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在深渊中的花,即使绽放也无人知晓,挣扎一生终是逃不过化作腐臭污泥的命运。】
在忍校读书的时候,鹿丸总会不自禁关注着小宫山柊月。
与爱说爱闹的同龄孩子相比,她总是安静的,不常笑,也不说话。名列前茅与不合群在班级中触怒了部分人,鹿丸听到他们背地里不无恶意的地称呼柊月为“火影的狗”。
孩子们天生并恶意,恨意大多是从大人处承袭的。
每当谈到木叶氏族,人们总会想起写轮眼的宇智波、白眼的日向,与这样名声大躁的大家氏族相比,小宫山氏默默无言,世代忠心耿耿地侍奉火影,冲在最前线的族人们前赴后继,默默地生活,然后默默地为木叶而死。
鹿丸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父亲这样感叹过小宫山家的人,鹿久说过,他们是火影的刀。
活的像一把刀有什么意思?小时候的鹿丸想,人难道不是该为自己而活吗,宇智波和日向这样的氏族与火影分庭抗礼,权势滔天呼风唤雨,那些世世代代效忠火影的而死小宫山族人未免忠诚地有些愚蠢。
鹿久看着儿子,只是笑,没有任何解释。
直到鹿丸亲身经历了那场动荡。
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傍晚,叛忍组织策划偷袭木叶,战火蔓延到了忍者学校。形单影只的暗部冲在前线厮杀,保下孩子们,牺牲了许多人。
那其中就有柊月的父亲。
闻讯赶来的吉乃和鹿久询问他有没有受伤,透过母亲温暖用力的拥抱,鹿丸看到柊月擦干眼泪,牵着年轻男人的手,目送医疗忍者将盖着白布的担架抬走。
即使死去,暗部的尸体也必须由高层收殓,是对国家机密的保护,但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那一刻,年幼的鹿丸忽然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哀,他愧疚地不敢再用愚忠形容小宫山一族,他似乎读懂了父亲意味苦涩的笑,他终于发现,原来小宫山柊月也是会哭的。
小宫山健的葬礼草草收场,柊月一身漆黑,跪坐在灵前,脸上有未干的泪痕。吊唁的宾客来去匆匆,她麻木地鞠躬,丧亲之痛剥夺了她的感情,苍白稚嫩的面容一片死寂。
鹿久低声与川野遥太寒暄,临走前鹿丸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柊月。鹿久停下脚步,看透心事般对他道:“她和你是同期,要不要去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
鹿丸心头一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他们在学校都不曾说过话,且悲哀并不相通,既无感同身受,随口的安慰如同高高在上的施舍,他又有什么资格?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鹿丸从忍校毕业,在阿斯玛班不知所谓意义地成长着。偶尔会从井野口中听到关于柊月的消息,她分班后的生活并不如意,带队上忍患有咳疾力不从心,队友自私冷漠,偶尔在街上相遇,柊月也总是平淡的模样。
鹿丸总会不自觉走到小宫山宅外的那条街道,隔着院墙,里面或传来练习刀剑劈砍的破空之声,或是一片安静。
鹿丸也曾幼稚地想,这样是不是也算离你近一些了?
可你就像游弋在高空的云,似乎有什么从一开始就错过了,只能越走越远。
中忍考试死亡森林前,鹿丸隔着人群远远望向柊月,隐隐有种冲动让他走上前,哪怕只是说一句加油也好。嘈杂的考生来来往往,如同汪洋般将两人隔绝,鹿丸看着柊月站在自己的孤岛上,一如小时候那样,本该温柔澄澈的翠绿眼眸无悲无喜。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眼睛已经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了。
少年方挪动步伐,却听见考官一声令下,考试开始。
当鹿丸得知出事已为时过晚,十一班中途遇上遭遇包围的七班,柊月独自留下救援,几乎拼上性命才从大蛇丸手中救下宇智波佐助,自己却被咬中脖子种下咒印。而丢下柊月离开的十一班队员在前往高塔的路上遭到绞杀重伤,不知是谁散布的谣言,说柊月已经被大蛇丸控制,残害队友,传闻甚至惊动了监考官,一时间人人避她如蛇蝎。
鹿丸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出他所料,预选赛场上佐藤肆意抹黑柊月是叛徒,披着大义灭亲的外皮意欲除去她这个眼中钉。然而谁也没想到,柊月蓄力一击反杀,惊天落雷如同山崩地裂般呼啸磅礴,甚至波及了围观的火影。
没人能想到她能爆发出如此强悍的雷之力,仿佛要将一切摧毁般声嘶力竭。
所有人震撼畏惧于这份隐藏的力量,唯有鹿丸感到悲凉,这是积郁了多久的委屈与眼泪,才会让她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崩溃。
所有人在为柊月赢得预选赛而鼓掌时,鹿丸却看到了她两颊清晰的泪痕,液体滑过沾满尘土与干涸血液的面庞,柊月跪倒在鼓掌欢呼的人群里,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坠落。
不知是火影的忌惮还是流言起了作用,柊月被取消了决赛资格。
鹿丸去医院看望了她几次,柊月只是沉默的倚在床头,唯有川野遥太和月光疾风在时眼睛里才有一些神采。
柊月的舅舅川野遥太是她唯一的亲人,年轻男人轻轻拍着鹿丸的肩,温和诚恳地感谢他能来看望柊月。鹿丸至今记得他和柊月相似的眉眼,所以在看到他沾满血污的尸体时仅一眼便认了出来。
中忍考试决赛场遭到砂忍突袭,川野遥太被派往前线,柊月亲眼看着他死在敌人刀下。他的血染红了柊月的手,女孩跪倒在男人的尸体前,泪水纵横的面容和八年前父亲死时一模一样。
鹿丸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已经发生了,并且再也来不及挽回。
那是一个圆月之夜,月亮大的出奇,冰冷的月光惨白如雪,却没有远行人眼底的温度寒凉。
鹿丸伸手拦住了柊月,少女背着简单的行囊,平静无波地注视着他。
“你要去哪里?”
