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案
她总是很恶劣。
恶劣地用最平静的语气, 说着在他心中掀起汹涌波涛的话。
让他升至云顶,让他坠落尘埃,让他欢喜让他哭泣让他嗔痴妒 和爱。
如今, 她赤.裸.裸地告诉她:对, 我就是把你当小木鱼的替身。
他知晓她只是有些口不择言,他也知晓他和她口中的小木鱼本就是同一人,但李元牧克制不住地去怨, 去妒, 去想要将那个小木鱼从她脑海里完完全全剔除出去。
他蓦得想到了自己那时分明看破她的身份却把她当成华淑长公主替身的时候。
可真是风水轮流转,替身轮流当。
李婧冉说完那句话后, 俯身去亲李元牧, 却被他偏过头避开了。
眼泪沾湿了李元牧鸦羽般纤浓的眼睫,他眸子凝雾,红着鼻尖质问她:“你亲的到底是我,还是他?”
李婧冉被李元牧这奇怪的脑回路弄得哭笑不得,在他脖颈处狠狠留下了个牙印:“啊对对对,我抱你时想的是他,亲你时想的是他, 和你做/爱/时想的都是他,满意了吗?”
明明都是他。
这男人在矫情什么啊!!!
她又凑过去想亲李元牧,发现他居然还在躲后,脾气也上来了, 吼他道:“你再躲一个试试?!”
李婧冉早就发现了,李元牧这个人外戾内乖,她只要稍微凶一点他立刻就软了。
果不其然, 李元牧被她吼了一嗓子,僵着身子不敢躲了, 只能被动地被她毫无章法地亲着。
李婧冉在他的唇辗转着,可在微凉的触感外,她尝到的是泪水的咸涩。
他默不作声地承受着她的吻,可他一直在流泪,无声地、颤抖地流着眼泪,就好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通透的脸庞上布满了水光潋滟的泪痕,他一个劲地哭,特别像是被土匪强抢的良家妇男。
李婧冉都要被他这副样子气笑了,撤开些距离看着他道:“李元牧,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啊?你要是不愿意,你直白地跟我说,我又不会强迫你。”
她等了片刻,李元牧却只垂着眼睫抿唇不语,轻轻吸了下通红的鼻尖没说话。
又可怜又漂亮,乌黑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脸庞,添了几分凌乱的脆弱感。
象征着威严的明黄色此刻都成了种格外助兴的色彩,娇嫩明媚的颜色衬得他的肤色格外剔透莹白,泪眼朦胧的模样格外惹人怜惜。
微敞的领口露出一截锁骨,上头留着深深的印。
她的。
见到李元牧这副被蹂/躏惨了的模样,李婧冉原本升起的些许不满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无奈。
她轻叹了口气,帮这位娇贵的天子把衣衫笼好,挪到床边想下榻。
李元牧缓慢撑起身,瞧着她的背影,声线中带着些鼻音:“去哪儿?”
李婧冉走到笼前,琢磨了下那个锁,正想寻思解决办法时却发现那把锁不知何时居然开了 —— 也许是系统良心发现,在他们完成入魇散后给的奖励吧。
她摘了锁,回眸朝李元牧微微一笑:“找人纵/欲啊。”
李婧冉的语气轻飘飘的:“某人不允许我碰,还不允许我回长公主府找些乐子了?”
李元牧的泪痕仍未干,脸色却在那一刻变得格外难看:“谁?那个一天到晚扭腰摆胯的做作男人?还是那个一头卷发满身肌肉的男人?还是你那个贯来装得柔弱可怜的”
“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李婧冉莞尔笑了下,打断了李元牧。
“你就像是个怨夫。”她慢条斯理地点评道:“不许我碰,还不许我碰别人。李元牧,你是不是霸道了些?”
李元牧紧咬着牙,坐于床沿湿红着眼盯她半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我让。”
李婧冉意味深长地“啊”了声,一眨不眨地回视着他道:“让什么?听不懂。”
殿内的烛火轻曳,燃不散一室的旖旎龙涎香。
他在晃动的烛光里难堪地偏了下头:“我让你碰,怎么都行。”
本以为委屈求全能换来一个羞耻却让他欢喜的结果,可李元牧却忘了一味的隐忍只会使敌人蚕食得更深,直至一路长驱直入、攻略城池。
得寸进尺的她双手环着,歪着头像是打量物品般打量着他,随后轻啧了声,叹口气:“怎么办,我现在对你没兴趣了诶。”
李婧冉嘴里如是说着,脚下却没动,依旧是饶有兴味地凝着他,像是在等待着他的下一步行为。
让他主动取悦她。
挑起她的兴趣。
这个认知让李元牧身子都发烫,他学过君子六艺,学过帝王之术,端的是恪己守礼,持的是坚韧大器。
他唯独没有学过如何主动勾/引一个女子。
她的命令与他骨子里的理念颇有龃龉,更恶劣的是她甚至没给他留一丝一毫犹豫的时间。
李婧冉思索了一下:“我忽然觉得你方才提到的那几个男人都挺不错的。唔,毕竟是你亲手挑的嘛,总归差不到哪里去。”
“你口中的第一位的确会扭,身段嗓音都软;第二位的肌肉线条格外流畅,捏起来”
话音未落,李婧冉便微顿了下。
方才被她掩好的明黄色亵衣被少年亲手扯松,肌肤在暖黄的烛光里依旧白得恍眼,锁骨处的红痕格外暧昧。
他偏着头,乌发撩到身后,露出的颈子绷出清晰又性感的微凸线条,低垂着眼睫,紧咬着唇不看她,气息却是紊乱的。
一副予取予夺的模样。
“你这是”
李婧冉的嗓音下意识地飘了几分,目光落在他身上。
她向来知道李元牧是漂亮的,一双黑漆漆的杏眸像是诱捕着猎人的小鹿,唇红齿白好颜色,是娇气又脆弱的漂亮。
他翘唇笑时很纯,叫她名字时很纯,就连先前发泄般咬她脖颈时依旧是很纯的。
可现如今,李婧冉才发现李元牧也可以是性感的。
用性感来形容一位少年有些突兀,更准确的说应当是: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分外有赏玩性的拉扯感。
赏玩他隐忍的模样,赏玩他放下风骨来引诱他,赏玩他是如何把他自己堕为一个完完全全用来取悦她的器物。
李元牧一句话都没说,他甚至没有用他那双无辜的杏眸凝她,但他微乱的呼吸已经是最佳的助兴药。
李婧冉感觉到自己长长的腰带尾端被少年轻轻勾住,他闭了闭眼,手下一圈圈轻缠着诱她上前。
他很青涩,做出这等姿态时也着实有些拙劣,但李婧冉却看破不说破,顺着他的动作再次走回了她身前。
窈窕女子居高临下地站在榻边,而全天下最尊贵的少年天子衣衫半掩地跪坐于明黄床笫,谦卑地朝她俯首。
他可能不知道,李婧冉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的风景,比他想象的多得多。
微松的衣领当真好随便,随便到亵了职。
它的本职本该是严严实实地遮掩着阳光看不见的肌肤,是一种文明与规范。
可现如今,那一寸寸明黄色的锦缎是如此多余,多余到了一种近乎情/趣的地步,犹抱琵琶半遮面。
衣领松散到可以任由立在少年面前的任何人用目光贯入,用无形的视线随意地玩弄着帝王的身子。
可怜的天子俨然不知自己竟已被她的目光如此亵/玩,他仍旧在纠结着,纠结究竟要如何才能挑起她口中的、对他的兴致。
李元牧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唤她“主人”,但他终究不是幻境中无所顾忌的七殿下,身上的龙袍是桎梏着他的枷锁,是一国之君最后的底线。
他能做的,唯有抿着唇,破罐子破摔般将她的手引至她方才在他锁骨处亲口留下的痕迹。
李婧冉的指尖在方才被她咬破皮的伤口轻轻按了下,如愿地听到娇气的少年因吃痛而克制的鼻音。
“李婧冉。”他开口唤她时,嗓音是哑的。
她漫不经心地用指尖划过他的脖颈,引起他的一阵战栗,低低应了声:“嗯?”
他很敏感,牙关都有些颤,捏着被褥的苍白指尖攥得死紧,却仍是坚持要把这句话说出口:
“不不要喜欢他们,好不好?”
她没回应,又在不轻不重地掐他了。
李元牧前几次反应极大地躲开了,如今却紧咬着唇,难耐得浑身紧绷,却强硬地压抑着自己不许逃,甚至还愈发主动地将自己的身子往她手里送。
他由着她衣冠整洁地把他弄得疼出生理性泪水,轻喘了声,泪眼朦胧仰脸望她:“他们是我亲手选出来的,我知道他们的优势。”
“李婧冉,如若你喜欢,我可以做得比他们更好。”
李元牧眼眸是湿润的,但湿润下藏匿着她看不见的独占欲,和翻涌的妒意。
他真的好妒忌啊,他妒忌得快疯了。
她既然对他那么温柔,就不可以再用这份温柔去对待别人。
李元牧说的没错,他的确不是小木鱼那个蠢货。
蠢货的真心留不下她,蠢货的眼泪博不得她的爱,蠢货就连一句“我心悦你”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告诉她。
又蠢又笨的胆小鬼,他如是评判道。
李元牧心中匿着无边的心机与算计,回忆着幻境中小木鱼的模样,潋滟的唇轻启,像是在求她,又像是在蛊惑她:“姊姊,试试喜欢我好不好?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李婧冉因他这声“姊姊”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又透过如今的李元牧看到了在幻境里死在她怀里的少年,目光倏得软了几分。
李元牧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唯有长吸了口冰凉的空气,才能勉强按耐下他那不为人知的熊熊烈火。
他方才可真是昏了头了,居然还想着要把她让给幻境里的蠢货。
凭什么啊?
他就是要让她喜欢他,让她全心全意都只有他一个,把所谓的“小木鱼”从她脑海里剔除得干干净净。
他要得到她。
亦或许应该这么说:他要让她得到他。
用她和‘李元牧’的记忆,完完全全把她和‘小木鱼’的记忆覆盖,让她从此看到自己的这张脸时,心中想的永远都只有他李元牧一个。
万千种阴暗潮湿的思绪被李元牧包裹得很好,一丝一毫都没有泄出。
阴郁的少年天子再次瞥了眼那人皮灯笼,如今冷静下来后,想的却是:倘若她不喜欢他的这幅模样也无妨,她喜欢怎样的,他变成怎样便是了。
她若喜欢小木鱼那般单纯善良的狗,那他便把自己心中肮脏的阴暗面一块块全割了,起码她看到的便只会是她喜欢的李元牧。
李元牧如是想着,继续仰着脸,乖巧地朝她翘唇笑笑:“姊姊,你想不想去养心殿?”
李婧冉听到李元牧如此突兀的建议,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去养心殿干嘛?我又不想垂帘听政。”
她心中有些莫名其妙,毕竟自己正调/戏李元牧调/戏得起劲呢,眼见就要完成入魇散的隐藏任务了,谁知李元牧忽然打岔,难道他又想退缩了?
李元牧的神色无辜又单纯:“如今夜深人静,那里没有人,只有一张龙椅。”
说罢,他缓慢地跪着直起身,平视的目光从她的衣领处变成她的鼻尖,随后视线微微上移,便望进了她的桃花眼:“姊姊上回的麂皮手套,朕还留着。”
暗示的话语,李元牧却偏偏换了更为庄重的自称,像是在无形地提醒着她,眼前这个任她采撷的人是大晟的天子
又纯又浪。
李元牧目光闪烁了下,细白的肌肤透着一丝不明显的薄红,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道:“不过兴许用不上。朕今夜急着来见姊姊,文武百官的奏折都还散在桌上”
剩下的话李元牧说不出口,但李婧冉却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
若是李婧冉想,她这次可以换另一种更为趁手的东西。
掌掴他。
***
养心殿。
正三品官员的奏折被整整齐齐地摞在龙案一角,而那些无须回复或失了时效性的废弃奏折靡.乱地撒了一地。
庄重的奏折用藏蓝封皮包裹着,落在地上时露出里头洁白的纸张,像是被剥开的莲子。
每一封都规规整整地写着文字,仿若还能闻得到墨香,而左下角都被天子用朱红色的笔豪迈地写下一个“准”。
仿若拥有阎王殿一笔断生死的权力。
然而此时此刻,权力巅峰的少年却不端不正地趴在龙椅的扶手上,黑靴要脱不脱地勾着,于空中轻晃,仿佛随时都会落在那一叠奏折之上。
龙椅的雕工自然称得上鬼斧神工,每一根龙须都坚硬立体,雕出来的金龙活灵活现,正炯炯然地注视着偌大殿内荒唐的两人。
晶莹的汗水沾湿了少年的额发,本就艳丽的唇被他咬得鲜红,李元牧难耐地动了下身子,捏着扶手的指尖用力得泛白,前所未有地想要将这龙椅浮雕者从地底挖出来鞭尸。
可能雕刻匠也从未想过,这些由他细腻地一笔笔雕琢出来的浮雕,某天居然会深深印在帝王娇嫩的皮肤吧。
这个以臀部为制高点的姿势让他分外难耐,血液尽数往头部涌,让李元牧从脖颈泛红到了脸庞,只是不知是激动的还是羞的。
冷空气毫无阻碍地接触着莹白肤色上纵横的痕迹,冰得让他禁不住轻颤着,不知下一次的惩罚会于什么时候落下。
李婧冉却依旧衣冠整洁,甚至先前还嫌从殿门口吹入的冷风太过寒凉,疼惜地为她自己添了件披风。
随后好整以暇地让李元牧跪在龙椅上帮她系完披风后,又命令他除去他身上又一件的衣物,然后再趴回去。
李婧冉立于李元牧的身后,李元牧看不见她,只能感受到她赤/裸/裸/的视线。
并且光是这个视线便足以让他羞赧得浑身发烫,近乎把这沾了无数人鲜血的龙椅都快捂暖了。
李婧冉又随手抽了本奏折,展开后微挑了下眉梢,笑着道:“这次倒是个熟人,严庚书的呢。”
李元牧闻言,顿时不安得挣扎着想要回过头,半真半假地带着哭腔道:“不要”
不要用沾满她旧情人笔墨的奏折,抽打他。
只是讨饶卖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又被李婧冉打断了。
她展开奏折,语气轻慢地念着:“臣起禀:民间近日多有谣传,直言大祭司裴宁辞失德渎位,想必不是空穴来”
原本任由她胡闹的李元牧抿了下唇,神色阴了几分。
裴宁辞失德?倘若裴宁辞这大祭司出了问题,那他恐怕得早做打算,及时培养第四方势力顶替才能压得住严庚书。
只是裴宁辞稳居其位如此之久,怎会突然
李元牧敛着眼睑谋算着,谁料却听到李婧冉念奏折的嗓音蓦得一顿。
方才几次的经验让他下意识绷紧了身子,下一刻耳边传来熟悉的凌厉的破空声传来,随后是狠狠一记“啪”。
李婧冉轻轻转了下手腕,随后便悠哉地欣赏着少年美妙动听的长长泣吟。
她并不知少年一边尽力地取悦着她,一边还在一心二用得谋划着朝堂之事。
倘若李婧冉知晓,她应当会懊恼地感到自己下手还是轻了。
让他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叫得很好听呢。”她笑盈盈地点评着。
并且用那毫无温度的奏折摁在他的红痕,使了点劲把他的痛意揉散,便能再换来悦耳的浅泣声。
严
殪崋
庚书的奏折,这个独特的身份让他的身子比任何时候都紧绷。
李元牧的小腿轻勾着,埋着脸无声哭泣着,肩头轻耸,一副无比可怜的模样。
「宿主,我觉得你下次可以让他脱光趴在龙椅把手上,对就是他的手现在抚摸的龙头。」
「他皮肤嫩,估计光是这浮雕就能让他感觉到有些疼,你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身后端详他。他很敏感,趴着时虽然看不到,但能感受到你赤裸裸的视线。浑身会因此泛着羞赧的红。然后你抽出严庚书或者裴宁辞的奏折握在手里,在他不安地试图扭过身子求你时,毫无预警地抽上他的臀」
小黄先前说过的话,在这一刻全都灵验。
李婧冉如今也算是有点经验了,明白李元牧的崩溃点在哪里,知道他还能哭得出来就是装的。
诚然,李元牧真的很娇气,一碰就红一掐就哭,但是她如今算是发现了,李元牧这些全都是装的。
当他真的受伤时,他只会一个人默默蜷在角落,宛如小兽一般避开人群默默落泪。
其余时候,一概都以装哭而论。
因此,她丝毫不怜惜地又是一下轻拍,引得手下的身子再次颤了下。
李元牧委屈地侧过头,似是想看她却又不敢,从李婧冉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少年线条柔和的侧颜,和他那双被欺负得可怜巴巴的杏眸。
李婧冉以为他又要讨好卖乖求她收手,不紧不慢地道:“嗓子已经哑了就别哭了,嗯?”
李元牧却只用他那微哑的嗓音问她:“李婧冉,如此对我,你可开心?”
意料之外的问话让李婧冉微怔了下,随后她又听到了少年顾影自怜一般的自嘲:“我知道我兴许没他们漂亮,没他们那么会示弱,没他们会讨你欢心”
很好,看似自贬,实则说的全是他自己的优点。
“但是李婧冉,”李元牧微顿了下,喘了口气撑起身子望她,眼眸干净剔透:“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他的咬字拿捏得恰到好处,慢到每个字都能落到她的心坎,又快到每一下都紧锣密鼓地敲在了她的心尖。
李元牧原本是很清朗的少年音,如今声线喑哑,无端多了几分庄重,轻拢慢捻的情话都显得格外正式。
李婧冉感觉心中某块地方轻轻颤了下,想到那隐藏任务,垂着眼睫把奏折往龙案上一扔:“听不懂。”
奏折好巧不巧地将桌上叠成一摞的纸张给击倒,原本整齐叠起的奏折如泄洪的水,伴着细碎的声响将桌面弄得凌乱。
在这片夜深人静的嘈杂中,李元牧静静凝她片刻,翘了下唇:“李婧冉,我心悦你,永远都心悦你。”
这句小木鱼至死都没说出口的话,终究被李元牧说了出来。
兴许因为李元牧从没有“永远”拥有过什么东西,当他珍视某个人时,他能想到最刻骨铭心的承诺便是在这之上加一个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时间。
李婧冉轻轻吸了口气,笑容里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勉强:“永远?李元牧,你才几岁啊,你知道什么叫永远吗?”
李元牧并未直接回答,他只是对她道:“大晟的封城边陲,伫立着五湖四海最高的琼山。传闻每一百年,有一只鸟会不辞万难地飞到山顶磨它的喙。”
李婧冉不知他为何提到了这么一个传说,只是看着他不语。
“就算是再高的山峰,也终会有被它磨平的一日。”他自龙椅扶手下来,悬空许久的黑靴踏在奏折时,被挤压的纸张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暧昧。
李元牧站在她面前,往前几步。
他进她退,没一会儿就逼得她的腰肢抵在龙案边缘。
他怕她疼,用手掌撑着边缘,倒像是把她全然包裹在自己的怀里似的。
李婧冉鼻尖是李元牧身上的龙涎香,浓郁又隐含着威压,她听到他说:“当琼山被磨平的那一刻,永恒便过去了它的第一瞬。”
“而在永恒消亡之前,李元牧会一直心悦李婧冉。”
在湿润的空气里,两人的目光很轻微地触碰了一下,一触即分。
无须多言,便在无形中达成了某种契约。
万物静籁,清瘦的少年微微俯首,交缠的气息在那一刻成了难以诸诉于口的试探。
他停顿一秒,她微微仰脸。
李元牧冰凉的指尖触到了她的,不紧不慢地与她十指相扣,随后不再犹豫,偏了下头重重吻下。
此时的他褪去了先前伪装出来的哭包模样,索吻的姿态又急又狠,压着她的手一味地进攻着。
李元牧亲她亲得很没有章法,他有些意料之外的急躁,像是掩盖不住的嫉妒在此刻终于汹涌而出。
李婧冉从没感觉一个吻能如此的暧昧。
兴许是殿内朱柱上紧紧注视着他们的金龙,兴许是从他们身体之间穿插而过的寒风,又或许是这向来庄重的朝堂和洒了一地狼藉的奏折,都在为空气里的湿润分子添砖加瓦。
他的喘息声有些重,在她下意识想闭上眼时,却又刻意停下,迎着她微有些湿润的视线,哑声道:“李婧冉,睁眼。”
气息交缠着,她半推半就地倒在龙案之上。
龙案着实用料结实又宽敞,甚至宽敞到了奢靡的地步,就好像它的用处本就不该被局限于让一个人批改奏折。
她先前将他当成了画布,在画布之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刷印,如今她却成了他的奏折,被他用朱砂红的御笔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痕迹。
他俯在她颈侧笑了下,耳鬓厮磨:“小木鱼能把你吻成如此模样吗,李婧冉?”
重工刺绣的腰带落在了洁白的奏折。
她有心想回答,想斥他幼稚,想让他别自己吃自己的醋,他却没给她机会。
又是个湿润的吻,他吻了下她的锁骨,气息灼热:“长公主府那群以色侍人的奴才们,有朕这么干净吗?”
明黄亵衣覆在腰带之上。
他的唇齿一路往下,眼眸中有她看不见的炽烈,却也有晦涩的情/潮:“楼兰皇子回了信,明日就要与你和亲了,朕是否该祝你一句‘新婚快乐’?”
李婧冉纤白的指尖插入他亮泽的墨发,她轻喟了声,气息有些颤:“这种时候,你非要提其他男子吗?”
她轻蹙着眉,眼眸半阖之际,他又留了个浅浅齿印:“睁开眼。”
睁开眼看清楚,如今把她吻至这副模样的人,究竟是谁——
这句话太荤,也太无耻,李元牧说不出口。
李婧冉不知他心中所想,被他一次次强迫着睁眼时,只不满地乜他一眼,眼角眉梢藏着淡淡春色:“弟弟,你到底有什么怪癖。”
非要在这种时候强迫她睁眼和他对视。
她看到李元牧俨然也不好受,他从未如此伺候过谁,就连满足他自己时都是分外潦草的,如今却在尽力地如她所说,挑起她的兴趣。
少年喘息了声,黑润眼眸翻滚着浓浓的情绪,鼻尖沁着浅浅一层湿润:“别如此称呼朕。”
"为什么?"
李元牧深深看她一眼,再次低下头来寻她的唇,没有言语。
因为他不会将自己的亲姊姊压在龙案之上,做这等背德之事。
爱是什么?
李元牧以前一直认为是私占,阴潮,是暗淡处见不得光的畸形情感。
可如今,李元牧心想,分明不是这样的。
它无形、无色、无味,触不到摸不着,可它是暖的。
爱能让人长出血肉。
***
李元牧当真是个十分记仇的人。
他从那么多封奏折中,特地翻出了严庚书的那封 —— 方才李婧冉用来抽他的那封。
“龙案是牛皮的,沾了水不好清理。”他如是道。
于是,这份情敌的奏折就这么被垫了下去。
屋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零星的雪花,雪花无声地融化着,她头上摇摇欲坠的金簪终于在他不甚检点的行为中掉在了地上。
“啪”得一声轻响。
与此同时,李婧冉脑海中再次传出了先前机械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宿主的隐藏任务已完成了25%,继续加油哦!」
「隐藏任务:破解入魇散后,与用散对象‘四’度春宵。」
这措不及防的提示音让李婧冉下意识浑身一紧,而被殃及的李元牧极轻地蹙了下眉,压抑着喉间的气息。
“李、婧、冉。”她听到李元牧咬牙切齿地叫她。
她迅速瞥他一眼,十分好心地安慰道:“没关系,没经验嘛,我懂,这不能代表你的真实水平。”
李婧冉只当李元牧是自尊心作祟,谁料偏头看他时却大惊失色。
李元牧的神色很不对劲,方才还面露潮红的少年此刻眉眼皆覆着一层寒霜,他死死抿着唇似是在极其隐忍着什么,撑在她身侧的手背都用力得淡青色筋脉清晰可见。
李婧冉撑起身,微讶地瞧着他道:“你别碰瓷啊,刚才的确是你情我愿”
“是吗?你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吗?”李元牧戾气很重地打断了她的话,黑漆漆的眸盯着她半晌,眸光却忍不住愈发湿红。
他的眼泪措不及防地落在她的锁骨,烫得她指尖下意识轻蜷了下,心中陡然升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李婧冉嘴唇动了下,却又不敢轻易询问,怕听到什么令她惧怕的答案。
李元牧狼狈地偏过头,粗鲁地拭去泪水,立刻把他窄薄的眼皮和脸颊擦红了一片,看上去分外可怜。
他闭了闭眼:“我以为,你把我弄成这副模样后,终于能挑起你的兴趣了。”
“骗子。”李元牧难堪地垂首,自嘲笑了下,像是个被骗身骗心的失足少年,控诉着她:“李婧冉,你就是个骗子。”
李婧冉心中狠狠一沉,指尖掐进了掌心:“听不懂。”
听不懂,这三个字她今日一共说过三次。
第一次是为了调戏李元牧,故意逼他说出一些她想听的话。
第二次是李元牧跟她表白时,她出于愧疚回避少年赤诚爱意所说的话。
第三次便是现在,她试图掩盖着自己接近他的真相。
可李元牧向来是个喜欢把伤口撕得鲜血淋漓的,他讥嘲地翘了下唇:“恭喜你啊,隐藏任务快完成了。还须我继续说下去吗?”
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李婧冉张了张口,却发现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李元牧,他居然能听到系统的声音!
她的心脏在那一刻快得似是要跳出嗓子眼,紧张得让她几欲作呕,李婧冉强硬地迫使她自己冷静下来,半晌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开始,能听见的?”
“从那个幻境开始。”李元牧的嗓音是强行压抑之后的平静,却仍掩不住尾音的轻颤。
他微仰着脸,似是担心他只要一低头,眼泪就会再次掉下来。
李婧冉须臾都哑口无言。
她捏着龙案的指尖紧得泛白,偌大的殿内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在那一瞬凝固。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李婧冉忍不住瑟缩了下,低声对他道了句:“对不住。”
李元牧说的没错,就连李婧冉自己都是如此定义她自己的。
一个骗身骗心的骗子。
这种被当面揭穿秘密的感觉,远比坦诚相见来得更令人难堪。
他们方才还共享着云雨,如今两人之间却比陌生人还要紧绷。
她敛着眼睑,沉默两秒后想下龙案,谁料像雕塑般在旁边伫立了许久的李元牧却忽然动了。
他很用力地掐着她的腰把她贯在了龙椅之上,单手垫在她脑后,动作很粗暴。
“不是要完成任务吗?你都已经如此牺牲了,还差三次,怎能半途而废?”
李元牧语气又冷又凶。
他一边无声地哭,一边喘息着与她纠缠不清。
他哭得有多狠,动作就有多凶。
李婧冉能感受到李元牧并未说出口的怒意,他没有再怜惜地吻她,没有像之前那般乌发汗湿之际还小心翼翼地反复和她确认,生怕让她有一丁点的不舒服。
她自认理亏,一开始也只隐忍着不语,后面实在受不住了终于隐晦地低声求他。
李元牧眼泪掉得很厉害,哭得鼻尖到脸庞都是湿红的,像是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净。
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她不知该如何精准地形容此刻的李元牧。
他脆弱得像是要碎了,可他又是那么的凶。
她听到李元牧的嗓音带着哭腔的哑,温度却是冷冰冰的:“怎么,区区一个帮你完成任务的工具,也配得上你李婧冉开口求饶吗?”
又是一记的发狠。
她也知道疼吗?
她也有心吗?
那她知道他有多疼吗?
李元牧是如此尽职尽责,他把自己完完全全贬为一个没有生命的工具,仅仅助她完成着她的四度春宵。
必要的接触是为了完成任务,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更遑论亲密的吻和缱绻的拥抱与情话。
很难用“爱”来定义他们。
更像是一种抽离,是精神上的空虚,是双向的折磨。
李婧冉知道李元牧也不好受。
他一直在哭,无声得哭,泪水一滴滴落在她的锁骨,哭得仿佛被如此欺负的人是他一般。
——“在大雪中等我等到遍体发寒时,你在想什么呀?”
“当然是想见你!”
——“你要是难受,哭出来会好很多。”
“可是你已经替我把所有眼泪都流完了啊。”
——这支劣质的珠花配不上她,他往后会送她很多很多更好的。
幻境之所以是幻境,是因为它好荒谬,如同桃花源般再也寻不到入口。
极致的美好纯粹,本就是荒谬的。
他们都知道,他们再也不可能在纷扰的大街上手牵着手笑着奔跑,一起看那火树银花,一起在繁忙的人海里做一对普通人。
幻境里,不论是任务还是其他,他都是她要功克的唯一。
出了幻境,他就再也不是了。
他们在幻境里没有任何亲昵的行为,情到深处他也仅仅是用目光勾勒着她的轮廓;幻境外他们将最缱绻的事做了个遍,他却只觉得好疼。
「恭喜宿主的隐藏任务已完成了100%。」
「系统奖励:SOS紧急求助卡,一张。」
毫无起伏的机械音再次传来,宣判着这趟折磨的结束。
李元牧毫不留恋地撤离,李婧冉下意识想挽留他:“李元”
可他没有丝毫的迟疑,捡了衣衫穿衣出了大殿,只给她留下一个过分清瘦凉薄的背影。
李婧冉的自尊不允许她再出声挽留。
她知晓如今最理智的做法是留住李元牧,用甜言蜜语哄他。
李元牧很聪明,但他喜欢她,只要她继续口蜜腹剑地骗他,他兴许是会回心转意的。
这才是作为一个不含私人感情的任务攻略者该做的事。
可李婧冉也是个人,她也有自己的尊严,也有被情绪左右的时候。
她有些狼狈地坐起身,脸深深埋进双手之间,无声地平复着自己的思绪。
「你到底是谁?」
李婧冉在心中问机械音。
小黄先前说过的,它在她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时都会关机,而这机械音应当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才能取代小黄的控制权。
李元牧听不到小黄的声音,可他听得见机械音。
机械音便利用这个机会,故意当着李元牧的面把小黄先前说的“隐藏任务”捅破到李元牧面前,刻意阻挠着她的任务进度。
它是故意的,故意隐忍着看她在幻境里烧脑筋,兴许也是它引诱着李元牧心中的恶果,试图让他把她永远留在里面,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功亏一篑。
脑中传来一阵滋滋电流音。
机械音阴冷得笑了两声:「很期待和你见面,我亲爱的手下败将。」
李婧冉心中一片寒凉。
然而就在这时,机械音却卡了壳:「他 他怎么又回来了?!」
李婧冉后知后觉地发现熟悉的龙涎香却再次将她包裹。
李婧冉目光在视线中出现的靴子上微微一顿,随后缓慢地上移,微红着眼眶和盯着她的少年对视。
他神色阴郁,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却弯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洗漱池走。
汉白玉砌成的洗漱池中刚被放了温度合宜的温泉水,鸢尾花瓣漂浮其上,他面色很冷,但把她放入池水中的动作很轻柔。
侍奉着她洗漱干净,再为她穿衣,擦拭湿润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将发尾饶有耐心地梳顺。
就在他矮下身要帮她上药时,被他服务了许久的李婧冉颇有几分尴尬地躲了下:“我我自己来。”
“闭嘴。”他冷冰冰地打断了她,漂亮的眉眼尽拢郁气。
上药的过程实在很磨人,少年的手指比药膏的温度更凉,存在感格外明显。
他感觉出了她的情动,依旧冷着脸一言不发,默不作声又温柔地侍奉了她一回。
李婧冉眼眸微潮地靠在温泉旁喘息着,隐忍半晌但还是忍不住唤他:“李元牧,你是不是”
“别误会。”李元牧嗓音寒凉地打断了她,“上药罢了,要上到里面才能发挥药效。”
他讥嘲地洗干净了手,居高临下瞥她一眼:“不是为了让你”
“爽”终究被李元牧咽了下去。
李元牧话是如此说,神色也足够冷漠,但李婧冉的目光下意识追寻着他的指尖,瞧见李元牧又下意识揉了下耳垂。
他这一撒谎就揉耳垂的小习惯,还是没有改。
她静默片刻,随后朝他伸手,平静地道:“腿软,你抱我。”
李元牧冷笑一声,口中道“你想的美”,身子却很诚实地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李婧冉靠在他怀里,适当地示弱:“你刚才很凶。”
从她的角度,她只能看到李元牧紧绷的下颌,和他说话时轻震的喉结。
他平静无波得道:“哦。”
比不上她狠心。
她想了想,又控诉道:“你很野蛮。”
“嗯。”
“我讨厌你。”
李元牧扯了下唇,把她往被褥里一塞,裹得严严实实,随后自己爬到了床内侧,裹着另一床被子闷声道:“巧了。”
全然忽略了皇宫空置的寝殿千千万,他大可以另外找一间屋子,不和自己“讨厌”的女子同床共枕。
李婧冉转了个身,看着少年的背影,依稀能看到他亵衣下突出的蝴蝶骨,像是震翅欲飞的蝴蝶:“李元牧。”
李元牧动了下身子:“姊姊明日便要大婚了,还是早点睡吧。”
哦,现在她人还在他床上,就又变成“姊姊”了。
臭弟弟。
她执拗地再次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不是。”
“那你为什么还回来找我?”
“”
“李元牧,说话。”她语气凶了几分。
他身子僵了片刻,不甘不愿道:“我这辈子最讨厌骗子。”
可是怎么办啊。
李元牧不喜欢骗子,可他喜欢她。
跌落神坛
如若是任意什么其他的人胆敢如此欺骗他, 李元牧想必早在他们刚开口时,就已经把他们剥了皮抽了筋,毫不留情地给殿内多添一只人皮灯笼。
没有人能让李元牧这么伤心。
一方面, 是他人不敢戏弄万人之上的天子;另一方面, 李元牧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他向来把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那块严防死守,不让任何人闯入。
李婧冉是唯一的例外。
她玩弄他的感情, 骗他的身, 让他一个活生生的人沦为一种满足欲/望完成任务的器物,就连此刻的服软都更像是一种质问。
她好恶劣, 她好凶, 可他居然还在等她哄她。
无可救药了,李元牧心想。
他背对着她,纤长的眼睫掩着眼底那些过于软弱的情绪,嘴有多硬,心中就有多苦涩。
谁知李元牧静静等候了半晌,然后听到李婧冉再也没出声了。
他抿了下唇,在黑夜中盯着那床幔, 神色里有些躁郁:“你知道的,无人敢犯这欺君之罪,上一个已经被朕挫骨扬灰。”
李元牧努力暗示着,想告诉她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在他这里是特殊的。
李婧冉依旧不搭理他。
他吸了口气:“所谓事不过三,只要你从今往后都不欺骗朕,朕就原谅你了。”
她仍然不语。
李元牧心中憋屈得慌, 闷气找不到疏解口,但还是只能隐忍着委曲求全:“朕可以容忍你娶驸马, 可以容得下你那些旧情人。你可以要他们,也可以爱他们,但朕必须是你最爱的那个。”
不就是外室吗?不就是无名无份吗?
呵,不被爱的才是外室。
他自认自己已经退让到无法再退的地步了,他甚至对她寻欢作乐都可以恍若未见,可她还是不说话。
李元牧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翻过身看向她:“李婧冉你究竟还要我怎”
剩下的话全都闷在了嗓子眼。
李元牧看着闭着眼呼吸平缓的李婧冉,气得牙关都在颤。
她睡着了。
她居然睡着了!!!
李元牧简直想掐着她的肩,像个吃醋崩溃的怨夫一般把交完公粮后就睡得香甜的李婧冉给摇醒。
但看到李婧冉眼下淡淡的青痕时,李元牧隐忍得牙龈都咬出了血,却只能深深呼吸了好几处,再次气势汹汹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好得很。
他不会原谅她的,绝对不会。
***
第二日被喜娘拉起来上妆时,李婧冉还处于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眯瞪着被伺候着。
即使是在眼睛都睁不开的情况下,她还能听到喜娘口中的吉利话一句接着一句地说,而身边的李元牧身上的威压一寸接着一寸地降。
她发誓,她昨晚的确是想哄李元牧几句来着,结果在心中百转千回地纠结了许久,都没说出口。
在没有任何感情投入的基础上,李婧冉可以非常顺畅地用各种好听的话哄骗李元牧,就像是先前对待严庚书那般,话说出口却不过心。
但她扪心自问,假设她对李元牧一点情绪都没有,她会仅仅为了一个系统任务,就和他做/爱吗?
兴许是会的。
但李婧冉听得到自己的心,她很清晰地感受到被李元牧珍视时、和两人仅仅是完成任务时,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人生得意须尽欢,李婧冉从不是婚后主义派。
换言之,即使没有任务,她依旧愿意。
这些复杂的情绪花费了她好半晌才想清楚,而夜色也越来越深 她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然后今日一起床,她就瞧见李元牧和绿宝一人一蛇一同阴嗖嗖地盯着她。
她挽发时盯着她,梳妆时盯着她,做什么都盯着她。
不说话。
李婧冉实在是受不住了,对着铜镜和李元牧对视一瞬,犹豫着道:“一个驸马而已,政/治联姻都是没有感情的,你 笑一个嘛,弟弟。”
喜娘是个伶俐的,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道:“陛下与长公主姊弟情深,见阿姊出嫁,心中难免不舍”
“笑着祝福你和你的新欢吗?”李元牧凝着铜镜中娇艳的女子,讥嘲地翘了下唇。
“还有,”李元牧终于舍得将阴沉的目光挪向喜娘,直把喜娘吓得腿都快软了,随后才不急不缓道,“朕的姊姊,这辈子都不会嫁为人/妻,你可听明白了?”
她不是嫁人,她只不过是娶一个别国的玩具罢了。
嫁是冠夫姓,但李婧冉这辈子都无须折腰。
她是他李元牧侍奉的神,她就该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张扬恣意。
李婧冉瞧了眼撑着桌案腿都在颤的喜娘,“啪”得一声放下了钗环,声线也冷了几分:“滚出去。”
如今还有外人在,李元牧又是发的哪门子的疯?
李元牧凉飕飕地看着喜娘道:“没听到吗?还不走?”
