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悦
李婧冉记得她先前也曾和裴宁辞在这个庭院的雪景中亲密过。
同一棵梅树, 同一个季节,同一个人,却是俨然不同的感觉。
先前的主动方是她, 是李婧冉在强迫裴宁辞屈服;而今不过是过了一段并不算长的日子, 主动的人却成了他。
晚风吹在暗色的梅梢,卷落了零星的几朵红梅,原本盛开于枝头的孤傲梅花悄无声息地落在雪地上, 被融化成水的雪花浸湿。
李婧冉的目光自他的祭司袍缓缓上移, 在他喉结处的小痣停留一瞬,慢条斯理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都是晦涩不明的, 她分明还触碰着他, 看似是如此靠近的距离,可心中却格有谋算。
她淡定地自他衣衫间抽出了手,轻轻捻了下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
“做?”李婧冉微微笑了下,故意装纯地挑.逗他:“本宫好像听不懂呢,祭司大人此言何意?做什么呢?”
裴宁辞眉梢轻动,望着她的眸光是浅浅的金色, 在暗淡的夜色中仿若是唯一的光明。
他明知她是在刻意的,却仍是顺着李婧冉的意,回应她道:「殿下心中想的是什么,便是什么。」
李婧冉拉长语调“啊”了声, 目光轻抚过他那完美光洁的脸庞,慢悠悠地笑着再次把问题抛回给他:“那祭司大人觉得本宫想 对你,做什么呢?”
一来一回, 这个话题被两人轻描淡写地抛向彼此,像是一种调/情。
两人的眸光就宛如从檐瓦坠落的水珠, 只是更加粘稠、坠落时仿佛还能拉出如蜂蜜般的糖丝。
空气中有一瞬的静默,裴宁辞望着她的眸光从纯粹的金变成了掺杂了些许意味不明的暗色。
许是哑了音的缘故,裴宁辞并未再回应什么。
毕竟他如今只能用唇语笔墨,她有一千种、一万种方式可以理直气壮地扼杀他想要表达的东西。
她先前故意找借口惩罚他时便是这般。
这位骄奢淫逸的女子分明知道他口不能言,却在折辱他时恶劣地挑起他的下颌,笑容盈盈地道:“你求本宫啊,你只要出声求本宫,本宫就放过你。”
看着他有口难言的模样,她只是刻意忽略了他的颤抖和泪水,颇感可惜般微微叹了口气,虚情假意地道:“本宫已经给了你机会,奈何祭司大人实在太孤傲。”
接着便是变本加厉的惩罚。
裴宁辞就仿佛被困在深渊里的人,他仰头看不见光亮,只能被迫浮沉,被迫接受她恩赐般施加于他的一切。
他是恨她的,他想。
可他从身体到心脏都是那与恶魔为伍的叛徒,他作为主宰者命令它们与他同仇敌忾,可它们却叫嚣着想要她。
不知是什么时候,裴宁辞也开始渴望着她的靠近。
他隐忍地受下了她所有的惩罚,他开始期盼着她将他打碎后,又温柔地俯下身,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怜惜地吻他,说她爱他。
为此,他甚至开始期盼起了她带给他的疼痛,因为疼痛和怜惜相捆绑,她的鞭挞意味着鞭挞之后轻飘飘的吻。
他在她的拥吻中因余韵颤得厉害,神色间原本是克制不住流露出的清冷倔强,后来却转为了一种隐秘的渴求。
像是一种被驯化的过程。
只是这一切的情感都被裴宁辞掩饰得极好,掩在了温顺服从之下,难以让他人窥见一二。
如今,他只是安静地在风雪中低下头,微侧了下脸,主动俯首吻她。
李婧冉并未躲闪,学着裴宁辞以前的模样那般,既不主动也不抗拒,只是感受着他生涩地取悦着她。
裴宁辞应当在风雪中等了她一段时间,他的唇是冰凉的,就如同沁着雪意。
他生来便是清高的命,自小到大都是他人将东西捧来他的面前,裴宁辞鲜少主动。
此时此刻,他在主动地堕入红尘,在她的唇上辗转着,缱绻勾勒她的唇形。
一开始的动作还有些生疏,但裴宁辞却回想着她先前吻他时的举动,逐渐加深这个吻。
他将情/欲和理智抽离,用一种极为清醒的态度却对待这件事,把每一个步骤拆开揉碎了试验着,看他要如何做才能得到她最好的生理性反馈。
裴宁辞学会了撬开她的齿关,微凉的舌尖触到她敏感的上颚,感受到她的呼吸乱了一瞬。
不过须臾,她的面庞便浮上了淡淡的红晕,眸光也湿了几分。
裴宁辞把接吻当成了一种极为严肃的公务,他依旧是冷静克制的模样,尽可能地用她喜欢的方式去侍奉她。
李婧冉的反应俨然鼓励了他,裴宁辞温柔地掠夺着她的津泽,直让她有些头晕目眩,腿都有些软。
他的掌心触到她腰肢的那一刻,李婧冉却毫不留情地咬破了他的唇角。
她那双桃花眼氤氲着潋滟的光泽,却拒绝了他,温和又严厉地斥他:“是想被继续绑起来吗?”