“与你无关。”
“你要离开木叶吗,你知不知道这是叛逃?”
柊月看着他,喃喃着,很轻地笑了。那笑容里有太多东西,沉重的让人抬不起头,鹿丸读不懂,却觉得苦涩窒息。他本以为柊月会说些什么,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就如同一缕游魂从他身旁掠过,头也不回地向村外走去。
“你不要走!木叶需要你,我们大家都需要你!”
鹿丸急得满头大汗,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当掌心接触的一刻,钻心的刺痛顺着手臂上涌,他不得不松开手,闪着蓝光的电弧在柊月周身跳跃,冰冷的青色光芒照亮了她的侧脸,鹿丸愣住了,她翠绿的眼睛如同死寂一般。
万念俱灰。
柊月还是走了,鹿丸没能拦住她。通缉令很快下发,一时间舆论肆行,人们不惜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事情的真相,而鹿丸的手臂上多了一条雷电灼烧过的疤痕。鹿久看着通缉令上女孩稚嫩的面容,轻叹道,小宫山家的最后一把刀已经没有刀鞘了。
没有刀鞘的刀,危险而脆弱,终有一天会锈蚀断裂。
鹿丸不喜欢父亲的比喻,柊月本该是一朵柊花,在秋日的晴空下悄然绽放,纵使刺叶尖锐,却仍芳香醉人。
鹿丸从父亲口中得知,大蛇丸相中柊月,再加上川野遥太曾暗中调查八年前小宫山健死亡的真相,这些引起高层某些人的警觉,才会派川野遥太冲在战场最前线。柊月父亲实际上是木叶高层与大蛇丸权力交易的牺牲品,丑闻泄露,高层想要封小宫山一族封的口。
得知事情真相的鹿丸颓唐无比,甚至觉得那晚劝说柊月木叶需要她的理由幼稚得可笑。
柊月走了,从此再无消息。
鹿丸从下忍升为中忍,然后再升为上忍,逐渐进入木叶政治权利的中心,接替父亲的位置。
也曾几次听到过柊月的消息,她杀了许多人,各国的通缉令也都挂上了她的名字。
直到经历了阿斯玛的死,鹿丸终于真正体会了失去深爱之人的痛苦,那种切肤之痛无法言说,难以想象柊月幼年是如何度过的。
或许正是过于悲痛,她想化身风暴中的惊雷,想摧毁一切,包括破碎不堪的自己。
可惜鹿丸懂得太晚了。
鹿丸终于再次见到了柊月,她一袭黑衣,如同裹着丧服的死神,落雷般带着神挡杀神的煞气冲向团藏,将会谈搅得天翻地覆。
那一战打得惊天动地,鹿丸被炙热的查克拉浪逼退,不能靠近分毫。柊月浑身浴血,昔日高深莫测的团藏丑态毕出,暴露了最肮脏腐臭的真相。
柊月亲手杀了他,年轻女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浸透鲜血的黑色衣衫下摆滴落的血如溪流般不止,她用刀支撑身体,居高临下喘息着看团藏扭曲的尸体,地狱修罗般畅快地笑了。
“你已经为亲人报仇了,回来吧。”鹿丸这么劝说道,“新的火影会继任,你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新的生活?”