“嘶,我是叫你”李婧冉忍不住回过头看向李元牧,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强硬地把头转回铜镜前。
李元牧伸手去拿被她拍在案上的钗环,这姿态就仿佛是要将她拥入怀一般,是远超姐弟关系的亲昵。
喜娘再也不敢多呆,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颤巍巍行了个礼便仓皇地退出了大殿。
李婧冉感受着李元牧冰凉的指尖触到她的后脖颈,寒意让她下意识缩了下,李元牧的声线却比他的温度还要凉上几分:“别动,姊姊。”
喜娘已经将李婧冉的发髻盘好,如今只须往上簪珠花头面。
李元牧苍白的手指捏着那红艳的钗环,格外灼热的色彩烫得他的动作都顿了下,随后才慢条斯理地将这钗环插入她乌黑的发丝。
除去他眸底掩不住的妒恨,李元牧此刻就像是个合格的亲弟弟 —— 只是亲弟弟不会将她按在龙椅上荒唐索取,不会用冒犯又挑/逗的方式替她上药,不会为姊姊做描眉画眼这等情人间的亲密事。
他将钗环一推到底,松了手,钗环在她鬓边轻颤。
李元牧俯在她耳畔,看向铜镜中的她,似是在打量着这支钗环的位置是否合宜。
外头是一片喜气洋洋的吹锣打鼓声,殿内却是一片死寂。
两人在铜镜中对视片刻,随后李元牧蓦得侧过脸,在她的鬓边珠花上轻轻吻了下。
少年清朗的嗓音在呢喃间显得格外温柔,他俯在她耳畔道:“姊姊,祝你与驸马琴瑟失调。”
李婧冉的呼吸在那一瞬都禁不住放轻,她压低声音斥道:“李元牧你够了。”
李元牧恍若未闻般拿起对称的钗环,一点点再次推入她的发丝,唇边甚至还带着一抹笑:“祝你们生世不谐。”
勾着绒花的漆金头面被他灵巧地拆了几个最重的装饰,价值连城的宝石落了满地,瑟瑟轻滚。
还有一颗小小的珍珠落碰到了少年清瘦脚踝处的金铃,隐晦的声响在粘稠的暧昧里尤为情/色。
他将分量最起码轻了一半的头面郑重地落于她的发顶,笑得潋滟又乖巧。
“朕以大晟国君、以华淑长公主弟弟的身份,祝愿姊姊的驸马运蹇时乖,一生孤苦。”
***
城南神庙。
十二月的霜雪总显格外凄零,破碎的雪花自无垠的乌沉天边落向这座威严庄重的寺庙,绵延的袅袅香火被沉甸甸的雪绒花尽数压下、碾灭。
枝头耸立的乌鸦笔挺地僵着,仰脖高昂的鸟鸣宛如铁丝,毫不留情地划破锦缎般的空气,显得格外清凄。
周遭是一片凝固到冰点的静,白皑皑的天地中伫着广袤大殿,殿内立着一个周身清冷出尘的人。
湿漉漉的沉色地面洇润了他雪色的祭司长袍,他指尖捻着龛前三柱香,金眸平静似日光融化的湖畔。
大晟有律,凡皇室宗亲大婚,皆由大祭司为之入神殿祈福。
裴宁辞注视着眼前玉雕的神佛像,嗓音淡漠地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赵奉常瞧了眼不远处的沙漏,躬身应道:“祭司大人,未时一刻。长公主驸马应当环完街入了宫,大婚庆典应当开始了。”
“嗯。”裴宁辞冷淡地应了声,垂眸注视着香火间闪烁的火星,仿若能瞧见自宫墙内蜿蜒的十里红妆。
鲜艳的血红,宛如从地府铺出来的鲜血,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神庙的安静清落仿若落在红绒毯的大雪,被一双绣着四爪金蟒的黑靴深深踩入地底。
严庚书站在高阶之下,望了眼六十四个汉白玉阶上巍峨庄严的养心殿,在日光下微眯了下眼,依稀能瞧见霜雪中衣袂火红的女子。
他距她太远,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和那道明黄身影站在一起。
鲜艳的红,与靓丽的黄,成了纷飞大雪中最夺目的存在。
严庚书收回视线,屈起指骨在红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低沉的嗓音掩住了内心所有的思绪:“二皇子,请下轿。”
话音落下,红喜轿的硬板门左右分开,上头锦簇的花团宛若自中心被割裂的心脏。
同样身着喜服的红衣男子缓缓出轿,一面绣金薄扇遮面,严庚书却从侧面瞧见了这位楼兰二皇子的庐山真面目。
楼兰二皇子明沉曦,以其绝艳的容貌冠绝天下。
所谓“一笑惊华花满城”的容貌,自然不是吹的。
楼兰是个女子为尊的国度,男子得遵守三从四德,不得在大街上抛头露面,成亲前唯母言、成亲后从妻主之命。
贵为皇子即为天下人之表彰,明沉曦更是从小被养于深宫,非令不得出宫。
奈何明沉曦少时性子骄纵,仗着与女皇明澈一母同胞更是被宠得无法无天,曾偷偷假扮成侍从偷溜出宫。
被皇宫禁卫军追捕之际,明沉曦意外闯入了附近吟诗作赋的百花宴。
彼时楼兰有头有脸的女子们都聚在一盆牡丹前,低声议论着:
“可惜了,花期尚还有一月有余,恐怕今日是见不着牡丹盛开之景了。”
“也罢,总得留下点遗憾。”
就在此刻,屋门传来一声慌忙轻响,被推开时女子们均神色一紧。
“谁在那里?!”
泠冽的寒剑出鞘,剑锋毫不留情地挑开了男子掩面的斗笠。
然而目光在触及男子容颜的那一刹,在场从身份尊贵的女宾到席间侍奉的男仆,都忍不住屏息凝神。
微卷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轻轻旋着,如同白玫瑰畔垂着的蕾丝边。
他就像是吸取了枝头上全部养分的露水玫瑰,独自生得惊艳,仿佛用指腹轻轻一捻便能将白腻的花瓣揉得娇艳。
在烛光下细细瞧去,才能看出明沉曦从发丝到瞳孔是泛着柔光的深棕,比凌厉的黑要多了几分柔软。
只是他虽眼尾下垂的弧度格外柔和,内眼角却是锐利的尖,不过锐角的侵略性被他的容貌消融得极好,反而为他添了几分盛气凌人的美。
就像是被保护得极好的花骨朵,总是比外头经历风霜的花多了几分引人觊觎的堪折之感。
明沉曦瞧着眼前众人的神色,似是也并不意外,丝毫不避讳地朝她们轻轻笑了下。
惊鸿一瞥,夭桃秾李。
直到这位骄纵的二皇子被匆匆赶来的禁卫军抓回宫后,她们才堪堪回过神。
有心想议论几句,但又顾及着他的皇子身份而只能憋着,毕竟妄议皇室可是大罪。
“开了!”不知是谁先开口打破了平静。
其余人纷纷回眸望去,只见那原本尚未到花期的绝色牡丹竟已在不知不觉间悄然绽放。
雍容艳丽,美得令人窒息。
参加百花宴的人本就不少,纵然女皇事后花了大把的精力替这顽劣的弟弟匿名消迹,但人多口杂之下依旧是有风言风语流传了出来。
一笑惊华花满城,从此便成了这位楼兰二皇子的代名词。
起码此刻在严庚书眼中,纵然他带着十足的不理性,但他还是得承认楼兰这次的确是下了诚意的,居然舍得将明沉曦送来和亲。
最起码,这位楼兰二皇子在容貌上,的确配得上当她身边的花瓶驸马。
稳步上阶梯时,明沉曦随口向身畔的严庚书打探道:“不知华淑长公主是怎样的女子?身边侍候的人可多?”
严庚书瞥他一眼,在漫天的花瓣雨里假惺惺地朝明沉曦勾唇笑了下:“长公主自是完美无缺的。但我大晟有句俚话说得好:梧高凤必至,花香蝶自来。”
他丹凤眼轻勾,眼下的泪痣格外妖冶,饶有深意地对明沉曦道:“还望二皇子修身养性,谨遵本分。”
修身养性?
明沉曦轻嗤了声,听出严庚书这是在给他下马威呢。
他甚至不屑于和严庚书做表面功夫,没再搭理他,走上最后一个台阶时,目光自大晟天子面上滑到他身畔的红衣女子。
薄金扇掩着明沉曦的容颜,李婧冉只能看到自己这位驸马露出的眉眼。
若不是她每日里都对着身边三个攻略对象的脸,李婧冉觉得自己恐怕会跟身畔的宫婢一般看得愣了神。
明沉曦与她的视线在空气中极轻地触碰一瞬,随后朝她微微一礼,用的是他们大晟的礼节。
他看似温顺地朝她垂首:“见过妻主。”
这声“妻主”一出,三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严庚书想到明沉曦方才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的模样,又听到他如今对李婧冉的称呼,怒极反笑。
又是个会装的,料想这位二皇子应当和她府上裴宁辞的胞弟会很有共同语言。
李婧冉则咂摸了下“妻主”这个称呼,在心中狠狠爽了一把,面上不动声色道:“驸马不必多礼。”
李元牧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话语,只觉心中郁结,抿了下唇对严庚书道:“开始吧,莫要误了时辰。”
“是。”严庚书语气沉沉应了声。
从身畔侍从手中接过竹简后,严庚书经过李婧冉身边时,闻到她身上的鸢尾花香时脚步微顿了下。
“殿下。”他低声唤了句。
李婧冉闻言侧眸,余光里瞧见严庚书嘴唇动了下,交领处依稀能看到他脖颈上微凸的青筋,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她心中下意识地紧了一瞬,但好在严庚书依旧是理智的,他仅仅是这么唤了她一声,什么都没再说。
像是知晓说什么都过于苍白无力。
今日是她的大婚,他并没有穿往日那肃黑的蟒袍,换了身琥珀色的衣衫。
李婧冉还是第一次看到严庚书穿得这么正式。
他平日里都更常穿骑装,宽肩窄腰且双腿修长笔直,利落方便极有力量感。
就连先前使者宴时,亦或是上朝时,他尽管换了身更为正式的衣衫,但严庚书慵懒的神色和闲适的做派就是能把那么那么正式的衣衫穿得令人脸红心跳。
但今日的严庚书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最起码李婧冉首次看到严庚书用发冠。
他的情绪是罕见的内收,更像是幻境里的那个严庚书。
不同的是,幻境里的严庚书只会冷着一张脸,而李婧冉眼前的严庚书是笑着的,尽管那笑容在李婧冉看来是挺勉强的。
像是极力隐藏的痛。
李婧冉原本还不知道严庚书今日为何如此庄重,直到他避开了她的目光,站在她和她的驸马面前。
昔日含着她耳垂没羞没臊说荤话的男子微低着头,展开了卷轴,嗓音依旧是低磁性感的:
“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严庚书语气沉缓地一字一顿念着,而李婧冉却觉得这番话越听越熟悉。
这是她第二次从严庚书口中听到这段话。
上一回,还是她和他之间的大婚。
命运是如此弄人。
严庚书曾对李婧冉不屑一顾,后面悔不当初,再之后会强势着搂着她试图把她融进自己的血肉,边凶狠地吻她,边占有欲满满地对她道:“想和他谈?可以,等我死了你们再谈。”
兴许连严庚书自己都没料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以证婚人的身份,笑着注视着她和另一个男子成亲。
将她的驸马从宫外迎入,亲口为他们念婚辞,看着她和另一人在皑皑大雪中大婚。
她听着严庚书将长到没有尽头的缱绻婚辞尽数念出了口,他的语气是认真庄重的,每个字是带着痛的真心实意。
“腊月初十见风月,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两姓之盟,载明鸳谱。”
常有人说好听的声音就像是低醇的美酒,李婧冉如今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炽热浓烈的酒液在不透光的酒坛子里轻晃,酿出来的是醉人的苦果。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严庚书的嗓音似是也因这过于冗长的话语而微微泛着哑。
“啪”得一声,严庚书轻轻合上了卷轴,措不及防地对上了李婧冉的视线。
为人臣者,不应直视她的容颜,是为大不敬。
严庚书克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今日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就好似他和李婧冉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
好似他从未背着她上高楼并肩眺望万里河山,好似他从未在千百名将将士面前含笑宣布她是他会珍视一生的妻,好似他从未在那么多个深夜睁眼至天明。
好似他从未将她压在朱红的柱子上,强势又刻骨地吻她几欲窒息。
她是高高在上的华淑长公主,而他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是她今日的证婚人,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他做不到用清清白白的眼神望她,他能做到的唯有避开她的目光。
有一片格外不识趣的雪花落在严庚书的睫毛,让他承受不住般轻眨了下眼。
融化的雪花在他眼下色泽微淡的泪痣上朦了一层水光,看上去像是无声的泪。
温度格外冰凉。
严庚书喉结滚了下,勉强勾着唇笑着,看向火红新衣的一对璧人,扬声道:“一拜诸神——”
李婧冉和明沉曦各持牵红一端,微微低头。
唢呐声在此刻也进入了激昂的高/潮,嘹亮的声响仿佛能冲破云霄,直达九天。
铿锵的钟鼓之声齐鸣,在那一瞬仿若能和城南神庙的喧嚣声重叠。
神庙之中远不复方才的宁静安逸,庙外传来声声唾骂诅咒。
在这片不详的动静之中,侍神官急匆匆地推开神庙大门,喘着粗气望着裴宁辞的背影道:“祭司大人,大事不妙了!前些日子就有谣言道您与女子暧昧不清,有损神格,如今这群百姓们听信了谗言,正堵在神庙门口闹事!”
裴宁辞垂着眸,动作微顿片刻,随后才不疾不徐地将手中的香火插入神龛。
他的嗓音依旧平淡无波:“无妨。”
“可是”
裴宁辞的语气重了几分,“还须我重复第二遍吗?”
赵奉常见状,连忙朝侍神官使了个眼色:“退下便是。祭司大人既说了无碍,那便无须多言。不过是空穴来风罢了,也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
然而话音刚落,随着一声“砰砰”撞门声,庙门竟被生生撞开了。
几人闻声望去,只见门口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片形成了极强的视觉压迫。
民愤远远超乎了他们的想象,百姓们人人手里都拿着耕地的犁子斧头,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神庙内的白衣祭司。
那个昔日被他们当成神明一般供奉的神明。
***
“二拜天地——”
李婧冉再次俯下身去,恰到好处地掩住了她眼底的色彩。
算算时辰,那车夫此刻应当已经成功挑起民怨了吧?
裴宁辞,这就当成他送给她的新婚贺礼吧。
如李婧冉所想,先前被她恐吓了一通的车夫自是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面,高举着手中的斧头,指向裴宁辞厉声呵道:“父老乡亲们!就是他!俺绝对不会认错人,先前在俺马车上与女子苟且的就是我们口中信奉的大祭司!”
这句话仿佛一颗定时炸弹,将先前深埋许久的情绪全都炸成一片。
布衣平民们刹那间目光都变得晦涩了几分,早先便坊间便有风言风语说裴宁辞失德,如今甚至有人当面点了出来,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祭司,您难道不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你对得起我们这些一直信仰着你的信徒吗?”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解释!”
民众本就是一种极容易被煽动的存在,他们最柔软也最愚昧,他人的三言两语就足以在他们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更何况,李婧冉这些日子还吩咐了身边人和各大酒楼的说书先生打了招呼,让他们把话本都换成了“堕落的神明”“黑暗的力量”“披着羊皮的狼”之类的原创西幻暗黑系通话。
并且通过各种方式,隐晦地暗示百姓们:兴许他们信奉的大祭司并不能为他们带来真正的福音。
神是什么?神是万物,祂无所不能、无处不在、无所不知。
祂有主宰世界的能力,祂应该是带给民众幸福的。
可倘若当真如此,为何世间还会有贫穷和疾病?
为何朱门酒肉臭,而有些辛勤的百姓们却因这前所未有的寒凉天气而丰收无几、甚至一家老小险些被饿死?
裴宁辞,他可是他们的神明啊,他们用尽一切来供奉他,可他为何不能解救他们呢?
是因为他们不配拥有温饱吗?
不,不是这样的 —— 分明是这位神眷者渎了职,这才让他们的生活变得如此不幸啊!
裴宁辞冷眼瞧着灿白阳光下聚集在他神庙的信徒,这群昔日只会跪俯在他脚边请求赐福的人们竟学会了 叛神。
他们面上的情绪浓烈得可笑。
那是什么?怨恨吗?
在百姓们的讨伐声中,裴宁辞一个字都没说,反而是身边的赵奉常颇为恼怒地训斥着百姓们,斥他们没有良心。
待讨伐声渐弱后,裴宁辞才冷冷淡淡地轻启薄唇,说了四个字。
“清者自清。”
他的这幅态度着实太轻描淡写,况且裴宁辞本就生了副不染人间烟火的皮囊,拥有与生俱来的令人服从感。
分明只有四个字,但这冷若霜雪的嗓音却仿佛是往炽热的火堆里砸落的冰块,让民众的气焰在那一瞬变得微弱了几分。
有几个人转向了车夫,问道:“你可有证据?”
车夫没料到居然还能如此峰回路转,当即便是一怔:“那可是我亲眼所见!”
虽然他只看到了裴宁辞和一个女子共搭一车
百姓们不禁都开始有些动摇了。
凡事都要讲究一个人证和物证,如今人证是有了,但后者呢?
眼前这个清冷高洁的男子,当真已经沾了情/欲吗?
***
“夫妻对拜——”
李婧冉微侧过身,宽大繁复的火红裙摆在洁白无瑕的汉白玉石上开出了一朵盛丽到顶点的花束。
自万米高空俯视,就像是一朵炸开的唯美血花。
她瞧着面前的驸马,迎着他的视线,微微笑了下。
笑容浅薄,客套疏离得恰到好处。
短暂的对视过后,两人齐齐折腰,鞠下这最后一躬。
神庙之内,也在持久战中迎来了最后的暴力一击。
在百姓们犹豫的当儿,一道微哑的女声自门口处传来:“你们不是要物证吗?”
众人都循声回眸,而后就看到一位身着黑袍的女子自大雪中走来。
她是如此瘦弱,周身纤细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而这却使她小腹隆起的弧度显得格外明显。
朵朵云纹自她的裙角荡漾看来,那熟悉的纹路令裴宁辞的眸光在那一瞬微凝。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熊熊燃烧的烈火,那个在火光中为他顶罪后被火火烧起的人、那个把这祭司之位拱手让给他的人。
裴宁辞在那一瞬禁不住微蹙了下眉,金眸瞧向这位从未见过的女子,在她的眉眼间看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
她应当就是师兄口中,唯一一位存活于世的亲人了。
裴宁辞看到黑衣女子眸底划过一抹激烈的恨意,但转瞬即逝。
她看向眼前闹事的百姓们,轻飘飘地抛下了最后一根稻草:“我就是当日和祭司大人同乘一车的女子。”
“我怀孕了,孩子是他的。”
此话一出,周围尽是一阵哗然之声。
这属实是太荒谬了,有些百姓情不自禁地问她道:“你可知,信口胡诌该当何罪?”
黑衣女子恍若未闻,她仅仅是注视着裴宁辞,将目光里的怨藏匿得很好,她哭着对他道:“阿辞,是我对不住你。”
大雪之中,她一身单薄,此刻浑身都被冻得发抖,但还是坚韧地咬着牙在风雪中跪下,对周遭的百姓们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主动勾/引的他,他只是情不自禁。”
每个字看似是在为裴宁辞开脱,实则都是在把他推入深渊。
说罢,黑衣女子从袖口一件件拿出属于裴宁辞的东西 —— 这些都是她入宫为兄长收尸时,在兄长的房间内找到的。
她并不知兄长和裴宁辞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她的兄长原本都已经被选为大祭司了,谁料第二日却传来他身死的消息。
而最大的、唯一的受利者是谁?是这位新的大祭司啊。
裴宁辞,他可是连全尸都没留下啊!!!
她今日宁可玉石俱焚,也要让这高枕无忧的凶手付出代价。
若说百姓们先前只下意识觉得荒谬,如今看着黑衣女子这幅情真意切的模样,和她拿出的物品,在这一瞬心中也分外犹疑。
车夫抓准时机质问裴宁辞:“祭司大人,此女所言是否为真?”
赵奉常也禁不住催促着裴宁辞道:“祭司大人,她如此污蔑您,务必要让她付出代价!”
黑衣女子只是分外柔和地朝裴宁辞笑了下:“阿辞,这些东西我也该还给你了。此生能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
“礼成——”
繁琐冗长的婚宴终于落幕。
刹那间,礼炮齐响,烟火皆明。
无边的彩带坠落,就像是无数个砸在玉石像上的斧头和臭鸡蛋。
前者是幸福的开始,后者是神明的陨落。
虔诚的信徒纷纷成了最残酷的暴徒,被欺骗多年的愤怒此刻都成了地基中被抽走的积木。
一根,两根,三根。
一下,两下,三下。
“哐啷”一声清脆的声响,神佛像终于被拦腰折断,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神啊,陨落吧。
是时候堕入凡尘了。
反噬的力量向来是最可怕的,它无法捉摸,也令人无法掌控。
信仰有多么强烈,反噬就有多么令人绝望。
那是千百倍堆积多年的情绪,在一瞬间如涨潮的海啸,眨眼间就将先前辛勤拼凑出来的东西给尽数淹没。
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的玉神佛像碎了一地的残花,又像是纷飞的大雪。
大雪将李婧冉的十里红妆都覆上了一层霜白,酒过三巡后,驸马静坐马车,即将被先行护送回长公主府。
护送他的人依旧是严庚书。
在严庚书离席前,兴许是他唇边的笑意着实让她看不过眼,李婧冉下意识出声唤住了他。
“摄政王。”
严庚书脚步微顿。
不知何时,午后的夕阳已尽数陨灭,夜幕低垂,风稀星疏。
在这称不上多么美好的夜色里,严庚书在阑珊的灯火中回眸望着她,恭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婧冉静默片刻,随后端着酒杯走到严庚书面前,静静凝着他道:“今日宾客皆来敬了次酒,唯独你没有。摄政王,你得补上。”
“臣失礼。”严庚书低低说了句,伸手要去拿自己的酒杯,却被李婧冉纤白的指尖轻轻抵住了胸口。
她的嗓音在嘈杂声中依旧是那么有辨识度,像是敲击着他的耳膜一般。
“就用这个。”李婧冉将自己的酒盏递到了严庚书面前。
酒盏是纯银做的,上头镶嵌着楼兰进贡的蓝宝,而那银白的杯壁之上,印着一个格外暧昧的红色唇痕。
是她的唇脂。
在晦涩的夜晚,严庚书的目光在她的唇印上停留一瞬。
他什么都没说,就像是在无人知晓的夜色中最后的放肆。
严庚书默许般伸手去接她的杯子,但李婧冉却又收了手,用眼神缓慢地勾勒着他愈发锋利的面部线条,挑眉笑了下:“本宫的杯子,只有两种人能接。”
“驸马,和情人。”李婧冉意有所指地补充了句:“旧情人不算。”
李婧冉是在试探着严庚书:他要不要和她复合?
不对,甚至称不上复合,他们从未在一起过。
严庚书并不傻,这种风月事他见的比李婧冉多,况且李婧冉的这句话已经挑得足够露骨。
可他却收回了手。
严庚书只是就着她的手,将唇印在她于杯口留下的红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自始至终,严庚书都没有去接她的杯子。
变相的拒绝。
他果真是个遵守承诺的人,最起码在严庚书得知裴宁辞跌落神坛的消息之前,他是不会主动靠近她的。
严庚书一个字都没说,转身要走时,李婧冉忍不住把酒杯砸向他。
酒杯砸到他的肩胛骨,有些轻微的涩痛,但远远比不上他心中的绞痛。
“严庚书!你他娘的就没什么其他话要对我说吗?”
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
就连一贯比较压抑的李元牧都压着她在大殿内发了回疯。
他可是严庚书啊,情感向来如烈酒一般浓烈的严庚书。
他亲自将她的驸马迎到她面前,亲口念着婚辞,亲眼目送着她成亲。
当真跟个恪守本分的陌生人一样。
李婧冉看着严庚书的背影,能感受到他浑身的紧绷。
不论是肌肉的紧绷,还是他心里那根理智之弦。
整整三秒。
严庚书蓦得转过身,几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猛得嵌入自己的怀抱。
他环着她的手臂肌肉紧绷得像是钢铁,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阿冉”他在她耳边哑声唤了句。
是情不自禁,是理智崩溃,是压抑了许久但如何都控制不住的失态。
李婧冉很轻地弯了下唇,嗓音放得愈发轻柔,像是在诱哄着严庚书:“嗯?想对我说什么?”
说出来吧。
她知道他忍不住的。
严庚书啊严庚书,承认吧,他永远都放不下她。
淋漓的大雪染白了她的婚服,落在他们的发丝,温度是冰凉的。
雪水融化了流淌进他的衣领,刺骨的寒意让严庚书在那一瞬的理智回了笼。
他侧过头,看到李婧冉的发丝间落满了雪花,和他一样。
严庚书向来不是个文邹邹的人,但那一瞬,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阿冉,阿冉,阿冉。
他在心中千万遍呼唤着这个名字。
他曾在她的新婚夜,比她的驸马更早地拥她入怀。
严庚书想,他也该知足了。
他强迫着自己,一点一点松开了手,深深望进她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阿冉,新婚快乐。”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庄重。
他衣冠得体地参与了她的大婚,也凝重认真地对待着她婚礼的每一部分。
只是可惜,与她成婚的男子终究不是他。
***
李婧冉终究还是没能如愿地勾到严庚书。
她挫败地坐上马车,随后心思一动,对车夫道:“改道。先去一趟城南的神庙。”
尽管心中早有预感,但亲眼瞧见神庙里的一派狼藉之时,李婧冉依旧是忍不住为这片废墟而呼吸微窒。
她艰难地在无数碎片里找到了落脚点,提着裙摆踮着脚走了进去,轻声唤道:“裴宁辞?”
没有回应。
以正常人的思维来说,他分明不可能继续留在这个被人盯上了的地方。
裴宁辞如今藏起来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再来这里?
可是李婧冉就是莫名有种直觉,裴宁辞会回来的。
这里可是他的一切啊。
他放弃了亲人、没有朋友,断了情/欲,这还是他用所有的东西换来的,他舍不下的。
角落处传来清脆的声响。
李婧冉侧眸,为眼前的裴宁辞而有一瞬的心跳加速。
他平日里着实是太高不可攀了,美则美矣,却没有那种令人想要狠狠凌/辱的欲。
然而如今,裴宁辞那双无悲无喜的金眸中是迷茫的,是脆弱的。
原本圣洁的白袍上挂着腐烂的菜叶子,他狼狈地跪坐于地,冷白的指尖被破碎的玉像割得鲜血淋漓。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他的语气依旧装得和往日那般冷漠,可惜不论是凌乱贴在脸庞的乌发,还是他金眸中破碎的光,都出卖了他。
李婧冉看着裴宁辞的这副模样,感受到自己似是连血液都变得沸腾。
她一步步靠近了裴宁辞,火红的嫁衣宛若流淌的血泪。
李婧冉在他身畔蹲下身,伸手去触他淌着鲜血的手。
被他反应极大地避开了。
他抬眼望她,脸庞遍布着清冷和屈辱。
让她竟想要用“可爱”来形容裴宁辞。
可以被怜爱。
裴宁辞恐怕不知道,他这幅模样有多招人稀罕。
就像是血统高贵的波斯猫,某日却忽然沦尘,变成了人人都可以触摸轻抚的流浪猫。
他的容貌依旧还是那么令人垂涎,他兴许会挣扎,但这种微弱的挣扎却成了压迫者眼中的一些情/趣。
李婧冉饶有耐心地再去扣住他的手腕,指尖用了些力,在他挣扎前轻轻用喜帕为他包扎着伤口。
指尖传来的刺痛让裴宁辞的眸光晃了下,他听到这位本该正洞房花烛的女子放缓了声音对他道:“别误会,我不是怜悯你。”
她将帕子打了个结,不急不缓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瞧着狼狈不堪的他,红唇轻轻一勾。
月光沾亮了她的每一根发丝,她一身火红的婚服在皎洁月色下显得格外妖艳。
李婧冉朝跌落尘埃的神祇伸出手,柔声道:“亲爱的祭司大人,你已经无处可去了。”
“而长公主府,恰好缺一个貌美的囚奴。”
验货
她说, 囚奴。
这两个字从裴宁辞出生起就和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许家只是个普通的市井人家,远远称不上富也算不上特别落魄,最起码他们家养得起他和许钰林两个孩子, 逢年过节的也能加些菜。
日子过得还算是可以。
李元牧上位后重法制, 似人口/买/卖、奴隶之类的地下交易都是不被允许的,只能在崖底那个黑市进行。
似他们这种阶层,是接触不到权贵那种圈子的。
至于入宫后, 侍神官之间的尔虞我诈是生死搏斗, 他们也没有闲情去接触这种圈子。
裴宁辞对囚奴唯一的印象就是先前在崖底黑市搜查李婧冉身影时,在笼子里被关押着的那些人。
坦白说, 他甚至并未把他们当成人。
人类发展史教会了人类礼仪与束缚, 覆体的衣物是一种体面,可囚笼里的那些奴隶是被迫赤/身/裸/体的,衣物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奢侈。
他们大多都生了副好相貌,而这种相貌却成了他们罪孽的源泉。
被下流的目光扫视,被无数陌生人掐得青青紫紫,被数不清的人在大庭广众下检查。
那群奴隶甚至是麻木的。
哀大莫过于心死,他们早已放弃了为人的尊严, 并无选择,只能沦为一个用来满足欲的玩具。
他们没有选择,可他如今还有吗?
李婧冉很恶劣,她用温柔到极致的嗓音捅破了他最后一层遮掩。
她告诉他:裴宁辞, 你已无处可去了。
她说得分毫未差。
普天之下,能给他提供庇护之所并且如今还愿意庇护他的人,只有她。
裴宁辞的下颌紧绷着, 他跌坐零落破碎的玉石像之间,微仰着脸, 看似是高傲的姿态。
“殿下。”裴宁辞如是唤她,目光顺着她火红婚服上的金丝花寸寸上移,最终落在她含笑的眸子。
仅仅两个字。
在那之后,裴宁辞竟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李婧冉居高临下地瞧着他,这种俯视的角度下,她可以看到裴宁辞饱满的额、挺拔的鼻,和那贯来不会说好听话的薄唇。
这朵圣山之巅的雪莲,正在被玷/污、染脏。
她等了半晌,却并没有听到裴宁辞下一句话。
李婧冉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一瞬,能清晰地瞧见他那高洁的浅金眸子中荡漾的挣扎。
他着实生了双色泽很漂亮的眼眸,就像是永远都遥不可及的太阳,让人不禁渴望着想观赏被这双眼眸分泌出来的泪水。
她想,要不了多久,他便会心甘情愿地让自己那双眸子湿润着。
只要能取悦她。
李婧冉对裴宁辞向来是个耐心很好的猎人,她并不急着从他的唇齿间逼出一个答案,甚至还笑吟吟地对他道:“祭司大人不必着急答复本宫,你大可以仔细地想一想。”
“对了,祭司大人这般高风亮节,想必都不知道囚奴是用来做什么的吧?”
“祭司大人”先前是一种尊称,如今却成了她毫不掩饰的奚落。
李婧冉的余光里瞧见裴宁辞的指尖攥得发白,被帕子裹着的伤口再次沁了血珠。
他向来是不怕疼的,她如是想。
“这身祭司袍脱下之后,祭司大人倒也不必再穿了。”李婧冉在他的注视中轻轻勾着唇,慢条斯理地对他道:“囚奴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满足主人的”
她是在思考哪个词语能最大限度地羞辱眼前这位陨落的神明。
渴求?太给他脸了。
欲/望?太委婉。
李婧冉在心中斟酌着,裴宁辞看到这位艳丽到张扬的女子停顿了片刻,随后红唇轻启,注视着他那双圣洁到极致的眼眸,对他道:
“性、欲。”
若放在以前,李婧冉丝毫不怀疑裴宁辞一定会冷冰冰地让她慎言。
然而此时此刻,她能感受到他羞耻得呼吸都微窒片刻,喉结上下轻滚,指尖狠狠掐着他自己的伤口,却一言不发。
面对她言语上的折辱,他只能生生受着。
“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李婧冉指尖轻轻挑起他的下颌。
裴宁辞不能反抗,顺着她的动作仰着脸,唯一的尊严便是垂着眼睑不去瞧她。
他感受着女子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滑过他的脸庞,像是在感受着他的肌肤纹理,又像是在隔着皮囊抚摸着那脆弱得可笑的自尊心。
李婧冉弯腰凑近他,缓缓笑了下:“用生命去好好爱护你这张脸,嗯?”
她的言辞都是漫不经心的,上位者的闲散与威慑在这一刻显得无所遁藏。
趁火打劫,承人之危,趁虚而入,似乎没有一个词能很精准地形容她骨子里的恶劣。
李婧冉就像是闻到了芝士的老鼠,要私占这块白腻又香气浓郁的芝士,把他偷回自己那暗无天日的老鼠洞。
她相信裴宁辞是个足够聪明的人,他会知道要怎么作出最有利于他的决策。
李婧冉饶有耐心地等待着,裴宁辞依旧没说话,沉默在这一刻成了他唯一的保护色,遮掩着他那比宣纸还要脆弱的自尊心。
但怎么办啊,他得给她一个回应,不是吗?
表示他接受她的条件,他同意臣服,他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来跟她换一个避风港。
李婧冉能感受到裴宁辞的呼吸间都是紧绷的。
寂寥的风雪吹过破落不堪的殿门,他们身侧是散漫无边的碎片,只要轻轻一动就能深深扎入他们的皮肉。
裴宁辞紧攥的指尖缓慢地松开了。
他极轻地闭了下眼,没被包扎的那只手动了下,触到她挑着他下颌的手。
她的手在寒风中暴露在披风外裸/露了一段时间,钻心得凉,而他此刻的温度比她还要潮冷上几分。
他顺着她的手腕抚到她的指尖,伤口处半湿的血液在她纤白的手上留下鲜红的痕迹,只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俯首。
在这片狼藉中,他用额头温顺地触了下她的手背。
陨落的神正在学会臣服。
***
回到喜绸飘逸的长公主府时,裴宁辞的唇角还是微肿的。
——当然不是被激吻后的痕迹。
毕竟哪个主人会亲吻卑微的奴呢?
她仅仅是打着例行检查的名头,在他昔日的神庙中折辱了他一回。
“张嘴。”她的声线是淡漠的。
纵然裴宁辞已经在强迫自己接受他如今隐姓埋名的新身份,但他却如何都没料到李婧冉的第一条命令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身子紧绷一瞬,随后逼着自己放松,将质问的话包裹在柔顺又清冷的嗓音里:“为何?”
他似是缺乏一些自知之明,如今还敢开口质疑她。
亲爱的祭司大人俨然还没有进入他的新角色,李婧冉心想。
她自然是没有义务回答他的,但李婧冉向来是个很好心的人,闻言只是温声提醒他:“为奴者,少问多做,懂吗?”
李婧冉扫了眼被砸得只剩一小半的神佛像,即使是再圣洁的东西变得破碎时都少了那种不容亵玩之感。
她葱白的指尖还沾着他的血,轻点了下他的唇角 ,慢条斯理地重复了遍:“张开,倘若你不想你的第一次发生在神佛像前。”
这句话并非妄言,他们都心知肚明。
自他方才向她臣服后,她就有权要他 —— 各种形式,各种地点,各种时间。
包括在神庙内。
让他在往日里居高临下睥睨天下百姓的神庙之中,脱了这身祭司袍,满足她。
如今约束着她不这么做的,仅仅是那浅薄的道德感,别无其他。
如她所愿,裴宁辞跪坐于碎玉之中,微仰着脸轻轻阖眸,轻启唇齿。
他的唇偏薄,颜色是恰到好处的血色,既不会浅淡到令人失了赏玩的兴致,也不会浓到让他这清冷的容貌变得平添艳色。
即使不睁眼,裴宁刺依旧能感受到她如有实质的视线,在侵.犯着这片独属于他的私密。
脸被挑起,扬到一个愈发方便她用视线侵略的角度,修长的颈子宛若濒死的白天鹅,优雅又美好。
如珍珠般洁白的齿因水光而泛着些亮泽,再往内是更深的红,又或许应当被称为深喉独有的色彩。
原本揉按着他唇角的纤细指尖恶劣地刺探,在他的口腔内肆虐,隐约的不堪声响传到他的耳畔,汹涌的羞耻感在那一瞬将他包裹。
一开始的确是在认真地检查,她漫不经心地抚过他的齿,屈起的指骨滑过他的上颚,但这一切在她听到他急促了几分的呼吸声时变了味儿。
她好似对那抹深红感到格外好奇,指尖不断地试图入得更深,深到压迫着他的舌根,侵略性极强地引得他眼尾泛着生理性的泪。
水光潋滟,晶莹剔透,他的泪是那么干净又圣洁。
喉口原本就不该是用来承受这些的,因此才有了帮助把入口的东西都分割得更为细碎的牙齿,可如今这层防御却成了摆设。
没有她的允许,他甚至连合上都做不到。
长时间张着口腔接受检验让裴宁辞只觉酸涩不堪,但更难忍受的是心理上被玩弄的耻辱。
裴宁辞克制不住地睁开眼,那双金眸被折腾得湿润,注视着她,像是在无声地求饶。
李婧冉像是也察觉到自己的行径让他不适了,但主人怎么会错呢?
她笑吟吟地探查得更里面,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在他的口腔里肆虐,另一只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脸颊,对他道:“难受是吗?放松些呢。”
如若说先前被她命令含着玉球时是一种暧昧的、情趣般的戏弄,如今却是彻头彻尾的玩弄。
他的苦楚取悦了她,她便一味地索取,像是要把先前在他这里受过的冷语和淡漠尽数让他用眼泪还回来。
还想用她渡劫?他想得倒是美。
就在裴宁辞的指尖握上锋利的碎片时,她终于像是玩腻了一般抽出了手。
高高在上地微笑注视他,看着他狼狈不堪地连声咳嗽,看着他身子轻颤,看着他那薄唇上沾着他自己的水光。
她故意让他看清自己指尖的湿潮,在他面前从容地用丝帕一点点擦干净,朝他柔声道:“和本宫回家吧。”
***
雪意渐歇,夜晚星辉点点,仿若被无数细碎的钻石碎在幕布之上。
许钰林在微敞的雕花窗旁静立片刻,看着迎风而舞的婚典红绸,指尖轻蜷了下。
今日便是驸马入长公主府的日子了,他在心中想道。
此刻长公主府的寝殿内,想必正燃着艳丽红烛吧。
自从知晓李婧冉和明沉曦的婚事后,许钰林从未对她提起过一个字,甚至连明沉曦出的那盘棋局都是他亲自提笔写下的答案。
许钰林从来没有试图去阻止过什么,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份。
于公,他只是区区一个男宠,无权置喙长公主的婚事。
更何况,那婚事背后牵扯的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更是大晟和楼兰之间的邦交。
于私,他甚至没有任何吃醋,亦或是说感到郁结的身份,因为他知晓她不是真正的长公主,他和她之间其实没有任何牵扯。
如她所说,兴许就是友人,只是终究是他过了界。
微凉的月光伴着晚风融在他身上,许钰林任由自己被冷风吹得清醒几分后,这才合上窗,准备挑灭烛灯。
然而就在此刻,门扉却被人敲响。
女子熟悉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显得有些模糊:“许钰林,睡了吗?”
