房间:“上次不都说了,我不回去。”
许蔺深嗓音彻底冷下去:“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难道我就是在跟你商量吗?”温西满不在乎地扬起唇角,“哥哥,你真的忘了我为什么要从家里搬出来?”
许蔺深那头语气一僵,霎时说不出话。
温西却没打算放过他,讥讽地嗤出一声:“说实话,亲眼看见你和别人在我的床上乱搞那天,我差点被恶心到三天都吃不下饭。”
这是温西第一次把这件脏事放到明面上来说。
许蔺深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死死咬着牙关,一字一句地问:“这就是你喜欢Omega的原因?”
温西笑了笑,没回答。
下一秒。
许蔺深压着怒火的低沉嗓音在门外和听筒里同时响起。
“开门。”
对峙
时间正是上午十点, 原本早就该来做饭打扫的陈阿姨却一直没见踪影。
温西便知道,这是许蔺深要过来的信号。
迟早会有对峙的这天,也是时候该和许蔺深重新认识一下了。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女孩。
温西挂掉电话, 打开门。
许蔺深脸上阴影深重,站在门口的身影像一堵充满压迫感的高墙。
他一步一步往里走, 温西一步步后退,明知故问:“哥哥怎么来了, 今天不用上班吗?”
“你的事比上班重要。”
许蔺深目光紧锁在她身上,直至她的腿弯抵住沙发退无可退了, 许蔺深才伸手将她脸颊的碎发撩到耳后:“跟我回去吧。”
他放低了声音, 刚才的怒火仿佛突然间消失不见:“我向你保证,那种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温西偏开头,躲开他的触碰, 依然对他笑盈盈:“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许蔺深的手落在半空中, 他嘴角微微抽动,盯着温西:“小七, 任性也要有限度。”
话虽如此, 但其实他很清楚,任性这个词和温西不怎么搭得上边。
即使这几年温西并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他了, 也绝对没有真正忤逆过他, 会主动给他报备在学校做了什么, 认识了什么新同学, 如果他对那些新同学表示不满,她也会十分懂事地和其保持距离。
只有想和骆菀然做朋友的事,当初她向他恳求了两次。
许蔺深没办法让自己变回十八岁, 和她一同上学,时刻陪伴在她身边, 深思熟虑后同意了两人来往。
这会儿得知温西真正的性向,他开始万分痛恨自己的心软。
“是从骆菀然开始的?”许蔺深的语气渐渐锋利起来,“还是说,她是你的启蒙?”
温西略微挑眉,对他的反应感到惊讶,不过神色又马上恢复平静。
她了然地嘲讽出声:“原来哥哥这么嫉妒菀然么?可惜让你失望了,都不是呢。”
“所以只有那个叫程肆的?”
得出这个结论,许蔺深好像更加无法忍受,指节捏得咔嚓作响。
男Alpha身上的气场透着很重的压迫意味,他显然习惯在各类战场中利用这种无往不利的气场,大部分人都会被他吓得心头一怵。
温西却不买账。
“这问题有回答的必要么?程肆对你来说,好像也没那么需要在意吧。”
温西侧身绕过他,走到茶几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灌了一口,而后意味不明地看向他:“我还以为哥哥会更在意陆献言。”
许蔺深在原地一动不动,身上的一身西装不似往日的一丝不苟,腰侧有几道浅浅的折痕。
他转过头来,阴沉的眼神慢慢和温西对上,那张英俊的脸撕开了伪善的面具,笑意全无:“我在意他干什么?你对他又没意思。”
温西直视他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陆家后辈那么多,明明陆二小姐也没差,你为什么选择陆献言和我订婚?”
“不就是因为陆献言有点特殊癖好么?”
温西发出一声莫名的笑:“他干不了Omega,他只能被Omega干,你认为我会像嫌弃你一样嫌他恶心,认为我和他绝不会发生真正实质性的关系,就算联姻,伴侣关系也是名存实亡。”
“一切都在你的掌控里,我看起来好像也确实对陆献言不感兴趣,直到你发现我昨天进了情趣用品店。”
许蔺深脸色倏然一变,点漆般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住她。
温西在他仿佛要吃人的目光里,继续慢悠悠地说:“程肆这样毫无背景的Omgea太无足轻重了,是你捏捏手指就能让他一辈子翻不了身的存在,你压根就没将他放在眼里。”
“可是当你知道我会进情趣用品店,当你知道我可能和陆献言趣味相投——这才是最让你生气的。”
“你很怕我会因此爱上陆献言吗?”温西微笑着踩住他在灯光下的倒影,刻意地喊,“哥哥?”
空气静默片刻,外面连绵的雨气将偌大的客厅也浸得潮湿而沉闷。
许蔺深在起初的震惊过后,很快重新调整好表情,再次走向温西,眼睛里涌动着怒意和狂妒:“知道我会生气,怎么还敢做?”
温西把问题抛回去:“你说呢?”