柊月呢喃着重复,抬起满是血污的脸,翠绿的眼睛里倒映着鹿丸悲痛不自知的面容。
“我已经没有未来了,木叶毁了小宫山一族,也毁了我。”
柊月平静地看着鹿丸,不知是不是错觉,鹿丸在她眼里看到了笑意和泪。
自那之后,鹿丸再也没有见过柊月。
五影会谈后战争开始了,人们疲于厮杀,忍界空前团结,一致面对强大的敌人。战争结束后,一个和平的新时代到来。
鹿丸正式接替了父亲辅佐官的身份,为木叶殚精竭虑,筹谋策划,越来越像鹿久曾经的模样。
身边的同期一个一个成家生子,鹿丸埋头工作,直到卡卡西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人。
喜欢的女人。
鹿丸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柊月的脸,他沉默了,六代目似乎也并不在意回答,只问鹿丸愿不愿意娶砂隐公主手鞠。两国联姻的好处鹿丸比谁都懂,且木叶与砂隐互通往来时常共事也算熟悉,鹿丸自暴自弃地想,郑重而麻木地点了点头。
手鞠是个好女人,聪明干练,有话直说,与她相处鹿丸觉得很轻松。
新的时代到来了,自己也该拥有新的生活了。
婚礼那晚鹿丸梦到了柊月,记忆回到忍校读书时,女孩坐在他前排,茶色碎发垂在耳畔,阿斯玛滔滔不绝地讲着五大国历史,点了打瞌睡的鹿丸起来回答问题。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的鹿丸忽然看到前桌人悄悄竖起课本,空白处写着答案。
柊月回过头,露出翠绿澄澈的眼眸,眼底是善良真挚的笑意。
鹿丸醒来时,竟觉得耳畔一片湿凉,对手鞠的关切置若罔闻,他茫然许久,伸手将泪痕抹去。
新的时代到来了,沉溺过去无法自拔的人是他。
小宫山柊月在叛逃村子十二年后终于被逮捕关押。
鹿丸去地牢探望,梦中的女孩已然长大,她身带镣铐,隔着牢房重重禁制符咒,鹿丸沉默无声地注视着她。
她已不是梦里的女孩,那双手不知沾过多少人的血,深谙黑暗的火影辅佐官已不知为何,却觉得柊月如此无辜。
鹿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往早已沉淀,为人父母的年纪却手足无措,慌乱得像个孩子。柊月看着他沉默挣扎的模样,忽然笑了,那笑容与记忆中的女孩重叠。
“谢谢你。”
她轻声道,在她开口的一刻,鹿丸的起伏的心绪奇迹般平复了。
“为什么谢我,我什么都没做。”
“谢谢你一直注视着我。”
鹿丸错愕地看着她。
“你……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忍校的时候,中忍考试的时候——我一直都知道。”
辅佐官慌乱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内心的巨浪翻天覆地,最终归于平静,鹿丸哑声道,“我本可以救你的,如果那时我敢站出来安慰你……如果我能拦住你,哪怕是拼死与你一战……或许就不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柊月看着他,至始至终带着笑意。良久,她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
是啊……太晚了。
鹿丸强忍酸涩与悲痛,强打起精神,“我会尽全力在火影和高层面前保住你,之后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你信我,我说到做到。”
柊月只是笑,她缓缓站起身,不知何时镣铐已被解开。女人缓步走到牢门前握住栏杆,周身电弧跳跃,结界符咒猛烈燃烧起来,吱呀一声,牢门被推开。
鹿丸错愕地看着她,柊月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她离开木叶十二年,村子早已大变模样,循着记忆中的小路,最终来到了陵园。
鹿丸跟着她,只见女人在小宫山健的墓碑前跪坐下来,沉默地将墓碑擦拭干净,然后缓缓俯下身磕了一个头。
“父亲,女儿不孝。”额头抵着冰凉的石砖,柊月沉闷的声音响起,“血仇得报,大错铸成,柊月此生心愿已了。”
“父亲,舅舅对我说过,您以花为我命名,是希望我人生明媚灿烂。可长在深渊中的花,即使绽放也无人知晓,挣扎一生终是逃不过化作腐臭污泥的命运。”柊月轻声笑道,“与其独自腐败,不如拿仇人的血浇灌,走上这条路,我从未后悔,也不想回头。”
“花期已尽,是凋零的时候了。”
鹿丸预感不妙,伸手去夺柊月手里的刀,他不顾皮肉割伤的疼痛,徒手握紧刀刃,掌心的血顺着刀流淌滴落。柊月抬头,对上鹿丸目眦欲裂的神情,似乎有所触动,那动容转瞬即逝,寒光闪过,鹿丸下意识地避开,谁料刀光一转,划过柊月的脖颈。
“不!!!——”鹿丸声嘶力竭,扑上前用力捂住鲜血喷涌的伤口。
柊月向后瘫倒,捂住地倒在鹿丸怀中,滚烫的液体滴落在脸颊,她看着男人手足无措的表情,感到前所未有地平静。
如此辛苦疲惫的人生,终于可以结束了。
鹿丸抱着柊月的尸体失声痛哭,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小宫山柊月终于结束了她痛苦不堪的人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
鹿丸崩溃地想,如果二十年前他再勇敢一些,拨开人群抱住柊月,对她说,“别哭,要向前看。”他们是不是也不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如果他能在进入死亡森林前对她说一句,“加油,高塔见。”
如果他能在她失去最后的亲人时抱住她说,“想哭就哭出来,我陪着你。”
有些东西,从一开始错过了,便只能越走越远,再也不能回头。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牢牢握紧你的手,再也不放开。
番外深渊之花完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