许钰林心中不可察觉地漏跳了一拍,走到门前踌躇片刻,隔着门轻声问她:“您不是应该在与驸马”
“本宫就知道你还没睡!”她刻意压低了嗓音,像是生怕被人听到一般,但尾音却是轻快的,像是一个翘起的小羽毛一般在他心中挑拨般扫了下,“有事找你,开个门。”
许钰林的指尖都下意识搭上了门闩,但在理智回笼时动作还是微顿了下,强压下心中涩意,劝她道:“今日是您大喜之日,驸马还在房中等着您,您来我房中恐怕不妥。”
“本宫知道不妥啊,所以你赶快开门,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宛若偷/情的话,被她说得格外理直气壮。
许钰林哑然,在静默的那半秒钟内心中浮过无数思绪。
她的大婚之日,她不应出现在一个男宠屋里的,这于理不合。
对她而言,传出去了兴许会有损名声(虽然华淑长公主在男女之事上的名声本就不那么喜人);对他而言,他若是真让她进了屋恐怕会惹火上身。
早在许钰林发现李婧冉和明沉曦的婚事后,他便命千机楼的人探听过。
她娶进门的这位驸马啊,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容貌绝艳气性极大,并不是什么善岔。
明沉曦和许钰林的这种关系放在寻常人家,就是正室与妾室。
若明沉曦心中妒忌,他身为名正言顺的驸马,有的是办法好生搓磨许钰林。
许钰林从小便懂得察言观色,他心知肚明做“妾”应当是怎么个知情识趣的模样,这也是为何他能稳坐长公主府大公子的位置。
他知晓此刻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让她近身。
毕竟李婧冉平日里在长公主府的时间着实太少了,而他和驸马将来却会在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宅斗之中争宠是最次之计,若想明哲保身,宁可得罪家主也不能得罪驸马。
这些道理许钰林分明都懂。
可他静静在门后站了片刻,最终只是无声地轻叹一声,认命般垂着眼睑开了门。
李婧冉方才等了半晌没听到动静,如今正要再次去叩门,谁料门居然措不及防地开了,让她身子下意识往前倾了些许。
似松非松的浅淡香气萦绕于鼻尖,她被许钰林稳稳扶住,微诧地抬眸看他。
许钰林原本应当也是要睡了,来给她开门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并未像往日那般规矩地披着外衣。
李婧冉通常都只见过他只着外衣的模样,微硬的布料无法很柔顺地贴合身型,本就不那么服帖的领口处被深凹的锁骨称出一片空隙,影绰可见冷白的肌肤,是种无形的引诱。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许钰林只着亵衣的模样,贴身的布料是浆洗了许多次的棉,触感很柔软,就像是摸到了云朵。
他身后是倾泻而下的皎洁月色,清辉映照在他的乌发雪肤,他仿佛周身都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许钰林本就生了如画般的眉眼,如今在月光下垂眸望她时,更是令人止不住地感觉到了丝丝入骨的温润
他好像愈发貌美了。
这个认知让李婧冉感觉脸庞有些火辣辣的,她不太自然地避开了许钰林的搀扶,只觉方才被他触到的手腕还在隐约发烫。
她指尖摩挲着自己这绣工精致的婚服,下意识为自己的失态找借口:“你故意的。”
故意不披外衣来引诱她,故意在她敲门后等了片刻才来开门,故意让她身型不稳时用拥入怀般的姿态扶她。
李婧冉不知许钰林在开门前的那半秒内究竟想了多少,也不知他听到门外传来她的声音时心中有多乱。
乱到这位向来稳重端方的钰公子,竟连外衣都忘了披,恍惚间就被她蛊惑着开了门。
许钰林并未让她知晓这些,他只是不轻不重地对李婧冉道:“倘若我是故意的,我就不会扶着您。”
李婧冉微微抬眸,似是有些不解他这句话是何意。
许钰林侧过身让她进屋,语气波澜不惊:“您也知晓我身子骨不好,被您如此突然地冲撞了下,恐怕会站不稳身子,被您迫得衣袂纠缠着双双倒在地上。”
“亵衣的衣带总是系得没那么紧,衣领恐怕也会散开些,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截锁骨。”许钰林的神色很平静,“我会在您的注视下,半遮半掩地整理衣领,因为您钟情我的这双手。”
他话止于此。
许钰林朝李婧冉极淡地笑了下:“这才叫故意。”
而不是像此刻这般。
仅仅是礼貌地搀扶她一下,都被她避之不及,这又算是哪门子的高明呢?
李婧冉听得叹为观止,但在敬佩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很难诸诉于口的情绪。
李婧冉自认她只是个对美色抵抗力中等的普通人,她兴许的确会把持不住。
若许钰林愿意,他大可以像他方才说的那般引诱她。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相反,许钰林还格外坦荡地将这番话告诉了她,就像是在明明白白地表露出一个消息:
他想谋的,从来都是她的心。
许钰林给了她极其自由的思考空间,他并不希望用任何其他因素去干涉她。
他希望若她有朝一日对他感兴趣,不是因为他的皮囊,不是因为他这些手段,而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
兴许是许钰林的态度着实过于清落,李婧冉不小心窥得他心思一二,反而成了那个浑身不自在的人。
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深夜叨扰,其实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话音刚落,许钰林就看着门外的另一人,微蹙了下眉:“祭司大人?”
***
圆桌边燃着一个烛灯,三人围坐旁边,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持不下。
静默半晌,许钰林微笑着和李婧冉确认道:“您于新婚之夜带回了另一个男子,想让我为他包扎伤口,还想把他藏在我屋中,对吗?”
“什么叫另一个男子嘛,他不也是你哥?”李婧冉被许钰林瞧得心虚,总觉得这件事被他说出口后,怎么好像变了个味儿呢?
李婧冉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许钰林,总觉得他的微笑看起来过于标准。
念着裴宁辞还在场,李婧冉清了清嗓子,一锤定音:“行,那就这么定了。”
“殿下。”许钰林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语气客客气气地询问道:“若钰没听错,您这是想让我们一同侍奉您,是吗?”
双生子、亲兄弟,共侍一妻。
嗯,她好像听起来渣渣的,他好像看起来气气的。
李婧冉踌躇半晌,悄咪咪再次转移话题:“你要不先帮裴宁辞包扎下伤口”
许钰林礼貌地打断了她,言辞恳切:“他死不了。”
纵然是李婧冉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出许钰林这是真的生气了。
他一贯懂得隐忍内敛,如今即使气得手背上淡青色筋脉都变得明显了几分,却依旧是笑着的。
嗓音轻柔温润,就像是在询问她明日回不回府用膳。
李婧冉心想她可真是把许钰林给惯坏了,面上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旁边的裴宁辞,继续端着长公主的架子,挑眉望他:“怎么,不行吗?”
她的视线慢悠悠地在兄弟二人身上环视了圈,随后盯着裴宁辞轻笑了下:“如今只是让你们睡一个屋,都还没让你们脱光了跪在同一张床呢,这就受不住了?”
啊,她简直太难做了。
裴宁辞如今这层祭司身份自是不能用了,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在府内藏一阵子,到时候再随便掰个身份就当糊弄过去了。
顶多是他从今往后都没法回到大祭司的位置了而已。
甚合她意。
许钰林闻言,神色都僵了几分,轻吸了口气半晌都说不出话,反而是往日更为自矜的裴宁辞须臾后低低唤了他声:“阿钰。”
李婧冉在两人之间扫视了眼,兴致缺缺地对裴宁辞道:“祭司大人,好好劝你的弟弟吧。”
说罢,她便转身出了屋。
***
李婧冉并未在外头等太久,只听屋里传来些许喑哑的交谈,三两句话后便是一阵静默,随后许钰林出了房门,轻轻带上门后走到了她身边。
神色间已经把方才半真半假的伤心收敛得干干净净。
李婧冉单手撑在石桌下支着下巴,见许钰林出来后朝对面的空位示意了下:“坐。裴宁辞怎么样了?”
李婧冉总觉得裴宁辞有些古怪。
设计让裴宁辞跌落神坛之前,李婧冉料想过最好的结果就是让裴宁辞失去他的祭司身份,但她从没想过区区这么点挫折就足以将这位贞烈的祭司大人掰成菟丝花。
李婧冉早就做好了和裴宁辞持久作战的准备,按照话本上的方式先谋得他的身,把他囚在府里让他日久生情
就算没有情也无妨,时间会教会他怎么好好侍奉人。
她想的是一点一点磨去裴宁辞的傲骨,因为裴宁辞骨子里是个很淡漠的人,仅仅是失去万民的敬仰对他而言只是个不大不小的挫败,并不足以令他精神崩溃。
可从神庙到府中,裴宁辞都表现得过于安静顺服,就像是个了无生气的破布娃娃,甚至连眼神都变得有些空洞。
就像是陷入了极大的自我怀疑。
李婧冉总觉得裴宁辞好像过于脆弱了,因此方才故意用话激他,而许钰林也看出来了,配合地装出和裴宁辞一样的受害者身份。
以同类、亲人、弟弟的角度和裴宁辞感同身受,并且刺探出了裴宁辞的古怪。
面对李婧冉的这个问题,纵然思路清晰如许钰林,在这一瞬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思忖片刻,斟酌着对李婧冉道:“裴宁辞刚刚哭了。”
李婧冉怔了下:“啊?”
裴宁辞?哭?而且还是对他的幼弟许钰林哭?
许钰林心中的诧异丝毫不比李婧冉少。
裴宁辞在许钰林面前向来是以兄长自居,也因此对许钰林有一种责任感。
兄弟之间的感情总是很微妙。
许钰林是弟弟,若是他和裴宁辞的关系还像小时候那么亲密,他兴许在痛到极致的时候依旧会在裴宁辞面前落泪。
但裴宁辞是兄长,这种性质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这就像是没有父亲愿意在儿子面前哭,这是一种事关尊严的事情。
长幼尊卑,这是裴宁辞刻入骨子里的东西,如今被他亲手打破便显得格外迥异。
他轻蹙着眉:“他说,他做了个梦。”
在李婧冉出去后,裴宁辞沉默了良久,低声对许钰林道:“我昨日做了个梦,梦到了娘刚过世的那段日子。”
“那时我刚从司命殿出来,一个宫女,拿着一叠积压的家书找上了我,一定要我当场拆开来看。”裴宁辞的眸光里有些空洞,“我打开一看,才看到你给我写了好多好多的信。”
“等我赶回家时,娘已逝世,爹的债主找上了门,于灵堂闹事”
裴宁辞说的是李婧冉在幻境中的经历,他只当这一切都是一个过分真实的梦。
许钰林却没有“梦”到过这些,如今听到裴宁辞再度揭开自己的伤疤,仅仅是面色平静地打断了他:“祭司大人,您如今说这些,又是想让我帮您做些什么呢?”
裴宁辞看着许钰林如今和他的离心模样,仿佛还能看到幻境里那个湿着眼眸唤他“阿兄”的许钰林。
他仿若能看到时光里那个全身心依赖自己的弟弟被他亲手扼杀,仿佛还能看到将师兄烧得尸骨无存的烈火,闭上眼时依旧是师兄的妹妹恨他入骨的眼神。
师兄说,他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可今日,为了陷害他,他妹妹甚至不惜以死明志,身怀六甲撞死在神庙中。
黑衣女子的生命成了压死裴宁辞的最后一根稻草,百姓们淳朴,他们不相信友人能用自己的性命设局,先前还将信将疑,却在黑衣女子一头撞死后都不再怀疑事情的真实性,各个抄着家伙便把神庙砸了个稀巴烂。
先前周家村被活活烧死的人,裴宁辞可以推说是为了顾全大局;那些间接因他而死的人,他没有亲眼看见便依旧可以把他们当成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他们都有自己的罪有应得,他一直有自己坚守的缘由。
直到今天,黑衣女子怀着对他的恨意死在了他面前,神像在他的面前坍塌。
他是不是错了?
他好像错了。
他真的错了。
“对不住。”裴宁辞眸子里盛着晃动的茫然,首次对他人道了歉。
许钰林轻轻垂了眼睑,并未言语。
他们之间说得更多的人向来是许钰林,以前是他缠着裴宁辞笑着絮絮叨叨,后来是他一字一句地质问裴宁辞是否当真要走上那歧途。
而如今,他成了那个沉默的听众,裴宁辞成了新的诉说者。
裴宁辞此刻的状态不太对劲,就像是褪去了一层掩着他的薄膜,此刻骤然接触到空气,是那么生涩。
与其说裴宁辞是在诉说,他更像是在将心中压抑的话尽数倒出来。
他并没有告诉许钰林今日神庙之中发生的事,料想这件足以轰动明城的事明日便能传遍。
许钰林静静听着,听裴宁辞讲到他们小时候的那只猫,讲到饭桌上的那道龙井虾仁,讲到他们一起过的生辰。
他心中不是没有触动,但许钰林已经被裴宁辞伤过太多次的心。
他们是亲人没错,他永远都不会对裴宁辞下狠手,但许钰林如今面对裴宁辞却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不敢再原谅裴宁辞了。
烛光跳跃着,将两人的倒影映在米色窗户纸上。
上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的日子已经恍若隔世。
许钰林并未打断裴宁辞,他只是平静地对他道:“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记不清了。”
可许钰林分明在说谎。
他永远不会忘记是谁教会了他读书写字,是谁淡漠地对他说切忌心软,又是谁在他被爹娘忽略时不着痕迹地照拂着他。
人类的情感总是很复杂,裴宁辞是他的启蒙兄长,却也是让他最失望的人。
不原谅,不释怀,不怨恨,这已经是许钰林能做到的极限。
再然后,裴宁辞哭了。
他是那么狼狈,浅金眸中氤氲的湿润终究一滴滴落了下来,他注视着许钰林,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为时已晚。
兴许裴宁辞都不知道他为何要哭。
是痛吗?不见得,兴许只是被凉风吹干涩了心口、眼中生理性涌起的泪意。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不过兴许也只有在裴宁辞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才会蓦得意识到自己先前放弃了什么。
人是群居动物,他放弃了亲人朋友,却换来了这么个众叛亲离的结局,值得吗?
如今,裴宁辞在门内,许钰林和李婧冉坐在门外的桌旁。
“婧冉。”许钰林轻轻唤了她一声。
李婧冉抬眸,撞进了许钰林的眸光,她听到他对她道:“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些卑鄙。”
许钰林眼睫微敛,肤色在月光中显得格外莹白。
此时的他已经重新穿上了外衣,看似和白日那个整齐端方的温润君子并无二致,可许钰林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私心。
一门之隔,他的兄长方才落了泪,正是脆弱不堪之时。
而他却在门外与他兄长喜欢的女子坐于一处,微微启唇,对她道:“我能否求你,不要”
不要太过于怜惜裴宁辞。
“砰”得一声脆响,这片划破静夜的动静打断了许钰林的话。
李婧冉心中下意识有种极为不妙的预感,起身便往屋内跑。
许钰林伸手似是想挽留她,但只能感受到她的嫁衣自他掌心滑过的触觉。
火辣辣得疼,疼得让他低下头自嘲地弯了下唇。
“裴宁辞!”
李婧冉看着屋内的景象,心跳都被吓得窒了一拍。
裴宁辞偷偷藏了一块碎玉,而那块玉如今却摔在了地上,上面染着他的血。
鲜血自裴宁辞的指尖一滴滴落下,他那沾了污浊的雪色袖子如今被血液染成了艳丽的红,轻颤的手腕处是一道分外赫人的划痕。
李婧冉几步上前拉过他的手腕,在烛光下细细打量一番,这才感觉心放回了肚子里。
人类的身体总是比想象中的更爱主人,他想死,也并非易事。
伤口前沿的确很深,但后面因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而泄了力道,只在冷白的手腕留下一道浅浅痕迹,冒着血珠。
一时半会儿倒也死不了。
只是李婧冉这口气还没松完,她抬眸看向裴宁辞时,这才发觉他左侧的脸庞竟也流着蜿蜒的鲜血。
他竟是亲手用碎玉毁了自己的脸!
疯子,即使裴宁辞对许钰林生了忏悔之心,但他依旧还是那个疯到骨子里的人。
裴宁辞似是没料到李婧冉会闯进来,他冷白的脸庞还流着鲜血,金眸似是在望着她,却没映入一丝一毫她的痕迹。
“殿下。”裴宁辞唤她的嗓音很淡,语气里少了几分孤高,却多了几分释然。
他甚至还朝她极浅地微笑了下:“你喜欢的这张脸已经毁了。”
被天下人唾骂,或者躲起来做她的囚奴,这并不是裴宁辞仅有的选择。
他还可以选择去死,如果死不了那就选择毁了自己,让她即使得到了他,也得不到完整的他。
她不是说让他好好保护自己的这张脸吗?那他就毁了吧。
很矛盾的情绪,但李婧冉在这一刻居然诡异地有些能理解裴宁辞的思维。
“阿兄!”许钰林看清眼前这一幕时,声线都在颤。
李婧冉紧紧盯着裴宁辞唇畔的那抹笑,没有回头,语气极冷:“出去。”
“殿”
她抄起桌边的一个杯盏反手掷出,在杯盏砸得四分五裂之时拔高声音道:“滚出去,别让本宫说第三遍!”
两秒的静默。
漆黑的夜色中,李婧冉听到了门被嘎吱一声关上的声音。
而就在门关上的那一瞬,她一言不发,伸手就去撕裴宁辞身上的祭司袍。
布帛的撕裂声在疏淡的夜显得格外暧昧,被扯成破碎布条的祭司袍被她狠狠缠上他的双腕,仿佛要勒入腕骨一般打了个死结。
他被她当成一个破布娃娃一般如此粗鲁地对待,自始至终都并未反抗。
“想死是吗?”李婧冉衔上了他的耳垂,在裴宁辞先前黏着耳坠的地方用齿间碾磨着那块薄薄的皮肤,又痛又麻的感觉却让他连呼吸都没乱一寸。
裴宁辞甚至随她如此胡来,丝毫不配合,就宛如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这幅可以被她肆意作践的皮囊。
“臣的脸已经毁了。”他十分好心地提醒她。
李婧冉微仰了下身,烛灯不知在何时已经被灭,如今只剩下稀淡的月光自窗外朦胧笼入,照在他脸庞的伤痕。
裴宁辞下手时是真的狠,痕迹又深又长,如今伤口处还冒着汩汩血珠。
只是裴宁辞恐怕太低估他的美貌了。
完美无缺时,他的容貌自是女娲最得意的作品,挺鼻薄唇处处精致,像是用最精准的尺子丈量过一般,肤色白似霜雪。
而血溅霜雪向来是残酷又魅到极致的美感。
左脸颊上平添的伤痕,无端为他清冷绝尘的气质中加了几分魅惑。
清冷禁欲,魅色动人,这两个完全迥异的感觉竟被他糅合得恰到好处。
以前是让人想远观膜拜,如今是让人想狠狠亵/玩。
就像是神格出现了裂缝的神明,在他陨落时,他已经注定成为黑暗的玩物。
不那么完美,恰好给了黑暗可乘之机,让他被情/欲折磨,连连喘着哭泣,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多么完美。
如她先前所说,天生的玩物。
她凑近,湿热的舌尖触到伤口的那一刹,感受到他的身子微微一僵。
李婧冉恍若未觉,慢条斯理地舔/舐着,卷入他的鲜血,像是在品味着血珠触到敏感味蕾时留下的余韵。
温热潮湿,碰到伤口时格外得刺痛,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她微偏过头,在他耳畔轻笑了下:“想死很简单,但裴宁辞,活下来的人呢?”
“你不是想忏悔吗?你不是想弥补许钰林吗?”她的威胁不轻不重地敲在他心中,如同地狱恶魔的低语:“你若是死了,这些本该落在你身上的恩赐,可都给他了啊。”
裴宁辞怔了一瞬,随即便用愕然的眸光注视着她,就像是在青天白日惊恐地看到了提着灯的厉鬼。
他以为这是他和李婧冉之间的事情,谁曾想她居然要将另一个人扯进来。
她怎么可以!?
“死了好啊,你倒是轻松了,一了百了。”
“你放心,本宫会在你的忌日,和你的弟弟在你坟前行敦伦之乐。”李婧冉摸索到了那片碎玉,紧紧抵在他脖颈的大动脉,压着他微笑地说,“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弟弟怎么在你坟前又喘又哭,怎么被本宫掐着脖子在窒息中寻到畅意。”
裴宁辞开始奋力得挣扎,他的眸中浮上了极致的惊慌,像是要求她,但开口时才发现他居然在极度恐惧中失了声。
“你利用了许钰林那么多次,他有多心软,你应当最清楚。”碎玉片深深嵌入他的脖颈,李婧冉的笑容愈发温柔:“他要是在哥哥坟前、被强制时可耻地获得了畅意”
“你说,他会不会疯啊?”
裴宁辞耳边的世界在那一瞬变得噤了音,他看到李婧冉的红唇一张一合,可他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她方才没有看到裴宁辞落泪,如今却瞧见了。
他的金眸像是破碎的日光,无声地流着眼泪,像是在祈求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李婧冉怜惜地轻抚过他脸庞的伤,叹息了声:“可惜了。没了这张脸,你往日恐怕要更加努力,才能获得本宫一丝半点的垂青。”
她的指尖若有所思地下移,给他建议道:“兴许得学会怎么用嘴来取悦本宫。”
继续下移。
“懂得怎么脱光衣服摇尾乞怜。”
“又或许”
屋外再次传来了喧哗声,李婧冉隐约分辨出是她新娶的那位驸马的声音,微微蹙了下眉。
她俯下身去恩赐般吻裴宁辞,他眸中是破碎的泪光,僵硬半晌,随后缓慢地张开了嘴。
首次迎合她。
李婧冉若即若离地吻了他一会儿,无声微笑。
瞧,这不就不想死了吗?
他不是觉得罪孽深重吗?罪孽深重的人不配死亡,他只能这么煎熬地、狼狈地活在这个肮脏的人世间。
李婧冉毫不留恋地起身,整理好衣衫后淡淡瞥了眼躺在地上的男子。
他眸中没了光,一直在安静地流泪,衣衫被扯得狼狈,露出线条凌厉的冷白锁骨,乌发凌乱地散着,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屈辱虐待一般。
破布娃娃,她想,这个词的确很适合用来形容如今这了无生气的裴宁辞。
而用不了多久,他应当就能学会怎么放软了身段,跪在她脚边,用最诱人的姿态引诱她的垂怜。
李婧冉只觉心中一阵畅快,可算是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恶气,转身出了房门。
谁知甫一出房门,她便瞧见穿着婚服的明沉曦扬起手,快准狠地赏了许钰林一巴掌。
“啪”得一声清脆声响,在夜色中格外突兀。
许钰林被打得偏过头,墨发散在他如玉石般莹润的脸庞,李婧冉影绰间瞧见他的唇边都沾了血。
美貌又柔弱。
明沉曦轻嗤了声,随意地转了下手腕,口吻极轻蔑:“一届男宠,于邦交新婚之夜魅主,还妄图缠妻主在你的屋子过夜,你可知罪?”
李婧冉先是怔了片刻,随后只觉心中的火腾腾腾得升,狠狠吸了一口凉气,看着面前嚣张跋扈的驸马,只觉手掌都在发痒。
她上前几步,两人这才注意到了她。
李婧冉想把这个巴掌还回去,谁料手刚微扬,衣袖就被许钰林拉住了。
她侧眸,瞧见他的半边脸都有些微肿,却只垂眸和她碰了个眼色,轻轻摇了下头。
在两人的注视下,许钰林缓慢地撩起衣摆朝明沉曦跪了下来,微微垂首,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态度格外谦卑:“驸马恕罪。”
明沉曦随意扫了他一眼,只淡声道:“在外头跪着。”
随后眸光转向李婧冉,朝她轻轻一笑,唤了声:“妻主。”
那一笑可谓是让这夜色都变得明媚了几分,一句倾国倾城都担得起。
明沉曦挽着她的衣袖,方才还跋扈的态度在她面前尽数成了柔情蜜意,甜滋滋地对她道:“我等妻主很久了。”
李婧冉被明沉曦拉走时回眸瞧了眼许钰林,他唇边还沾着血,几缕发丝贴在脸庞,在夜霜中即使是跪着都背影很挺直,像是压不弯的松竹,颇有几分清落的风华。
他面上没什么神色,对上李婧冉的视线后,似是没想过她会回眸,还朝她浅浅笑着颔首,示意她放心。
明沉曦还在她耳边柔声说着夫妻间的情话,李婧冉抿了下唇收回视线,随口敷衍着明沉曦,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两人的婚房。
房内红烛光影摇曳,袅袅的合欢香氤了满室,明沉曦朝屋内的人微昂下巴:“都出去吧。”
“是。”
侍奉的下人们放轻步伐躬身退下,还轻轻带上了门。
容貌艳丽到不可方物的驸马坐在洒满花生红枣的喜床上,但李婧冉却觉得自己有种太监逛青楼的力不从心感。
不是吧,昨天才刚 今天又
她好难啊。
李婧冉叹了口气,准备和骄纵缠人的驸马商量一下这房可不可以不圆。
就在她踌躇着不知要如何开口之时,李婧冉却瞧见明沉曦唇边的笑意一寸寸转凉,神色尽数敛去。
依旧是那惊华绝艳的容颜,只是他不笑时便格外多了些距离感,尖锐的眼角显得凌厉又不好靠近。
竟无端让她心中生了几分莫名的恐惧。
李婧冉觉得自己的精神可能真的被裴宁辞搞得有些衰弱了,居然看一个美男都会觉得害怕。
她在心中自嘲了几分,随后走上前温和地开口:“那个”
明沉曦挑了下眼,瞧她一眼,嗓音里是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
他不咸不淡地对她到道:“许久不见。”
李婧冉剩下的话尽数卡在了嗓子眼。
红烛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蜡泪凝结成烂漫的血雾,她在袅袅薄香间听到明沉曦对她道:
“来了大晟一段日子,连‘主子’都不会叫了吗?”
聋哑
楼兰二皇子居然和原身认识!?
更确切来说, 李婧冉记得自己的这具身体原本是在扮演华淑的,如此看来原身应当是楼兰皇子的人。
如此说来,倒也合理了许多。
包括这个连大晟都鲜为人知的人/皮/面/具, 原身既能知晓楼兰皇室的这个秘密, 自然不是一般人。
李婧冉看着面前这位堪称天姿国色的明沉曦,只觉浑身都撺着一股寒意。
这男人好可怕,表面上演出一副嚣张跋扈的骄纵皇子的模样, 实则背地里原来早就把手伸到了这么远。
「小黄, 用SOS急救卡!我需要知道原身的一切。」
「诶好嘞!」小黄这次难得地没有掉链子,非常机灵地把急救卡给投放了。
「原身无名无姓, 代号小九。
原本与大晟和亲这桩事是落不到明沉曦头上的, 毕竟他是楼兰女皇唯一的亲弟弟,受宠地位可见一斑。因此,为了顺利拿到和亲的机会,明沉曦策划了那所谓的‘一笑惊华花满城’,名声传遍了多国。
女皇即使有意偏袒,但和亲总得拿出诚意,大晟人既已知晓明沉曦的美貌, 本着不开罪大晟的想法,女皇毫不犹豫地决定将明沉曦送来堵枪眼 —— 而这却中明沉曦这位‘受害者’的下怀。」
李婧冉听得叹为观止。
原来明沉曦所谓的“骄纵叛逆”都不过是个幌子,做出来的荒唐事都另有隐情啊。
「至于小九是明沉曦手下人搜刮来的一个合适人选,有个好消息就是她从被选出来到潜入大晟, 自始至终为了避嫌,明沉曦都没和她见过面,所以宿主你可以随意发挥。」
没有见过面?
李婧冉闻言便是微怔, 原来明沉曦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敛下心头的思绪,小心翼翼地绕过他话语里的坑, 客气地回复道:“您说笑了,您先前都没见过属下,谈何‘许久不见’呢。”
明沉曦注视着她片刻,随后微微仰了下头,神色间变得松弛了几分,像是确认了她的身份。
他朝她轻笑了下,自床案勾过绘着鸳鸯的合卺酒壶,缓慢地斟了两杯酒。
明沉曦身上总是有种十分独特的感觉,放在现代应当叫“明星感”,一颦一笑都格外抓人眼球。
他就宛如落着露珠的白玫瑰,是一种美到极致的孤芳自赏,姿色中不含一丝讨好性,因此扮演起骄纵跋扈的受宠皇子时也丝毫不违和。
李婧冉在他的注视下接过酒杯,明沉曦不轻不重地和她碰了下杯子,挑起眼道:“初次见面,祝我们相处愉快。”
上好的杯皿轻碰,发出轻微却清脆的声响,同样召示着她通过了明沉曦的考核。
很显然,这男人生得有多绝艳,心眼子就有多少。
不论如何,明沉曦与小九从未见过,他只是命下面人在大晟安插了一个探子,但他却并不能百分百确定眼前的“华淑”就是小九。
倘若李婧冉方才顺着他那句“许久不见”接了下去,她恐怕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了。
李婧冉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并未举杯。
明沉曦酒杯轻沾了下唇,瞥她一眼道:“怕我下毒?”
“岂敢啊。”李婧冉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声,指腹轻轻摩挲了下杯盏上微凸的鎏金鸳鸯:“只是在共饮这结盟酒之前,有些事想和二皇子商议一下罢了。”
“您也知晓,属下比您早来大晟些许时日,虽谈不上对大晟的国防机密了如指掌,但也算是摸清了局势。”李婧冉和明沉曦对视片刻,话语顿了下,才继续道:“您有惊世之才,但属下毕竟占了先机,想必能助您事半功倍。”
李婧冉朝明沉曦缓慢地道:“如今,属下想用这先机优势与您商讨一二条件,应当算不上过分吧?”
既然明沉曦疑心病重,那与其赌他会一直相信她的“忠心”,不如先人为地制造她的“不忠”。
毕竟李婧冉把自己代入了一下小九的视角,目前明沉曦人生地不熟,她就相当于是他唯一的依靠。
况且,小黄方才给她的信息里,小九并没有受制于人,所谓的“帮明沉曦办事”是建立在她的忠心,仅此而已。
明沉曦想必也是清楚的,因此除了方才的那句试探外,对李婧冉的态度的确还算客气,起码还会纡尊降贵地亲手给她倒酒。
就像是一个老板在努力稳住自家公司的销售冠军。
如今她占尽了信息差的便宜,明沉曦自然会怀疑小九会萌生异心。与其等他来怀疑,不如她先捏造一个让他能继续信任她的条件:比如,把自己的利益和他捆绑在一起。
果不其然,明沉曦听到李婧冉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反而微挑了下眉。
他眸中浮现出一抹兴致盎然,朝她微抬下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李婧冉揣测着明沉曦的思路,迅速打了下腹稿,开口道:“您能从此行中获得那么多的利益,属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是否能分得一杯羹?”
她目前并不知晓明沉曦来大晟究竟是为了什么,只能比较含糊地旁敲侧击。
“小九放心,待大晟覆巢后,你我借势共同杀回楼兰,我坐上了这皇位,你自然是最大的功臣。”明沉曦语气中含着极有煽动性的蛊惑,“金银,美色,官职,你想要什么,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李婧冉一边被他的大饼噎得消化不良,一边为明沉曦的野心感到心惊。
楼兰女子为尊,明沉曦自是无法继承皇位的,而如今他百般迂回地来了大晟,竟是为了把大晟搅个天翻地覆,然后夺权?
李婧冉深深觉得华淑和明沉曦两个人生错了国。华淑想要谋权篡位好歹只是在自己国家搅动风云,明沉曦倒好,在自己国家借不到势干脆绕一个大圈先把邻国给搞下来。
隔行如隔山,这很难评,祝他失败吧。
李婧冉思索片刻,回应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明沉曦闻言却笑,笑起来时眼波流转,明耀夺目。
他半真半假地道:“妻主啊,一日夫妻百日恩,这点信任都不愿给吗?”
“更何况这话应当我问吧?”
明沉曦拎着酒壶起身,银壶底在婴儿臂粗细的红烛光上轻煨,他挑开酒盖瞧着轻晃的酒液,慢条斯理地道:“来大晟如此之久,你又做了些什么呢?”
跳跃的烛光映在他的脸庞,他侧对着李婧冉并未瞧她,话语很随意,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李婧冉静默,屋内在那一瞬只能听到红烛燃烧伴着酒液撞击壶壁的声响。
噼啪声,水声,隐蔽地透着道不明的暗昧。
李婧冉轻垂下眼,手中酒盏倒映出她的一只眼,上挑的桃花眼型看着妩媚又勾人。
李婧冉目光上移,拿着杯盏走到明沉曦身边,在他视线转向她时,当着他的面将杯盏慢慢地倾斜。
暗红色的美酒淅淅沥沥地倒入重工刺绣的地毯,明沉曦瞧了眼那滩如鲜血般洇开的水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语。
像是在无声地用视线逼问她,她此举何意。
李婧冉淅干了杯中的酒液,不疾不徐地对明沉曦道:“这杯酒,敬大晟陨落的祭司大人。”
侧面回答了他先前的那句“你做了什么”。
她将杯盏再次转了过来,浅浅笑了下,示意了下他用喜蜡煨着的酒壶:“问盟友讨杯温酒,应当不算太冒昧吧?”
明沉曦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她,再次为她斟了半杯酒,端着酒盏走到她面前半臂处顿住。
“妻主,新婚快乐。”他笑吟吟地如是说道,却并未与她碰杯。
李婧冉福灵心至,微挽了下衣袖与他交臂,火红色的喜服衣袖缠绵交叠。
“新婚快乐啊,驸马。”
她同样温声祝福他。
屋外霜雪寒冰,屋内红烛暖帐,两人微笑着对视两秒,亲密地环着手臂,微微仰头喝了这交杯酒。
是缱绻暧昧的新婚燕尔,也是狼狈为奸的歃血为盟。
***
翌日清晨,李婧冉还在梦境里数钱时,就听到她这位驸马又开始作妖了。
为什么说“又”呢?
因为这个男人真的很会装,两人昨晚谈完之后都已经是深夜了,她原本以为终于可以美美地去睡一觉,谁知明沉曦却愣是不许。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明沉曦十分豁得出去,并且还一边喘着道“妻主轻点~”,一边在叫的间隙请求她的指点。
“这样叫可以吗?”他态度分外谦逊。
李婧冉:“啊这”
他思索片刻:“华淑在床笫间是否有些特殊爱好?我是否须再多一些哭腔?”
说罢,李婧冉便瞧见明沉曦靠在床头,表情冷淡地尝试了下:“嗯好疼妻主,好舒服”
果真是多了些气音和哭腔。
李婧冉:“二皇子果真天赋异禀。”
综上所述,明沉曦逼着她在困得不行时,听他叫了大半宿的床。
还叫了三次水。
搞得好像她多么欲/求/不满似的。
如今的李婧冉感觉自己好像当真和他做了些什么似的,缺乏睡眠让她浑身的肌肉都酸软。
她简单洗漱了一番,泪眼朦胧地边打哈欠边走出里屋,瞧见明沉曦悠哉悠哉地坐在庭院中,阴柔公子汗流浃背地为他撑着伞,阎王公子委屈地跪在地上给他捶着腿。
小日子过得比她还惬意。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明沉曦端详着面前跪了乌泱泱一片的男宠们,慢条斯理地说道:“如今既然妻主娶了我,我便是府中的男主人,还望各位都老实本分些。”
敢怒不敢言的男宠们纷纷狗腿地表忠心拍马屁。
“我再说一遍,把中馈权交出来,不然就都给我在这儿跪着。”明沉曦不咸不淡地吩咐了句。
李婧冉眼皮一跳,走上前去笑着道:“驸马好大的威风啊,这刚来本宫府里,便有大动作。”
明沉曦瞧见她时起身,温柔小意地迎了上来,羞涩地唤了声:“妻主。”
将人前嚣张跋扈、对她柔情款款的形象演了个淋漓极致。
李婧冉也由着明沉曦做戏,伸手搂着他的腰往怀里带了下,他立刻“柔若无骨”地羞红着脸靠了过来。
她怜惜地为他抚平衣领:“昨夜辛苦驸马了,今日怎么不多睡会儿?”
明沉曦的语气很乖:“府内中馈最是扰人,让外人管着总是多有不便,我便想着早日接过来为妻主分忧。”
话音落下,李婧冉发誓,她的余光里瞧见站在明沉曦身后的阴柔公子冷笑着把白眼翻上了天。
“驸马有心了。”李婧冉斟酌了下,“只是这中馈之事难免繁琐,各种细碎之事挺扰人的,驸马要上手恐怕”
“妻主~”明沉曦嗔了她一眼,“您昨夜可是说过的,只要我愿意 您便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今我只是问您要个中馈,您都舍不得吗?”
李婧冉在心中叹气,觉得让明沉曦体验一下他就会自己放弃了,因此揉了下眉心道:“许钰林人呢?让他过来和驸马对接下。”
冷峻公子语气不冷不热:“兴许是在处理您和驸马爷大婚后的事宜吧。”
其他人也附和道:“确是如此。钰公子先前刚操持完您们婚房的大小事宜,如今应当是要算着时日给朝中大臣们送回礼。”
阎王公子幽幽叹气:“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默默负重前行。”
就在他们七嘴八舌之时,一道尖细的声音极有穿透性地打破了长公主府的噪杂:“圣旨到!”
李元牧身旁的奴才先是笑眯眯地朝李婧冉见了个礼,目光转向明沉曦时,面色却陡然一沉:“驸马爷,您可知罪?”
明沉曦气焰依旧嚣张:“不知我何罪之有?”