“确实,现在温陆联姻是一件双方都势在必得的事,就算是我,也无法说取消就取消,但你也说了,程肆是我捏捏手指就能处理掉的。”
许蔺深仿佛遭受了背叛一样,抬手覆上她的脸,缓慢下滑,轻轻掐住她白皙的脖颈,感受她皮肤带来的细腻温润的触感,手掌又因不敢用力而微微发颤。
他稍稍贴近她,嗓音危险:“不想他死得不明不白的话,就立刻跟他断了,我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
“别动不动就威胁人,从你选择和方枕仪离婚那一刻起,你就没有这个资格了。”
温西同样伸手扣住他的手,用了些力,迫使他硬生生松开,黑眸同样森冷无比:“如果你不想把联姻的事搞砸,失去最后愿意和你站在一边的盟友,你最好不要动他。”
许蔺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从喉咙里嗤出一声:“小七,你好像没意识到,和陆家建立交易关系的人是我,是整个温氏集团,不是你。联姻的事你说了不算,自然也就不存在搞砸这个说法。”
“你给陆家的利益是多少?”温西问,“能比我多吗?”
许蔺深挑眉:“你连集团的股份都没有,你能给陆家什么?”
温西迎着他可怖的眼神,冰冷地凝视他:“我现在是没有,我爸死了我不就有了。”她混不在意地说:“就算你费尽心机找来顶尖的医疗团队,他的生命应该也维系不了多久,作为他遗嘱里的第二继承人,你说我有没有集团股份?”
“你说到时候我把股份全部赠送给陆献言怎么样?”温西颇为挑衅地扬眉,“陆献言变成温氏集团大股东,他还会是你的盟友吗?”
许蔺深睁大眼:“你疯了吧!股份不是你赌气的儿戏!”
温西耸耸肩:“股权怎么可能是儿戏呢,那可是我的免死金牌啊。”
“免死金牌可以随意送给别人?”许蔺深浓眉紧蹙,一张脸因震怒而青筋暴起,他绷紧牙关,声音从喉咙一字一句地挤出来,“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大方了?”
“对未来伴侣大方一点不是很正常?”温西皮笑肉不笑,“不,也不止对未来伴侣,我对看得上的人都很大方。”
这话仿佛狠狠给了许蔺深一个耳光,扼住了他的咽喉。
像在告诉他。
他不惜拉下脸面,不惜洗手作羹汤,不惜百般呵护的妹妹,从来都看不上他。
“我竟然不知,你这样恨我?”
许蔺深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在发现她没有佩戴抑制手环后,眼睛里闪动着猩红的色泽,Alpha狂热的信息素霎时充斥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其实我也猜到了,你装得那么听话,可你小时候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你只付出了一点点依赖,就轻易得到了我的宠爱,却又在突然的某一天一脚把我踹掉,你知道自己有多恶劣吗?你知道你不理我的时候,我他妈快疯了吗!”
“我就想和你好好的,一辈子当兄妹也没关系,是你太不乖了,你要是乖一点,我也不至于看你看得这么紧。”
他一把抓住温西的手腕,带着强烈的威压,带着Alpha对Omega天生的掌控,企图看到她眼泪簌簌、瑟瑟发抖的痛苦表情。
没想到温西丝毫不受他的影响。
她冷静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被灰蒙的天气衬得像淬了毒,足以将许蔺深身为Alpha的傲慢腐蚀得一干二净。
“怎么会……”许蔺深满脸错愕。
“果然还是用上信息素了,”温西无情地甩开她的手,淡淡道,“既然做好了和你摊牌的打算,我就不可能对此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很是失望地对他说:“不愧是你,连信息素的气味也一如既往的令人恶心。”
许蔺深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了几下,喉结一上一下急促滚动。
“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温西道,“要么立刻滚出我的公寓。”
“杀了你?”许蔺深不再试图碰她,慢吞吞地后撤几步,眼眶里翻滚出一丝病态的笑意,“你明知我舍不得。”
“嗯,我知道。”温西并不意外这个回答,朝他莞尔,“所以立刻滚出我的公寓。”
就像许蔺深剥夺她的社交,她的生活,她的亲人来作为拿捏她的软肋一样,她当然也要以牙还牙。
她把自己变成了许蔺深的软肋。
他每拿刀刺向她一次,痛苦都会加倍地反击给他。
“别动我的人,”温西掀起眼皮,身上每个毛孔都散发着不可动摇的冷冽,“如果你还想在我爸死之前,让我叫你一声哥哥的话。”
“我不动他。”
许蔺深喉咙里溢出几声古怪的笑音,顷刻间,他已经恢复了理智,神情变得如平日一样深不见底:“但我会让你明白,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过——”
他勾勾唇,低声道:“哥哥愿意永远为你兜底。”
情书
大约下午三点, 温西约莫着程肆应该睡醒了,算着时间给他打了个电话。
谁知打了好几通都没人接。
等到四点左右,她又打了一次, 还是没人接。
怕他出事,温西有些坐不住了, 开着车直接去了程肆住的那小区,一路直奔上楼。
上楼后她敲了两分钟的门, 依然无人回应,不得已直接打电话叫了个开锁的来, 好在程肆这房子的锁并不很安全, 开锁师傅两分钟就打开了。
温西进入卧室,一眼看到了已然神志不清的程肆。
他没盖被子,全被他压在了脸下, 就这样伏在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 脸颊烧得酡红,在冬日的冷风中不停地发抖。
“好烫。”
温西大步走过去, 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手心像被火灼了一下。
“……”
她紧抿着唇,一边将厚实的被子往他身上盖, 一边打救护车的电话:“喂, 这里有人发高烧, 对, 意识已经……”
“不要……”
就在温西刚拨通电话的一秒,程肆似乎被她冰凉的手掌弄醒了,虚虚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恳求地朝她道:“我不想去医院,求你了, 别去医院……”
温西的动作顿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都烧成这样了还不去医院,你想死吗?”