“区区一个禁.脔,怎可在未经主人的允许下主动触碰?”
裴宁辞读懂了她的唇语,面上的神情不变,掌心却愈发严实地贴合着她的后腰,让她紧贴着他这身祭司袍。
裴宁辞淡淡笑了下,低头望进她的眼眸,对她道:「主人,可您若不贴着我,恐怕会腿软得站不住。」
****
李婧冉不知道裴宁辞这些取悦人的伎俩究竟是从哪里学的。
先前裴宁辞被她威胁与她欢愉时,从不会穿着他的这身祭司袍来见她。
像是生怕会被她玷.污了这身象征着荣誉和万民敬仰的衣衫。
他现在似是挣脱了某种思想上的束缚,甚至刻意换上了祭司袍,精致地熏了雪松香,乌发用一根银簪束着,就仿佛他如今依旧居于神坛。
裴宁辞将人的心理拿捏得很精准。
折辱一个囚奴带来的畅意,如何比得上看一个圣洁禁欲的人满脸欲色?
这身庄重的衣衫成了一种情.趣,他衣冠楚楚地站在她面前,却笑着勾.引她,说着一些引人浮想联翩的话。
极致的反差使他身上的孤高之感在那一瞬成了最有吸引力的引诱,如同美杜莎的眼睛,不着痕迹地缠着她跌入他的漩涡。
裴宁辞被她压靠在梅树之下,那身云朵般飘逸的衣料被揉得生了细小的褶皱,散开的衣襟露出他修长优美的脖颈,喉结下鲜艳的勒痕依旧清晰可见。
他金眸中含着浅淡的笑,任由她强势地搂着他的脖颈来寻他的唇,在两人几欲吻上之时又微仰了下脸,像往常那般对她道:「胡闹。」
只是这两个字在以前是一种淡漠的责备,如今却成了种缠绵的调.情。
就像是上位者折腰,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之感。
本应是高姿态,只是裴宁辞被她咬得殷红的唇和他脖颈处的红痕都将他的孤高削得愈发弱,过滤了骨子里层层的掌控感,便只剩下了他面上表露出来的温顺臣服。
李婧冉闻言果真没生气,气息落在他的唇珠,在如此近的距离轻声道:“胡闹?胡闹的是谁?”