太监冷笑两声,展开李元牧亲笔书写的长长圣旨,文邹邹地诸列数罪,数落了明沉曦足足有一盏茶。
一开始的内容还比较正经,只说传闻他在楼兰性子骄奢,让他婚后收心,好好做个花瓶。
后面的罪名就越来越离奇了,消息灵通的李元牧甚至打探到了昨夜长公主府叫了几次水,他十分紧跟时事,明里暗里讽明沉曦纵/欲过度,不顾念长公主的身子。
明沉曦想必从未被他人如此数落过,越听面色越沉,李婧冉则在心中狂笑,头一次觉得李元牧这阴阳怪气是如此大快人心。
她面上还颇有些忧愁地求情道:“驸马毕竟刚来到大晟,举目无亲,已是十分清凄。不知陛下这是”
奴才把手中的圣旨一合,语气抑扬顿挫:“陛下请驸马入宫小叙数日。驸马,请吧。”
他一挥手,身后跟着的几位精兵便凶神恶煞地上前一步,威慑性十足。
明沉曦的眸光微不可查地动了下,可怜兮兮地便来抱李婧冉:“妻主,我舍不得您”
明沉曦靠近她时,在她耳边低声道:“两日后来接我。”
兴许这是个探查大晟的好机会,明沉曦如是想着。
李婧冉微怔了下,随后眼看着明沉曦被半推半就地架走后,蓦得出声喊住了宣旨的奴才:“帮本宫给陛下带句话。”
奴才恭敬有加地道:“您请说。”
当着明沉曦的视线,李婧冉的态度十分自然,只是道:“跟他说,二哥留下的木鱼本宫也找不到,让他着人再打一个吧。”
木鱼指的是幻境,“二哥”指的自然是幻境中欺压他们的二皇子。
希望李元牧听得懂她的意思,小心防范明沉曦吧。
***
李婧冉来到库房时,才发现许钰林平日里真的很忙。
大晟是个礼节又多又繁琐的地方,举办婚宴时别人自然不可能空手来,但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有些人自是打着贺礼的名头各种塞好处。
因此皇亲贵胄之间还有个潜规则,那就是新婚当日收的所有礼物,都得在婚后七日内用等价的物品还回去。
李婧冉在旁边站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看到许钰林几乎连停下来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被一批又一批的人围着,一边要负责礼品入库,一边还要在同一时间精准地找出价格类似的物品出库回礼。
“钰公子,这玛瑙貔貅是刘尚书那边送的,我方才找了一圈,库房里没有合适的回礼啊,怎么办?”有人愁眉苦脸地捧着盒子询问。
依誮
许钰林在礼品清单上签字,并未抬头,嗓音徐徐道:“刘尚书好酒,无须选饰品,用陈年佳酿。”
言简意赅,不仅发布了命令,还简洁解释了下这么做的原因,如此一来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他们便应当能自己处理了。
说罢,许钰林将纸递还给等候的管家,似有所感般回眸,恰好撞上了李婧冉的视线。
他微顿片刻,和身边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从繁乱的库房中走到她面前,并未主动开口。
兴许是这几日都要泡库房的缘故,许钰林换了身深色的窄袖衣袍,袖口和腰间都干练地用绳结束着,愈发凸显了他气质上的优势。
姿态清挺,腰肢纤细,让他周身少了几分往日的无害,多了几分利落之感。
李婧冉原本来找许钰林是想让他找时间把中馈交给明沉曦的,但如今一瞧,她深深感觉明沉曦会把她的府邸搞垮。
她的目光环视了圈热火朝天的库房,随后落回许钰林脸庞,只是道:“来给你送个鸡蛋敷脸,消消肿。”
许钰林怔了下,望着她空空如也的手,微挑了下眉。
他并未开口询问,但李婧冉从他的神色间看出了许钰林的意思:送鸡蛋?
“哦,来的路上太饿了,就给吃了。”李婧冉找了个不怎么走心的借口,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怎么样,忙不忙?”
许钰林摇头。
李婧冉沉默片刻,又找了个话题:“贺礼方面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这几天能弄完吗?需不需要找个人来帮你?”
许钰林先点了点头,又摇头。
表示准备得七七八八,能弄完,不需要帮手。
李婧冉微蹙了下眉,望着他纠结半晌,有些踌躇道:“你要不,别生气了?”
许钰林眨了下眼,看到李婧冉的指尖无意识在她的袖口绕啊绕的:“没提前知会你就把你哥塞你屋的确是我之前没考虑到,但事发突然,你要理解。”
“至于明沉曦,他昨天打你的确是他的不对,对不起啊。”
“不必道歉。”许钰林指了下自己的喉咙:“并非与您置气,只是方才话说得有些多,嗓子哑,不想在您面前失态。”
李婧冉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先是落在他的喉结,随后又飘到了他冷白修长的手指。
“哦,”她干巴巴地应了声,安静片刻后忽然想到他昨晚那句“因为您欢喜我这双手”,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这次是故意的。”
许钰林无奈地弯了下唇,宽容地道:“您又猜错了。”
“不过”他话语一转,“若是钰无论做什么在您眼里都是种刻意引诱,殿下不妨想想,有没有其他原因?”
此时正午的阳光是恰到好处地亮,许钰林身后是杂乱的库房,身前是微风拂过枯枝时都能听到微响的寂静。
他就好像是世界的分割线,把世界割成了两半,将安静美好的那一半赠予了她。
李婧冉耳边听到了他的声音,但大脑慢了半拍后才开始处理许钰林话里的意思。
她轻轻垂下了眼,不轻不重地反手在自己腰上敲了两下,避重就轻道:“看来你在我心里已经留下不那么正面的刻板印象了啊。”
许钰林没接她这句话,只是问她道:“腰疼?”
李婧冉的手顿了下,微抬着眼和他对视一瞬,半真半假道:“是啊,驸马太缠人了。”
他对她后半句话恍若未闻:“从气海俞穴按到关元俞穴试试。”
李婧冉轻吸了口气:“许钰林,我说我之所以会腰疼,是因为昨夜和驸马”
“找不到穴位吗?”许钰林选择性忽略了她的话,低声道了句“冒犯了”,上前半步握着她的手,帮她找准穴位按了下去。
他是用她的指尖按她的穴位的,一阵酸麻之感自腰窝撺上脊椎,又麻又爽。
李婧冉原本还想劝退他,结果切身感受了一番,立刻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被人按浑身软,十分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她怕她要是再不闭嘴,会一不小心泄出一些引人误会的声音。
李婧冉头虚靠在他的肩胛骨,咬着唇偏过头不做声,远远看去倒像是被他拥入怀一般。
“要我轻一点吗?”
许钰林的嗓音着实哑得厉害。
清润的声线就像是朦了一层纱,就像是含了几分欲色,可偏偏他的语气又那么正经。
许钰林的穴位拿捏得很准,动作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冒犯,见她不说话还侧了下身问道:“嗯?婧冉?”
他的力道重了些许。
他娘的,还说他不生气。
中国女人永不服输,她咬着牙笑道:“可以再重一点。”
“啪唧”一声,远处传来药箱掉在地上的声音。
李婧冉抬头望去,看到那位年过半百的大夫闭着眼,一脸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看”,摸索着后退,口中道:“对不住,打扰了。”
她倏得一下子就把许钰林推开了,几步上前义正言辞地对老先生道:“你可是有事要与本宫禀告?”
说罢,李婧冉也不等老先生的回复,把药箱拎起来重新往他肩上一挂,强硬地和老先生一起往前走。
老先生想到了华淑在外头的那些名声,瑟瑟发抖。
她,她不会想
***
去找裴宁辞之前,李婧冉想到那位老先生的话,心中感到分外的离奇。
向来孤傲清高的裴宁辞 他居然聋了而且哑了?!
说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心因性因素导致失聪失声,是否能恢复得看他以后的发展。
屋内窗户紧闭,浅淡的日光带不来一丝暖意,裴宁辞此时正蜷在床榻一角,安静又带着几分空洞。
裴宁辞和李婧冉都知道,他不能死。
但裴宁辞似是也的确不想活了。
他那双金眸无神地注视着眼前的空地,瞧见闯入视线的淡紫裙裾时,才微涩地动了下身子。
裴宁辞缓慢地抬眸瞧她,眼中有红血丝,神色很苍白,脸庞的那道伤痕宛如丹青画上突兀的墨点。
他定定凝了她片刻,张了张唇,像是想说话,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裴宁辞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如今成了一个又聋又哑的废人,自嘲地勾了下唇,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李婧冉端详着他的神色,总觉得这件事显得太过离奇,她先前的确听过心理因素能反映到生理上,但毕竟这真的极为罕见,她一时间也搞不清裴宁辞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
她扯过桌案上的宣纸,随意挑了根毛笔扔到裴宁辞面前,在床沿坐下,捏着他的下颌逼他和自己对视:“没本宫的允许,把本宫的奴隶弄成这幅又聋又哑的模样,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李婧冉的每个字都说得很慢,慢到足够让裴宁辞看清楚她的唇语,看清她每一个羞辱他的字眼。
裴宁辞读懂了,他眸中浮出淡淡的嘲讽,闭上眼不搭理她。
他仗着自己如今听不见,只要眼睛一阖,便能与世隔绝,就宛如他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祭司。
李婧冉见他这幅消极应对的模样,无声地笑了下,随意地把纸笔一扔,捏着他的衣领便欺身而来。
她掐着他的颈子,力道不大却极具羞辱意味,就像是其他家奴脖颈间的项圈。
他冷白的脖颈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红痕,是她昨日用碎玉抵在他大动脉时留下的痕迹。
她的指腹摩挲着那一处细小的疤,随后强迫他偏过头,把他落了划痕的侧颜摁进枕间,只露出完美无瑕的那半张脸迎接她。
裴宁辞呼吸轻了几瞬,却仍未睁眼,不反抗也不主动,把自己纯粹地当成她疏解欲/望的玩具,任她摆布。
李婧冉纤白的指尖钳着他,试探般在他耳畔低声道:“祭司大人,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她不轻不重地低头吻他,颤抖的眼睫,高挺的鼻,刻意避开了他的唇。
李婧冉在他的唇角咬了一口,轻声呢喃:“像军中最下等的妓,只能被锁在屋内。”
细腻的指腹顺着他的领口滑入,勾勒着他的锁骨线条。
“侍奉了太多的女将军后,这具身子已经失去了从欢爱中获得畅意的能力。”
她用唇齿细细碾磨着他脖颈处的伤痕,直到尝到了血腥味时才蓦得松了口:“唯有痛觉,才能让这具被玩坏了的破败身子感受到一丝扭曲的痛快,对吗?”
裴宁辞下颌紧绷着,身子轻轻地颤,不知究竟是因为听到了她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还是因为伤口被再度弄破的疼痛。
他就像是在深渊中被粘稠黑液覆没的堕落神祇,那乌糟糟的漆黑染脏了他的袍子,粘住了他的眼睫,让他睁不开眼也无法逃脱,只能在其中越陷越深。
她蹭破了他的唇,又极尽爱意般伸出舌尖,怜惜地轻舔着他的伤口边缘,让他又疼又痒。
像是在品尝着蛋糕上的薄奶油,感知着奶油在舌尖融化的触觉,无比美妙。
裴宁辞颤得越来越厉害,他薄唇轻启,喘息着,似是想逃脱。
眼眸紧闭,可泪水却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流,湿润了枕巾,落下透明的洇痕。
此时失去的听觉仿佛成了他最好的保护色,只要裴宁辞不睁眼、不去读她的唇语,他的世界就是安静的,听不到那些侮辱的字眼。
可李婧冉怎么会让他沉浸在自己的乌托邦里呢?
她若有似无地啄吻着他完好无缺的右脸,轻轻含了下他的耳垂,指尖一路下滑,强势地滑进了裴宁辞紧紧攥着被褥的指尖。
一笔一画,李婧冉在他掌心划着,宛如用利刃划破那层滑腻的奶油。
剖析出里面冷硬的蛋糕胚。
钰。
她慢条斯理地在他掌心写道。
裴宁辞倏然睁开眼,她心满意足地望进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微微笑了。
她的笑容美艳又危险,如同地狱的罂粟花,让他颤得更加厉害。
裴宁辞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他却发不出声,只能微蹙着眉无声地望着她落泪。
李婧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庞,怜惜地道:“连叫/床都叫不出了吗?你好可怜啊,裴宁辞。”
可怜,是啊可怜。
这才是对裴宁辞最大的侮辱。
裴宁辞流着泪,哆嗦着想去够床下的笔墨,李婧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动作,并未阻止。
「放过他。」他“说”道。
裴宁辞这辈子恐怕都没写出过如此潦草的字。
就连先前在司命殿,同为侍神官的同胞死在他面前时,他依旧还能恍若未见一般淡漠地抚着琴。
神色孤高,不染凡尘。
可现如今,他抚琴的手腕上是未愈的伤疤,指尖是先前被碎玉割得鲜血淋漓的细小伤口,身子被她玩弄着,敏感得不可思议。
丹青笔墨这种事情,如今却成了裴宁辞表达自己的唯一方式,被他用来无声的、卑微地祈求着他。
裴宁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婧冉的神色,她面无波澜,像是在看戏子一般看着他狼狈地在床上写着求饶的话。
他眸中逐渐浮现上绝望之时,她却伸手夺过了他唯一用来表达想法的武器,毛笔杆被她握着,轻佻地勾着他的衣领。
如同在挑选着集市上的水果,不甚满意地撇开了最上面那层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水果,露出里面藏匿着的东西。
他刚换上不久的整齐衣衫再次被她弄散。
她说得没错,囚奴本是无须穿衣的。
这层虚伪的尊严,掩不住她随时可以享用他的事实。
李婧冉浅笑着凑近裴宁辞,让他看清楚自己说的每一个字:“你当本宫是什么很好满足的人吗?裴宁辞你听好了,本宫要的不是你如今这死气沉沉的模样。”
她轻垂着眼,用半干的毛笔在他锁骨处撩拨了几下。
毛笔滑过那片敏感的肌肤,李婧冉的动作是如此漫不经心,裴宁辞却只觉得仿若有无数只蚂蚁正在顺着皮囊往骨子里钻。
酥麻的痒比痛更难耐,他难受地想蜷起身子却被她制得动弹不得,似是想笑但心中却是千疮百孔的伤口,根本笑不出。
裴宁辞紧咬着唇,仰起脸时脖颈绷出纤美的线条,喉结上的小痣不住地轻滚着。
他的身体都学会了怎么本能地勾/引她。
“知道为何你还活着吗?”李婧冉一边细细地观赏着他,一边柔声道:“是因为本宫没有恋尸癖。”
她浅笑着在他锁骨咬痕旁勾下最后一笔。
一个精巧的“奴”字成型后,李婧冉微起了些身,扯开些距离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裴宁辞已经忍得唇都咬出了血,凌乱的乌发被他压在身下,锁骨半掩,露出的脸庞、脖颈、指尖处处都是伤。
他像是终于感受到她的惩罚结束了一般,粗重地喘着。
裴宁辞应当不知晓他此刻乌发汗湿的模样有多诱人,被欺负得崩溃地生理性落泪,浑身的伤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她的命令,他甚至都不敢再闭眼。
“本宫不想和一块木头做。”她不疾不徐地斯文道,分外温柔得抚着他的发丝:“好好想想吧,要怎么取悦本宫。”
裴宁辞瞧见李婧冉轻轻勾了下唇,慢条斯理地道:“还是说你这做兄长的,想跪在榻边看你的弟弟如何侍奉本宫?”
她指尖轻轻捻了下他的耳垂,颇为遗憾:“可惜你现在聋了,听不见他在床上喘得有多动听。”
又不轻不重地按着他的唇。
“也哑了,没法和你胞弟比比谁叫得更悦耳。”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开始的力道有些犯上得重,在她浅笑的注视中缓慢地松了力道,变成一种暧昧的邀请。
裴宁辞的眼泪滴在她的腕骨,他引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紧绷着下颌开始脱自己那凌乱不堪的外衣。
他的手颤得厉害,衣带好几次都从他的指尖滑了出去,李婧冉却也不急,只是笑吟吟地瞧着裴宁辞主动宽衣解带,丝毫没有帮他一把的意思。
不仅不帮,还用指尖不轻不重地轻抚着他,让他浑身颤抖着漫上潮红。
外衣落在榻边,他的手搭上亵衣,湿润着眼眸用唇语再次和她确认:
「我取悦你,你不碰他?」
李婧冉轻挑了下眉,微笑颔首。
裴宁辞喉结轻滚了下,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仿若下定了某种决心。
刚想卸去最后一层隔阂之时,紧掩着的房门却被人很用力地一脚踹开了。
刺目的阳光映在这不适于青天白日之事,榻上两人微眯了下眼,齐齐朝着门口望去。
皮靴衬得来人的双腿笔直修长,门板被他干净利落地踢开,此时正哀哀地发着“嘎吱”呻.吟。
宽肩窄腰的严庚书单手搂着个婴儿,瞧见屋里这一幕时,丹凤眼同样微眯了下。
他捂住怀中孩子的眼睛,语气闲散地道:“乖宝,猜猜爹爹看到了什么。”
严庚书目光凉飕飕地刮过衣衫不整的裴宁辞,随即朝李婧冉分外柔情地勾唇笑了下,眼角的泪痣勾魂摄魄,语气却凉薄到了极致。
“你娘亲正和别的男子在床上亲热呢。”
掌控
三人面面相觑, 场面一时间分外尴尬。
李婧冉深深吸了一口气,单手把裴宁辞裸至肩的亵衣给拉了上去,遮住了斑斑点点的红痕。
与裴宁辞相较而言, 李婧冉依旧算得上衣冠整齐, 但身上浅紫色的繁复裙摆褶出了细碎的痕迹,彰显着他们之间方才的荒唐事。
李婧冉的眼风扫了眼裴宁辞,她听到裴宁辞凌乱的呼吸声在那一瞬微窒了片刻, 浑身都变得僵了几分。
他脸庞仍沾着未干的泪痕, 金眸湿润,撑起身时乌发散落在他脸庞, 神色间是紧绷的。
应当是耻辱的吧。
曾经被朝堂之上针锋相对, 如今却被死对头瞧见了他如今这幅羸弱又狼狈的模样,况且还是被一个女子在床笫间欺压的时候,裴宁辞心中的落差可想而知。
他微低着头,死死咬着唇,脸朝里侧偏了下,似是遮掩便能避开这狼狈不堪的一幕。
李婧冉望着严庚书,又看了眼他怀中的孩子, 面色微诧:“你刚刚说什么?”
爹爹娘亲?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无痛当娘了。
严庚书往门边懒懒一靠,笔直修长的腿微屈,似笑非笑地扫了眼裴宁辞,随后才拉长语调回应她:“我们的孩子啊。”
他丹凤眼轻轻一勾, 语气里添了几分幽怨:“殿下贵人事多,把我们之间的山盟海誓忘了个干净,臣却都记得清清楚楚。”
李婧冉下了床, 放下层层轻纱床幔掩住了床笫上的靡乱之景,冷言冷语道:“摄政王说笑了。”
见过碰瓷的, 没见过带着孩子来碰瓷的。
严庚书被她怼了一句,倒是依旧十分淡定,又或是说方才的那一幕已经让他的心理接受度变高了许多。
他勾唇笑着提醒她:“阿冉先前说过不想生孩子,我当时便说过继一个,你默认了。”
李婧冉仔细思索了一下,发现好像居然真有这么一回事。
但当时她以为严庚书只是随口一说啊啊啊!
谁知道他居然真的付诸于行动了!
她沉默了整整三秒,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干脆破罐子破摔:“你有证据吗?”
“没有。”严庚书叹息一声,手掌轻拍着孩子的背,低着头对孩子道:“乖宝,你好苦的命啊。娘亲她不要你了,往后只有我们爷俩儿相依为命了。”
李婧冉看着严庚书这么高大的男子居然搁这儿跟她演自怨自艾,顿时无语凝噎。
搞得跟真的一样。
孩子约莫只有一岁大,严庚书应当是怕她冷,给她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圆嘟嘟的像个小糯米团子,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
她趴在严庚书肩上,艰难地扭过头,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向李婧冉,歪了歪头:“凉(娘)亲?”
奶声奶气的声音简直能把人萌化。
人类发展史中为了提高物种存活率,当大脑看到人类幼崽时,会自动分泌出“喜爱”的情绪。
若说李婧冉对严庚书这措不及防的骚操作感到十分不可理喻,但听到小孩嫩嘟嘟地咿呀时,心中蓦得像是被戳了一下似的,软成了一池子的水。
她的眼神情不自禁地变软了几分,严庚书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他只装作没看到,大掌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对她道:“不要乱叫,殿下可不认你。”
“严庚书!”李婧冉压低声音不满地瞪他一眼,“啪”得一下把他的手拍开了:“不要随便弄乱人家女孩子的发型,还有,在孩子面前瞎说什么?”
这种“爸爸妈妈不要你了”之类的话,就算再生气也不能乱说,对小孩子伤害极大。
严庚书眸中掠过淡淡的笑,并未告诉李婧冉孩子如今只会模仿却还听不懂人语,只是垂着眼喟了声:“早日让她认清现实总是好的。毕竟没有娘亲的孩子的确”
“你可闭嘴吧。”李婧冉打断了他,心中万分无奈。
她可算是理解生米煮成熟饭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了,如今严庚书既然都已将孩子过继了过来,即使知道他兴许居心不良,她就算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的确很难去否认。
更何况,李婧冉虽不知严庚书是因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想法,但他能来主动接近她,对她而言总归是好事。
她思忖片刻,便半推半就地应道:“这孩子本宫会负一半的责,但除此之外,摄政王莫要再有其他痴心妄想。”
严庚书闻言,便故意微扬了下嗓音,分外刻意又张扬地对着床幔内道:“什么?你对我和孩子负责?”
生怕裴宁辞听不见。
他早就受够和裴宁辞之间的狗屁约定了。
先前裴宁辞淡漠又高傲地与他约法三章,说只要严庚书恪守本分不主动接近李婧冉,他就会和李婧冉在一起,让她幸福。
严庚书在这段时间可当真如那铁板上被炙烤的鱼一般,饱受煎熬。
他的本性是掠夺争抢,但对李婧冉的情感却逼着他去忍让退步,这对严庚书而言简直比杀了他还难以忍受。
那种痛意不亚于他亲自将李婧冉的驸马接到了她的面前。
养心殿前八八六十四个玉阶,每一步都好似刀扎一般,让他痛得鲜血淋漓。
严庚书知晓,他势必会在这痛苦的漩涡中煎熬许久,直到他哪一天能彻底地放下李婧冉。
可是爱上她很难,在爱她入骨后再把她从骨头缝里一丝丝地剔除出去更是艰难上了千万倍。
况且 他不想放下她。
就算毒哑了他的嗓子,挖去了他的眼睛,剥夺了他的感官,他的心脏依旧还会跳动。
每一次的脉搏,都在诉说着被紧紧束缚压抑的爱意。
严庚书已经做好了煎熬上许久的准备,甚至也想过逃避,那封自愿调去镇守边疆的奏折已经被他在镇纸下压了许久。
他每个深夜都冲动地想派人把这份奏折送上御案,但天露鱼肚白时就好像带回了他的理智,严庚书再次将所有烦杂的情绪尽数掩在那身玄色蟒袍之下,做好那个理智清醒的摄政王。
白天是他的极力压抑,夜晚是他的极致煎熬,严庚书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都快疯了。
直到今日清晨,军师面色犹疑地盯着他半晌,看得严庚书浑身发毛时才幽幽开口:“你这破烂运气,也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
严庚书当时正在帮他女儿梳小揪揪,一边拧眉和不断往他身上爬的捣蛋鬼斗智斗勇,一边凉飕飕地对军师道:“说人话。”
军师眼睁睁看着自家的王从一个残酷嗜血的铁血男儿变成了如今的女儿奴,心情是难以形容的凌乱,按耐半晌只是对他道:“大祭司陨了。”
严庚书动作顿了下,抬眸看向军师,语气冷静:“埋哪儿了?我去鞭尸。”
“名声毁了而已。”军师望天望地,就是不愿去望眼前这个斯文暴力狂,生怕癫狂症能通过对视传播。
严庚书沉默了整整三秒。
他的神色冷峻,唇角一点点勾起,随后蓦得笑了两声,单手抱起女儿就往屋外走。
军师后半拍地对着他的背影吼:“去哪儿!?”
严庚书潇洒地翻身上马,一手搂着孩子,将黑缰绳在另一只青筋分明的手掌绕了两圈,闲散地勒了下缰绳。
于恣意阳光中,马匹伴着嘶鸣声高昂前蹄,马背上高大的男子淡淡回眸,光线映得他眉骨分外英俊深邃。
心焦的军师站在军营门口,瞧见严庚书高坐马背,朝他勾着唇笑得潋滟:“带我女儿去找娘亲。”
所谓人生得意时,莫过于鲜衣怒马、高中状元,一日看尽长安花。
而严庚书今日却实打实地展示了情场得意的模样:分外高调地在情敌面前宣扬主权。
如今看着分明昨日才见过面的李婧冉,严庚书却却只觉恍若隔世。
李婧冉也懒得去纠正她为之负责的只有孩子没有他,只是无奈地对严庚书道:“省省力气吧,裴宁辞听不见。”
严庚书闻言一愣,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李婧冉补充道:“应当是从昨日深夜开始,既听不见也说不出话了,说是心理因素吧。”
“不可能。”严庚书脱口而出。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严庚书兴许是这世界上最了解裴宁辞的人了。
他知晓裴宁辞此人是多么的善于伪装,分明抽离于情感,却演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圣人模样,还一演就是许多年。
严庚书嘴上唾弃着裴宁辞的道貌岸然,但心底对他也是隐有敬意的。
演成某种模样很容易,但十年如一日地扮演着那个完美无缺的圣人,足以见得裴宁辞的城府有多深。
他在李婧冉阻拦不及时伸手挑开了那床帷,朝背对着他的那道背影唤了句:“裴宁辞?”
裴宁辞没有动,仿佛真的听不见一般。
严庚书下意识拧了下眉,伸手搭上裴宁辞的肩,发现裴宁辞轻颤了下,仿佛身体的某种本能反应。
他先前在秦楼楚馆在被揍得屈服的娼/妓身上瞧见过。
纵然他们后来成了红极一时的头牌,被老鸨笑脸以待,但听到昔日鞭挞他们的龟公嗓音时,依旧会下意识地哆嗦。
身上的伤易好,心理上无形的疤痕难愈。
这已经成了某种刻入骨子里的无名恐惧。
裴宁辞轻轻偏了下头,严庚书看清他脸庞那道既深且长的疤痕时更是瞳孔骤缩。
他对上了裴宁辞的金眸,是死静的,再也没了先前将万物都掌控于股掌之中的淡漠。
浅浅的金色失了圣洁的意味,那双金眸存在的唯一目的便只成了把他装点成一个足够惹人怜爱的玩物。
裴宁辞看到了严庚书,面上依旧没有什么神色,反倒是此刻占尽优势的严庚书却仿佛被烫到了一般,情不自禁地收了手。
似乎人的情绪总是很奇怪,严庚书先前恨裴宁辞恨得牙痒痒,哪怕裴宁辞死了都想把他的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然而此刻当真看到他了无生气地活着时,严庚书恍惚间居然有种莫名的悲哀。
不是怜悯,不是快感,而是悲哀。
就好像在透过裴宁辞,看到未来的他自己。
裴宁辞的陨落在百姓看来是纸包不住火,他们就是种看热闹的心态,顶多是人云亦云地讨伐裴宁辞。
但在严庚书眼中,这件事是很可怕的,谁都不知道裴宁辞是得罪了谁,为何忽然倒了台,以及背后那人害完裴宁辞后下一个目标又是谁。
所谓兔死狐悲,不过如此。
这种没来由的情绪是如此强烈,在那一瞬甚至都压过了严庚书心头原本的滔天妒意
严庚书心中的情绪跌宕起伏,却被他掩饰得极好。
他与裴宁辞的目光相错,掩了帘子,笑着回过头开玩笑般揶揄李婧冉:“下手真狠啊。”
李婧冉茫然一瞬。
严庚书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虽然裴宁辞人在她床上,虽然他从湿润的金眸到散乱的衣袍就像是被狠狠凌/虐过的模样,虽然但他是心因性因素啊!
心因性!不是被玩坏了!
严庚书凑近些许,微偏过脸在她耳畔低声道:“这种事裴宁辞恐怕无福消受阿冉,想玩什么,我陪你啊。”
李婧冉百口莫辩,侧眸时撞进严庚书蛊惑的眸光。
他嗓音低缓,富有磁性的声线分外悦耳,咬字格外清晰:“我受得住。”
她感觉大脑腾得空了一瞬,他的话语就宛如有实质的狗尾巴草,轻飘飘地挠着她,让她浑身都克制不住地发软。
严庚书真的
人、骚、嘴、贱。
“你”即使李婧冉知晓裴宁辞此刻听不见,她都感到分外地难以启齿。
严庚书扫了眼只能透过薄薄一层光的床幔,裴宁辞似乎是在注视着他们。
“出去说。”
“跟我出来。”
严庚书和李婧冉同时开了口。
四目相对,两人诡异地沉默了一瞬,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相似的情绪。
严庚书做梦都想手刃裴宁辞,想把他那张清冷孤高的脸狠狠摁进尘土里呛一鼻子的灰,想堂堂正正地打败裴宁辞。
当裴宁辞依旧高高在上时,严庚书会挑衅般当着他的面和李婧冉接吻,可如今裴宁辞蓦得变成弱势了。
还是生理上的弱势。
严庚书军营里也有过因受伤而变得残障的人,他对生理性弱势的群体有种圣父般的情节。
他可以在裴宁辞面前炫耀他的功勋,炫耀他的弟兄们,炫耀他的爱情。
唯独不是炫耀他健全人的身份。
倘若裴宁辞当真听不见了,他们俩此刻当着裴宁辞的面说话,着实是件很残忍的事情。
就像是三人共处一室,两人自顾自地交谈,而另一位听障人士被晾在一边似的。
如同一种微妙的、隐性的歧视。
两人目光碰撞的那一瞬,便明白对方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李婧冉颇为诧异,俨然是没想到严庚书心思居然这么细,而且对他的死对头依旧保留了一份恻隐之心。
严庚书眸光里则蔓延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她向来心软又善良。
两人不再多言,正欲转身往外走时,一只冷白似霜的手却自床幔伸出,松松圈住了李婧冉的手腕。
李婧冉脚步一顿,严庚书顺着她的视线回身望去,只见轻薄的床纱朦胧掩着榻上人的身形,他不知何时起了身跪坐于榻,右侧的脸庞依旧完美得令人心颤。
搭在李婧冉腕上的手指修长,动作间袖口上滑,露出凌厉的腕骨,手腕内侧一抹极细红痕,是他先前割腕时留下的痕迹。
裴宁辞口不能言,却努力学着如何放下自矜,挽留她。
李婧冉顿了片刻,随后微微笑了下。
严庚书的出现倒是帮裴宁辞想通了啊。
她转过身想让严庚书先离开,本以为要费上一番口舌,谁曾想严庚书的目光自裴宁辞手腕处的伤痕滑过,隔着轻纱深深望了裴宁辞一眼。
裴宁辞能有先前的地位,这一手抚琴之艺自是重中之重,琴可以说是裴宁辞的命。
他既然能做出割腕这种事,就说明他的这位死对头先前是当真不想活了。
严庚书主动开口对李婧冉道:“里面太闷,我带孩子去外面透透气。”
他朝门外走了几步,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步伐猛得转身凑近李婧冉。
李婧冉始料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严庚书单手挑起下颌,瞧见他微侧过头朝她俯身。
而后在她唇上很响亮地亲了一下。
严庚书以一种极慢的、确保裴宁辞能看清的语速,开口道:“给你和他一炷香,我和孩子在外面等你。”
话是对李婧冉说的,他的目光却紧紧盯着裴宁辞。
一码归一码,裴宁辞如今处境清凄自是不假。
但想当着他的面抢他的人?裴宁辞是当他死了吗?
说罢,严庚书颇有正宫风度得朝裴宁辞勾唇笑了下,微带薄茧的指腹亲昵地捏了下李婧冉的后脖颈,让她痒得缩脖子时才松开手,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表现得分外有风度,只是刻意留的那条门缝却暴露了严庚书骨子里的醋缸子属性。
李婧冉扫了眼那门缝,心中好笑,随即转头看向裴宁辞,微挑了下眉梢不语。
像是期待着登台的戏子,等着他的好戏。
在她浅笑的注视下,裴宁辞的指尖挑开床幔,光/裸的足尖触到冰冷的青石板,似是被温度凉到了,僵了半秒后还继续下床。
裴宁辞没有看李婧冉,他内心似是极度剧烈地挣扎着,挣扎着是否该亲手把所剩无几的尊严尽数粉碎,任由那一块块尖锐的碎片插入他的心脏。
他心知肚明,他没有选择了。
李婧冉并未催促裴宁辞,亦或是说她正享受着裴宁辞的挣扎,笑吟吟地注视着他怎么在心中折磨着他自己。
裴宁辞并不是个任性的人,他连挣扎的时间都极有分寸,并未令她久等。
李婧冉坐在床沿,视线慢慢从仰视变成了俯视,因为裴宁辞在她面前极缓地屈膝,跪在了冰凉的地面。
他沉默着解着衣带,再一次在她面前宽衣解带,并不只是脱,而是试图在通过脱衣服这个行为挑起她的兴趣。
只是裴宁辞在脱衣这件事上的确是极为生疏的。
宛如一个初出茅庐的艳舞者,搂着客人的脖颈坐在客人的大腿上扭,本该是极有吸引力的,可他不论是勾.引的眼神还是僵硬的肢体都出卖了他的生涩。
他在尽力地表演着,试图让唯一的观众对他感兴趣,并且接过之后的主导权,让他看起来没那么上赶着把自己送到她手里供她玩弄。
可李婧冉垂着眼打量他,连唇边笑容的弧度都没变,没有丝毫主动的意思。
这恰恰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
裴宁辞下颌紧绷,呼吸急促了几分,以一种卑微又柔顺的姿态微仰着脸与她对视。
他该庆幸自己此刻口不能言。
不然李婧冉应当还会逼着裴宁辞说出很多羞辱他自己的话。
——“求殿下疼爱奴。”
——“求您占有我。”
——“奴可以被使用。”
每次瞧见裴宁辞神色淡漠地穿着白衣立于高坛之时,李婧冉站在下面仰望着他,听着他嗓音冷淡地给别人赐福,想的便是他这嗓音应当是很适合用来求饶的。
她的过分冷静让他惶恐,裴宁辞先前害怕李婧冉靠近自己,如今却害怕她不靠近。
裴宁辞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指尖有些颤,拉开衣领引着她来抚摸他。
李婧冉与他对视一秒,满意地在他那双金眸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祈求。
她看到了他的痛苦,就像是冬日枯萎树枝上唯一的果实,令她又惊又喜。
李婧冉向来是个心软的人,他既然都求她了,她自然会顺着他的意。
他跪在她的脚边,她坐在床沿,左手肘压在自己的膝头,眼尾轻勾了下,另一只手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沿着他散开的衣领往里。
涂着蔻丹的艳红指甲在他冷白的皮肤处不轻不重地留下了一道道红痕,介于享受和痛苦之间。
瞧那划痕的艳红程度,应当是疼痛更多。
裴宁辞向来更注重精神层面的获取和赠予,他很难从身体上的感官获得极其强烈的疼痛或欢愉,此刻却在逼着他自己去感受她带给他的疼。
他听不见,却在尽力地回忆着先前她喜欢的方式,呼吸声低低,像是在强迫他自己将疼痛与他心中的耻辱和厌恶相结合,一同转化为虚伪的奉承。
裴宁辞伪装得并不高超,最起码李婧冉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恨意。
她笑意浅淡,漫不经心地顺着他的意,指尖若有似无地滑过他的脸庞。
从她自上而下的角度,恰好能瞧见裴宁辞乌黑的长发,和半掩的俊美眉眼,腰肢格外纤细。
李婧冉指腹轻轻按了下,便瞧见他好似跪不住一般朝她倒来,乌发凌乱地伏在她的膝头,微启薄唇轻轻喘息着。
演技拙劣得紧,可她喜欢。
他好恨她啊,可又得照着她欢喜的方式,喘息、轻颤、表现出动情的模样。
真浪啊,她的大祭司。
李婧冉掐着裴宁辞的下巴迫他抬脸,目光落在他左脸的伤痕。
他像是终于懂得毁了自己的容貌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怯懦地想挣,想不让这残缺的侧颜暴露在她的眼下,生怕让她没了对他的兴致。
可李婧冉着实不够怜惜他,掐着他的力道很重,不容他动弹。
她俯身凑近他,气息暧昧交缠,唇角噙笑对他道:“严庚书在门外,你知道的吧?”
裴宁辞被她凝视片刻,身子一点点重新跪直,冷白的指尖去解她的衣扣,目光却没离开她的脸庞。
他朝她极淡地笑了下,清冷出尘的容貌染着几分妖,无声地用唇语道:「让他听着。」
*****
露色湿浓,落在屋檐的雪无声化着。
事到临头,李婧冉反悔了。
她在裴宁辞腰侧轻拍了下,裴宁辞睁眼,金眸水润染着欲色,唇色潋滟,无声用目光询问她。
裴宁辞最漂亮的时候应当就是在床上。
向来无悲无喜的神色间,此时变成了讨好她的魅色,冷白脸庞透着淡淡的绯。
她的唇脂在他冷白的脖颈留下星星点点的印记,裴宁辞清冷的容貌此刻却成了一种隐蔽的助兴药。
让他看起来既禁欲,又靡乱不堪。
李婧冉当着他的面,从枕边放着个针线包里勾了根细长的银针。
裴宁辞看到银针时眸中划过一丝恐惧,下意识偏过头想抗拒,却在反应过来后强迫他自己继续做出顺服的姿态。
李婧冉指尖揉了下他偏薄的耳垂,轻声笑:“先前让你打耳洞,你不肯,硬要本宫亲手帮你是吗?”
这是裴宁辞给她的借口。
他分明是过于自矜,不愿意因为逢场作戏破坏自己的身子,因此才用那些话敷衍她。
此时此刻,李婧冉却逼着他握住那根银针。
尖锐冰凉抵上他的耳垂,他在无声的世界里看到了她那宛若恶魔的低语:“祭司大人,戴着耳坠,与本宫欢愉。”
裴宁辞的指尖轻轻一抖,他注视着她片刻,心知她并非是说笑。
李婧冉是要让他当着她的面,穿耳洞。
她淡然回视着他:“怎么了?还不动手?”
裴宁辞喉结都仍泛着微红,性感地滚了下,心中一狠想将银针送入之时,她却又攥住了他的手腕。
李婧冉神色怜惜:“动作别那么快啊,本宫心疼。”
她嘴里如是道,指尖却强势地握住了他的手,不容置喙地缓慢推深,让他清晰地感受着被尖锐异物一点点刺破皮肤的感觉,硬是要把他的痛觉延迟到最长。
在此过程中,李婧冉甚至还有闲心凑上前吻他的唇,享受着他发颤时格外敏感的身子。
分明可以快准狠的一下,她就是要用钝刀磨肉,一点点地折腾他。
等这个耳洞好不容易穿完时,比起肉/体疼痛,裴宁辞受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她笑得开怀,将早就准备好的耳坠推入,轻轻拨弄着细银链下小巧的霜花,轻声呢喃:“奴隶,高兴吗?你身上留下了属于本宫的永恒标记呢。”
裴宁辞垂首,以额温顺触她手背,神色间掩住一切不该属于此刻的他的神色。
往后只要这耳坠轻晃,他就会想到她的羞辱、她的恶劣。
永恒吗?是啊。
即使耳洞会愈合,他也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加诸于他的一切。
***
等李婧冉走出房门时,严庚书已经百无聊赖地开始试图教他女儿说话了。
他听到动静,回身瞧见她时,凤眸微扬:“三炷香都燃完了。”
李婧冉抚了下裙裾在他身畔的楼梯旁坐下,就像是他们在宫墙之上决裂的那天一样,并未回应他的这句话,而是示意了下他怀里朝她笑的孩子,对他道:“说说吧,你抽的哪门子的疯。”
她指的是他为什么嘴上说着要和她一刀两断的话,却悄悄领养了个孩子。
严庚书在守信方面的诚信度向来无须质疑,即使裴宁辞如今的地位已经威胁不到他了,严庚书依旧不会和李婧冉和盘托出他之所以远离她是因为裴宁辞的从中作祟。
如今听到她这个问话,严庚书失神片刻,而后就见他闺女朝李婧冉甜笑着伸出手要抱。
李婧冉心中一软,伸手便抱过孩子,随后听到身侧传来严庚书惊奇的抱怨声:“嘿你这没良心的。”
小孩趴在李婧冉肩头,扭头看向严庚书,笑得傻里傻气的。
李婧冉见状也笑,边逗她边对严庚书道:“可想而知,你闺女是多么不待见你。”
严庚书在李婧冉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给女儿比了个大拇指,随后语气闲散地纠正道:“是我们的闺女。你不会又想不认账吧?唉,可怜我一个贞洁大男人,未婚育子,竟落得”
李婧冉再次哽住,生硬地转移话题打断了他:“她叫什么名字啊?”