程肆却很执拗:“我就不去……就是不去……”
仗着脑子现在不甚清醒,他像头犟牛似的,直接抱着她的腰,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压在了她身上,让她腾不出手去接电话。
拉扯中,温西的手机啪的一下摔在地上。
听声音分辨,不出意外,屏幕应该是碎了。
温西:“……”
看着理直气壮地靠在她胸前呼吸的Omega,她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一下,箍着他的下颌转向自己,眼底映入两簇还没干透的眼睫毛,和一张苍白得吓人的脸。
温西简直气笑了:“我昨晚努力干./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生病的……就不能好好睡一觉吗?怎么还回家蒙在被子里偷偷哭啊?”
程肆微弱地睁了睁眼,又很快闭上,一副不想反驳但又很不高兴的样子。
“瞪我?”温西不费吹灰之力就调转了两人的位置,视线在他病白的脸上逡巡,轻嗤,“你还敢瞪我,以为生病了就会惯着你?不舒服也不说,早说了会遭这么久罪吗,嘴长着干嘛的?”
她近乎自言自语地控诉。
可她知道,程肆这副了无生气的模样像是随时要消散了一样,而出现这个念头的瞬间,她心底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下意识地低头亲在了他的眼皮上。
甚至罕见地感觉到了一丝庆幸,庆幸她今天来了,没有放任他在家里自生自灭。
“哪有小狗真把自己当小狗的?连小肆子都知道撒娇,都会护着自己领地,你就不能学学人家?”
也不知是不是知晓他意识不清不会反驳,温西那点因为程肆早上那句话带来的负面情绪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克制了一路的话就这么不经意吐露出来。
但她说完就后悔了,沉默几秒,冷着脸顺手揉了把程肆劲瘦的腰,起身开始在他一眼就能到底的家里找退烧药,好在这人似乎知道自己容易生病受伤,药箱里的常用药都备得很齐全。
温西没照顾过人,依稀循着记忆中被人照顾的画面,仔细看了退烧药的用药说明,兑了一杯温水,扶着程肆靠在她肩膀上,想将退烧药喂进他嘴里。
没想到程肆死活不愿意张开嘴。
她一只手不好操作,折腾了好几分钟都没能成功。
“……”
半晌无果,温西只好将那杯水放在床头柜上,一只手用虎口掐住他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巴。
程肆被她掐得呜呜咽咽地摇头,睁开的眼缝水光氤氲:“不想吃药。”
“为什么,”温西问他,“怕苦?”
程肆脑子缓慢地转动,在温西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时,他才用脑袋蹭蹭她的颈窝,难过地摇摇头:“不是,就是害怕……让我想到妈妈……”
吃了那么多药,做了那么多次手术,受了那么多苦,到最后还是没能救回来。
日日看到母亲的病容,他对医院,对这些发苦的药物,打从心底深处就感到抗拒和害怕。
“怎样能让你不想?”温西的鼻息喷薄在他头顶,连嗓音都放得很轻,“喂你吃可以吗?”
程肆混沌的脑袋无法立刻反应,刚抬头怔怔地望着她,温西便用另一只手迅速将药丸放在他高热湿软的舌面上,再用汤匙舀了一勺水,略微粗暴地灌了进去。
他立刻张嘴想吐掉,温西却蓦地低头咬住了他的嘴唇。
程肆猛地睁大眼,糊成一团的意识因为温西这个动作稍微清醒了点。
在感到苦味的同时,他喉结滚动,无意识地将药丸就着水咽进了肚子里。
察觉到这点,温西顺势挤进他的口腔,舌尖将那点微末的苦味也全部扫荡了一遍,将人亲得唇齿间全是她的味道之后,她才慢吞吞地抬起头。
程肆吸了吸鼻子,感觉脸颊烧得更厉害了,他用舌尖舔了舔被温西咬过的地方,含含糊糊地问:“干嘛……亲我?”
温西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搭在他后颈的手不轻不重地按了按,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没有想亲你,”她替他盖好被子,面不改色地说,“喂你吃药而已。”
程肆显然没信,小声嘀咕了几个字。
她凑近去听,才听到他说的是“大骗子”。
这几个字莫名让温西感到了一丝不得不承认的难堪,像在埋怨她的无能一样。
她眼底那点笑意顿时凝固了。
……
程肆四肢酸软无力,在药效的影响下很快熟睡过去。
他睡了连日来最沉浸的一觉。
以致于睁开眼睛时,几乎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总感觉温西来过。
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疲累让他不太记得住事,他一时也不太确定,梦境里那个很耐心的温西,会喂他吃药的温西,在他耳边一遍遍说话的温西,是否只是他梦魇时幻想出来的。
他梦见过温西很多次,大多时候她都遥不可及、难以捉摸。
这还是第一次。
她在梦里距离他这样近。
摸到自己退烧后,尽管已经是晚上,程肆却睡不着了,下床穿鞋准备给自己做点吃的。
刚要起身,余光不期然地瞥见床头柜上的一杯已经冷透了的水,他一下僵在了原地。
水不是他倒的。
温西……真的来过。
他连忙打开手机,果然看到了几个未接来电和两条星聊短信。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很快。】
具体什么交代,温西没有说。
翻来覆去猜了很多种可能,程肆最后仍然无法确定,只好发信息过去问,以免自己会错意,那边却不再有任何回复。
他便抱着手机和那杯水,在床边呆呆枯坐半小时后,才念念不舍地将那杯冷彻骨的凉水一饮而尽-
临近期末,林夏阳第108次从温西和程肆的课桌前路过,然后眼中含泪地在CP小群里打字。
【林夏阳:他!俩!又!在!学!习!】
【林夏阳:上次答辩之后,就再也没一起去上过厕所了!】
【林夏阳:快一个月了,一次对视都没有过!】
【林夏阳:我的CP不会真BE了吧(允悲)】
【公主都要和姓陆的订婚了,婚期都确定了,新闻都发了,就在这个月二十号,呜呜呜,这很难不BE吧,明明是双向奔赴的】
【眼看都厕所doi了,眼看要下凡了,我踏马真的意难平!!】
【这世界还能更恶心一点吗(微笑脸裂开)】
【AA我超能磕:我觉得没必要贷款焦虑啊,最近不是要考试了,学习很正常,你们都不复习的吗?】
【一想到CP BE了,我就食不下咽,无心学习】
【磕不了CP,我的一些美好品德已经逐渐消失,还上什么学,不如回去继承家业】
【怜爱公主了——爱上你,在我最身不由己之时】
【小狗也可怜——难道这就是注定被抛弃的命运】
【我觉得这事,还是得看公主什么态度吧,你们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吗?】
【林夏阳:@AA我超能磕,内幕一下?】
【AA我超能磕:一天一个想法的人,我去哪儿内幕?】
【AA我超能磕:想不想去试试?我其实也好奇她到底怎么想的】
【林夏阳:要怎么试?】
这时,群里一个同人产出妹子忽然站了出来。
【这活儿我熟!我来!我会!】
【我们公主和小狗的笑容,由我来守护!!!】
【(扭曲)(邪笑)(阴暗爬行)】-
从警察局领回父亲的遗骸后,程肆将父亲和母亲合葬在了一起。
正如先前预料的那样,这件案子时隔两年后也只是在最开始被重视了一下,林警官再往下查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程肆表示理解,没有过多苛责,在父母的墓碑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经历过这些事,他倒不至于完全被仇恨蒙蔽双眼,但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的仇人拥有腐蚀司法系统的能力,拥有他难以企及的强权,所以要想为父母讨回公道,他就绝不能一辈子烂在最底层。
时间跨度长点也没关系,这么多年他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点。
时间对他来说,早就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不需要再把赚来的钱拿去寻人,程肆也就辞去了那些额外的兼职,准备重拾被他丢弃了两年多的学业,只在周末去贺予初的公司跟着他们实习。
温西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打算,明面上没有表态,但他偶尔上完厕所回来,桌子上就会多出一道便签纸。
上面是他问过蒋朔,连蒋朔也解不开的题型详解,字迹漂亮,过程详细。
渐渐地,他和温西形成了一个默契,便签纸换成了错题集,他把不会的都誊抄进去,温西有空就会拿走,再回到他桌上时,里面的题就全是她解好了的。
在温西精准高效的帮助下,程肆的成绩突飞猛进。
好几次他都想找机会给温西说谢谢,可温西这一个月来,没有回过一次头,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
事实上,自上次那条星聊信息后,她私下也再没有找过他。
还有差不多十天就要考试放假,大部分科目的老师都不再教授新课,留给学生们许多复习的时间。
程肆从题海中抬起头,默默盯着温西的后背,冬季穿得厚重,少女露出的一点耳珠被衬得更加圆润瓷白。
他不由苦笑。
上次光顾着问她什么交代,却忘记问很快是多快了。
说不定当时问这个问题,温西反而会回答。
快下课时,他从桌肚里摸出那本错题集,照例把不会的错题誊抄上去,顺便在里面插了一句题外话,而后起身装模作样地去上了个厕所。
等他再回来,蒋朔意味深长地打量他一眼:“不错啊兄弟,看不出来你也是个吸O体质。”
程肆:“?”
他第一反应是温西和他的事被蒋朔发现了,转念又觉得不可能。
毕竟蒋朔因为上次答辩的事已经旁敲侧击问过好几遍,每次被都他含糊其辞带过去了。
再加上温西最近捉摸不透的态度,蒋朔甚至自动自发地帮他想好了借口——温西绝对落了把柄在你小子手上吧!
“怎么得出结论的?”程肆问。
蒋朔嘿嘿两声,笑而不语。
程肆便不再管他,去翻错题集,翻到最新一页,他慢慢拧起了眉。
温西这次没有帮他解题。
为什么?
因为那句多余的题外话?
程肆有点懊恼地一路往下翻,生怕错过温西给他的一丁点暗示,厚厚的错题集却因为左右重量转移,陡然往左边倾斜。
一封夹杂在错题集里的粉色信封跃入眼帘,封口处贴了一颗膨胀的爱心,写着“程肆同学,亲自打开喔”。
程肆:“……”
他回过神,眼神立刻落在前排的温西身上,后者坐得端正笔直,平时一向摊开的书页却合上了。
蒋朔顺着他的视线:“兄弟,你怎么知道情书是温西最先发现的?”
程肆:“…………”
“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收到情书吧,还是个Omega送的!”蒋朔在一旁喋喋不休,“靠,Omega宁愿喜欢你都看不上我,这年头Alpha真有这么不受待见吗?我怎么就没收到过Omega的情书?”
程肆捏着那封粉色信封,只觉得如坐针毡,打断他:“看见是谁送的吗?”