“等她娘亲取。”严庚书接了句,嗓音认真了几分:“阿冉,关于孩子姓氏的问题,我想和你商议下。能不能让她随父姓?”
李婧冉闻言便嗤:“哟哟哟,姓‘严’就姓‘严’呗,还‘我想和你商议下’。”
“生父。”
李婧冉诧异地挑了下眉:“这么仗义啊摄政王,帮别人养孩子?”
严庚书忽略了她话语里的嘲讽,语气平缓地对她道:“这孩子是个可怜的,她的娘亲难产而死,爹爹是我部下的一个得力干将,在她出生没多久也死在了土匪窝。”
“老方为人很仗义,平日里总被别人说是老好人,不懂得拒绝说远了。如今这人没了,我总想着给他在这世间留下些什么。”
李婧冉听着严庚书这番话,方才挖苦他的神色却缓慢敛了下来。
她轻轻捏了下小孩肉嘟嘟的脸,没看他,只是道:“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叫方尔南吧。”
“方尔南。”严庚书低声重复了一遍,细细琢磨了下,嗓音含笑地对她道:“多谢阿冉。”
李婧冉在那一瞬忽然升出了一种错觉,就好似她和严庚书当真已经成亲很久。
就在她心中颇感微妙之时,李婧冉侧眸看着严庚书抚上她肩头的手,沉默两秒:“怎么,摄政王感谢人的方式就是卖身吗?”
“尔南还在这里呢,你大白天的发什么情?”
严庚书望着她的目光很复杂,有道不清的惦念,说不出的千言万语和沉甸甸的情绪尽数化成了难言的亲昵念头。
想抱她,想亲近她;想被她搂,想被她亲近。
这些想法在那一瞬宛如肆意疯长的藤蔓,克制不住压不下,变得难以忽视。
就像是天灾人祸后,人们总会与爱人紧紧相拥一般。
是劫后余生,是后怕,而将惶恐转化为亲昵是人类的本能。
严庚书自嘲地发现:他居然是在害怕。
害怕他如今的挽回已经来不及,害怕她被他先前的冷言冷语伤到了,害怕她不会愿意再原谅他。
他凑近她,轻嗅着她的发丝,嗓音低低:“无妨,让别人照顾一段时间就好”
说话间,严庚书余光里瞧见有人走过,他抬眸刚想把孩子托付一段时间,谁知看清楚来人时面色就臭了。
李婧冉回眸一看,瞧见许钰林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自不远处走来,沿途还在和管家商讨着府中事物,目光撞见他们时还礼貌地避了下。
她看着严庚书铁青的脸色,无情嘲笑:“怎么了,不是要让别人照顾孩子吗?怎么不叫住他?”
说话间,许钰林恰好走到了他们身前,向李婧冉颔首,唤了句“殿下”。
神色依旧是严庚书口中那种“貌美又羸弱”的模样。
严庚书冷笑了声:“我严庚书的闺女,绝对不会愿意亲近这等虚伪的男”
话音未落,李婧冉怀里的小糯米团子定定盯着许钰林两秒,随后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奶声奶气道:“抱——”
严庚书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口,那一瞬想要骂脏话。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自己这个如此小就喜好男色的女儿,心中谴责:闺女啊,在情敌面前能不能有骨气一点?
李婧冉嘲笑般扫了严庚书一眼,微抬下颌示意许钰林从她怀里把孩子接过去。
严庚书目光不善地瞧着两人在阳光下交叠的影子,凉飕飕道:“你看着吧,乖宝绝对是想要替她爹爹”
“报仇”两个字没说出口,严庚书顿时又被小糯米团子打了脸。
许钰林从李婧冉怀里接过孩子,抱着方尔南的姿态比较生疏。
冬日的阳光照在他如玉的脸庞,衬得他垂眸哄孩子的模样愈发温柔。
小糯米团子搂着许钰林的脖颈,小短腿艰难地蹬了下,在他脸庞软乎乎地亲了一口。
那一瞬,严庚书眸光骤然转凉,连杀了许钰林的心都有了。
引诱他的妻,拐跑他的女儿,这男人简直是个祸水!!!
李婧冉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得花枝乱颤:“严庚书,你女儿好像除了你,对所有人都挺喜欢的。”
严庚书勾了勾唇:“是吗?”
他伸手想把李婧冉打横抱起,李婧冉十分警觉地搂住了他的手臂,然后瞧见严庚书邪邪地朝她挑了下眉,手臂肌肉微绷,竟是直接单手把她抱了起来。
严庚书搂着李婧冉,一脚踢开附近的空房,回身关门时朝许钰林挑衅地笑笑:“那就劳烦你,帮我们带两个时辰的孩子了。”
“哐”得一声,门被摔上,严庚书手掌垫在李婧冉脑后,压着她往床榻上一倒,俯身便想吻她。
李婧冉极其偏头避开,挣扎着道:“严庚书你当本宫是什么?先前一句‘玩腻了’就可以随意地抽身离开,如今想回来便回来”
这个问题她方才便提出来过了,只是被孩子打断了。
只是这一次,李婧冉质问的话都还没说完,便怔住了。
她瞧见严庚书当着她的面,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声响格外清脆,对自己也下了狠手。
严庚书额头在她细腻的颈子蹭了两下,低低道:“阿冉我错了,我混蛋,我之前恐怕是失了心智了。”
依旧没有说出和裴宁辞之前的事,没有任何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他回想了下裴宁辞方才在她面前的模样,故意吸了下鼻子装柔弱:“我真的错了。阿冉,冉冉,夫人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我用性命发誓,没有下次了。”
严庚书的这个态度让李婧冉心中一定,最起码知晓严庚书往不会又突然发癫说要和她断得一干二净。
她静默片刻,开始拿乔,指尖暧昧摩挲着他的黑纱领,慢吞吞地道:“我是想原谅你。可是怎么办啊,原谅了你我又感觉浑身不舒坦。”
李婧冉原本只是想听严庚书再说几句软话,便把这件事这么轻飘飘地带过。
谁知话音落下,她却瞧见严庚书的神色紧绷了几分。
他敛着的眼睫在泪痣处投下阴影,呼吸间变得隐忍了几分,像是在酝酿着某个对他而言很艰难的说辞。
在这片静默中,李婧冉看到严庚书从袖口摸出了先前的兰香软膏,古代版套套,皮项圈,和他们先前买的那一堆情/趣/用品。
她眸光微怔:“你这是?”
想身体力行地取得她的原谅?
“我先前听说,男子会从敦伦中获得更多畅意的原因是他们是主导方,对另一方具有极致掌控权。欢愉,亦或是崩溃哭泣。”
李婧冉心中陡然生出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随后又被她狠狠摁了下去。
这可是思想还未变得开明的古代,男子们向来以掌控者自居,只有最卑贱的奴、和秦楼楚馆里侍奉特殊客人的小倌才会被逼无奈地做退让。
严庚书先前在她面前隐忍着落了泪已经是他的极限,他就算是想道歉,也不可能退让到如此地步。
况且这可是严庚书!那个宁可死也要面子的严庚书啊!他身处军营,耳濡目染的更是那套大男子主义,在这种事上的退让简直是把他的尊严踩碎了揉入泥土里。
李婧冉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这位向来恣意任性又高傲的男子闭了下眼,神色间似是有几分难堪,再次睁开眼时,嗓音格外喑哑。
他凝她片刻,认真地低低问她:
“李婧冉,你想不想操/哭我?”
蟒袍
严庚书说完那句话之后, 李婧冉在目光微怔之时,看到他的喉结狠狠滚了下。
他无知无觉地紧攥着被褥,指骨都用力得泛白, 像是在紧张。
是啊, 他是该紧张的。
若是被她拒绝了还好,顶多是失了些面子,他大可以笑着掩饰说方才是玩笑话罢了。
若是她同意了呢?
严庚书的骄矜是刻入骨子里的, 他如今竟能主动提出委身, 这是她怎么都没料想到的。
然后呢?
让一个女子完完全全地掌控着他,让他被她支配, 五感全都为她而生。
剿匪时身受重伤命悬一线都只流血不流泪的男子在她的榻上崩溃哭泣, 想必不论是谁,都不会否认支配这么一个男子属实是件很美妙的事情。
李婧冉看着严庚书半晌,哑口无言。
她很少在严庚书身上感受到紧绷的情绪,他向来肆意外放,鲜少将情绪深埋心底。
没有这个必要,也无人值得他如此退让。
可他此刻就像是绷到极致的弦,偏生迎着她的注视, 还扯了下唇,故作轻松地揶揄道:“你不是喜欢看我哭吗?”
她目光在他摊出来的一堆东西上顿了下,心知严庚书当真是这么想的。
他想让她原谅他,可就连严庚书自己都觉得他先前的那些话很过分。
既然要道歉, 就要拿出足够的诚意,他已经在试图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尽数交给她。
严庚书懂的远比李婧冉想的要多,他毕竟从楚馆滚过一遭, 对这档子事心中是有数的。
因为先天性生理构造原因,他如今做出的让步其实是反人体的, 逆天而行自然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换言之,很疼。
但疼痛向来不在严庚书的考虑范围内,他曾见过楚馆的男娼被比他们身形小了许多的女客摁在塌上,神态妖媚,被堵住的唇齿间溢出的声调是讨好般的柔美。
毫无阳刚之气,他先前心中一度是鄙夷的。
鄙夷他们作为男子却做出如此不堪的神态,鄙夷他们的谄媚之色。
心理这一关很难克服,但严庚书想: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了。
若是她欢喜,他继续退让又有何妨?
情感之事,本身就是两个人的互相迁就,势必有人要吃更多的亏。
他不想让她当吃亏的那个。
空气里似是凝固般的安静。
李婧冉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而严庚书只把她的沉默当成默认。
他神色间颇有几分怅然,却勾着唇笑了,像是一种庆幸。
“李婧冉。”严庚书蓦得唤了她一声。
李婧冉眼睫轻颤了下,瞧见严庚书侧过脸,倾身朝她吻了过来。
灼热的气息交缠,她耳畔是他的呼吸声,被他吻得情不自禁往后仰。
严庚书俯身在她唇畔辗转着,滚烫的吻落在她的唇角、缓慢又缱绻地挪向她的唇珠。
李婧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严庚书选了一间空置了许久的屋子。
细小的浮尘在午后的光影中细密地轻晃着,屋内没点熏香,她鼻尖是檀木床笫的沉香,和他身上干净纯粹的皂角香。
严庚书向来是厌恶脂粉熏香的,他的洁癖严重得令人发指,过于浓郁的气息会让他下意识拧眉。
就连她衣裙上常熏的鸢尾花香,他都是暗地里适应了许久,才能做到如今靠近她时的面不改色。
不知从何时起,严庚书吻她时会下意识地闭眼,就像是想心无旁骛地去轻嗅那鸢尾花香。
那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眼闭上后,严庚书身上少了几分浪荡的轻浮,多的是虔诚和专注。
李婧冉指尖攥着他的衣袍,暗色的勾金布料自她纤百的指缝中泄出。
她呼吸微乱之时,感受到严庚书单手搂着她的腰微一侧身。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两人的位置对调,李婧冉手肘撑在他的胸膛,严庚书虚揽着她,微睁眼眸。
他高高束起的墨发散在枕边,英挺深邃的眉骨轮廓在午后朦胧的阳光中看上去既强势且温柔,微挑凤眸扫了她一眼。
严庚书今日穿的是很正式的摄政王官服,此时手指落在自己的宽封腰带,边与她对视着,边缓慢地单手解开。
李婧冉不知他是否存心勾.引,她只知道严庚书这个解腰带的动作极其蛊惑。
他松了领口却不脱,任由衣衫松松垮垮累在腰腹,恰好能让她窥见他的好身材。
如古希腊雕塑般完美的比例,宽肩窄腰,线条流畅的腹肌隐露,人鱼线同样如雕刻般清晰。
严庚书将自己微不可查的紧张掩藏地很好,最起码在李婧冉眼里,他是慵懒性.感的。
略带薄茧的指腹滑过她的掌心,强势地撬开她握成拳的手,精致小巧的香膏外壳贴在她温潮的手心,有些凉。
严庚书在她指尖轻轻捏了下,嗓音含笑:“来,弄哭我。”
李婧冉只觉心跳在那一刻快得要跳出喉咙口,严庚书的相貌和声线条件摆在那里,要蛊惑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
他平日里总以强硬霸道的姿态示人,如今退让时便显得格外动人。
况且严庚书虽做服软状,但他骨子里的骄矜不减,那双丹凤眼是与生俱来的贵气,颇有一种又痞又劲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劲地往她的麻经上捅,让酥麻感一路从她的指尖流淌到她的天灵盖,连血液都变得沸腾。
严庚书在给她一个权利。
一个让她衣衫整齐地站在床边,欣赏他被折磨得紧绷又难耐的模样。
李婧冉依旧没说话。
“咔嗒”一声,她挑开了香膏的鎏金盖,幽幽的兰花香静谧地在屋内流淌。
她垂着眼,勾了一块艳粉的膏体在指腹间揉化,轻嗅了下,淡声道:“忘了告诉你,我不喜欢这香膏的味道。”
“总让我想起一些不那么美好的回忆。”李婧冉轻声喟叹,影射他先前将她送人的恶劣行径,话说出口后果真瞧见严庚书的面色白了几分。
她朝他和煦地弯了下唇,俯身在他唇角轻轻亲了一下:“所以你的计划不可行。”
李婧冉以为她是在宽慰严庚书,隐晦地表示他不用退让至此,谁料严庚书听了她的话后反而面色更差了。
他将这档子事和她的原谅划上了等号。
她愿意占有他,就代表她原谅了他,能够宽容地不计前嫌,再给他重新赎罪靠近她的机会。
而今她不愿意,那他们之间,是否就真的没可能了?
严庚书攥着她的手腕,不过一瞬后就意识到自己的力气有些重,立刻松开了力道却还是在她皓白的手腕留下了浅浅的红痕。
另一只隐在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严庚书吸了口气,微仰着脸,冷静:“那就不用它。”
他心中住着一头横冲直撞的恶狼,此刻正暴躁地乱动着,严庚书却勉力朝她勾了下唇:“我受得住。”
李婧冉:?
她恍惚间明白严庚书为什么是个武将了,就他这理解能力要是去学文,恐怕会学到自闭。
心中感到荒谬之余,李婧冉又觉得对严庚书有种说不上来的涩然之感。
缺乏安全感,她从没把这个赐予和严庚书联系在一起过,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在严庚书身上看到了他掩盖不住的脆弱性。
他真的很害怕失去她。
李婧冉无声地叹了口气,直白地对严庚书道:“严庚书,你听好了,我对操/你没有一丝半点的兴趣。”
严庚书下颌紧收,想低声下气地问她是他哪里做得不好,他能够改。
只是在他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前,严庚书感觉脸庞一温。
李婧冉捧着他的脸,目光描绘着他锋利俊朗的眉宇,对他认真地道:“我想爱你。”
***
俗话说得好,男人惯不得。
不久之后,李婧冉就后悔她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了。
严庚书一开始着实藏得很好,他搂着她低下头,用牙齿咬着她的衣带慢条斯理地拉开,动作着实称得上是不紧不慢。
暗色蟒袍已经落了满地,浅紫的衣裙被揉皱了一件件凌乱叠在蟒袍之上。
浓烈到极有侵略性的玄色和明艳又温柔的紫色勾勒出了观赏性极佳的画轴,在光影中显得缱绻。
严庚书甚至主动带上了项圈,皮绳的另一头在她纤白的掌心松松绕了几圈,美曰其名“怕情到深处伤到她,让她难受时就勒紧绳子”,给她一层保障。
他本就是妖冶野性的长相,皮靴紧裹着他笔直修长的腿,她不许他脱,说是和他喉结处的项圈相得益彰。
她的足尖勾缠着他的皮靴,被上头冰冷的搭扣蹭红,严庚书在她脚踝轻揉了两下,哑声笑:“好。”
皮制品和狂野的男人是天生一对,被紧紧束缚往往会伴随着一种禁欲庄重感,只是在严庚书身上却成了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色。
床幔上坠着的细穗子轻轻晃着,严庚书埋在她细腻白皙的脖颈处,英挺的鼻尖轻轻地蹭着那一块肌肤,呼吸间滚烫的呼吸引得她克制不住地瑟缩。
她下意识抿紧了唇却仍是溢出了声轻吟,严庚书察觉出来后顿时便不敢动了,被项圈束缚的喉结沾着一滴汗液,低低道:“要我停下吗?”
他的喘息声比她重,此刻的理智之绳还没开始溃败,依旧像是个风流倜傥的绅士。
李婧冉呼吸一瞬,把他按向自己:“继续。”
让他继续取悦她。
严庚书着实将拥吻做到了几近冗长的温柔,她只要克制不住发出一点难耐的声响,他便低声在她耳畔和她确认。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的推阻和迟疑都变成了温吞的折磨,李婧冉都快被他一次次的前功尽弃逼疯,在他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划痕。
严庚书这么能忍,上辈子是戒过毒吗?
她崩溃得轻轻颤着,命令他:“不许问,不许再停下,否则等你下了床后有你好看的。”
严庚书闻言微怔,沉欲的目光里似是带着几分若有所思,意味深长地道:“谨遵殿下之命。”
说罢,他便如她所说,兢兢业业地执行起了她的命令。
只是严庚书再一次做出了个出乎李婧冉意料之事。
在她被他吻得七荤八素之时,他低下身去,她茫然一瞬,随后他的动作身子一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严庚书这是想做什么。
李婧冉的脑子“嗡”得一声炸成了废墟,她指尖插入他的发丝,让他起身:“严庚书你”
他不是有洁癖吗?
他不需要做到这一步。
她都已经承诺过会爱他。
李婧冉思绪乱得可怕,她不知道是什么让严庚书做出了这个决定。
严庚书听到她软和的嗓音,轻挑着凤眸瞧她片刻,眼下的泪痣格外勾人。
他轻轻勾了下唇:“阿冉,我想让你舒服。”
紧闭的门窗将满室旖旎锁在屋内,她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中泛着淋漓的水光,浑身汗湿,微微启唇呼吸着。
她指尖都因过于剧烈的感官而在余韵中颤抖着,她失神地躺榻上,微敛着眼眸,看到严庚书起身时喉结吞咽般滚了下。
严庚书的唇本就丰润又性感,此时微红的唇色让他看起来更为妖冶惑人。
他自床案勾过茶盏漱口,随后才瞧她一眼,斯文地笑了下:“还好吗?”
李婧冉任由自己在回味中沉浸半晌,只觉腰肢处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慢慢开口:“你力气好大。”
严庚书挑眉笑:“唇舌还是手指?”
她面庞红晕未消,又生绯色,小小声骂了他一句“不要脸”,毫不留情紧了下手中的皮绳。
严庚书措不及防地跌向她,手肘撑在床沿才勉强稳住身形,手指扯了下在脖颈处勒出红痕的皮项圈,微仰下颌皱眉时的模样分外性感。
“好狠的心啊,殿下。”他拉长语调打趣她,嗓音慵懒喑哑。
李婧冉瞪他一眼没搭理他,目光往下瞥:“你要帮忙吗?”
严庚书回想起上回被她折腾得不行的时刻,面色一僵,扯了下唇:“无妨。”
眼见她面色犹豫地还想再追问,严庚书眼皮一跳,转移了话题:“如今脑子还清明吗?清明的话,我们聊聊方尔南的事?”
李婧冉成功被他带歪了话题,思索了下:“我出钱你出力?”
反正李元牧对她格外大方,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李婧冉发现李元牧是个很严重的完美主义者,并且自律到了可怕的程度,他最“昏君”之处约莫就是把别人家皇帝用来挥霍的钱全都搬到长公主府了。
钱她倒是不缺,带孩子她绝对不干。
严庚书听到这意料之中的答复,分外做作地叹息一声,语气幽怨:“殿下可知,育儿有多不易?臣一个清清白白的公子,为您未婚先育,如今您却”
“哦。”李婧冉十分冷漠地打断了他,“你倒是说说,有多不易?”
李婧冉原本想着严庚书身为如此一个位高权重的男子,花钱请个奶娘看孩子并不算难事,因此对他口中的“艰辛”是一个字都不信。
主要是外人眼中的严庚书向来是那副残酷嗜杀的模样,一个不悦便提剑把人砍了,她实在是很难想象出他照料小孩的模样。
谁曾想,李婧冉却想偏了,严庚书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儿奴。
严庚书一开始过继方尔南的确是为了和李婧冉之间多一个羁绊,但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其实已经认了命。
他那时候从未料过裴宁辞还会有式微的一日,因此纵然再不甘,心中也大抵清楚他和李婧冉之间在一起的概率已经约等于零了。
严庚书嘴上不说,但心中已经认定他这辈子会终生不娶。
方尔南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是留下李婧冉的武器,更多的是给他的一种陪伴。
更何况,尽管严庚书性子刚烈,他嘴上嫌弃,私下里却对那种软糯粘人爱撒娇的小东西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尤其是他那时候身上的鞭伤未愈,晚上趴在床上养伤时看着旁边摇篮里的方尔南,心都软得一塌糊涂的。
他在夜色中静静望着小小的孩子半晌,伸出手似是想摸摸女儿的脸蛋,但瞧见自己指腹的茧子时还是收回了手。
“好好长大吧。”严庚书如是道。
铁骨铮铮的男子原本舞刀弄棒的手摁着摇篮床,轻轻晃着,这一幕原本是异常温馨的。
只是随着婴孩嘹亮的啼哭划破黑夜,这一片温馨变得荡然无存。
严庚书当时身上疼得发汗,心脏也如刀搅,听到方尔南的哭声,额上青筋都跳了两下。
他摁了下额角深深叹息,认命地起身去伺候这位小祖宗,只觉自己自从养了孩子后叹气的次数比他上半辈子加起来都多。
如今想到这些,严庚书丝毫不心虚地卖惨:“我每晚被你闺女哭得睡不着觉。”
室内暧昧的气息还未完全散去,李婧冉脸庞的红晕还未完全散去,闻言却凉飕飕地嘲讽道:“哟哟哟,这时候又变成我闺女了。”
严庚书恍若未闻,凤眸睨她一眼,继续控诉道:“你闺女是真能折腾,大晚上的要起夜四五次,我刚闭上眼没多久就又得起来。”
他终究还是略去了很多细节,譬如方尔南兴许是还没断奶的原因,尤其喜欢往他胸膛埋,让严庚书又气又笑,这辈子都没包裹得那么严实过。
严庚书低头将脸凑到她眼前,指着自己眼下的淡青色:“别人家熬夜是春宵帐暖,我不仅独守空房,还要照料那位小祖宗。殿下,这笔帐又得怎么算?”
李婧冉看着眼前放大的脸庞,再次为严庚书那立体骨相带来的冲击性屏息一瞬,随后才慢慢舒出一口气。
她的目光在他眼下那颗勾魂摄魄的泪痣上流连,指尖轻轻拨弄着他脖颈处的项圈,笑得无辜:“摄政王想怎么算?”
两人此刻离得很近,她却犹嫌不够,再次凑近,眸光缓慢下移,落在他饱满的唇珠:“赔你一个春宵暖帐?”
李婧冉瞧见严庚书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他的气息还是灼热的,灼热到她满心以为要被严庚书狠狠摁倒。
严庚书的呼吸重了几分,却愣是克制到了极致,强忍着勉强维持着平缓的语气:“殿下莫要搪塞臣。”
在无人之处,严庚书贯会以下犯上,鲜少叫她“殿下”,如今倒是尽数在床上补了回来。
李婧冉挑眉,倒是对严庚书想提出的条件有些好奇了。
在严庚书心里,还有什么比春宵还要重要呢?居然值得他此刻忍得青筋毕露都不放弃。
她声线还含着懒意,支着头淡声问:“说来听听,你想要什么?”
严庚书沉默片刻,好似在斟酌一般,须臾开口:“方尔南毕竟是个女孩儿,如今年岁尚小倒还好,但长大后我这当爹爹的毕竟还有很多事不方便去跟她沟通。”
他话语微顿,飞快地抬眼瞧她一眼:“阿冉,你平日里若有空,常来飞烈营看看她吧。”
李婧冉听到这句话,无声地弯了下唇,眸光是温柔的:“是看方尔南,还是看你?”
严庚书的确不是个攻于心计的人,三两句话便将他内心的想法显露无疑。
什么比眼前的欢愉更重要?
他的答案是,未来。
方尔南如今还小,他们这当爹娘的自然还要在往后许多年一起陪伴她长大。
他不知晓李婧冉对他的兴趣能维持多久,也对爱情的信心不大,因此从未试图用他来留下她。
不论是身子,亦或是一颗赤诚的心。
严庚书的这番话是在迂回地从李婧冉口中寻得一个承诺,让她承诺她以后即使不爱他了,对他没有兴致了,也依旧会和他保持着联系,隔三差五地和他见个面。
这就够了。
李婧冉虽说的是个问句,但两人都对答案心知肚明。
严庚书答不上来,她也没逼迫他,反而唇角噙笑地朝他颔首:“好啊。”
那一瞬,严庚书只觉心口处某种分辨不出的情绪正在疯长,让他的心脏微胀,像是被温暖的泉水灌满了一般。
他突然很想问问她: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已经在严庚书心中盘旋了许久,他感受得出她和他先前接触过的华淑并不是同一个人。
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严庚书一直没有将这个问题说出口过。
就像是冥冥之中,一层不能捅破的窗户纸。
“我还想要你的一个答案。”严庚书注视着她,声音有些哑。
李婧冉与他对视片刻,从他的神色间窥见了一二,定定看他片刻不语,主动去亲他。
严庚书没有反抗,任由她吻着自己,几秒后给了她回应。
气息交缠,两人再次相拥着倒在了床笫之间,李婧冉枕在严庚书掌心,手臂缠在他的脖颈,轻声问道:“这个答案,对你真的很重要吗?”
她的指尖微微上移,抽走了他束发的发绳,严庚书高束的墨发散下,有几缕落在她的脖颈。
有些瘙痒,但李婧冉没去碰,仅仅是注视着严庚书。
他喉结滚动了下,嗓音有些闷:“嗯,很重要。”
四目相对,两人都静默了许久。
那一刻,李婧冉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
严庚书骨子里不是个爱笑的人,但她如今回想起来,才发现他在她面前最难过的瞬间都是笑着的。
笑着对她说“我放下你了”,笑着对她说“新婚快乐”,笑着祝愿她和旁人幸福美满。
可她分明知道他是个多么善妒的人。
人的一生中总是会在某些瞬间被情绪左右,李婧冉无声叹息了声,微抬下颌:“那你问吧,我只会回答你一个问题。”
她率先妥协了。
严庚书的眸光变得幽深,他感受到了她软化的神态,也看得到她微亮且温柔的眸光。
这个问题真的那么重要吗?严庚书不禁在心底再次质问自己。
重要到值得让她利用她的心软,去窥刺答案吗?
他僵持了整整三秒,随后绷紧的弦一寸寸松了下来。
严庚书在她的颈窝处落下一个干燥殷红的吻痕,低沉的嗓音微哑,开口问她:“你碰过裴宁辞几次?”
李婧冉都已经在心中打了许久的腹稿准备编造她的身世,听到这个毫无征兆的问题时,不禁“啊?”了一声。
她一头雾水,但还是仔细数了下自己和裴宁辞的接触,不太肯定地答道:“七八次吧?”
话刚说出口,李婧冉就禁不住往旁边缩了下,委屈地捂着自己被严庚书咬出来的齿痕:“这就是你口中那个‘很重要’的问题?”
严庚书眸光沉沉地瞧着她,轻佻又浪荡地勾唇笑:“是啊,很重要。”
“这决定了我们会做几次。”
***
事实证明,所谓的项圈就和安全词一样,都是纸上谈兵,不具有任何的实操性。
夕阳被羞得躲进了地平线,屋外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皎洁的月光洒在满室的狼藉,仿佛在审判着他们之间的荒谬行径。
李婧冉眼角滑落的泪珠被严庚书再一次吮去,她想逃却被他圈着脚腕毫不费力地了回来,宛如惩罚般变得更狠。
她哑着嗓子骂他:“严庚书你个骗子,我 我他爹的”
他任由她骂,但她骂了没两句也骂不出口了,咬着下唇仰气脖颈,气息颤得厉害。
严庚书明知故问:“嗯?怎么不骂了?”
他俯在她耳畔低声笑:“我说过,你骂人很好听。”
李婧冉一个劲得哭,试图引起严庚书的怜惜,谁知眼泪却让他变本加厉。
她使劲扯他项圈,皮制品在他的脖颈处勒出一道道红痕,像是军人最庄重的勋章。
但皮项圈终究是特制的,除了助兴外不会造成任何损伤,顶多就是一些让他面色更加潮红的窒息感。
严庚书呼吸急促了几分,但他向来十分稳得住,依旧不紧不慢,皮靴压着她,用她先前的话搪塞她:“不许问,不许再停下,否则下了床要我好看。殿下的话,臣谨记于心。”
他好心地提醒她:“你碰了他八次,我们如今这才第四次呢。”
李婧冉克制不住地颤,重重喘息着,而他依旧气定神闲,唇边笑意瞧着分外纯良。
她一头青丝散开,脸庞潮热,软下语气哀哀求他:“您高抬贵手行吗?严庚书严哥哥”
只是李婧冉似乎适得其反。
对李元牧这种君子有效的方法,只会让严庚书变得更加病态。
“急什么?”严庚书笑得散漫,从她的眼睛吻至她的鼻尖,最后和她唇齿交缠。
此时月色正好,晚风微歇,他咬着她的唇,又是很深的一记,含糊道:“夜还很深。”
***
方尔南在长公主府留宿了一整夜,严庚书沾了她的光也留了宿。
李婧冉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了,从手腕到脚踝都是深深浅浅的痕,瘫着任由严庚书清理一片狼藉。
严庚书此刻变得格外好说话,不论她怎么骂他,他都只好声好气地应下,态度分外和善。
李婧冉骂他:“你个混账。”
他好脾气地应道:“你说的对,我是个混账。”
李婧冉啐他:“你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他颔首:“我是小人。”
李婧冉控诉:“你不要脸。”
严庚书犹豫了下:“我可以当作一种褒奖吗?”
李婧冉感觉他的脸皮简直比长城还厚,尽管早就知道他是那种人骚嘴贱的性子,此刻还是被他噎得够呛:“严庚书!!!”
严庚书笑了下,收拾好床下的衣物和污浊后,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嗯,我在。”
***
由于各种不可抗力因素,李婧冉原本想在翌日清晨就进宫把明沉曦接回来的,谁知愣是拖到了晌午时分。
毕竟明沉曦这人就像是个定时炸弹,放在皇宫里的确不太安全,生怕被他一不小心看破了某些秘密。
银药給她更衣时,瞧见李婧冉后脖颈星星点点的红,视线都不禁躲闪了下。
她悄悄屏退了其他人,在李婧冉疑惑的眼神中,红着脸将她推到铜镜前,随后又拿了一面小镜子撩开她的发丝照給她看。
雪白修长的后颈是暗红的吻痕,一处接着一处,彰显着她昨夜的荒唐事。
小黄都不禁“哇哦”了一声:「啧啧啧,严庚书的肌肉线条果然不是摆设啊。那腰,那腹肌,哦莫哦莫!」
「宿主你确定你还能进宫吗?」
李婧冉只觉一阵气结,心中給严庚书狠狠记了一笔,吩咐银药让她拿粉遮一遮。
至于小黄的话
李婧冉信誓旦旦回应它:「中国女人绝不服输!他严庚书今儿个都能回军营操练新兵,我怎么不行!」
严庚书在这方面的品行极好,昨晚还帮她任劳任怨地按摩了一整晚,她如今一觉醒来倒也的确没有太大的不适。
「而且你别看我这么狼狈,严庚书比我惨多了。」李婧冉信誓旦旦地道:「就他那身摄政王袍下,划痕和挠痕比我的吻痕多多了。」
李婧冉自动忽略了她留下那些痕迹时是多么狼狈。
小黄:
为什么它的宿主总会有一些特别榆木脑袋的、莫名的好胜心?
等李婧冉掩好满身痕迹站在李元牧寝殿门口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她望向引路的奴才,又看了看高悬天边的太阳,一言难尽道:“你确定,陛下这个时辰在寝殿?”
奴才回禀的语气十分恭敬:“陛下近些日子比较操劳,昨日开始便身子不适,上完朝后便回殿内歇着了。”
身子不适?
李婧冉皱了皱眉:“没宣太医吗?”
“陛下不允。”奴才的面上露出些许忧虑之色,“陛下从昨日起就不允他人贴身伺候,但依奴所见,陛下分明是发了高热,又不愿瞧太医 殿下,您劝劝陛下吧。”
李婧冉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李元牧都那么大的人了,而且他看起来就是个懂事的,不像是讳疾忌医的性子啊。
况且他不愿宣太医也就罢了,为何都不愿让别人靠近他呢?
李元牧是在试图掩藏着什么秘密?
还是说他的臆想症又犯了?
李婧冉心中陡然生出了许多想法,却又拿捏不准,只朝奴才点头示意了下,让他先行退下。
望着眼前这扇紧闭的门,李婧冉却有些犹豫了。
她昨日在大婚前被李元牧压着亲昵了一通,但两人之间算是不欢而散,李元牧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朕以大晟国君、以华淑长公主弟弟的身份,祝愿姊姊的驸马运蹇时乖,一生孤苦”。
啧,多么叛逆的弟弟。
李婧冉生怕李元牧此时还在气头上,自己如今闯进去了恐怕会撞上抢眼。
李元牧气性不比明沉曦小,不同的是后者是装出来的,李元牧是真的。
她此刻若是进去了,恐怕李元牧还会冷笑着讥嘲她,冷言冷语道:“阿姊新婚燕尔,竟还能想得起朕?”
李婧冉纠结半晌,怎么想怎么觉得李元牧还在生气,但她似乎又不得不进去。
其一,她得去找李元牧把明沉曦放出来啊。
其二,按方才那个奴才的说法,李元牧的确藏着什么秘密。
正午的烈阳有些刺目,李婧冉微眯了下眼,掌心贴在沉重门扉上盘旋的镀金龙身上贴了片刻,轻吸一口气推开殿门。
殿内昏暗又静谧,落针可闻。
冥冥之中无端让李婧冉想到了她和李元牧的初见,那时候也是这么一个情景,也是在阴森森的大殿,她甫一踏入殿门便被他自身后掐住了脖颈。
此时此刻,场景仿佛在不知不觉间重叠。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气氛,同样的人。
只是不同的是
李婧冉悄无声息地绕过屏风,瞧见眼前一幕时,骤然屏息凝神。
只见在龙榻之前,清瘦的少年正侧着脸换衣服。
从李婧冉的角度,恰好能看到李元牧殷红的唇齿咬着白布,紧紧蹙着眉,额上布满了一层疼出来的细密冷汗。
他的亵衣半褪至腰间,露出从未暴露在阳光下后背,肤色是病态的苍白。
殿内没开窗也没点蜡灯,光线半明半昧,而他那白得仿若能发光的后背上,一枝昳丽的极盛鸢尾花却自蜿蜒而下,宛若一副上好的丹青。
——“就比如我一直想刺青,但爹娘不允许,和他们抗争多年都并无成效。”
——“鸢尾花吧,渐变紫的那种,从蝴蝶骨一路蔓到锁骨的那种。”
——“如此大面积的刺青非常非常疼,且伤口易感染,刺颜料入皮囊更是痛上加痛,轻则高烧,重则半条命都得搭进去,你的爹娘不认同也是常态。”
乌发雪肤,艳丽到妖娆的水墨刺青,克制着疼痛的隐忍神情。
她想纹却没纹成的大片刺青,她当时随口说的“执念”,如今居然被他实现了。
刺青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她一句戏言被他默不作声地付诸于行动。
这个念头让李婧冉恍若再次听到了宫钟被敲响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地在她心里磕出了荡漾的波澜,如同被海浪推涌逐流的小舟,呼喊着无声的涨歇。
李婧冉立于屏风旁, 目光怔然地瞧着被光影笼罩着的少年, 只觉他背上的鸢尾花刺青正盛开得格外动人。
李元牧似是没听到她的动静,自床边拿起一个青玉瓶,挑了瓶塞便艰难地往他肩背上撒。
细白的齑粉在基金的空气中打着旋, 不均匀地落在那大片的刺青, 剧烈的疼痛引得少年浑身都在发抖。
即使口中死死咬着白帛,依旧有因隐忍着疼痛而变调的呻/吟自被堵住的唇齿间溢出。
他微微喘息着, 薄薄的眼皮蔓上氤氲的淡红, 草草上了层药后就准备将亵衣拉起来。
李元牧刚想弯腰将青玉瓶放回床头,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却自他身后伸了出来,以一种自背后虚拢着的姿势,指尖松松握上了那细腻的瓶身。
瓶身不大,二人的手指有一瞬的交叠,他沾着水光的指骨感受到了她的体温。
微凉的触感令人上瘾。
李元牧侧眸,目光先是落在了李婧冉发髻上轻摇的金丝含珠簪, 随后才缓慢地落在她的脸庞。
李婧冉撞进了李元牧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如今覆着一层淡淡的水光,仿佛自潭边望入时瞧见的水底黑曜石。
纯粹的色彩分外干净。
他乌睫同样凝雾,眨眼间细碎的水珠便沾到了眼下, 落在他那细腻如白瓷的脸庞。
即使是如此近距离的打量,李婧冉都发现李元牧的肌肤当真是毫无瑕疵的白净,此刻因疼痛晕着些薄红, 鼻尖湿润,惹人怜惜。
李元牧像是没料到竟有人如此大胆地私闯他的寝殿, 神色间先是骤放的帝王威压,如今瞧清楚是她后,便尽数变成了一种错愕。
他有些狼狈地偏开脸,清朗的声线泛着隐忍的微哑:“你来做什么?”
李婧冉细细揣摩着他的神色,捕捉到了他泄出的难堪。
他原先应当是没想让她知晓他背上刺青的。
起码不是现在 —— 在他们刚吵完架之后。
少年人的自尊不允许他做出如此掉价的事情,昨日清晨还在与她放着狠话,结果当晚就在指尖身上刺下了属于她的刺青。
李婧冉看着李元牧的神色,深觉此时她若是答一句“来找你放了我的驸马”,李元牧恐怕得被闷得气疯。
她默默将这句话咽了下去,不答反问:“你觉得我来做什么?”