“我当时睡觉来着,只注意到一个可可爱爱的背影,具体长什么样我没看见,你打开看看里面署名不就知道谁了,”蒋朔指了指看不清表情的温西,“或许你也可以问问温西,她应该看见了。”
程肆:“………………”
程肆还没来得及阻止,蒋朔就朝温西耳边打了个响指:“温西,你说说呗,送我兄弟情书的那个妹子,长什么样啊?”
温西静了几秒,竟然真的转回头来,唇角带笑:“她戴了口罩,我也不知道是谁,不过确实可爱。”
笑意却不达眼底。
程肆被这句可爱刺了一下。
温西久违地对上程肆的视线,示意地抬了抬下颌:“不打开看看吗?”
程肆握着粉色信封的手紧了紧,他没处理过这种事,丢掉不好,又找不到人还回去,一时手足无措,然后就听见温西说:“我也从来没有收到过情书。”
蒋朔惊讶道:“不应该啊,明明喜欢你的人那么多。”
“确实没收到过情书,”温西道,“一次都没有。”
顿了顿,她侧倚在座位上,似笑非笑地挑起唇,直勾勾地盯着程肆:“所以还挺好奇,情书里一般都写些什么。”
程肆分不清她话里的真假,脑子一热,将信封递了过去:“那你看。”
蒋朔:“我也要看!”
程肆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蒋朔对他的区别对待很伤心,只好自我安慰:“算了,不看就不看,反正这妹子也没戏。”
温西接过情书,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没戏?”
蒋朔狐疑问:“你和程肆不是很早就认识吗?难道不知道他有个小时候的白月光?喜欢了很久的,几岁开始的来着,八岁?九岁?”
程肆涨红了脸,起伏的胸膛慌乱地滚出几个字:“你别乱说!”
蒋朔满脸问号:“我什么时候乱说了?你刚在24号CLUB兼职,酒量还不好,喝醉的时候你自己说的,你还说她不认识你了——”
砰——
一本书狠狠扣在了课桌上,震得周围几名同学都看了过来。
程肆满脸通红地坐下,用书盖住自己的脑袋,然后从缝隙中偷偷去观察温西的表情。
正好撞进少女那双黑白分明的的眼睛里。
温西没问是真还是假,她问:“那现在还喜欢吗?”
程肆颤了颤嘴唇,无法回答。
对视不过持续两秒。
温西淡淡收回目光,慢吞吞地拆开了那封情书。
看一眼,好怪。
温西眉头微蹙。
再看一眼,太怪了。
温西脸色微变。
几张信笺的字里行间都频繁地出现了两个熟悉的人名,还简短描述了他们的各种身份十八./禁。
标题醒目的几个大字:【温西×程肆】Play合集
温西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写什么了?”蒋朔好奇地问。
“也没什么,就写——”
温西语气一顿,指尖摁住里面“温西”这两个字眼,重新对上那人忐忑不安的目光,唇角微哂,稍显冷漠。
“程肆有多招她喜欢。”
同人文
正好上课铃响起来。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蒋朔哀嚎一声, 趁老师来之前朝温西伸手:“温西温西我也想看,借我看看呗,你这么一说我更好奇了……”
他话未说完, 温西已经转过身去,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粉色信封孤零零地躺在书桌上, 在她手中摊开的那几张信纸迟迟没被装回去。
“好家伙,这写了得有快十张吧。”蒋朔啧声感叹, “不敢想象,到底是有多爱……”
他看着程肆, 压低了声音:“感觉这个妹子真不错, 要不考虑把你那小白月光忘了?”
程肆眼睛一瞥,想到最近蒋朔跟他吐槽的事:“你先把你的小青梅忘了。”
蒋朔被他一句话噎住,磨磨牙, 冷哼:“你懂不懂青梅的分量?”
程肆盯着温西垂在后背略微冷淡的发尾, 喃喃应道:“你也不怎么懂白月光的杀伤力。”
温西是他尝试过很多办法,却还是被她轻易一击致命的人。
根本忘不了。
索性一辈子都心心念念好了。
……
又是一节自习课。
温西没有如往常一样扎进题海, 她面前的书页里摆着几张自带香气的信笺纸, 而她居然把上面的内容看了大半。
在学习的事上温西十分自律,甚少有在课上摸鱼的时候。
而她这学期少有的几次摸鱼, 居然都和程肆有关。
想到这儿, 温西冷笑着翻回前面, 把《教训不听话的小狗》这一节又看了一遍。
虽说信笺里的文字用词大胆, 还各种OOC,但其实并没有多少露骨的描写,全是写到关键时刻就不再往下。
她还以为没有下文了, 结果翻到最后一页才发现末尾跟了一排小字和二维码。
【欲知后事如何,请扫码添加小客服, 支付74元解锁。】
温西:“……”
搞半天是噱头。
现在付费阅读已经做得这么吸睛了么。
几秒后,她摸到桌肚里的手机,面无表情地扫了码。
星聊界面立刻弹出一个对话框来。
看到熟悉的好友头像,温西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她点进和骆菀然对话框,忍着骂人的冲动,手指在屏幕上按得啪啪作响。
【?:你、搞、什、么?】
【?:闲得慌?】
【骆菀然:咦,怎么是你先来找我?】
【骆菀然:信封到你手里了?程肆没看吗?】
【骆菀然:没事没事,你找也行】
【骆菀然:快,支付74块钱,我给你解锁关键内容!】
【?:。】
【骆菀然:难道你不想知道后续吗?】
【骆菀然:不想知道《雨夜篇》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小狗是怎么讨好捡回他的主人的吗?】
【骆菀然:不想知道《教训不听话的小狗》里,到底得到怎样严厉的教训才能让小狗真正长记性吗?】
【骆菀然:不想知道《神明在上》里,成为了孤独神明的公主殿下每晚下凡显灵之时,和她忠诚的信徒在庙观里都做些什么吗?】
【骆菀然:不想解锁教室doi,厕所doi,宿舍doi等一系列特定地点场景吗?】
【?:什么鬼……】
【?:不想。】
【骆菀然:不,你想。】
【骆菀然:码都扫了,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强买强卖?】
【?:[转账]74元。】
【骆菀然:付费内容.pdf】
【骆菀然:看完记得给好评喔】
十分钟后。
【骆菀然:看到哪儿了,感觉怎么样?】
【骆菀然:人呢?】
【骆菀然:到底怎么样啊??】
“……”
温西关掉pdf,合上课本,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
pdf里描述的一幕幕暧.昧夸张的场景不受控制地钻入她的脑袋,那些原本很OOC的描述,只要一套上程肆那双可怜又虔诚的眼睛,就会变得立体而生动,像电影一样在她脑子里活灵活现地演绎。
温西很轻地呼出一口气,冰冷的手掌贴了贴自己的后脖颈。
腺体莫名发烫。
片刻后,她发现心里居然划过一丝更荒谬的念头。
——要是程肆能有那些描写的一半主动就好了。
“……”
打住!