李元牧用指腹轻拭过他眼下的水珠,擦过眼皮时顿时把那一块的肌肤磨得发红,他垂着眼睑低声道:“能做什么,还不是来找你那新婚燕尔的好驸马?总归不是因为朕。”
李婧冉没言语,将青玉瓶凑近鼻尖轻嗅了下,这闻起来不像是草药味,反而透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淡香。
她原本想伸手推一下李元牧的肩示意他趴在床上,但手伸到一半才发现鸢尾花枝从他的脊背一路蔓过他的肩,轻勾在少年精致的锁骨窝。
蔓蔓花枝以少年天子这身金贵的娇气肌肤为画卷,在其上尽情地舒展绽放。
妖艳得到了一种靡丽的地步。
“趴下。”她如是命令他道。
李元牧面庞陡然发烫,反应有些激烈地回眸瞪他:“你凭”
李婧冉干净利落地打断了他,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让李元牧心甘情愿地服了软。
她轻声对她说:“你怎么知晓不是?”
应的是他那句“总归不是因为朕”。
李元牧眼睫极轻地颤了下,在她的注视中走到及腹的高案边,将发丝捋到身前。
他耳尖通红,苍白的指尖搭上衣物,慢吞吞地将亵衣再次拉下。
李元牧似是觉得趴在龙榻上过于暧昧,因此只是俯在书案之上,方便她为他处理伤口,只是他却应当不知晓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远比任何场景都来得更为不可言说。
容貌纯净漂亮的少年郎弯着腰双肘撑在黑檀木案,衣衫微敞肩背半露,一头乌发半遮着优美的颈子。
他似是有些紧张,回眸飞快地略了她一眼,眼睫鼻尖都凝着透明的小水珠,随后紧抿了下唇,对她道:“要弄就快些。”
李婧冉仿若被定在了原地一般,几秒后才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目光在少年姣好的曲线上停留一瞬。
他此刻的姿势,当真和那时候主动趴在龙椅之上被她掌掴时很像。
双肘撑在书案使得蝴蝶骨格外突出,半褪的亵衣堆在清瘦的腰部,却仍能瞧得见下凹的弧度,但先前被她抽打的地方却线条饱满。
手感格外好。
李婧冉克制片刻,还是没忍住,在少年天子的臀/尖轻抽了下。
不轻不重的力度,不闷不响的声音,一切都显得喑哑却又尤为羞人。
李婧冉自认理亏,心虚地主动承认错误:“啊,不好意思,屋里太暗了没看清。”
李元牧颤了下:“李婧冉!”
他被她气得浑身都泛红,刚想起身时却又被她摁着腰重新撑回了书案。
说罢,李婧冉目光上移,落到他身上大面积的纹身时,不禁轻轻吸了口气。
先前离得远,她只瞧见了鸢尾花的形态,如今细细打量时才发现刺青处的那一片皮肤都泛着红。
如李元牧所说,大面积的刺青在古代的确是个疼痛且危险的折磨。
卫生水平较为低下,就算银针用烈酒消了毒也难免容易让伤口感染。
更何况,他纹的还是如此大面积的创伤,蔓延的花枝自脊椎布满了整个后背,和她先前说的丝毫不差。
光是看着这片艳丽的伤痕,李婧冉都觉得心脏克制不住得颤。
她默不作声地将药粉铺满了他的伤痕,这个过程中李婧冉呼吸都在抖,指尖深深攥进掌心才勉强克制下了喉咙口的呻/吟。
上完药后,他浑身都沁了一层薄薄的汗意,仿若从大海中被救出来的溺水者一般,劫后余生地喘息着。
李婧冉看着他疼得浑身汗湿的模样,心中又涩又软。
她指腹轻轻地触了下他刺青的边缘,那片肌肤是红肿的,正发着烫。
李婧冉轻声问他:“李元牧,你疼不疼啊?”
话音说出口,李婧冉才发觉自己的尾音都有些哑。
李元牧缓慢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等到后背那阵钻心的痛意稍歇后,动了下身子,语气拿捏得分外随意:“还好,我反应不算严重,疼个两天就好了。”
他偏了下脸:“别误会,不是因为你,我也恰好喜欢而已。”
嘴硬。
李婧冉在心中回应他。
李元牧瞧着李婧冉微湿的眼眶,转过脸时不着痕迹地翘了下唇。
苦肉计啊,她果然吃这套。
怜惜与疼爱都是极特殊的感情,只要足够浓烈,就极其容易让人将它和爱意混淆。
那就让她再心疼他一些吧。
李元牧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殿门,盘算着时间。
三。
二。
一。
殿门被准时敲响。
李婧冉没料到此时居然还有人会到寝殿来,下意识垂眸去看李元牧,却瞧见他的神色间闪过一抹恰到好处的慌乱。
似是想掩盖着什么。
李元牧抿了下唇,不太自然地扬声对门外道:“朕与长公主有要事相谈,你明日再来吧。”
一门之隔,一道中年男性的声音有些模糊地传来:“陛下,您的刺青可得尽快处理啊,莫要让伤口溃烂。”
李婧冉一听,顿时便不管李元牧的阻拦,走到殿前将外头的人迎了进来。
门外的人一副郎中打扮,目光触及李婧冉的脸庞后,顿时垂下眼不敢多看,恭敬地唤了句:“见过殿下。”
“嗯,”李婧冉随意应了声,边和郎中往里头走,边跟他打探道:“陛下这刺青怎么说?还洗得掉吗?”
“洗掉?!”郎中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连连摇头,“陛下万金之躯,昨日光是刺上去就没了半条命,这若是要再洗掉只怕会更危险啊。”
说话间,两人绕过屏风走入内室,李元牧此刻已经拢好了衣衫,神色敛得一干二净,坐在榻边便能感受到居高临下的帝王威压。
迎着李元牧的视线,郎中只觉被无形的千斤铁压在肩头,呼吸都变轻了几分。
他颤巍巍地低下头,对李元牧道:“不知陛下高烧是否已褪?草民须为陛下固色。”
一般的刺青都比较麻烦,但李元牧要的是那种由浅至深的紫色,昨日先铺了层底色,今日还得在线条深的地方重新注入一些色彩。
“高烧?”李婧冉微怔,转头看向李元牧,“你不是说你刺青后没什么大反应吗?”
李元牧望着郎中的眸光中划过一丝赞许,与李婧冉对视间却仿若是秘密被戳穿似的,避开她的视线,揉了下耳垂道:“他记错了。”
李婧冉看着李元牧说谎时的小动作,目光顿时变得无奈了几分,伸手在他额上点了下:“你这就是自作孽!”
李元牧的指尖触到她的手腕,轻轻下滑,拉着她的指尖,微微抬眸:“那姊姊如今是在心疼朕吗?”
旁边的郎中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床底。
李婧冉瞥了眼郎中,默了片刻没说话,只是道:“行了,别让人家郎中干等着。”
“那你们先忙,本宫去看一下驸马?”
话音刚落,郎中就瞧见这位少年天子的神色变得阴郁了几分。
他讥嘲地淡声开口:“姊姊若想去看他那便去啊,明沉曦就在隔壁的诸宁殿,朕又没拦着你。”
和“我在床上,饭在锅里”这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郎中身为一个四十多岁神经大条的中年男子都听出了陛下语气里的怨气,他的神态就好似在说:你要是敢去找他,他就死定了。
李婧冉思索片刻,在李元牧和明沉曦间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觉得后者更有未知的危险性。
她朝李元牧笑了下,语气尽量温和地安抚着他:“那我先去瞧一眼驸马,我马上回来。”
李元牧冷笑两声,转过身不搭理她了。
待李婧冉走后,李元牧眉眼间淡淡的委屈和沉郁顿时消散无几,他眼风扫了郎中一眼,嗓音淡淡:“开始吧。”
郎中从木箱里拿出颜料和银针,擦了把额上的汗,轻轻应了声“是”。
***
诸宁殿内。
李婧冉走进去时,明沉曦正好整以暇地坐在窗边,微眯着眼晒太阳。
他听到动静回眸瞧她一眼,温柔小意地朝她轻笑了下,在阳光中朝她伸手:“妻主,您这弟弟可真会折腾人。”
李婧冉目光略过殿内的一众奴才,分外自然地走到他的躺椅旁,握着他的手陪他演道:“让驸马受委屈了。”
离得近了,李婧冉才发现明沉曦的瞳仁在阳光中并非是纯粹的黑,而是荡着些许的琥珀色,看上去分外优雅。
他的脸庞轻轻贴着她的掌心蹭了下,颇为懂事地道:“只要妻主爱我,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明沉曦的脸庞写满了爱意,缱绻地对她道:“入乡随俗,陛下让我入宫学些大晟的规矩也是应当的。”
光线柔和,他身子坐直了几分,朝她仰脸笑,刹那间仿佛能让人在朔雪寒冬听到繁花盛开的动静。
李婧冉立于他身前,挡住了不远处奴仆的视线。
殿内的奴仆们只能看到长公主恍若被蛊惑般弯下腰去吻驸马,一时间都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而在气息交缠间,李婧冉停在一个分外暧昧的距离,用气音问明沉曦:“二殿下,可有什么发现?”
明沉曦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她娇气的锦绣袖角上掐出了几个痕迹,低声应道:“大晟皇帝太狡诈,一直以礼仪为名将我关在大殿内,我根本没有机会摸索到皇宫的其他地方。”
李婧冉在心中松了口气,心想李元牧果真是个聪明的,听懂了她的意思,提防着明沉曦呢。
明沉曦想到自己在皇宫中的惨痛经历,不禁骂了句:“他可真不是个东西。昨日愣是让我学礼仪学到了一更天,今日四更不到又着人把我唤了起来。他们大晟人竟如此丧心病狂。”
李婧冉:
好吧,看来李元牧不仅是把明沉曦当成卧底来提防,他还把他当作情敌公报私仇。
“你说的对。”李婧冉语气有些麻木,转而又问道,“那二殿下准备如何去做?”
明沉曦勾着她的力道重了些许,让李婧冉更加贴近他几分。
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外人看来,就好似是他在亲吻着她的脖颈,暧昧得令人脸红心跳。
他的气息落在她的脖颈,激起的酥痒感让她下意识想往后退,后颈却被他的掌心强硬地按着。
明沉曦微微偏头,在她耳畔吐气如兰:“不是还有你么,陛下的姊姊?”
“暗探回禀,大晟军防图就在陛下的寝殿。”
这句话让李婧冉心中震颤,明沉曦居然连这种消息都知晓?
他在大晟的眼线,真的只有她一个吗?
她的目光中不禁染上了几分犹疑:“军防图?你要这个做什么?”
明沉曦的目的是从大晟内部借力,以此为突破口杀回楼兰,逼楼兰女皇退位。
他攻的是大晟内部,而军防图防的是大晟外头,就算明沉曦拿到了军防图,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废纸一张。
明沉曦表面上是个颇为受宠的皇子,可手上无兵无卒。
他拿到了图纸也没有兵权供差遣,更毋庸提攻破城楼,他究竟为何要军防图呢?
明沉曦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笑容款款地回视她,对她的问询恍若未闻。
他避而不答,语气依旧不紧不慢,只是对她道:“小九,别让我失望啊。”
李婧冉看着明沉曦,在他的眸光里瞧见了耐人寻味的光华,像是某种半明半昧的试探。
她的神色没有一丝破绽,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微笑着道:“您放心便是。”
心中却仿佛被卷入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漩涡,在飞快地运转着,将她甩得头脑发胀。
偷,还是不偷?
偷的话兴许瞒不过李元牧这边,而不偷的话很显然应付不了明沉曦。
更何况,倘若她的行径被李元牧发现了,他自然会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
李元牧是一国之君,就算他如今对她有情愫,他要是发现原身是楼兰的卧底后,是否还能轻轻放下?
就算她侥幸活了下来,李元牧又是否能心无芥蒂地去爱一个楼兰人?
爱到足以让她攻略值刷到要求极高的百分百。
一个是攻略对象,一个是非敌非友深不可测的“合盟者”,哪方都得罪不起。
她这简直是陷入了死局啊。
***
李婧冉回到寝殿的路上,已经大抵做了决定。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推开了殿门。
郎中原本正在为李元牧上色,用银针沾着颜料在他的刺青处下手快准狠地往里头穿刺着色彩。
他一边重新上色,一边看着李元牧背上的细小血珠在心中感慨:这能当圣上的人也不容易啊。
要上色的刺青本就比寻常的刺青还要疼上千百倍,郎中先前曾把一个肌肉虬结的男子扎得哭爹喊娘。
李元牧的皮肤比他先前的所有主顾都要更薄,他一开始还心惊胆战的,生怕自己下手一重就会被这位传说中阴郁偏执的圣上诛九族。
谁料真正刺青之时,他发现李元牧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的。
冷汗湿润了他的发丝、面庞,但少年却好似感受不到痛意一般,自始至终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明日晌午后再来”。
因为李元牧料想李婧冉起得没那么早,等她收拾收拾来宫里找她的驸马后,应当已经是晌午之后的事了。
而现如今,李元牧原本也无甚表情,谁料他微微偏了下脸,余光里瞧见屏风外再次被推开的殿门时,下一针落下顿时让他身子一颤。
郎中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狠狠抖了下。
他力道分明没变啊?况且最疼的肩胛骨那边已经补完色了,陛下如今这是痛个什么劲?
郎中万分惶恐,随后就见方才神色冷淡的少年天子就好似突然被人打开了疼痛开关似的,颤抖地隐忍喘息着。
李婧冉绕过屏风后,看到的恰好就是这么一幕。
李元牧的指尖原本便白到剔透,如今紧紧地攥着枕间,下唇都被他“无意识”地咬破了,鲜红的血色衬得他的脸庞愈发透着种惊人的纯洁漂亮。
“陛下,您再忍一下别乱动,草民怕下针下歪了啊。”郎中手里捏着银针,对这位突然不配合的主顾表示很苦恼。
李婧冉几步走到床边沿坐下,手帕轻轻沾了下李元牧额发的冷汗,心疼得不行:“怎么样啊?要不别上色了,怪折腾人的。”
李元牧轻喘了声,指尖无力地圈着她的手腕,嗓音虚弱:“姊姊陪着我便好。你先前说过,喜欢紫”
他话说到一半,似是自觉失言,抿着唇将剩下的话尽数咽了下去。
“你怎么这么倔呢!”李婧冉斥了他一句,抬眼看向郎中:“有什么本宫能帮得上的吗?”
郎中捏着银针,目光下意识瞟向李元牧,瞧见李元牧眼睑微敛,分外乖巧地道:“听说坐起来会好许多。”
郎中:“啊对对对。”
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言论。
李婧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小心翼翼地扶着李元牧,让他盘腿坐起身,而李元牧则好似坐不住一般,虚弱地往她怀里靠。
他的高烧还没完全褪去,最起码他毫无阻隔贴着她颈窝的额头是微烫的,轻颤的呼吸间也有些灼热。
李婧冉看着他遭罪的模样,只能无声叹息,任由李元牧将头靠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帮他把散下的发丝撩至他身前。
“这样可以吗?”她出声和郎中确认道,言罢还不望为他们这“姐弟情”找补:“我们咳,弟弟从小就比较粘本宫,他娇气得很,还怪爱撒娇的,让你见笑了。”
李元牧动了下身子,呜咽了声,听到“弟弟”二字时,张口在她纤细的脖颈轻轻咬了一下,温热的舌若有似无地舔过她的肌肤。
不疼,却异常暧昧。
郎中只当自己瞎了,眼观鼻鼻观心:“可以。那草民继续下针。”
银针尖端沾着瑰丽的色彩,仿佛某种能蛊惑得人丢了性命的剧毒。
李婧冉不忍多看,只转过脸去,纤细的指尖插入少年乌黑亮丽的黑发,宛如在安抚他,又仿佛在将他禁锢在自己的怀里,让他不要乱动。
李元牧迷恋地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却闻到了她身上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目光也瞧见了另一人仿佛耀武扬威般在她衣袖留下的痕迹。
少年纤长的眼睫遮着瞳色,也掩住了他眸底的阴沉。
他搂在李婧冉腰肢的手收紧了几分,另一只手狠狠攥着她的衣袖,就仿若是在捏着另一人的脖颈。
李婧冉察觉到了,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很疼吗?”
李元牧眼睫轻颤,抬眼时神色已经完美地换成了更能博她怜惜的可怜模样。
他杏眸噙着水光,从眼下到鼻尖也通红。
如她印象中的那般,娇气又漂亮。
又是一次下针。
他隐忍地哼了声,喘息着对她低声道:“好疼。姊姊,我好疼啊”
因为要刺青的缘故,原本光线较暗的殿内依旧门窗紧闭,但却点了好几个烛灯。
在青天白日闭门点灯总带着一种隐蔽的色气。
如同白日宣.淫。
四周皆昏暗,唯有床榻被照得明晃晃的,将榻上之人的狼狈神色毫无保留地映入李婧冉的眼中。
就仿若是博物馆里供人观赏的文物,容不得他丝毫的逃避。
李元牧似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这般模样,他轻轻抿了下唇,唇上未干的血迹晕染开来,像是上好的湿润胭脂。
将破碎感和纯欲糅合得恰到好处。
李婧冉不断地帮他擦着汗,捏着的帕子都快湿了,自是能从中窥见几分少年的痛意。
眼见李元牧又克制地想去咬唇,李婧冉有心想给他找个什么东西咬着,但手边也没有顺手的东西,便只能用手指轻轻揉捏按压他的唇,让他松口。
“别咬。”她对他道,让他别再凌.虐他的唇了。
李元牧呼吸呼吸紊乱,墨发汗湿地抬眸瞧她一眼,眸中湿漉漉的:“姊姊是想代偿吗?”
李婧冉一时间没理解他的意思,刚想追问之时,郎中恰好又麻木着脸落下一针。
李元牧疼得吸了口气,唇齿含着她的指骨,落下了个不深不浅的齿痕。
指骨处湿热的触感让李婧冉轻轻嘶了声:“李元牧你是属狗的吗?”
齿间的力气松了些许,李元牧的唇轻轻吻了下她的指尖,随后将她的手指含得更深,在她的指根留下一圈浅浅的印记。
像是个婚戒。
李婧冉瞥了一眼,责备他胡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李元牧神色倦懒地对她撒娇道:“姊姊,还有多久啊?我快忍不下去了。”
李婧冉凉飕飕地笑了两声:“哦是吗?咬我会让你好受点吗?”
很讽刺的一个问题,李元牧却思索了片刻,才摇了摇头,分外诚实地对她道:“不会。”
“那你还?”
此时殿外阳光正好,透过树的罅隙和微薄的窗户纸撒入,与殿内晃动的烛光相融合。
金丝炭安静地燃着,火光仿若能驱散隆冬的全部暖意。
阳光,烛光,炭火光,都是明媚又温暖的。
在这片柔软的光影中,李元牧抬起眼眸,眸光干净清澈,朝她乖巧地弯唇笑了下。
“但会让我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爱着。”
***
等郎中退出去后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
李婧冉用纱布帮李元牧沾去身上的薄汗,看着他重新穿戴整齐后,颇有些犹豫地开口问他:“我有件事想问你”
李元牧穿好层层叠叠的龙袍,低着头将衣带系得一丝不苟,应了声:“但说无妨。”
轻描淡写的语气,只是抬眼时已不复方才那副脆弱娇气的模样。
他散发跣足,杏眸黑漆漆的,好似幽冥黑潭,长至腰的黑发落在明黄的龙袍旁,分明是懒散的打扮,却无端透着帝王的压迫感。
栩栩如生的绣金长龙盘旋其上,眼神炯炯地注视着李婧冉,仿若都能让她听到低沉磅礴的龙吟。
李婧冉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在这一瞬又瘪了下去。
她原本还想和他商讨下军防图的事情,如今却又怂了,只嘀咕了句:“你这人怎么下了床就变了副模样。”
李元牧眼皮一跳,直觉自己被调戏了:“李婧冉你”
他的气势因染着些红的脸庞而弱了几分,措辞半晌,颇为不自在地道:“青天白日的,莫谈床事。”
李婧冉原本指的是他方才刺青时的小可怜样,谁料李元牧居然歪到另一层去了。
她被他噎得语塞,半晌后才无奈道:“我们也没在床上过啊。”
不是书案就是龙椅,各种各样不合时宜的地方。
李婧冉都不知道李元牧是怎么上的朝,看到那庄重的龙椅时不会想到他是怎么将污浊染上去的吗?
李元牧的神色更加羞赧了,瞪她一眼,唇齿间挤处几个字:“你还说。”
他真的很奇怪。
两人之间明明连肌肤之亲都有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姿态都尝试了个遍,倒是不见他心慈手软。
如今衣冠楚楚之时,李元牧倒又是这幅纯到不行的模样,就好似连她这些话都听不得。
李婧冉毫不怀疑,自己此刻就算只是踮起脚亲他一下,他都会脸红半天。
然后还故作满不在意,过了许久后等到她都快忘了自己方才亲过他时,独自闷了半天的李元牧兴许才会慢吞吞地开口问她:“你方才为什么亲我?”
装什么纯啊喂!
有本事下次别紧紧抱着她,一边哭唧唧一边——
李婧冉无声叹气,略过了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目光落在他脚踝处轻晃的金铃,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这足链是有什么寓意吗?”
李元牧皮肤很白,细细的红绳圈在微凸的踝骨便显得格外性感。
雪肤红绳金铃铛,被晃动的铃铛一下下磨红的肌肤,这些拼凑在一起,就为这极具少年感的清瘦踝骨添了几分色气。
尤其是李婧冉如今一瞧见那串金铃,就想到了李元牧那时动作更深时,伴着铃铛轻响带给她的颤栗,让她脚背都崩紧成了一条直线。
李婧冉强迫自己清空思绪,随后瞧见李元牧低头瞥了眼自己红绳,沉默了片刻。
他并未隐瞒,只是对她道:“我先前不能随心所欲地把控自己看见‘她’的时间,但每次听到这铃铛声,便知道她快出现了。”
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他幻想出来的华淑。
铃铛自然是一直在颤的,但“听”不“听”得见铃铛声完全取决于一个人的心境。
李婧冉心里蓦得微动,目光落在他那蔓至锁骨的水墨刺青,半晌后克制地挪开目光:“那现在还不摘啊?”
她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你都已经有我了,这是想坐享齐人之福?”
李婧冉抬眸,和李元牧对视片刻,眸光中仿佛含着温柔的春意。
她是想彻彻底底地帮他解决他的臆想症,李元牧心想。
他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自在,嘴硬道:“就允许你左拥右抱?”
说罢,李婧冉却许久没有回音。
她是出于心虚,而他则误会成自己作过了头,僵持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服软道:“是我说错话了。”
李婧冉一口气在鼻腔中闷了几秒,轻声开口:“你没说错啊,我的确就是这样的人,我喜欢你也喜欢他们,我”
“李婧冉。”他懊恼地拉了下她的衣袖,“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哑然,反问道:“你能接受我同时喜欢你和其他男人?”
“可以。”
李元牧答得很快,毕竟这个问题他在心中问过了自己好多遍,如今说出口时倒是比想象中要简单许多。
她继续逼问道:“你能接受我和旁人调.情?”
“可以。”
“你能接受我带着和别人的吻痕,再回来抱你?”
“李婧冉,”李元牧垂着眼睑,嗓音有些哑,“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可以。”
他缓慢地抬眼,望着她的眸中有些湿润,原本攥着她衣袖的手指滑至她的掌心,插入了她的指缝:“只要你不离开我。”
只要她不离开他,他便可以短暂地容忍她喜欢的玩具们都活着。
只要她不离开。
李婧冉心中微动,望着他笑了下:“拿把剪子来,帮你把铃铛解了。”
李元牧也笑:“好。”
让他的执念,往后只成为她一人。
只是在那之前,也许他要先确认一件事
***
李元牧出寝殿拿剪子时,他的身影甫一消失在殿门,李婧冉立刻起身,尽可能动静很小地开始翻箱倒柜。
他的寝殿收拾得很干净,柜子也不多,她小心翼翼地把柜子抽屉都找了个遍,也没瞧见明沉曦口中的军防图。
李婧冉微蹙了下眉,目光划过檀木盒那抹牛皮纸角时微凝了下。
她呼吸放轻了几分,一步步凑近铜镜前的小案,“咔嚓”一声打开了木盒。
里面卷着十几张牛皮卷,李婧冉一卷卷拿出来看,辨认了下上面的字后,又一卷卷圈起来放回扁盒里。
她全神贯注地在剩下的几卷里寻找着,谁料却感觉措不及防地被光影恍了下眼。
李婧冉下意识闭眼,再次睁开时却瞧见李元牧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内殿。
锋利的金剪在李元牧苍白的指尖轻晃,他就好似转笔一般将剪子转出了残影,那金光反射在铜镜便成了令她睁不开眼的刺目光线。
李元牧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语气闲散:“据探子回禀,楼兰有位名为‘小九’的奸细在大晟潜伏已久,朕手下的那群酒囊饭袋却一直找不到她。”
说罢,他晃着金剪的动作微微一止,一步步走近她,逼得李婧冉后腰紧贴在案边沿,那一瞬心跳如鼓。
他仍有些发烧,眸光是令人看不透的幽深,似是蕴着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沼。
李元牧捏着金剪的指尖用力,只听“砰”得一声闷响,金剪被他深深地钉入了檀木案。
李婧冉呼吸一窒,下一刻却感觉自己的腰被他的掌心灼着。
李元牧用了些力,迫使她撑着桌案靠近他,那一瞬两人紧密相贴。
他微微抬起手,手背的肌肤雪白,淡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缓慢地为她将发丝捋到耳后。
李元牧的指尖顺着她的发丝下滑,一路滑到人/皮/面/具和她肌肤的相贴处,垂眸瞧她,嗓音低低:
“你知道的,我从没想过怀疑你。”
“小九。”
药效
李元牧的黑眸如晶石, 深不见底,就这么静静凝着她。
殿内宛如被人往前猛推了一把,伴着踉跄低头时, 才发现自己踩在万米高空之上悬的着细铁丝。
细如毛发的铁丝随着压迫感的重量而嘎吱晃动着, 不知何时就会断裂。
两人挨得很近,仿佛连殿内袅袅的熏香都没法从他们之中穿过,他们正共享着彼此的心跳。
咚、咚、咚。
黑檀木案很硬, 就在李婧冉觉得她的腰都要被木案边缘硌得乌青之时, 她却瞧见李元牧的唇角克制不住地颤着,微微上翘。
他忍得很辛苦, 但忍了没几秒还是偏过脸去, 以拳抵唇,身子却略有些发抖。
李元牧的这幅神态让李婧冉微怔了下,她细细用目光探索着他的神情,这才发现李元牧居然是在笑。
先前还只是闷闷的笑声,谁知他却好似被人戳中了笑穴似的,完全停不下来。
“李元牧你吓我!”李婧冉登时反应了过来,心中紧绷的弦骤松, 瞪着眼狠狠捶他。
李元牧没躲,边笑边往她的怀里钻,弯下腰脸颊在她的颈窝亲昵蹭了下,声线清朗地假意抱怨道:“好疼啊, 李婧冉。”
他只是和她撒个娇,李婧冉闻言却当了真,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碰到他衣衫下未愈微肿的刺青, 顿时便不敢碰了。
结果反而被李元牧得寸进尺地抱得更紧。
他搂着她的腰,在她耳畔笑道:“你是希望我这幅反应吗?”
李婧冉轻哼了声没搭理他, 李元牧兀自继续编造道:“一国之君心悦一名女子,痴心一片待她若神明,谁料有朝一日却发现心上人竟是敌国的奸细,妄图偷国之根本。”
“帝王肝肠寸断,转悲为怒,有心想将她处之而后快却终究难舍弃心中的
弋㦊
情,只能将心上人囚在金笼,日日赏玩夜夜笙歌,迫得她如那枝上娇雀般莺啼不断”
“李婧冉啊,”李元牧微微直起腰,意味深长地瞧着她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我不是我没有!”
她算是发现了,李元牧并非是不会讲诨话,只是他将其包装得过于文艺,他只是说不出口那些过于直白的话罢了。
李婧冉又羞又恼,但又不敢再碰他,毕竟李元牧如今就是个金贵的瓷娃娃,她生怕她一碰她就碎了。
如今发现李元牧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意思,李婧冉的胆子也肥了,睨他一眼道:“亲爱的昏君,您也不赖嘛,发现我身份不纯后也完全不在意。”
李元牧“唔”了声,思索片刻朝她眨了眨眼,杏眸无辜得紧:“朕还叫昏君?朕为了这家国天下,可是以身伺虎啊。”
他语气诚恳,用词婉转,就差跟她说:朕可是都用美男计迷惑敌国奸细了,连身子都给了她,他为大晟牺牲良多。
原本是缱绻又暧昧的调.情之语,谁知李婧冉的重点是
“你才是虎!!!”
***
两人嬉笑胡闹了一阵子之后,才定下神来坐在桌边,细细敲定具体的事情。
李婧冉微微蹙了下眉,手肘戳了戳李元牧:“讲真的,你发现我身份不纯后当真没有任何想法?”
“想法?”李元牧索吻未遂,蔫哒哒地坐在桌边,托着腮偏头瞧她,慢吞吞道:“有啊。”
“说来听听?”
李元牧冷笑两声:“若是早知明沉曦这么麻烦,当初朕就该在那棋局之谜的答案上添个几笔,再让裴宁辞去寄。”
李婧冉一时间没跟上他跳脱的思维:“添?添什么?”
李元牧自唇齿间吐出两个字:“王八。”
李婧冉沉默足足两秒,心中感慨:好一个人格侮辱。
她在他浑身上下找了半晌,最后小心翼翼地避开刺青处,戳了下他的侧腰:“正经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元牧正色答道:“觉得你心悦我到了骨子里,都不惜为了我背叛明沉曦。”
他凑近她,杏眸弯弯:“李婧冉,我是不是比明沉曦长得更好看?”
殿内的沉香缓缓燃着,白雾自两人桌前的鎏金炉中袅袅升腾,李元牧本就纯艳的脸庞在雾气中更显动人。
他纤长的乌睫微敛,近距离凝着她时,那双润黑的眼眸就仿佛是能印人一眼沦陷的潭水。
雪白又剔透到毫无瑕疵的脸庞,唇色却殷红湿润。
纯洁如天使,欲色若血族亲王。
李婧冉措不及防被他恍了下神,脑中慢了半拍才开始分析他的话,随即语塞。
她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他的额头把他推开,随口问了句:“我怎么就背叛他了?”
李元牧不依不饶:“我是不是比他好看?”
李婧冉轻吸一口气,好脾气地微笑,对他道:“好看好看你最好看,小木鱼天下无双,开心了吗?”
“敷衍。”李元牧嫌弃着,唇角微微一翘,这才回答她的问题:“你先前不是让传旨的人给我带口信了吗?让我仔细提防明沉曦。”
他指的是李婧冉先前那句暗号一般的“二哥留下的木鱼本宫也找不到,让他着人再打一个吧”。
“至于你今日瞒着我在殿里找的”李元牧自袖口摸出一卷牛皮纸,往她面前一递:“是这个吧?”
李婧冉瞧他一眼,半信半疑地拆开一瞧。
还真是大晟军防图。
她分外惊讶,抬眸与他对视:“你早就仿造好了?”
李元牧懒洋洋地往她肩头一靠:“这是真的。”
“啊?”李婧冉侧头瞧着仿若没骨头一般的李元牧,眸光惊惶:“你别吓我,你不会真想让我把军防图拿给明沉曦吧?”
“若你给了假的,你觉得明沉曦还会放过你吗?”李元牧不答反问,眸光不躲不闪地迎着她的注视,语气淡淡地说道。
李婧冉看着李元牧的眼神,发觉他居然不是在开玩笑。
她在那一瞬几欲失语,哑然半晌才眼巴巴道:“你清醒点。”
李元牧盯着她半晌,就在李婧冉浑身不自在地准备拎着他的耳朵提醒他一国之君该做的事时,李元牧的眸光中却浮上了丝丝缕缕的笑意,搂着她的腰笑道:“你才上了我的当,怎么还这么好骗啊?”
“放心,这份军防图的确不假。”李元牧侧了下眸,透过她发丝间的缝隙去窥窗棂上雕刻的金龙,“但大晟的军防图就像是碎尸一般,被分割成了好几片呢,光是拿到这一片对明沉曦而言毫无用处。”
李婧冉听他这么一说,悬着的心脏彻底放了下来,随后才嫌弃地皱眉瞧了眼录李元牧:“你的比喻句好恶心啊。”
李元牧的神色不甚明显地微顿,从她身上直起腰,不动声色地甩锅:“是啊,严爱卿先前在奏折里这么写的时候,朕也觉得很恶心。”
说罢,李元牧还朝她翘唇笑了下,神色分外无辜。
在她面前果然还是不能太松懈,一不小心就忘了伪装。
***
如李元牧所说,大晟的军防图的确分了好几部分。
长公主后院,一个洒扫仆人神色鬼鬼祟祟地走到钰院外,警惕地在四周看了一圈后,这才扔了扫帚身轻如燕地翻墙入内。
石头轻击窗棂,发出“砰”的沉声。
屋内临窗而坐的人已经等候良久,听到动静后微微挑开窗,短竹竿撑出一片空隙,刚好能窥见屋内人线条完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洒扫仆人站在窗外,压低声音道:“二殿下派我来取东西,不知公子是否已经拿到了?”
屋内的人微微动了下,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脸侧为他添了几分残缺美的伤疤。
他并未言语,修长的指尖搭在牛皮纸上,轻点了两下。
洒扫仆人探身去拿,他握着军防图的手却往内一收。
洒扫仆人愣了下,随后才开口说道:“您放心,您在棋局答案上写的条件,二殿下均已应允。”
“事成之后,大晟这块肥肉自是薄不了您背后的乌呈的。”
说罢,洒扫仆人仔细观察了下他的神色,却只见他露出的下半张脸神色依旧平淡,看不出情绪。
洒扫仆人试探般伸手去拿,这次那人却没再抗拒,只是松了指尖的力道任由他将牛皮纸拿走。
***
二殿下接头的人走后,裴宁辞在窗边静了半晌,垂着眼睑伸手去放下竹撑。
谁料刚触到窗户竹撑之时,他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道温润又微哑的嗓音:“裴宁辞,他是谁?”
裴宁辞面色冷淡地侧脸望去,只见许钰林自不远处的庭院走来,应当是瞧见了他方才和那“洒扫仆人”之间的交流。
许钰林向来是很温和的长相,如今看向他的眸子里却带了几分猜忌,与淡淡的疏离。
四目相对,气氛在那一瞬变得有些凝固,他们谁都没有先动,目光相胶的一瞬像是无声的交锋。
最终还是裴宁辞率先妥协,伸手拿过宣纸,而许钰林见状则转身进了屋。
裴宁辞坐于桌案前,许钰林站在他对面,目光落在裴宁辞提笔时微卷的衣袖。
他挽袖蘸墨之时,手腕内侧的划痕和伤口旁的指痕在许钰林眼底暴露无遗,光是这痕迹便能令人联想到一些旖旎风光。
许钰林眸光轻轻避了下,目光落在宣纸上,等着裴宁辞的答案。
他轻声说道:“他不是普通的洒扫仆人。”
许钰林掌管长公主府也算是有段时间了,他虽称不上过目不忘,但在这种内院之事上终归是费了不少心思,心中对大抵的人员还是有数的。
方才那位洒扫奴仆一看就是个生面孔,况且他行走之时下盘极稳,普通奴仆是不可能有机会去习武的。
更何况裴宁辞最近实在表现得过于安分,看似好像真的心甘情愿被囚在后院似的。
许钰林自认对裴宁辞还算是了解,他印象中的裴宁辞可不是这般模样。
裴宁辞听到他的话,落笔的动作没停,只缓慢地在宣纸上书写着什么。
在此过程中,裴宁辞心中同样思绪万千。
许钰林了解裴宁辞,裴宁辞自然也明白许钰林心中所想。
裴宁辞在不久之前就算到自己命中有一难,但只要熬过去了,等待他的就是一飞冲天。
他当时还有些疑惑卦象上的“否极泰来”指的是什么,直到乌呈的那群人再次寻上了他,并声称他的生父大可汗病重,想召他回乌呈继承皇位。
当然,亲情并没有那么可贵,最起码不会贵重到让一个掌权者如此放心地将自己的国家交给多年未见的人,即使那个人是他的亲生血脉。
大可汗的要求很简单:裴宁辞既想要乌呈,就得放弃大晟。
换言之,帮乌呈攻下大晟那块肥肉。
恰逢楼兰听闻乌呈有意和亲之事,明沉曦为了巩固骄奢人设借题发挥,半推半就地在楼兰女皇的安排下演出了“棋局之迷”。
李婧冉从千机楼拿到答案卷轴后给了李元牧,而李元牧平日里公务繁忙自是没空处理这等繁琐的小事,安排人将答案送去楼兰的任务最终兜兜转转落在了裴宁辞手中。
裴宁辞利用这个机会,在卷轴上和明沉曦里应外合,成了明沉曦在大晟的另一个暗探。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明沉曦乃楼兰人,裴宁辞是乌呈太子,两人有着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搞垮大晟。
因此两人合计一番,便生出了这么个互惠互利的好方法。
裴宁辞早在跌落神坛的一系列事情发生前,就将大晟军防图拿到了手,只是裴宁辞先前从未管过这一块,因此自然不像李元牧和严庚书那般知晓军防图竟分成了两个碎片。
他虽不知是谁谋划的这一切,但裴宁辞也并不在意,左右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早在李婧冉寻来神庙之前,裴宁辞就已经提前服下了假死药。
和他先前在军营中给“阿冉”的不同,裴宁辞的假死药见效更慢,并且过程更自然,初期的迹象是丧失听觉和声音,后期则会慢慢地孱弱下去,直至没了气息。
裴宁辞之所以愿意用割腕来取信于他人,是因为他知晓自己从今往后就是乌呈太子,他不会再做回大晟的祭司,这琴艺自然也没用了,就算手腕伤了也并无大碍。
现如今,被许钰林撞破倒是裴宁辞意料之外的事情,但他想也许这会是个好机会。
许钰林也许能帮助他将出逃计划铺垫得更加完美。
裴宁辞如是想着,终于在纸上写完了话。
「他会助我逃出长公主府。」
真假掺半的话,将洒扫仆人是楼兰人的身份隐藏得恰到好处。
许钰林原本就并未怀疑到那么深,裴宁辞的答案倒是和他料想得大差不差,只是他没想到裴宁辞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告诉他了。
他极轻地蹙了下眉,看向裴宁辞道:“长公主府如今是你最好的选择。若是没了她的庇护,你就算逃出去了又能怎样呢?”