不能再想了。
温西轻啧一声。
甩了甩纷杂的思绪,从包里取出抑制手环,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戴上。
看个关于自己的同人文而已,她居然能脸红成这样。
……
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林夏阳,挂着一脸的姨母笑。
【林夏阳:啊啊啊啊啊姐妹们!家人们!】
【林夏阳:公主看起来超满意啊啊啊!!】-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游泳课。
游泳课温西一般都是不去的,默认待在教室里自习。
教室里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前往游泳馆,蒋朔见程肆也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催促道:“还愣着干嘛,走啊,你不上课啊?”
程肆偷偷瞄了温西一眼,心不在焉地回答:“嗯,我身体不舒服,你自己去吧,顺便帮我跟老师请个假。”
“不舒服?”蒋朔立刻关切地问,“哪儿不舒服?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
程肆沉默几秒,摸了摸后颈:“不用吧……”
蒋朔刚要问他捂后颈干什么,旁观许久的林夏阳陡然穿插进来,拽着蒋朔的衣服硬生生将人拖走了:“你你你!你生理课没上过吗,人家捂后颈很明显就是表示发情期要到了的意思,你还一直问问问,让人怎么回答,直A癌没救了你!”
蒋朔:“……”
他再次确信,Alpha现在是真的不受待见。
林夏阳的说话声渐行渐远。
很快,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
下午的自习课全荒废,温西原本打算趁着游泳课在教室里把落下的试卷都补完,一不小心听到了林夏阳的话。
她略无情地勾勾唇,戴上耳机听歌。
当做视而不见。
没过多久,温暖干燥的空气里忽地染上了一丝苦辣的味道。
不是所有Omega的气味都甜蜜动人,能轻易讨人喜欢,但只要契合度足够高,即便Omega本身的信息素不那么好闻,在那个高契合度的Alpha面前,也拥有极高的吸引力。
温西就是那个跟这股苦辣信息素高契合度的Alpha。
白芷的气味从她鼻尖若有若无地蹭过,相较于浓烈时的势不可挡,浅淡时则显得厚重深邃,闻起来令人口干舌燥。
温西拿笔的手指一顿。
忍无可忍。
她冷着一张脸,将座椅的方向一转,一言不发地盯着后桌的程肆。
程肆小心看了她一眼:“我发情期好像快到了,信息素不受控。”
借口太蹩脚。
温西都懒得拆穿。
她手肘往后一搭,后背抵着课桌,好整以暇地睇他一眼:“发情期到了就自己打抑制剂,这不用我教你吧?”
程肆眼神飘忽了下:“不想去买。”
温西:“我可以叫人帮你去买,送到你手里。”
“……”
程肆没想到温西一点儿不买账,一时词穷,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她。
像只被冷落的可怜小狗。
温西被他看得瞬间想起了荼毒她快一天的同人文画面。
她克制地按了下手指关节,才忍着没将人扯到自己面前来。
“看你这样也用不着叫人帮你买抑制剂了,”温西淡声道,“收好自己的信息素,别随便烦我,我还要看书。”
温西在心里数了数,距离和陆献言的订婚仪式,还有十二天的时间。
程肆愿意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当她的小狗,她却不愿意再听到类似“骗子”这种话从程肆嘴里说出来。
再加上陆寅之和傅晚森那边也达成了共识,到时候陆寅之会带着傅晚森参加她和陆献言的订婚宴。
等到订婚结束,她会给程肆一个交代。
在这之前保持现状是最好的,毕竟许蔺深那边也的确不能过多刺激,以免适得其反。
这么想着,温西扣住座椅,刚要转回去,程肆却一把将座椅按住,突然飞快地冒出含糊的几个字。
温西没听清,皱眉问:“嘀嘀咕咕说什么?”
“……我说,”程肆对上她的眼睛,犹豫了下,有点委屈地开口,“我不要抑制剂,我有Alpha。”
温西微微一愣。
“温西,你能不能标记我?”程肆没有再躲闪,嗓音低哑地向她索取,“我想要你的标记。”
程肆平时看起来总显得呆而沉默,很少有这样明确表达自己需求的时候。
温西不知道他今天哪根筋开了窍。
可听着Omega这样真诚的恳求,她内心竟然感觉被取悦到了。
“很为难吗?”