裴宁辞的神色很淡:「能活着。」
「在她身边苟延残喘的日子,我当真受不住了。」裴宁辞落笔的速度越来越慢,就仿佛每一个字都深得入木三分,耗尽了一切的精力才能书写出来。
裴宁辞在对许钰林服软,他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傲骨,分外卑微地对他道:「若是继续被囚在长公主府,我宁愿死。」
「阿钰,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吗?」
平日没丧失说话的权利之时,裴宁辞向来都是寡言少语的,清冷又孤傲。
如今分明写字更费劲,他却写了一句又一句,将自己掰碎了揉烂了放在许钰林面前。
向他传递着自己的绝望。
许钰林的眸光里盛着晃动的星河,盯着白纸黑字好半晌都并且言语。
裴宁辞淡漠的目光在许钰林身上停留一瞬,再次提笔写道:「你喜欢她,就应当知晓若是我继续留在府内,于我、于你、于她都并非幸事。」
这十几个时辰的阶下囚生活倒是让裴宁辞学会了婉转。
他在婉转地告诉许钰林一个事实:只要他裴宁辞在府中一日,李婧冉就一日都不会看见他。
人总是有私心的,裴宁辞不过是抓住了许钰林唯一的愿望,为他的条件添砖加瓦。
许钰林沉默良久,才开口回应裴宁辞道:“你想要我如何做?”
裴宁辞唇边浮现出一抹清淡的笑,简单地写了五个字:「今晚拖住她。」
许钰林扫了一眼,不置可否。
“裴宁辞,我可以帮你最后一次。”许钰林望着裴宁辞的眸光很平和,“但并不是因为你口中的理由。”
裴宁辞冷淡地抬眼,和许钰林对视的那一刹,他似是听到了许钰林的无声喟叹。
裴宁辞自是可以尝试一千次,一万次,试图逃出这个囚笼,可他是否太低估李婧冉了呢?
就算他今夜拖住了李婧冉,长公主府的府兵也同样不是摆设。
裴宁辞逃不出去的。
许钰林略过了许多细节,只是云淡风轻地对裴宁辞说:“认命吧。”
李婧冉是不会输的。
***
寝殿之内,李婧冉和李元牧之间商量了个大概后,李元牧便又暗戳戳地拐了个话题。
李婧冉那时话说到一半,便瞧见李元牧的眸光似是有些失神。
她止了话头,在李元牧眼前晃了下手:“还在听吗?”
李元牧分外自然地伸手触到了她的手腕,顺势和她十指相扣,表情凝重:“我觉得”
李婧冉同样郑重地望着他:“你觉得?”
李元牧微蹙了下眉:“其实”
李婧冉眨了下眼,对李元牧这幅难得庄重的神色给予了足够的尊重,耐心地询问道:“其实什么?”
“李婧冉,”李元牧侧眸瞧她,艳红的唇微抿了下,“要不你还是把我的红绳解了吧。”
李婧冉:???
他方才到底在顶着那副忧国忧民的神态,在思索什么东西?!
这就是李元牧苦思冥想半晌之后,说出口的话吗?
她原本还以为李元牧在那一瞬都已经想好攻打楼兰合二为一的战略了,谁知他开口居然说了一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话题。
李婧冉被李元牧的脑回路噎了许久,无力地摆了摆手:“这种小事我们往后推推行吗?”
“不行。”李元牧义正言辞地道:“今日明沉曦让你来偷军防图,你都没告诉我,这怎么能是小事?”
啊这
李婧冉一时又有些心虚,只当李元牧突然醒悟过来要兴师问罪了,清了清嗓子道:“对不”
“对不住。”李元牧如是对她道。
李婧冉被他抢了台词,一时间有些怔愣:“啊?”
他道的哪门子的歉?
殿内的门实实地掩着,无人胆敢来推开这扇门,偌大的寝殿内唯有他们二人。
夜晚悄然降临,宫灯初尚,琉璃盏流转的光华透过窗户泄入殿内,与烛光一同在少年的脸庞映上了多色光芒。
即使在微杂的灯光下,李元牧的容貌依旧纯洁,瞳仁干干净净,开口时的嗓音格外清朗:“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是我的过错。”
兴许是帝王的威压,又或许是李元牧此时说话的语速偏慢,他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圆润,听起来便真挚。
李元牧的眸光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他对她道:“你不愿与我说,必然有你的顾虑。我相信是我某些方面没做好,才会让你心生龃龉,不能完全地信任我。”
李婧冉听着他这么一番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一段话从李元牧的口中说出来,让她非常非常惊讶。
毕竟在她的印象中,李元牧鲜少如此平和,况且他在更多时候都是一种示弱装可怜的模样,贯会用眼泪博她心软。
左右不是像现在这般,让她感觉这个爱哭鬼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他好像突然就站在了她的面前,身影清瘦却分外坚定地扛起了他的一片天。
亦或者说,担当。
看着李婧冉微怔的面色,李元牧反而朝她翘唇笑了下,杏眸微弯地揶揄她:“很惊讶?”
他总是能精准地猜到她心中所想。
李婧冉别过眼“嗯”了声,随后听到李元牧再次开口时,语气中有些感慨:“李婧冉,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我心悦你的吗?”
她老实地摇了摇头。
毕竟在她的感知中,李元牧好像很奇怪,态度总是骤冷骤热。
李婧冉看不见李元牧心中那些复杂的小心思,李元牧也并未多言,只是声音有些轻地道:
“以前我总想着躲在‘阿姊’背后受她保护。可不知何时,当我看到你时,我不想当那个被保护的了。”
殿内静谧,落针可闻,他微微笑着朝她望来,每个字都砸进了她心底。
“李婧冉,我想保护你。”
***
李婧冉向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很容易被他人的三言两语蛊惑的存在。
最起码在现代接到诈骗电话时,她每次听到电话那头的“躺着都能赚钱”云云不切实际的说辞,都会非常简单干脆地问对方:“要帮你报警吗?”
如今听到李元牧这句话的感受,不亚于她当时听到电话那头的诈骗犯沉默三秒后,哑声对她说的那句“谢谢”。
让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心中都怅然。
她因为李元牧的话,整个人都感到晕乎乎的,就这么晕头晕脑地被他说服了,亲手摘下了在他足踝束缚了数十年的红绳。
用的还是先前被另一面深深扎入黑檀木的金剪。
“咔嚓”一声轻响,随着金剪的咬合,红绳应声而断,金铃轻震着落了地。
李元牧眸中沾了些笑意,唇角越翘越高,压痕摁不下去。
他咬着唇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原本就鲜艳的唇色润了些水光显得格外潋滟,模样勾人神情却极致温柔。
“李婧冉,这可是你亲手解开的。”
李婧冉微挑了下眉梢,拉长嗓音道:“你是阿拉丁的神灯吗?谁解开了你的束缚,你就要跟着谁一辈子。”
“神灯?那岂不是可以永远跟着你一辈子?也好。”李元牧如是说道,走到殿门前拉开了紧闭许久的沉重门扉。
宫灯的光影在那一刻宛如刺破乌云的第一缕阳光,倾泻而下,他沐浴在光亮之中,回眸朝她笑道:“走吧。”
“做什么?”
李婧冉嘴上问了句,身体却很老实地起身走到李元牧身边,和他牵着手一路漫步到荷花池旁。
李元牧将手中的红绳放在她的掌心,金铃落下时发出了声隐晦的轻吟,在夜色中喑哑得暧昧。
李元牧示意了下冰层刚解冻的荷花池,如今冬季的霜覆满湖面,莲花尽数凋零,只余零星几个枯叶飘在湖面。
“荷花池底淤泥多,先前二哥曾将半臂粗的镇纸落入湖水,着三十个奴仆在大热天打捞了七天七夜都没找着。任何东西只要进了这荷花池,便再也回不来了。”
李元牧在她身旁慢慢说道,晚风吹起了他们交缠的发丝,他侧眸对她道:“扔进去吧。”
李婧冉顿了片刻,心中不知为何忽而生了些许的犹豫。
她不知道当自己回到现代后,这个书中的世界会变得怎样。
是会直接消失吗?还是会一直存在?
如果是后者,他们 还会记得她吗?
倘若她如今将李元牧的执念破除,那她焉知自己是否会成为他新的执念。
如果当真如此,她走了之后,他万一没有忘掉她 他会有多伤心啊?
李婧冉在那一瞬想了很多,她前所未有地变得优柔寡断,甚至心底产生了些许的恐惧。
世上最治愈的事莫过于亲手将一个身处阴霾的人拉出泥潭,而最残忍的事却不是单纯将一个人推入泥潭。
而是将泥潭中的人拉了出来,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得到救赎之时,却蓦得松开了手。
“你这种事情,自己来了断不是更有纪念意义吗?”李婧冉情不自禁地避开了李元牧的目光,嗓音被风吹得稀散。
李元牧的眸光蓦得变得幽深了几分,但很快又将所有的情绪尽数掩盖得很好,指尖轻轻将铃铛摁入她的掌心。
“可是,我想要你的一份承诺啊。”李元牧话语间含着些许不明显的试探,缓慢地一字一句对她道,“承诺你不会轻易抛下我。”
「宿主,李元牧太聪明了,你千万别再犹豫啊,不然他一定起疑心。」小黄在李婧冉静默的时候都不禁有些焦虑地出声提醒。
李婧冉感觉自己的理智和情感变得十分割裂。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的犹豫是没有意义的,也明白她应该做什么,可那偏偏与她的情感背道而驰。
“是你先招惹我的,你怎么能再放弃我?” —— 她曾经在很多影视作品里看到过这句老掉牙的台词,如今才算是觅得其中一二。
心中的两根相绕的弦剧烈地拉扯着,让李婧冉在那一刻变得异常为难。
还有一丝微不可查地难过。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抬眸看向李元牧。
在清凉的月色中,少年本就纯净的脸庞更是被皎洁的光镀上了层朦胧的柔和。
他静静瞧着她,目光里没有丝毫的催促,只是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光亮和柔软。
李元牧的眸子里闪烁着光。
李婧冉定定回望了他半晌,踮起脚,吻上他之前用另一只手掩住了他的眼眸。
她的气息落在他的唇,是微凉湿润的,仿若冬天的露珠自枝干上轻轻坠落,隔着淡纱落在了唇珠。
月光融融奏着沁人心脾的乐曲,如同高雅淡薄的七弦琴,将最轻柔的流淌月色织成了羽毛般轻盈的旋律。
她很轻地咬了下他的下唇,李元牧停顿半秒后,顺从地启了唇齿。
“咚”得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扔进莲花池时溅出的水花,又像是被月色蛊惑得发烫的如鼓心跳。
薄薄的光影轻柔地抚过在槐树下拥吻的两人,少年弯腰低下了头,搂着女子的腰深深吻了下去。
李婧冉,李婧冉,李婧冉。
李元牧偏过头缱绻地勾勒着她的唇,两人的喘息声在空荡荡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暧昧。
他吻着她,心中想的却是:
李元牧啊李元牧,他当真无可救药了。
***
李婧冉回到长公主府时已经是一更天了。
她先前没给人留过信,本以为长公主府中已经熄了灯,谁曾想回府后才发现四周皆是一片灯火通明,亮得宛如白昼。
厨房里的人来去匆匆,神色间都带着些许紧张,看到李婧冉后纷纷如鹌鹑般缩着头,就像是做错了事一般。
李婧冉眼皮一跳,看着众人面上的心虚和慌张,心底陡然升出了些不太好的猜想。
“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了?”李婧冉拦住了一个手里端着墨绿液体的奴仆,微蹙了下眉。
奴仆吞吞吐吐半晌,试图隐瞒道:“回禀殿下,府上的公子们想吃些夜宵”
李婧冉望着灯开得雪亮的厨房,又瞧了眼几乎每个屋子都亮着灯的盛况,面色一冷:“你最好在本宫还有耐心的情况下,主动说实话。”
奴仆满脸难色,氤氲的热气熏得他脸色涨红,迎着李婧冉逼视纠结了半晌后,扑通一声跪下了。
他将手中的碗往旁边一放,连连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啊!”
“府内今日新来了个厨子,原本谁都没当回大事,况且能入长公主府的厨子都是经过严密调查的,谁知”
“谁知居然出了个漏网之鱼。”李婧冉替他说完了剩下的话。
“起来回话。”她淡声吩咐了句:“那目前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还好吗?大夫如何说?”
奴仆战战兢兢地爬起身,对她禀告道:“大夫说众公子是中了菌子的毒。”
李婧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的毒?”
“菌子。”奴仆似是也觉得难以启齿,磕绊着道:“厨子在料理菌子上没那么熟悉,不知那类菌子要煮上许久,光是闻着味儿便出了锅。如今府中上下吃了没熟的菌子,都有些不适,便寻思着让厨房熬些热汤给公子们送去”
李婧冉分外无奈地摆了摆手。
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只当是有刺客潜入长公主府下毒了。
结果居然是吃了没熟的菌子???
还真是离谱娘亲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奴仆舒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额边的冷汗,躬身正想退下之时,李婧冉却又出声唤他道:“等一下。”
奴仆神色一紧,心中叫苦不迭,却仍旧恭敬地问道:“请问殿下有何吩咐?”
李婧冉揉了下眉心:“让许钰林来见我。”
“啊”奴仆面色有些古怪,斟酌着道:“这恐怕不行。”
李婧冉疑惑抬眸,随后就见奴仆面有难色地对她说:“许公子平日里喜食菌子,今日也是中毒最深之人,如今应当还身处幻想里,分不清虚实。”
***
在见到许钰林之前,李婧冉一直以为误食了菌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般吃了没熟的菌子最多就是出现一些幻境,严重一点就是自我认知障碍。
她先前在新闻上看到过,有个人吃了没煮熟的野生菌,愣是说自己是棵大树,蹲在地上谁都拉不走。
李婧冉心中想象了下,觉得自己还没见过像许钰林这样肤白貌美的大树呢,于是分外淡定地找上了他。
谁料门甫一开,她鼻尖刚嗅到淡淡的清香,蓦得便被人紧紧地揽着腰抱住了。
李婧冉愣了片刻,随后便瞧见许钰林只着月白亵衣,未束的乌发凌乱地散在脸庞,眼尾却湿红。
依旧是温润貌美的长相,但平添了几分动人心魄的脆弱,分外惹人怜惜。
李婧冉却从未见过如此主动投怀送抱的许钰林,僵在原地半晌,迟疑着问道:“你这是?”
许钰林抬眼望她时,面庞在月光下仿佛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沾着清落的莹润感,仿若触手生温。
他应当是刚洗漱完,浑身都朦着一层淡淡的水雾,从眸子到唇都是潋滟的。
屋内烛光旖旎地轻晃,灯下看美人,便显愈发勾人。
透明的水珠顺着他的脸庞滑落,无声地落在他冷白的锁骨,滚入他的衣领。
许钰林眸光是湿软的,开口时嗓音还带着轻颤:“妻主,我已经被家人卖给您了,求您别把我送给别人。”
李婧冉一听,顿悟了。
好可惜,吃了菌子的许钰林居然没把自己幻想成一棵树,而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身世凄惨被转卖的小可怜。
而且听起来还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小可怜,被人卖给了她后,还要担心被她转卖。
她清了清嗓子,在桌边坐下,配合地安慰道:“放心,我怎么舍得把你送给别人呢?”
“您此言当真?”许钰林嗓音有些轻。
“你长得那么貌美,而且能干,管理起长公主府井井有条,我当然会留下你啊。”
“可您从来没有碰过我。”许钰林轻颤着眼,冷白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勾着她的腰带,微微凑近她,停在一个呼吸能够交缠却尚未吻上的距离。
他矮下身,仰脸望她时将自己的容貌尽数暴露在烛光中。
许钰林轻轻拉松衣带,他的衣衫散了些许,犹抱琵琶半遮面,深凹的冷白锁骨显得格外性感。
李婧冉呼吸情不自禁地微顿了下。
许钰林指尖落在她的膝,缓缓抬眸,目光朦胧,带着半明半昧的引诱:“您先前想看的膝舞,我学会了。”
温泉
膝舞?
李婧冉眼皮一跳, 是她想的那个吗?
那个传说中在昏暗酒吧迪斯科光球的暧昧灯光下,坐在主顾腿上,边用眼神勾.引边脱的膝舞?
李婧冉看着面前的许钰林, 只见他唇边仍带着清浅的笑意, 就仿佛他说的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而是和“您吃了吗”一样的普通问候。
他依旧在安静地等她的答复,只是落在她膝上的指尖却若有似无地微微动了下。
李婧冉感受着隔着衣裙的轻触, 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湖静水, 被拂过的春风吹得碧波荡漾。
许是屋里的烛光过于缱绻,暖黄的绰绰光影仿佛把整个屋子都熏得温热, 甚至连地龙都用不着了。
许钰林等了半晌没等到她的回复, 温声又唤了句:“妻主?”
明沉曦唤妻主时,语气虽顺从但依旧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骄纵,就像是一个刚成婚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而许钰林本就气质温润,如此唤她时更是温柔小意,像是被调教得极好的菟丝花,足够柔软却也带韧。
轻曳的火光中,李婧冉坐在桌边, 而许钰林在她面前矮下身,她看向他时是一种自上而下的视线。
能恰到好处地看到他的貌美和温顺,就好似能完全掌控他一般。
许钰林微松的衣领影绰露出的莹润肌肤依旧如美玉一般恍眼,脖颈线条冷白修长, 并未完全展露在她眼底,而是用一种半掩的姿态引诱她目光的深入。
三千青丝及腰,如墨般柔顺地垂落, 有几缕散落在他的脸庞,愈发衬得他肤白胜雪, 眉眼如画。
李婧冉喉咙口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般,心跳克制不住地骤快,好半晌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回应他:“不用了吧,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许钰林听到“吧”时轻轻挑了下眉梢,温顺地朝她弯唇笑了下,并未言语。
他捻着语调轻声对她道:“您方才说会把我留下,难道都只是一时兴言吗?”
“自然不是”李婧冉下意识接道。
她瞧见许钰林的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愁,一副貌美温柔又好欺的模样:“可您连膝舞都不愿看了。您既对我没了兴致,那我继续留下也只是给您添的负担。”
李婧冉细细咀嚼了下这句话,总觉得茶香扑鼻,但偏生这茶香还格外沁人心脾,令人即使发现了他的小心思还是会佯装不知地照单全收。
她静默片刻,问道:“只是单纯的膝舞?”
他微笑颔首:“自然。”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警惕地追问道:“不做其他的?”
他温柔回应:“不会。”
她最后不死心地确认了一遍,直白地问道:“你确定不会对我上下其手?”
许钰林安静了足足有几秒,险些连菌子中毒的神色都忘了装,须臾才无奈地揉了下眉骨:“妻主,这应当是我要担心的吧。”
***
庭院之外,晚来风急,席卷过印着一串脚印的积雪。
裴宁辞手里捏着个包裹,里头装的是一些盘缠和先前就准备好的路引通碟。
一墙之隔,明沉曦的人已经在外头等候许久,凑近墙壁压低声音道:“裴公子,您到了吗?”
裴宁辞略了眼四周,弯腰捡了颗石子,在砖墙上轻敲了一下,示意自己已经到了。
接应者继而又道:“计划有变,不知为何我们的毒包被人换成了菌子,长公主府的府兵们没被放倒。”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造成长公主府大乱,随后趁乱从正门出逃。
如此一来,实操起来简单,而且李婧他们大概率得忙着料理府内的大小事务,基本上想起裴宁辞时都是次日一早的事情了,。
等到了那时,他们早就远走高飞,就像是一滴水流进了汪洋,谁也找不到了。
谁知如今一看,长公主府的府兵们有些都还活蹦乱跳的,从正门出逃俨然不可行。
若按原计划继续实施,那难免动作太大,因此必须得临时改变计划。
接应者思索片刻,在外墙问裴宁辞:“裴公子,您能翻墙过来吗?我们偷偷地逃。”
裴宁辞金眸中浮出淡淡嘲意,并未回应。
接应者似是也觉得自己的问题过于强人所难,人家一个大祭司,怎么可能会翻墙?
“公子,你退后三步,我翻进来带您出去。”
裴宁辞观望了下,他如今正在长公主府的北墙,长公主府大部分的公子都被安置在南墙,因此这边基本不住人,平日里除了打扫的奴仆也鲜有人烟。
如今入了深夜,四下也并无旁人,裴宁辞确认完后才退后了几步,将手中的石子掷向墙壁。
不轻不重的声响划破了黑夜的寂寥,石子击墙的下一瞬,墙外的接应者便足尖轻点,翻墙入了长公主府的别院。
接应者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仿佛能融入这漆黑的夜色。
他从腰间拎出玉佩朝裴宁辞示意了下,玉佩上的雕纹精致,刻的是繁复工整的“曦”字。
正是明沉曦的贴身玉佩。
接应者跟裴宁辞验明身份后,原本准备像扛大米一样扛着他翻墙,结果撞上裴宁辞冷冷淡淡的目光后,一时又犯了难。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转角处却传来了些许光亮,严肃的斥问声传来:“谁在那里?!”
***
身为一个大学时和云南室友共处两年的人,李婧冉最常听她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菌子不可能有毒!眼前发黑一定是我煮的方法不对!”。
她深受荼毒,险些信了这句话,直至此刻瞧见了许钰林的这副模样。
别人吃菌子是发疯,怎么唯独他是发春呢?
许钰林平日里总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若是生了气也只是微笑不语,此刻的他却显得格外主动,就像是将平日掩藏极好的情绪尽数展露在了李婧冉面前。
他轻缓地起身,身段微微一扭,转身时月牙白的衣角微荡,银线绣着的水波纹在烛光下荡漾着内敛的光。
冷白的指尖勾过桌案上的细巧酒壶,许钰林的动作并非是李婧冉想象的那般柔美,而是极有韧性的感觉,一颦一笑都是异常优雅的。
就像是冷风吹不弯的松竹,身姿分外挺直。
许钰林的气质是温润的,但如今翻袖、旋转间却添了几分和裴宁辞有些相似的孤傲,颇有种孤芳不自赏的舞者清寒。
总之与李婧冉想的那种舞十分不一样。
只是许钰林的动作间分明没有刻意引诱,李婧冉却只觉心中微微一动。
人似乎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觉得唾手可得的东西就没那么惊艳珍贵。
许钰林本就生得貌美,先前总是一副任由采撷的温顺模样,虽令人身心舒畅有余,却很难有那种让人想方设法地要谋得他的内心悸动。
如今神色间敛了几分,反倒是多了些疏离的傲骨,挑.逗着观者的劣根性。
想主动靠近他,想一亲芳泽,想看这位自矜的舞者心甘情愿地谦恭拜倒当裙下臣。
换言之,让他臣服。
许钰林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沙漏,已经到了他和裴宁辞先前商议好的时辰,裴宁辞应当已经顺利出了府。
他见状便收了尾,微一侧身往李婧冉怀中倚,并未触碰到她,但自远处看来就好似眉眼清落的公子主动投怀送抱,侧坐在容貌艳丽的女子膝上一般,
许钰林靠近的那一刹,李婧冉鼻尖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清浅淡香,是偏冷调的清冽感。
浣纱白的袖子轻抚过她的衣裙,他一只手若有似无地轻触了下她细碎的流苏耳坠,在李婧冉侧眸时朝她微微笑了下。
许钰林另一只手中还松松捏着酒壶,为她斟酒时眸光也并未转向桌子,只依旧垂着眸与她从容不迫地对视着。
他手腕微抬,宽袖滑落露出冷白的腕骨,将酒壶倾斜些许。
浓红的酒液自银壶口如瀑般流淌,缓慢地斟满了斜口酒斛。
雪白亵衣与层层叠叠的浅紫宫裙,他轻描淡写的静态神情和缓慢流淌的动态,均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李婧冉不敢多看,目光避了些许落在桌上的酒盏。
杯中已经斟了九分满,她低声提醒他:“酒满了。”
许钰林漫不经心地回眸扫了眼,却丝毫没有放下酒壶的意思,潋滟的酒液依旧自曲线优美如天鹅颈的细细壶口淌着。
酒液不断流淌、蓄得更深,银白酒盏含不住的液体仿若在下一刻就要漫出。
液体满得在略出酒盏的平面凝成了微浅的弧度,就在几欲溢出之前,许钰林手腕转了下,原本倾斜的酒壶再次与桌面垂直。
冷白的指尖捏着大肚酒盏的细颈,许钰林稳稳地端起酒盏。
李婧冉眼睁睁看着灌到极致的酒盏水面轻晃着,心里都禁不住地紧张了几分。
就像是站在吊桥时的下意识生.理反应。
他将酒盏送至她的唇边,银沿在触至她的唇珠前停下,嗓音依旧是清润的温和:“妻主,请。”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但并未太久便被门外的喧嚣打断。
隐隐约约的动静传来,依稀有“逃走”“抓住他”等字眼。
李婧冉轻轻眨了下眼,抬眸瞧了眼许钰林,他唇边弯起的弧度却分毫未变,仿若未闻般一点破绽都没有。
她探究的目光在他脸庞萦绕片刻,随后凑上前些许,想先就着许钰林的手把这过于满涨的酒液吮去几分。
然而李婧冉都还没品到酒液的滋味,许钰林的手便好似因举着酒盏太久而承受不住地轻颤了下。
酒盏原本就倒得过于满,任何细小的动静都足以让里头的酒液敏感地溢出。
他动作间微颤的幅度不明显,但酒液却顺着酒盏的银口洒出。
两人身子本就挨得极近,酒盏横在二人之间,液体撒出时自是流了两人满身。
李婧冉洒到的酒液倒是只有零星一点,倒是只有裙子上沾了一抹红,但她的裙子本就是紫色,酒液染上去后倒是如同紫罗兰花丛中藏着的一枝梅花,别有一番雅致。
许钰林则比她狼狈得多,他方才手腕微微内扣,如今大半的酒液自然都湿漉漉地染上了他这身雪白的亵衣。
许钰林微仰了下脸,优美修长的颈子便一览无余。
微稠的红艳酒液滑过了他的喉结,深凹的锁骨处蓄了些酒液,剩下的尽数在他如宣纸般洁净的亵衣留下了深红的蜿蜒痕迹。
他神色间带着些许歉疚,微润的眸凝着她,边沾去她衣裙上的酒渍,边轻声讨饶:“妻主恕罪。都怪我,没想到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
看来他幻想出来的人设还是个笨蛋美人。
屋外的嘈杂声越来越乱,李婧冉却被许钰林的言行举止困在这方寸之间,全然没心思去在意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感受着许钰林假借清理之名越来越靠近她,他身上的那股幽香将她完全笼罩,把所有的新鲜空气都排挤在外,让她只能闻到他的气息。
屋外吵嚷繁乱,屋内静谧无声,唯有衣料的摩挲声和两人交叠的呼吸声。
李婧冉不知为何有些慌乱,下意识想躲避,侧过头想躲避,谁料许钰林却也恰好偏了下身子。
她的唇不偏不倚地蹭过了他裸.露的锁骨。
李婧冉感觉唇上有些湿润,后仰些许,目光滑落至他的锁骨处,发觉冷白的肌肤之上还沾着酒红的液体。
她无意识地抿了下唇,尝到了自他身上沾到的酒液。
甜的。
是色泽和红酒很接近的蔓越莓汁。
李婧冉的指尖不着痕迹地在裙摆处捻出了个褶皱,微微挑起眼,看向许钰林。
他似是也知道自己犯了错,此时已经从她膝上下来,温顺地立于一旁,目光歉疚:“妻主,是我方才不小心”
“你入府之前家住何方?”她出声打断了他。
许钰林微怔,虽不知她为何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但还是谨遵自己如今的这小可怜人设,柔声应道:“我从小就被卖给人牙子了,颠沛流离许久,幸得妻主垂怜才有了安身之所 时间过去太久,我已然不记得昔日家住何方。”
他朝她温柔小意地笑了下:“往后妻主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李婧冉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继而又问道:“你家中有几口人?”
许钰林斟酌片刻:“爹爹应当还健在,在我离家之时家中仅我一个。”
李婧冉没应:“你叫什么?”
许钰林在烛光中轻轻摇了摇头:“不记得了,还求妻主赐名。”
李婧冉闻言便笑。
不记得家住何方,不记得家中几口,不记得姓甚名谁。
倒是记得她酒量极浅。
许钰林吃的这“毒菌子”,倒当真有趣得很。
李婧冉并未立刻揭穿许钰林,只是饶有兴趣地继续观赏着他的演技,放柔了嗓音询问他:“你弄脏了我的衣衫,如今要怎么办呢?”
她倒是想知道,许钰林今日演了这么一出,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许钰林俨然不知李婧冉已经发现了破绽,只是恭顺有加地对她淡笑着道:“我侍奉您沐浴更衣,可好?”
***
接应人觉得他们的运气当真是烂透了。
先是下的毒不知被哪个丧尽天良的玩意儿换成了菌子,再是居然突然有人经过北墙,简直是各种烂透了的事都凑在了一起。
不过好事是长公主府似乎防备不算严密,最起码动静拿起来时大部分的府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以一当八好不容易才带着裴宁辞闯出了府。
接应者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合适部合适的了,拽着裴宁辞就是一路狂奔,连头都不敢回。
直到身后的吆喝与跫音渐消,接应者这才缓慢地停下了脚步,粗重地喘息着,指着前面道:“裴裴公子,到了前面你从右边的小路走,沿着小路向南”
说罢,他却慢慢止了话音。
接应者看着裴宁辞,只觉得仿佛他一出长公主府,整个人的妻气质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格外冷淡的目光和淡漠的神态令人下意识地屏息凝神。
丝毫没有在长公主府时的清凄模样。
裴宁辞左脸的伤疤从眼尾划到唇边,像是完美雕塑上唯一的瑕疵,却反而为他在原本清冷高洁的容貌里添了几分魅意。
他下颌微收,顺着接应者的目光看向右边的小路,就像是个等候着猎物入陷阱的猎人。
他向来是极擅布局后等待的,祭祀大典顶着朝堂大臣们的几百双眼睛都可以平淡无波地等到日食的那一刻,现如今自然也同以前那般毫不逊色。
接应者满脸犹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小路:“这条路是有什么问题吗?”
话音刚落,一队身着暗色短衫、腰扎红绳的习武之人自小路尽头朝他们缓步走来。
赫然便是长公主府的府兵!
接应者心中大骇,这才明白为何在长公主府的动静闹得那么大,方才都没有人来堵他们。
原来并非是长公主府部署不到位,而是他们早就埋伏在撤退的路上来了招守株待兔。
接应者神色一震,看着裴宁辞丝毫不惊讶的模样,猝然上前一步便攥住了他的衣领,压低嗓音呵道:“你是否早就料到有埋伏?!”
裴宁辞没答话,金眸含诮地扫了他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无须多言,接应者已经从裴宁辞的目光里瞧见了答案。
他目眦欲裂地盯着裴宁辞:“我们是盟友,你明明只能依靠我们,为何明早知有阴谋却不告知”
“啪嗒”一声,一个油纸包掉落在地,里头的东西散开了些许。
接应者捏着裴宁辞的衣领低头望去,只见油纸包里正是残余的菌子。
他顿时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了。
为何长公主府里本该被毒死的人后来只是中了菌子之毒?
为何裴宁辞知情不报?
原因很简单,因为裴宁辞是那个将毒粉替换成菌子的人。
打从一开始,裴宁辞就没想过要借他们的力逃出府。
裴宁辞只是要借明沉曦之手,将大晟军防图送出,目的只是为了挑起楼兰和大晟之间的纷争。
他根本就没想过逃出长公主府,至少不是今天借他们的力逃出去。
今日此局,裴宁辞这是明知会被抓回去的情况下,刻意利用他们做的一场戏。
他从一开始就从未信任过他们。
至于原因
“裴公子,请吧。”府兵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者面容严肃地注视着他们,一双锐利的鹰眸让人无所遁藏。
裴宁辞任由他们将自己反捆,微敛着神情,目光淡淡。
按话本里的故事,被强取豪夺的那一方一开始都会伪装成恭敬顺从的模样,伺机逃跑。
只有被抓回来并且意识到双方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强取者才会相信自己的玩物绝望地认了命,他不甘不愿的臣服才显得顺理成章。
之后,这位自认为掌控了一切的强取者才会对他慢慢地卸下防备之心。
而直至那一刻,他设下的局才刚刚开始。
如今他已经“跑”过一次未遂,计划已经徐徐铺开,只待请君入瓮。
裴宁辞冷眼看着接应者瞧见任务失败后,意欲咬破口腔里的毒药,却被府兵卸了下巴,只能如同牙牙学语的孩童一般,连骂声都含糊不清。
可怜,可悲又可笑。
他淡淡移开目光,被府兵们押回了府,心中波澜不惊地想:
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啊,她准备好入他的局了吗?
***
温泉水自玉漱中淅沥流淌,清澈的温热水液已经蓄了满池,正升腾着袅袅的氤氲水汽。
汉白玉砌成的琉璃池在烛光的照耀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淡淡的白雾混着角落处燃着的金炉香薰,让整个漱洗池都宛若仙境一般,奢靡铺张又美轮美奂。
琉璃池处处都蔓着淡淡的温潮,将雪腮熏出胭脂色的水蒸汽触碰到微凉白玉阶的那一刻,便静静凝成了细小的透明水珠,水汽湿润。
鸢尾精油的瓶盖被“啵”得一声挑开,淡色精油一滴滴落入温泉水中。
耳边是泠泠的水声,鼻尖是被熏发得格外醉人的鸢尾花香,李婧冉无端觉得空气闷得让她都有些呼吸不畅。
许钰林弯下腰,冷白的指尖在池水中轻搅了下,飘了满池的花瓣被他扰乱,露出清澈见底的泉水。
水池足有五米宽,分外奢靡浪费,李婧冉背对着入门处靠在池边,这辈子首次痛恨自己的视力太好。
好在许钰林分明站在相距颇远的距离,她却依旧能清晰地瞧见他冷白的指尖被水温熏得染绯,水珠从他的指尖缓缓坠下,修长纤细。
“妻主,水温是否还适宜?”他温声询问她。
李婧冉的里衣浸了水后半透地贴在身上,她伸手撩了下在温水中微湿的长发,并未回应,只微蹙着眉道:“你看这个水”
“嗯?”许钰林不疑有他,起身走到她身畔,俯身凑近她问道:“怎么了?”
李婧冉的嗓音很轻:“这水是不是”
先前刚开口时的音量还依稀可辨,谁知她的话语却越来越轻,尾音湮灭在流水声中,轻得几乎听不见。
许钰林情不自禁地离她更近,眸光温和:“妻主,你能否”
话音未落,许钰林却瞧见李婧冉眸中滑过了一丝狡黠。
他心中一紧,察觉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中了她的圈套,正想要后撤时却已经躲闪不及。
她的指尖拉着许钰林的衣襟,用力往下一拉——
原本欲把他拉下水,谁曾想许钰林只是身子轻晃了下,却并没被她拉下水。
李婧冉微怔,原本坐在池中玉阶,如今干脆转过身,身子浮出水面,想再接再厉把他拖下来。
池水氤氲着缭绕的雾气,但若有似无的雾气却掩不住分毫,只是添了几分情趣般的朦胧。
李婧冉坐下时,池水漫过了她的肩,在花瓣的遮掩下倒也并无不妥。
如今她起身后,池水便只堪堪在她的锁骨下,半透明的里衣紧贴着雪肤,宛如一层朦朦胧胧的纱衣,撩拨着视觉神经。
许钰林的眸光极有分寸感地避开不看她,只是投向不远处仍在涓涓出水的玉漱,礼貌地提醒道:“您先别起身,容易着凉。”
李婧冉瞧见了许钰林的颈子泛起薄薄的红,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如今在他眼里兴许是“衣衫不整”的,轻轻眨了下眼,反而说道:“可以啊,那你下来陪我。”
许钰林弯着腰站在琉璃池旁,李婧冉浸在池水内,微仰着脸,染着蔻丹的细白指尖将他的衣领攥得发皱。
分明是自下而上,动作间却流露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掌控。
许钰林微偏着脸道:“这于礼不合”
李婧冉心中发笑:装,继续装。
她倒要看看,许钰林这“误食菌子产生身份认知错误”的事情还能继续装到什么时候。
她指尖先前已经在温泉水里泡得发烫,如今滑过他的皮肤时仿佛能将那种热意尽数转移到他身上。
骤差的温度令他完全无法忽视,浑身的神经都专注在被她触碰的那块肌肤。
温热的指尖滑到他泛红的脖颈,李婧冉用细腻的指腹暧昧地揉按了下他的喉结:“于礼不合?你跟着我回府时,没想过所谓的‘礼’是什么吗?”
许钰林纤长的眼睫极轻地颤了下,像是脆弱翁动的蝴蝶羽翼。
李婧冉分明瞧见了,但就是故意搓磨他,带着水痕的指尖上移,在他的唇轻轻摩挲着,直至将那颜色略浅的唇蹂.躏得色泽潋滟。
她满意地无声笑了下,继而又问道:“你给我跳膝舞时,怎么没想过于礼不合?”
水珠自她裸露在空气中的腕骨再次滴入池中,这细小的动静本该被涓涓水流声覆盖,但许钰林瞧着那坠落的水珠,却仿佛能清晰地听到那个声响。
“你故意将酒泼到自己身上时,怎么没想过”
“妻主,”许钰林无奈叹息,眼神温软地示意她饶他一次,妥协道:“我听您的便是。”
李婧冉闻言,慢吞吞再次钻回水里,方才在冷空气中被冻着的肌肤再次被温暖的泉水滋养,舒服得让她每个毛孔都打开了。
她往池子中央游了些许,好整以暇地望着池边的他,微挑眉梢:“嗯哼,脱吧。”
许钰林今夜原本是只穿了身亵衣,但他思索到要侍奉她沐浴,特意回去添了件外衣,掩住了底下亵衣的狼狈酒痕。
领口掩得严严实实,腰带束得紧,如同一个生怕被她在泉水中吃干抹净的良家妇男。
而如今,这位良家妇男的外衣才穿了一炷香都不到,便再次由他背对着李婧冉自己亲手脱下。
腰带,外衣,一件又一件被他整整齐齐地叠放至木架。
光是如此,许钰林都不用转身便能感受到她的视线,让他的皮肤火辣辣的。
他微抿了下唇,颈子被湿润的水雾熏得愈发红,正想转身入池时,李婧冉又慢条斯理地提醒他:“这件也脱了吧。”
迎着许钰林微愕的视线,李婧冉的神色很无辜,耸耸肩道:“毕竟都脏了,到时候池水里一股酒味怎么办?”
她在好心地给他一个机会:要不要坦白那不是酒,而是蔓越莓?
要不要跟她坦白他并没有中菌子的毒,而是在清醒地引诱她?
许钰林静默片刻,他微敛着眸子,李婧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瞧见许钰林须臾后看向她时,笑容依旧是温和的。
他朝她纵容地笑笑:“听您的。只是可否劳烦您转过身片刻?”
李婧冉:?
他是宁愿脱都不愿说实话是吧?