见她不说话,程肆失落地抿抿唇,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蔫了:“对不起,当我没说过吧。”
“当不了。”温西眯了下眼,“我又没聋。”
程肆怔怔地抬眼,不懂她的意思,却一下看进了她情绪莫辨的眼底。
温西一笑:“要我标记你也可以,但求人帮忙,我要收报酬的。”
程肆咽了咽口水:“什么报酬?”
温西站起身,隔着课桌,伸手摁住他的后颈往自己面前扣,而后抵在他的后颈腺体边,低着眼皮看了眼那块红肿的凸起。
回想起同人文里教室doi的那一趴,她眸光一暗,Alpha骨子里的恶劣在此刻淋漓尽显。
“……好久没弄你嘴巴里了。”
天台
天气阴沉, 浊云厚重。
温西一脚踹开了学校天台的门。
隆冬的冷风骤然灌进来,她卷长的发被吹得凌乱,脑子里那股有点上头的热气也稍微散了些, 得以不显得太过急躁,有心思在空荡荡的天台上寻找一个看得过去的位置。
原本她打算像上次那样带程肆去顶楼厕所, 国际中学豪横,连厕所都装修得十分气派精致, 而且顶楼的厕所也只她偶尔使用,环境还算过得去。
谁知学校的清洁工人偏偏这个时候打扫到了那间厕所, 没办法, 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带人上了教学楼天台。
温西环视一圈,看到转角的墙后摆着一套桌椅。
学校天台也会每天定时打扫, 这套桌椅一层不染, 垃圾桶换了新的垃圾袋,显然刚被清理过。
她径直过去坐上课桌, 一条长腿微曲, 从大衣的兜里摸出烟。
风太大,打火机换了好几个方向都没打燃。
程肆后脚反锁了天台的门, 适时跟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形为她挡了大半的风,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拢紧帮她护住火苗。
烟丝卷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一缕烟雾倾斜, 温西缓慢抬眸,看见他略微局促的表情,不由笑了声, 摘下嘴里的烟,调转方向问他:“要吗?”
程肆迟疑两秒, 摇头拒绝:“不了。”
“戒烟了?”温西问。
“不是,一会儿再抽。”程肆平直的睫毛垂了下,心脏跳得仿佛要撞出胸腔,“现在抽嘴巴里有烟味。”
温西嗯了声,重新咬回烟。
她听出这句话的意思,于是没有告诉程肆,她的烟都是专门定制的,和他的劣质香烟不同,即使抽了,嘴巴里也只会留有淡淡的薄荷香气。
程肆低着头不敢看她,磕磕巴巴地说:“那、那现在我直接开始吗?”
温西弯弯唇,刚要说话,手机忽地响起来。
她看了眼,发现是陆献言打的,不耐地点击挂断,陆献言又打了过来,外加一条附带的短信。
【接一下,有急事。】
程肆也看到了来电人的名字。
他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这个角度刚好能对上她的手机屏幕。
以免她为难,程肆干脆坐在她面前的座椅上,脑袋放得更低了。
温西的目光在男生脸上逡巡几秒,确定他没表现出任何怨怼后,点了接听。
“喂,怎么了?”
“……”
“那东西尺寸合适不就行了,我不想去试。”
“拍照?”
“现在合成技术很发达,一张合照应该不需要两位当事人同时到场吧?”
“……”
“好麻烦,一定要去吗?”
“好吧,那你定时间。”
“先就这样……你还有什么事?”
程肆听着温西冷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微抿住唇。
即使告诉自己不能在意,他却还是忍不住在她对陆献言说出那句“好吧”时,心底深处划过一丝难言的酸涩。
试什么呢?
订婚礼服?还是订婚戒指?
不论试什么,她终究答应了。
陆献言仍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程肆默默听了会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闷不吭声地伸手解开了温西腰上的扣子。
“……”
温西话音猛地一顿。
天寒地冻间,气血刹那间涌上小腹。
Omega的冬季校服可供选择,可以像夏天一样依旧穿裙子,也可以选择长裤。
温西今天穿的就是校服长裤,修身的灰色长裤包裹着两条笔直细韧的长腿,她不像传统Alpha那样体形健壮,看着瘦,用力时肌肉线条却也流畅。
程肆一言不发地张嘴含住了。
她还没进入状态。
即使如此,他也吃得不算轻松。
好在他吃过很多次了,又肯为了讨她欢心潜心地学,没多久就感觉嗓子眼像被一团沾水的海绵堵住了。
他喘不过气,鼻腔里发出几声变调的气音。
温西许久不说话。
听筒里的陆献言敏锐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带着试探性问:“温西,你身边有人?”
温西掐灭烟,抬手摸了摸程肆柔软的头发,忍住将他往更深处按的冲动,漫不经心地说:“还没放学,当然有人了。”
“抱歉,这边催得急,我一时忘了你还在上课——”陆献言看了眼时间,“现在应该还在上课吧?所以你是专门出来接我电话的?”
他的语气刚带上隐约的受宠若惊,温西就把他这点念想掐断了:“不是。”
陆献言一顿,莫名笑了声:“那谁在你身边?程肆吗?”
温西没回答。
她现在也很难回答。
程肆像在无声表达对她分心的不满,猛地嘬了一口。
她大腿肌肉瞬间绷紧,很深地喘了口气,身体蓦地往后仰,一只手撑在课桌上,雪白的手腕处绷起根根淡色的青筋。
程肆察觉到她突然的反应,颤巍巍抬起头。
这个角度能看清楚少女线条清晰的下颌和唇形完美的嘴唇。
温西可能从来都不知道,动情时她的嘴唇总是红红的,还会微微张开。
这种反差让她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既保留了Alpha的侵略性和鄙薄高傲,又时不时会流露出猫咪眼睛一样摄人心魄的纯真。
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淌出一条小溪。
“真的是程肆?”
与此同时,听到温西那声喘气,陆献言笑不出来了。
他对这样的声音不陌生。
“是他,”再开口时,温西的嗓音带了一点低沉的哑,以及毫不掩饰的冷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不都是狗,他就那么好用?”陆献言似乎很崩溃,听起来要哭了一样,“妈的,我之前只能在脑子里想象你用这种声音跟我讲话知道吗,到头来居然是在这种情形下听到,最他妈离谱的是,我竟然舍不得挂电话……温西,我是不是完了……”
留给他的是一串冰冷的忙音。
温西甚至没有听完就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细长的手指微蜷,不轻不重地揉着程肆的后颈。
这人太知道她的点在哪里。
哪怕被撑到眼尾都泛着水光,一副脆弱不堪的模样,程肆依然努力地摆出讨好的表情,时不时地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像在时刻观察她的反应。
温西低头对上程肆的眼睛,忍不住用了些力道。
她伸手卡住他的脖子,摸到和他嘴唇一样锋利的喉结,用修剪得圆润的指甲轻轻刮了刮,对他立刻急速收缩喉咙的反应很是满意。
“为了你,我刚才不礼貌地挂了别人的电话,”汁源由扣抠群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她压着心底深处不断涌出的暴戾因子,仿佛衣冠楚楚的斯文败类,冠冕堂皇地为自己的恶劣行径找借口,“你是不是得补偿一下我啊?”
程肆眨眨眼,停下动作,安静等她的后文。
然后就看见温西用两根手指比了下他没有吃完的那一部分。
“再多吃一点?嗯?”
她的声音像在询问,可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摸头发的动作变了味,带着危险的兽性施压。
温西盯着程肆那双略微带惊恐的双眼,欣赏他涨得通红的表情,欣赏他紧皱眉心青筋毕现,欣赏他一边因窒息而无意识抗拒她,一边又强迫自己艰难地接受她。
冬日寒风凛冽,这天台一隅却燃烧着滚烫热潮。
程肆像一个投海献神的祭品,被巨石绑住双腿,海水淹没他的口鼻,他被囚在无际的深海中,心甘情愿忍受被剥夺灵魂的痛苦。
哪怕薄唇被挤压到变形,眼泪乱七八糟地淌了一脸。
哪怕喉音孤鸣,嘴巴里滚烫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某一瞬间,天台上的所有场景都被按下了暂停键,伴随着呼啸的冷风,和鼻腔里呼出的气音。
温西渐渐偃旗息鼓。
将她的所有物赐予给她的信徒。
片刻后,她往后撤。
白皙的额头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乌沉的眼睛稍显焦点不定,流淌着些微光亮,仿佛两颗点缀高光的黑曜石。
“今天竟然完全吃掉了,好棒啊。”
温西轻轻啧声,似感叹又似夸赞,拿稍微消停下来的东西继续蹭他嘴巴,将他蹭得全是山楂海棠的味道。
他的嘴巴肿得不像话了,汗湿的脑袋靠在她腿上。
看起来又惨又乖。
完美地体现出猎物被咬住喉咙后,对驯猎者本能的臣服天性。
温西生平第一次,有种心都快化了的感觉。
她捏了捏他的耳垂,想将人提起来,程肆却埋着头,不肯。
也是这时,温西才察觉出一些异样,她视线往下,看到灰色的校服长裤像被小溪洇湿了,不由好笑地扣住他的下颌:“程肆,你怎么喘得比我还厉害?”
“……”
程肆被迫抬头。
四目相对。
他在对方透着兴味的眼神里,羞耻地别开了眼,睫毛受不了地颤动几下。
“我都没碰你。”温西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带着笑意继续问,“不碰你都能这么兴奋吗?”
她也许没有嘲笑的意思。
程肆却觉得无地自容。
程肆尴尬又窘迫,张张唇,想为自己辩解,可第一下却没能发出声来,只得用了点力,再次开口,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可能是太久没、做了……”
温西哦了声,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这是怪我太久没干./你了吗?”
“没有,不是……”程肆连忙道,“你说了会给我交代,所以多久我都会等的。”
温西点头:“嗯,现在又在提醒我尽快兑现承诺了。”
“……”
程肆懊恼地皱眉,有种越描越黑的无力感。
但他心知,尽管这些话没有温西说的那种意思,可他心里却这么想过,内心不由涌起些自责。
温西是个很有计划的人。
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她比他清楚多了。
是他贪心,被她喂得胃口大涨,连干巴巴地等都有点无法忍受。
想到这儿,程肆伸手摸到口袋里原本还犹豫要不要给她的东西。
“这什么?”
温西看着递到面前的粉色信封。
“情书。”程肆哑声道,“你不是说你没收到过吗?”
他抬头看了看她,湿漉漉的眼又很快垂下去,脸和耳朵红了大片:“我现在送,就是第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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