行啊,看她不折腾死他。
李婧冉微笑,露出整齐的八颗贝齿:“好啊。”
她背过身去,眼前是不断注入池子的流水,耳畔听到的却不只是水声。
还有衣料暧昧的摩挲声。
和他入池时荡开的水波纹,和他亵衣上绣的分外相似。
李婧冉在心中估算了下位置,感受到许钰林入了池后,倏得脚下一蹬,背对着入池处的方向仰躺而去,口中还分外做作地惊呼着“哎呀”了一声。
如她所想,撞上了个另一人的怀抱。
只是李婧冉背后却终究没长眼睛,她不会知道自己的准头并没有自己预估的那么好。
许钰林原本站在入水处的左角,瞧见她直挺挺地要往玉壁上撞,分明知道她定然心怀鬼胎,但还是认命地挪了些许,让她“精准”地撞入了自己的怀里。
李婧冉靠在他怀里却依旧不安生,指尖在泉水下胡乱地摸索着,毫无阻隔地碰到了他的锁骨处。
果然如羊脂玉一般莹润,令人一把玩就爱不释手。
许钰林呼吸一颤,李婧冉却得寸进尺,在他身上胡乱摸了几把,直到被许钰林扣住手腕才不甘地住手。
她挣了下,他似是有些犹豫但还是松了手。
李婧冉回眸,发觉许钰林被她逼到了墙角,蝴蝶骨抵着玉壁,本该同那玉石一般莹润的脖颈和脸庞此时却都绯红一片。
他轻喘了声,眼眸被池水熏得湿润,轻声斥她:“妻主怎的如此胡闹。”
“你好凶哦。”李婧冉瞥他一眼,拉长嗓音道:“方才是一不小心溺了水,不是故意轻薄你的。”
她找骗他的借口时,向来是分外敷衍的离谱。
许钰林感受着身后玉壁微凉了几分的温度,强迫自己忘记她方才在池水下的肆意妄为,呼出一口气没说话。
李婧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在许钰林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挽着他的脖颈紧贴着他,蓦得凑上前。
许钰林下意识闭眼。
他眼睫颤着,心中慌乱之间,水面下的指尖不小心触到了水流的开关。
玉漱的泉水骤停,水汽氤氲的琉璃池那不歇的水声骤停,突然消失的动静让心脏下意识随之轻缩。
在那一瞬,他闭着眼,除视觉外的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感,在心跳加速之时感觉到眼皮被轻轻碰了下。
柔软,一触即分,宛如蜻蜓点水。
她吻了他的左眼。
许钰林平静地心想,心跳声却振聋发聩。
她攀在他颈处的手抽离,从他身上离开,撤远了几分,嗓音含笑:“这才叫故意轻薄。”
整整半秒,许钰林都没睁眼。
这泉水仿佛能一路涌入他的心间,让他心脏被充得微肿。
他忽然有些高兴,又有些难受,还有好多好多难以分辨的情绪。
许钰林那一刻的思绪比毛线团还要乱,他有好多好多想问她的:
如果她不喜欢他,她现在为什么亲他?
如果她喜欢他,她又为什么要亲近裴宁辞?
如果她既想要他,又想要他阿兄,想要他们两兄弟一同侍奉她,他能拒绝得了吗?
许钰林知晓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在与她相关的事情上早已丧失了所有的底线,他知道他自己是会同意的。
他会同意,但他也会很难受,非常非常难受。
为什么偏偏是裴宁辞啊?
许钰林从没收获过他人百分百的爱意,就连生他养他的爹娘都将爱意分给了他和裴宁辞二人,并且给裴宁辞的兴许更多一些。
他自认不是个自卑的人,但许钰林有时候也会不免敏感地多思。
是他不配吗?
是他糟糕到不配被他人全身心地爱着吗?
许钰林不知道答案,但他早就将全身心的爱意划分为一种奢侈。
因此,倘若他喜欢的女子不只喜欢他一个,许钰林觉得他是能理解的。
他甚至会劝自己,会说服自己完全不心生任何不满,他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全身心换她的一部分。
可是另一个人是裴宁辞。
纵然许钰林不怨裴宁辞,但裴宁辞早就在这么多年里成了他的心结。
那么多个日夜,那么多年的挑灯夜读,许钰林内心想的并非是出人头地或高中状元,他仅仅是想脱离“阿辞弟弟”的称号。
他执拗地想只做别人眼中的许钰林,他敏感地试图让别人不要将他和裴宁辞放在一起比较,他自私地想和裴宁辞划分得干干净净。
只是没曾想,兜兜转转,命运竟如此弄人。
李婧冉知道许钰林心思很细,但她兴许怎么也没想到她只是亲了他一下,许钰林已经想了这么多。
甚至连他们三人往后住的宅子都在心中有了个大抵的想法。
她的目光落在在漱洗室的门扉,冷漠的冰山脸头领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姿态,背着身等候了良久。
李婧冉收回视线,朝许钰林笑了下,直白地揭穿了他:“许钰林,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许钰林眸光微凝,李婧冉却只笑得散漫:“你今日演这一出,的确是牺牲良多。至于目的,你是要我说,还是自己说?”
他与她对视,思索片刻后掩下心中思绪,恭顺垂首:“妻主的意思,我没听明白。”
看来是打算佯装到底了。
也好。
李婧冉轻轻颔首:“好,那就看看你们俩谁的嘴更硬。”
她扬声对门外道:“把人带进来。”
府兵在门口犹豫了下,觉得自己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他一个清清白白的男子,要是被人发现入了长公主的漱洗室,那将来恐怕娶不到妻子了啊!
府兵一咬牙,在裴宁辞背上推了一把,看着他踉跄着入了漱洗室后,毅然决然地把门紧紧关上。
池水里的两人目光齐齐落在裴宁辞身上,只见他双手被缚于身后,神色间蕴着淡淡的绝望,乌发凌乱,狼狈又憔悴。
裴宁辞的眸光看着眼前这一幕,同样轻晃了下。
氤氲湿润的池水,共处一池,本就是极其暧昧的事情。
更何况,李婧冉湿润的发丝粘在肩头,依稀可见发丝下的白衣,而许钰林的锁骨却露在空气中。
对比鲜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色。
“想帮他逃出去,是吗?”李婧冉淡声问许钰林,眼神却凝在裴宁辞身上。
裴宁辞轻轻别开眼,一副清冷又倔强的模样,许钰林轻抿了下唇,也并未言语。
李婧冉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连片刻:“裴宁辞,本宫先前说过,只要你让我满意,我便不碰他。”
她原本慢条斯理轻绕着许钰林发丝的指尖一圈圈松开,朝裴宁辞温柔地笑了下:“跪在池边,好好看着。”
许钰林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刚想躲闪却被李婧冉强硬地逼近,囚在池子一角无法躲避。
她暧昧地抚上许钰林的脸庞,漫不经心地对裴宁辞道:
“看看你弟弟为了帮你,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夹心
温热清澈的池水泛着粼粼波光, 鲜艳的花瓣随着流水轻荡,轻轻地打着转闪烁的水光朦胧耀眼。
雾气如丝,成缕的淡白色泽自温泉水面缓缓地升腾着, 蔓延, 晦暗,仿佛能渐渐消散着翳入这穹顶房梁。
包裹着每一寸肌肤的泉水缓缓流淌,琉璃池的空气在那一瞬仿佛玉阶上的水珠, 从自由不羁的雾气凝成了浓重的水珠, 沉甸甸得静。
一滴水珠在许钰林下垂的眼睑落下,轻轻滑过脸庞, 再次滴进碧波荡漾的池水里。
悄无声息。
她是想当着裴宁辞的面
裴宁辞的目光中也有一瞬的微茫, 随后神色渐渐变得明晰,露出了一个以心怀歉疚兄长的身份听到这句话时应该露出的神色。
先是茫然,像是还未完全理解她的意思,再慢慢转为不可置信,最后化作一种惊愕与浓稠的绝望。
这一切复杂的情绪变化都只在短短几秒内,李婧冉好整以暇地端详着裴宁辞的神态,发现他确实比以前多了几分“人情味”。
最起码, 李婧冉先前还从未在裴宁辞面上看到过如此轻易能够被辨认出来的情绪,浓烈得像是不容忽视的烈阳,灼人得慌。
裴宁辞在李婧冉近乎折辱般的注视下,痛苦地微阖眼眸, 半晌后才睁开眼,金眸中盛满潮水般湿热的祈求。
他缓缓在池边跪下,向来挺直的脊椎仿佛都在被她的恶劣一寸寸压弯。
白衣逶迤于玉白的湿潮地面, 宛如一朵盛开的圣山雪莲,被人强硬地自那圣山之巅采撷而下, 硬生生移植到了山下的温泉旁。
他脆弱得正待凋零。
裴宁辞口不能言,只能用唇语,用手势,用那双沉寂的金眸祈求她,卑微地让她饶恕这一回的过错。
他恳求着她放过他的家人,恳求她宽宥他这一次的过错。
他用沉默无声地诉说着臣服,说他再也不敢了。
李婧冉并未多看,倾身凑近许钰林,像是一个要吻他的姿态。
许钰林偏过头,极轻微地避了下,嗓音轻颤地唤了她一声:“婧冉”
不是妻主,也不是殿下,他唤的仅仅是她。
李婧冉缓慢地眨了下眼,却恍若未闻,继续靠近他。
她听到许钰林的呼吸声在那一瞬有些抖,他从眼睫到鼻尖都泛着淡淡的水雾,轻抿了下唇闭上眼,像是无声的妥协。
裴宁辞和许钰林都清楚,他们如今身处长公主府,又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受她牵制。
倘若她想,她随时可以对他和他做任何事情。
亦或者是他们。
他们无法反抗。
两人的气息交融的那一瞬,许钰林感受着她的呼吸轻缓地落在他的唇,越靠越近时发现他依旧会因为她的靠近而心跳加速。
那是种生.理性本能。
被心爱之人靠近,即将和心爱之人亲密,大脑会主动分泌一种神奇的感知,有些人会称之为快乐或幸福,一路由神经被传递到四肢百骸。
许钰林清晰地感受着他的本能,心中却在苦笑。
她似乎总有一种本事,让他心中的雀跃和难过并存。
他不再反抗,轻轻闭着眼任由她对他做任何事,哪怕是用他去刺激裴宁辞。
只是李婧冉并未吻到他。
她停在了一个足够引人遐想的距离。
最起码在裴宁辞的视角,他看到的是她纤细的指尖扣着他弟弟的肩,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逼他承受她的吻。
“许钰林,配合我。”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气音,在极近的距离轻声蛊惑他。
像是接吻前调情的话,亦或是真情流露的表白话语,在一个足够暧昧的距离用一种足够暧昧的姿态说出口。
许钰林轻颤了下眼睫,睁开眼时先看到的是她红艳的唇。
他的视线缓慢地上移,与她的眸光轻微相触。
四目相对,两人的目光在那一瞬都好似能被具像化,仿佛能拉出一条透明缠绵的水丝,就像是激吻后的那般晶莹。
李婧冉望着他的眸光有些闪烁,她生怕被裴宁辞听到,并未再开口,只是一眨不眨地凝着他。
许钰林望向她的视线中带着晦暗不明的色彩,他在这一刻忽然觉得李婧冉有些奇怪。
她就好像是两个人,一个是在他面前的李婧冉,一个是在裴宁辞面前的李婧冉。
温吞随和,强势骄纵,这两种极为迥异的性格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吗?
不,兴许应该补充一点:能在她不刻意伪装的情况下,被兼容吗?
许钰林先前只是猜测她是想扮演华淑长公主,为了不被外人瞧出端倪才尽力去贴合华淑表露出来的强势与野心。
但现如今,他却发觉自己一直以来都漏了些什么。
动机,她的动机是什么?
李婧冉私下里尽管有时候脾气不太好,但性子称得上温吞,况且她骨子里的温柔是藏不住的。
倘若她真心喜欢裴宁辞,她真的会用这些强硬的手段去攀折他吗?
许钰林料想她是不会的。
他忽然有心想问问李婧冉,她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她想要做什么?她对裴宁辞表露出来的“情愫”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逢场作戏?
许多没有答案的问题在他心中汇聚着,如同被磁铁瞬间吸到一起的铁粉,纷乱得很。
许钰林静默片刻,水下的指尖再次触到了温泉水的机关。
玉漱再次开始出水,激流伴着雾气流淌进这弥漫着鸢尾花香的池水中,将水面上的花瓣激得微颤。
温热的流水挟裹着雾气淌下,足够响亮的流水声不绝于耳,掩住了很多交谈的话语。
亦或者说,裴宁辞本身也听不见他们的言语,只能看到这过于放浪的不堪。
李婧冉耳边是许钰林略低的声音。
他无声喟叹,温声对她道:“您想要如何做?”
在许钰林面前,李婧冉向来无须多言。
因为许钰林是永远不会拒绝李婧冉的。
***
裴宁辞兴许的确在做一个好兄长。
最起码当李婧冉凑近许钰林时,她轻描淡写的目光掠过他,瞧见他的神色确实是痛心的。
许钰林背对着裴宁辞,裴宁辞面对着李婧冉,看到她将许钰林摁坐在池内的玉阶之上,挑起他的下颌吻他。
李婧冉轻飘飘的目光与裴宁辞对上,隔着一段距离依稀能看到裴宁辞隐忍般微仰起脸,金眸在照射下泛着和清澈池水一般的潋滟水光。
裴宁辞俨然是狼狈的,他出逃想必也并不容易,以往向来束得整齐的发丝如今凌乱地散着,他的神色再不复往日的淡漠,取而代之的是熟到可以采撷的绝望果实。
外表的落魄并不代表什么,倘若裴宁辞依旧如往日那般周身清冷,他即使披着一个麻袋,看起来都依旧高高在上。
就像是裴宁辞一开始被她囚禁时,即使被扯散了衣衫吻肿了唇,金眸依旧是冷冰冰的,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一个看着玷.污神明的叛徒,随时可以将她送上审判台。
可现如今,她却能瞧见他的傲骨被一寸寸磨碎,浑身的血液被抽出,尽数被注入名为消极的鲜红液体,正一寸寸腐蚀着他的骨髓。
他宛若被灌了哑药的囚奴,望着她的目光是破碎的,只能跪在湿润的池边,眼睁睁看着她如此肆意地凌.辱他的亲人。
脸庞的那道伤痕更是将他的完美无缺破坏得淋漓尽致,就像是将裴宁辞和完美的大祭司割裂开来的最有效证据,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触手可及的玩物,像是可以被随意地对待赏玩。
破碎,残缺,脆弱。
李婧冉的目光扫过裴宁辞左脸上的伤痕,首次觉得 原来伤疤居然还能如此情/色。
一个残缺的美人罢了。
这个不完整的裴宁辞,不再是只可远观的大祭司,他是长公主府的囚奴,仅此而已。
他如今的挣扎与痛苦,比他先前那冷若冰霜的模样不知要好看多少倍。
水声激潮,李婧冉细白的指尖插入许钰林被泉水润得乌泽的长发,以一种几近亲吻的姿态,气息柔柔落在他的脸庞:“张嘴,喘息,呻.吟,接下来的还要我教你吗?”
她能看清他的每一根眼睫,也能闻到他身上被湿温熏得愈发明显的淡香。
李婧冉先前一直以为那是许钰林衣物上的熏香,可如今倒发现这浅浅的香就好似是从他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般,令人忍不住想凑近他,轻嗅,让那股似松非松的浅淡香气一直萦绕于鼻尖。
情势所迫,李婧冉并未解释她为何要这么做,许钰林也同样并未询问。
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的发丝被水打湿后一缕缕粘在一起,有几根乌发还贴在了他的脸庞,愈发衬得他肤色莹润,容貌动人。
她的手指饶有耐心地理顺他的发丝,下滑,触到了他微凸的蝴蝶骨。
许钰林与她对视片刻,被水汽染得薄红的唇微启,顺从着她的话,自鼻腔里溢出一丝隐忍的轻吟。
尾音微微颤了下,似是痛呼却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婉转,格外引人遐想。
分明是在配合她,可又无端地像是一种刻意引诱,勾人得紧。
李婧冉明知是假的都听得脸红心跳,直到被池边传来的低低呜咽声唤回了神智,这才勉强从情绪中抽离,继续尽可能地保持清醒。
裴宁辞双手被缚在身后,尽力地挣扎着,李婧冉虽看不见但也料想他突出的腕骨应当是被粗麻绳磨得肿胀发烫。
他眼神中是如此绝望,就仿佛一个后仰着下坠的人,明知下面是深渊,却丝毫没有借力的点,只能感受着托不住他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许钰林感受到了李婧冉的分神,轻轻抿了下唇,嗓音极淡地对她道:“这样恐怕瞒不过他。”
李婧冉听到许钰林微哑的清润嗓音,目光再一次落到他的脸庞,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许钰林在她耳边低声道了句:“假戏真做吧,我不介意。”
说罢,仗着水面花瓣的遮掩,泉水下许钰林的手抬了下,虚握成拳克制地抵在她的腰,将她压向自己。
李婧冉只觉一股难以抗拒的推力传来,她身子措不及防地前倾,惯性使她的手臂勾住了许钰林的后颈。
许钰林身子微沉,坐在了琉璃池中的玉阶之上,而李婧冉环着他的脖颈跪坐在他身上,因水的浮力两人在水下的触碰显得若有似无。
就在她低头的那一瞬,许钰林微仰了下脸,李婧冉便不偏不倚地吻到了他的唇。
分明是他变相的主动,在外人瞧来却像是他被李婧冉强吻了一般。
许钰林当真是个极为配合的对象,他甚至虚搂着李婧冉侧了些身,从方才背对着裴宁辞的角度变成了侧对着他。
也足以让裴宁辞看得更加清楚 —— 他们接吻时的模样。
双唇相贴的那一瞬,李婧冉的呼吸便是一窒,险些都忘了呼吸这个本能的生存技巧。
许钰林水波中轻触了下她的手腕,指尖沿着她的腕骨滑了半圈,落在她的脉搏处,顺着她掌心的纹路下移,与她十指相扣。
他与她交握着,掠出水面时手腕微翻,透明的水珠滴落在地面,故意做出了腰背后仰头枕池沿玉面、被她将手摁在白壁水滩上的姿态。
许钰林喘息了声,顺应着她的吩咐刻意加重了几分,是淋漓的水流都无法掩盖住的暧昧。
他仰躺在她身下,边喘边低声提醒她:“掐握的力度重一点。”
李婧冉的目光随着他的话看向她在他指引下松松握着他手腕的手,看到许钰林修长的指尖仿若无力般轻蜷着,在温热的池水中泡了一段时间后,指尖透着微微的粉。
她下意识挪开视线,听从他的话,让自己的手指微陷入他的手腕,顿时留下了个不深不浅的指痕。
许钰林低低“嗯”了声,语调稍稍拖长,似是在用气音表示鼓励。
他感受片刻,兴许是因鼻音较重,传入李婧冉耳朵中的嗓音带着一丝慵懒松弛之感。
“可以再重。”他对她道。
水珠自李婧冉的鼻尖凝了半晌,终究轻轻滴在了他的眼尾。
已经凉了的温度让许钰林有些不适应地闭了下眼,眼尾略带了抹薄薄的湿红,温润的面庞依旧朦着一层水雾。
那滴水珠顺着他的眼尾缓慢地滑落,像是一滴清透的泪。
不知是做戏还是其他,李婧冉如受蛊惑般低下头,吻去了那滴水珠。
她的唇印在他的眼尾处,许钰林颤了下眼睫,喉结滚了下。
再次开口时,他的嗓音是很苦涩的,仗着裴宁辞如今听不见,说着只有他们两人之间能听到的话:“我不知晓你对裴宁辞究竟是何感受,也不知晓你如此费尽心思地靠近他、想要得到他,是因为什么。”
许钰林话语顿了片刻,他轻轻睁开眼,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般,微涩的嗓音中带着说不清的意味:“李婧冉,你能否低下头,看看我。”
他这两句话听上去好似毫无联系,但李婧冉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某些极其微妙的、令人心颤的意味。
李婧冉如有所感般垂眸瞧他,撞进了许钰林的眸子,里头是莹润的水光。
像是盛满了星河般澄净,只是此刻那星河正一片片破碎,美丽却又脆弱。
他像是下定决心,准备迈出某个对他而言很是艰难的一步。
而这一步,让他尝到了无尽的苦楚。
许钰林的情绪向来是克制进了骨子里的,如今这个场合显然不太适合谈事,可有件事、有些话,也只有在这个场景下,她才愿意听他说出口。
许钰林静默了良久。
那一瞬,他脑海中走马观花地闪过很多画面。
他看到了那个伴着烛光熬到四更天读书的自己,看到了那个因兄长的光环而被忽视许多年的自己,看到了那个因此被捆了许多年的自己。
许钰林不想当“阿辞的弟弟”,他想变成“许钰林”。
可这一刻,他却是以一种仰望的姿态,无声地弯了下唇,笑意清浅地轻声问她:“我和 阿兄,也是有几分相似的吧?”
李婧冉有心想逃避,但两人如今还维持着裴宁辞眼中暧昧的姿态,况且许钰林唇边的那抹笑让她身子发僵,怎么都动弹不得。
他在笑,可他又在无声地哭。
真正将这句话说出口时,许钰林才发觉原来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
他花了整整十年使自己挣脱了心理上的囚笼,终于能够走出名为“他弟弟”的阴影,但许钰林今日却心甘情愿地亲手把他自己锁回了笼中。
许钰林的神色温顺,淡笑着对她道:“我纵然比不过阿兄那般倾国绝色,但终究是亲人,眉眼间总有几分他的影子。”
“你若喜欢看他穿白衣,那我便日日穿白衣;你若喜欢他身上的气息,那我便屋中一直燃雪松。”
“阿兄的言行举止,我也能学得与他八分相似。”
李婧冉有心想打断他,然而嗓子眼却被无数个棉花球一个接一个地塞着,压根说不出话来。
许钰林的眸光是平静的,平静到让人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也窥不见这番听起来轻描淡写的话对他而言是多么得艰难。
他朝她浅浅的笑着,嗓音却哑:“李婧冉,你能把我当成阿兄的替代品吗?”
李婧冉眼睫凝聚的水珠再一次滴在了他的脸庞,只是这一刻谁也分不清这究竟是温泉水,还是泪水。
她只是突然有些难受,就像是心脏被金针扎了一下似的,克制不住地瑟缩着。
不该是这样的,许钰林纵然看着温润却底线明晰。
她先前为了劝退许钰林,故意向他请教要如何投裴宁辞所好。
许钰林当时对她说的是:“殿下,我与他是兄弟。”
包括他之后的“言传身教”,分明都是带着一股气的 —— 他生气时总会微笑,笑得尤为虚假。
可是现在,他依旧间接地说着他和裴宁辞是兄弟,却是以一种卑微进尘埃里的态度,求她把他当成裴宁辞的替身。
兴许情爱当真不是什么好事,沾了之后会让一个人变得不像他自己,会让他无法自控地一步步退让,直至变成那个兴许他几年后回忆起来都会唾弃的模样。
李婧冉从没暗恋过一个人,然而此刻她心底泛起的酸涩却胀痛得让她宛如感同身受。
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她的背部离开温泉水后,身上的那层湿透明了的薄里衣上的水温正寸寸转凉,冰凉的湿润贴在后背的感觉并不好受。
许钰林虽说的是个问句,但他却并没奢望着从她口中得知一个答案。
他心中知道李婧冉是个怎样的人,她真的很心软,当他这么说时她是很难当面拒绝他的。
许钰林并不是试图从她口中逼出一个答案,他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再次表明他的想法。
万一呢?
万一她需要的仅仅是裴宁辞身上的某种特质,而那种特质恰好是他可以复刻的呢?
漱洗池有一瞬的死寂,好在流淌不断的温泉水在无形中化解了这种凝固的气氛。
许钰林无声喟叹,分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仰着脸朝她微微笑了下:“把这场戏做完吧。”
他的神色间含着淡淡的安抚。
像是轻描淡写地把这个话题翻了篇。
李婧冉轻轻吸了下鼻子,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来后,将心中的情绪尽力敛得干干净净。
她的目光下移些许,许钰林刻意抬了下脸,唇色在烛光中就仿佛是一块诱人的蛋糕。
她低下头,品尝那块蛋糕。
轻舔了下蛋糕上的奶油,却发现味道并非是入口即化的绵甜,而是有些苦涩。
李婧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可能是她方才滴落在蛋糕上的水珠。
她原本吻得很温柔,但许钰林轻轻咬了下她的唇,像是在提醒着她。
李婧冉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加深了那个吻,开始将吻的性质从唇齿间的缠绵变成了一种掠夺、一种对那柔软敏感唇瓣的蹂躏。
一种足以让他顺理成章地呜咽挣扎、让裴宁辞听到的 不堪受辱的声响。
让他不再能从接吻中感知到亲昵缱绻的意味,仅剩的只有被她折磨的苦楚。
两人的呼吸声都变得重了几分,她尝到了他的血的味道,铁锈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好似勉强从这个吻中餍足一般,唇缓慢地下移。
落在他冷白似玉石的颈子,像是在他身上烙印下属于她的临时痕迹。
随后再一点点地缓慢往下,品尝着他每一寸肌肤上的水珠。
许钰林偏过头想避开她落在他脖颈的吻,喘息声里渐渐带上了些哭腔,低低求她:“殿下,求你”
李婧冉微抬了下身子,瞧见许钰林莹润的肌肤上被她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爱痕,清瘦的手腕上也印着泛红的手指印。
他那双清润的眸光微微涣散,求饶的话刚说了几个字,又欲盖弥彰地死死咬着唇,像是隐忍着不愿让另一个人听到担心。
李婧冉分了丝眼神给裴宁辞,这才发现他的面上沾满了未干的泪痕。
裴宁辞又哭了。
好似自从他被囚来长公主府后,裴宁辞就总是在哭。
兴许是因为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他唯一能引她怜惜的方式便只剩下了软弱无声的眼泪。
毕竟他已经哑了,祈求的话说不出口,他除了哭还能怎么办呢?
李婧冉细细端详了下裴宁辞的神态,感觉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得七七八八,只差了最后一记猛药,
她这才从许钰林身上起来,居高临下地朝他微昂了下脸:“你阿兄哭得好可怜,你不去安慰他一下?”
许钰林与她对视一瞬,垂下眼睑时已经是那毫无破绽的美惨模样。
他自衣架上卷过外衣,往身上草草披了下。
外衣掩不住他方才被她弄得满身的痕迹,许钰林跪在池边谦卑地低着头,发丝狼狈地粘在脸庞,小心翼翼地应道:“是,殿下。”
入戏得分外快。
他缓慢地靠近裴宁辞,与裴宁辞目光相碰的那一刻,眸中顿时蓄上了淡淡的水光。
许钰林使眼泪凝在一个满却不溢的状态,简简单单咬唇不语的动作,却让他眉眼间的委屈显得分外明晰,像是一个受了委屈后强撑着、在见到亲人时却再也忍不住的模样。
裴宁辞望着许钰林,也同样配合得露出了一位好兄长理应露出的表情。
自责、痛惜,和浓浓的愧疚。
李婧冉站在一旁看着跪在地上的两兄弟相看泪眼的模样,微挑了下眉。
许钰林微抬起手,冷白的指骨拭着裴宁辞面上的泪痕,动作格外生疏。
而就在此时,李婧冉却走到了许钰林的身后,弯下腰,在他为裴宁辞拭泪时撩开他掩着脖颈的乌发,咬着他后颈最薄的那块肌肤,用牙齿轻轻地碾磨着。
许钰林措不及防地被她轻薄,下意识往前躲,裴宁辞及时搀住了他,可该举动反而禁锢了许钰林逃离的动作。
李婧冉微抬着脸,朝裴宁辞温柔地笑了下,当着他的面愈发得寸进尺。
再次俯首时,她从碾磨变成了轻吻,再一点点加重力道,指尖也肆意地撩拨着。
许钰林却压根没法躲闪,薄红眼尾因她的行为而染上的魅态都毫无掩饰得被裴宁辞尽收眼底。
他像是无法忍受这种羞赧一般,痛苦地将额抵在裴宁辞的肩胛骨。
虽然低下头能掩住他眼角眉梢的春意,但这反而让他的脖颈完全暴露在李婧冉眼下。
如同兔子心甘情愿地露出后脖颈,被她这个贯来爱折磨人的狼在他雪白的后颈留下一个又一个属于她的印记。
裴宁辞搀着许钰林,他能完完全全地感受到自己的幼弟因情热而轻颤的身子。
说来也是可笑,兄弟二人上回如此亲密还是在他们幼年时期,只是没曾想如今却是在如此一个荒淫的暧昧情景。
他张着唇无声地祈求她:「殿下 殿下求你别这样」
李婧冉笑着睨他一眼,温声问他:“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哑巴有时候也挺好,他既然说不出话,她便可以毫无负担地装作看不懂他的唇形,听不见他无声的绝望,享受地品味着他延长的苦楚。
说话间,她的指尖还在不轻不重地折磨着许钰林,让他克制不住般靠在裴宁辞肩上喘息着。
许钰林颤得越来越厉害,裴宁辞的眼泪也一直落,他如同喘不过气般仰着脸,像是优雅的濒死天鹅,最终还是向她妥协了。
裴宁辞的眼泪落在许钰林的外衣,他绝望地认了命,用唇形唤她:「主人。」
***
自琉璃池之事过后,裴宁辞像是当真心甘情愿屈服了一般。
他的确认了命,开始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大祭司,开始明白他如今只是她的玩物。
他之所以能够穿着衣衫,并非是因为衣衫是礼节、是体面。
而是因为兴许他衣冠楚楚的模样才更能挑起她对他的情/欲。
只要她想,她随时都能让他这身衣衫逶迤于地,难堪地站在她面前,耻辱地任由她的目光一寸寸抚过他的身子。
亦或是不止目光。
他如今还活着的唯一用处便是为了侍奉她,李婧冉很高兴裴宁辞终于认清了这个可悲的事实。
裴宁辞学会了懂事,先前被李婧冉逼着打的耳洞被他亲手用银针贯穿,他开始带着她喜欢看他戴的耳坠,主动靠近她。
在长公主府,李婧冉就是裴宁辞唯一的浮木。
她是他的主人,裴宁辞若想让许钰林和他都过得自在一些,就得竭尽所能地讨好她。
可李婧冉却变得越来越恶劣,他的主动却换来了她的矜持。
她没有再碰他一根手指,只是偶尔会在白日独自处理公事时,将他叫去书房,脱光了跪在旁边为她研磨,这一磨就是好几个时辰。
李婧冉因为明沉曦的事情而感到压力有些大,她开始肆无忌惮地把裴宁辞当作那个宣泄口。
命令他当着她的面,满足他自己。
裴宁辞先前听到她的要求时是愕然的。
在书房中以这种姿态侍奉她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她竟还妄图让他
可李婧冉不是在与他商量。
他的迟疑换不来任何的改变,除了让他遭受更多的折磨。
第一次时因为羞耻和她好整以暇的目光,他许久都没完成她的要求,被她罚当了一个时辰的烛台。
微烫的蜡油顺着他还红肿的手腕流淌而下,灼热的温度让他克制不住地了下,而她一边把玩着衣裙上的穗子,一边慢条斯理地帮他报数。
“一。”
裴宁辞后来才明白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后来当她再次提出这个要求时,她拿来了红绳,勒着他的脖颈将他的双手以一种极暧昧的方式紧紧缚于身后,让他完成她的要求。
长公主府的东西每样都精致,她的檀木书桌更是如此,连桌腿都雕着深浅不一的纹路。
她不允许他用手,自上而下地笑着欣赏他的情态,口中还轻飘飘地羞辱他:“祭司大人不是禁欲高洁吗?怎的会用这种方式求欢呢?”
最可怕的是,李婧冉从不许他感到畅意,每每都会在那个时候打断。
譬如一个清脆的巴掌。
她对他是有怨的,怨他先前竟想用她渡劫,而如今这份怨恨被她尽数以一种最为不堪方式加诸于他。
李婧冉的手劲不大,因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很怕疼。
比起疼痛,更多的是一种羞辱。
看着昔日孤高的人被她甩了一巴掌后狼狈地偏过头,耳坠轻晃着,仿佛还在下贱地摇尾乞求她的垂怜。
裴宁辞因为她的打断而再度没法完成她的任务,再度被她寻到了借口惩罚;而她则因为他哑了嗓子说不出话而权当看不见他的痛苦,越来越变本加厉。
倘若只是如此,裴宁辞觉得他还能忍受,他可以在心中倒数着即将被救出长公主府的日子,也算是有盼头。
但李婧冉当真是个坏种。
她每次将他折磨得几近精神崩溃,生理性的泪水流了满脸,随后还会挑起他的下颌,在他唇角怜惜地落下一个轻吻。
用海妖般蛊惑人心的嗓音对他道:“裴宁辞,对不起,我只是太爱你了。”
她说她爱他。
让他脱光衣服时这么说,让他当着她的面做出那么不堪的事情时这么说,扇他耳光时同样这么说。
一遍又一遍,甚至让他都快怀疑她的凌.辱都是由爱生恨的苦果。
是地狱吗?可这地狱里面的红尘网未免也太丝丝入骨。
是天堂吗?可这天堂里头的炼狱也未免过于令人恐惧。
裴宁辞陷入了天堂和地狱之间的混沌,像是一只脚踩入了沼泽地,让他压根无法自救。
只能这么苦苦地煎熬着,痛苦着,自我撕扯着。
被她打碎成血淋淋的残破模样,再被她一片一片亲手拼起来,每一片的缝隙里都是她的气息。
***
最近似乎所有人的情绪点都到达了最低。
就连小黄在回去开会前也很焦虑,说它的眼皮已经跳了许久,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李婧冉也似有所感。
上回那个干扰她任务的“系统”,到底是谁?是小黄他们公司的竞争对手吗?
祂先前分明动作那么大,丝毫不怕被她发现祂的存在,可为何这几天又安分下来了?
还有明沉曦,他也不知在瞒着她忙些什么,李婧冉这些时日甚至都没和他打过照面,她难免心中忧虑。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尤其是小黄这一走更是加深了李婧冉心中的忧虑,她总觉得有些事可能要发生了。
她偶尔也会去和华淑走动走动,华淑如今却十分沉得住气,每次她进去时都瞧见华淑正悠闲地调香烹茶读书,气色越来越好。
可华淑分明是个那么有野心的人,她应当是在下一盘大棋。
李婧冉按耐许久,不着痕迹地打探了下华淑的打算,华淑只慵懒地挑着眼瞥她,笑得慵懒艳丽:“急什么?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她饶有深意地如是说道。
李婧冉纵然焦虑却也打探不出什么,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该干嘛干嘛,把事情一件一件地办。
经过裴宁辞的房门时,李婧冉听到屋内传来隐忍的闷哼声,像是蕴着无尽的折磨。
长公主府大夫声声叹息:“公子啊,您这又是何必?”
“用寻常的药虽脸上会留疤,但也很淡,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这虎狼药不仅有损身子,而且药效极为狠辣。”
“让蛊虫钻入皮肉之中,那种又酥又麻又疼的感觉连壮汉都受不住。您如今感受到的药引子功效只有千分之一,您确定要用这药吗?”
李婧冉闻言,心中便了然。
裴宁辞这是终于忍不住了啊。
她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他的这张脸,裴宁辞自从被抓回来后态度便愈发变得温顺,如今都开始为了取悦她试图祛疤了。
李婧冉唇角微扬,不得不承认这种有人为了讨她欢心而各种费心思的感觉实在是美妙。
她顺着微敞的窗棂朝里望去,瞧见大夫似乎是怕裴宁辞用药时会在挣扎间伤了他自己,因此将他手脚都用粗绳绑了起来,口中还塞着防他意外咬舌的布帛。
屋内没燃火盆,裴宁辞在这寒冷的冬天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却满身满脸都被汗意打湿,咬着布帛金眸无神。
他缓了好半晌后,才朝大夫虚弱地颔首。
她喜欢这张脸,他便不能留疤。
大夫连连叹息,口中一直说着他们这些病患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云云,但还是耐不过裴宁辞的倔强,给他用了药。
断断续续的碰撞声从房内传来,那种麻痒之感仿佛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逼得自制力可怕如裴宁辞都无法自抑地在床榻间挣扎着。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粗重喘息,嗓子里发出“赫赫”的气音,大夫口中的虎狼之药可见一斑。
李婧冉欣赏了片刻,便摇了下头“啧啧”两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裴宁辞眼都不眨地把他这张脸毁了的时候,想必也没料到他竟会在不久的将来为了讨她欢心而受尽苦楚吧。
***
当天晚上,李婧冉便听到银药来禀告:“殿下,裴公子身子不适,您可要去看看?”
李婧冉嘴上说着“我又不是大夫”,心中却似有所感般,起身朝他的院子走去。
如她所想,裴宁辞这“不适”果然令人惊喜。
庭院里并没有丝毫的清苦草药味,反而燃着浓浓的雪松气息,是裴宁辞还是大祭司之时常用的那种香料,只是被她囚在长公主府后便再也没用过了。
李婧冉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闲庭信步地走了进去,发现庭院中别有巧思地用宫灯装点成光影绰绰的模样,光线暧昧又浪漫。
裴宁辞白衣胜雪,站在梅枝下。
微风吹来,他的袍角随风而动,周身清冷孤高,衣衫荡着高洁的银纹。
他换回了那身干净到不容玷污的祭司袍。
梅枝上的积雪籁籁落下,圣洁的霜雪落在他束得一丝不苟的乌黑发丝,无声消融。
似是听到了动静,裴宁辞回眸望来,脸庞再次变得光洁如初,神色冷淡又性感,完美无暇的容颜让老李婧冉下意识恍了下眼。
瞧见李婧冉的那一瞬,裴宁辞冰凉的金眸中似是被软化了一般荡成一池春水。
他朝她极淡地笑了下,风华绝代,既清冷又勾人。
裴宁辞并未迎上前来,站在原地淡笑着望她,李婧冉也并未与他计较这些,主动走到了他面前。
身着雪白祭司袍的裴宁辞薄唇微勾,牵起她的手,温顺有加地用额贴了下她的手背,以示臣服,继而又无声唤她:「主人。」
他的祭司袍领口处,还掩着被她用红绳绑出来的痕迹。
李婧冉笑瞧着他并未言语,指尖灵巧地末入那层层叠叠的雪意面料,贴着他的肌肤轻抚着。
裴宁辞并未抗拒,甚至主动将身子往她手中送,供她玩弄得更加方便。
他呼吸随着她的动作而缓缓变得紊乱,薄唇微启喘息了声。
竭尽所能挑起她对他的兴趣。
檐上雪无声地消融成了透明的水珠,自屋檐处一滴滴无声坠下。
鲜艳的红梅落在洁白的霜雪中,红与白的明艳对比透着难以言喻的风雅和色气,像是一种被包装得极好的欲.望。
裴宁辞任由她冰凉的指尖在他身上游走,配合地给出能取悦她的反应,目.光勾引着她,用唇语问她:
「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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