裴宁辞的眸光晃了下,色泽如灿金的阳光一般亮眼,尚未回答之时,便看到她再次开口,命令他。
“低头。”
李婧冉勾着他的脖颈,目不转睛地凝着他笑,笑容格外潋滟:“祭司大人,本宫命令你暴烈地吻我。”
裴宁辞极淡地睨她一眼,不置可否,却低下头靠近她。
就在那一刻,又是一朵梅花坠落,落在裴宁辞的发丝。
李婧冉的目光落在乌黑中的那抹红,避开了他的触碰,只是微微踮起脚,伸手去帮他摘下。
在她靠近之时,裴宁辞在呼吸间闻到了她身上馥浓的鸢尾花香,在无形中丝丝钻入人的心间,令人上瘾。
他神色间有一瞬的微凝,但不过须臾又掩饰得极好。
与此同时,李婧冉瞧了眼自己指尖的梅花,轻嗅了下,刚想松开指尖时却被裴宁辞隔着衣袖扣住了手腕。
他俯身凑近,金眸微微敛着,薄唇轻启,雪白的齿就着她的手衔上了精致的梅花。
冰凉的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指尖,裴宁辞咬着花瓣起身,迎着她的注视将花瓣吞得更深。
梅花是一种洁身自好的象征,祭司白袍是一种约束克己的提醒,他是极其清冷的容貌。
但当裴宁辞当着她的面,唇齿间将那梅花花瓣揉压碾碎之时,朱红的花瓣却衬得他的薄唇多了几分难言的色气。
欲意眷浓,摄魂夺魄,极致的清冷和入骨的勾人。
那瓣梅花被他咽下,裴宁辞俯首,如她所愿,吻得很深。
雪意在呼吸间渐渐消融,庭院里的梅枝风雅又湿润,艳红的花蕊还沾着凝露,随着吹来的微风下坠。
梅花的清香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漫,分明浅淡却如烈酒般醉人。
裴宁辞眼眸微阖,在呼吸交缠间指尖滑到了她的腰带,只待一勾一挑便能散开。
李婧冉仰脸漫不经心地接了他的吻,却伸手警告性地拦住了他解她衣衫的手。
她微偏了下头,目光散漫地落在他的衣衫,并未多言,只是用眼神示意着。
李婧冉的暗示足够明显,裴宁辞动作顿了片刻,遂遵她的意,抬手去解自己的衣衫。
她向来喜欢这样,看着他在她面前衣衫不整,她却连鬓发都没散落一根。
李婧冉的唇脂在激吻中晕出了唇线,为她本就艳丽的容貌中多添了几丝春意,眼波流转间令人心跳加速。
她笑吟吟地注视着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宽衣解带。
洁净纯白的雪地里,陷入雪花的有他们的脚印、被践踏的落梅,和他腰间那银丝流苏。
裴宁辞侧过脸时,李婧冉这才留意到他今日的耳坠是一颗红豆大小的红玛瑙,半通透的色泽在烛光中显得灼烈,像是蛊惑着她将那红玛瑙含入口中。
细金色的耳链一路垂下,使那颗红玛瑙在他颈窝上三寸的地方轻晃着。
李婧冉伸出指尖轻轻拨了下那颗小玛瑙,耳坠轻晃,光影流转,无端添了几分魅惑。
裴宁辞感受到她的动作,侧眸瞧她,动作微顿。
李婧冉见状,只是捻着那颗不大不小的红玛瑙,温和提醒他道:“继续脱。”
就在此刻,半敞的庭院门口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嗓音,低磁又性感:“脱?让谁脱?”
李婧冉回眸望去,便瞧见严庚书似笑非笑地靠在庭院门口。
与她视线相碰后,意味深长道:“看来上回还是不够狠。”
李婧冉“嘶”了声,简直想把长公主府的府兵头目抓来好好诘问一番为何严庚书每次都能溜进长公主府,随后才反应过来头目如今不在府里,被她派去寻明沉曦的动静了。
她松了把玩着裴宁辞耳坠的手,悄悄后退了一步,正想开口询问严庚书此次前来有何贵干时,严庚书却挑了下眉率先开口:“怎么不继续了?”
他抱胸睨着他们,分外善解人意道:“当我不存在便好。”
末了,严庚书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放心,我会帮你数着的。”
数她到底碰了裴宁辞几次,然后一次不落地讨回来。
李婧冉深深觉得严庚书在威胁她。
她嘴硬道:“好啊,那你在旁边看着吧。”
说罢,李婧冉转过身便作出要去吻裴宁辞的模样。
严庚书都被她气笑了,干脆不再多费口舌,一个箭步走上前便将她往自己肩头一抗,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时,还不忘朝裴宁辞挑了下眉
骚得没边了。
李婧冉原本还撑着他的肩头试图意思意思地挣扎下,看到严庚书这挑衅的行为,顿时都替他觉得尴羞耻。
她默默别过脸,不再折腾。
李婧冉任由严庚书把她扛出庭院外后,才拍了下他的背,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你幼不幼稚啊,多大的人了。”
还真是男人至死是少年。
严庚书弯腰把她放了下来,虚扶着她,待她站稳后才注视着她答道:“那你不还是配合我了?”
他朝她勾唇笑,眼下泪痣勾魂摄魄,拉长嗓音道:“李婧冉,我和裴宁辞之间,你还是更偏心我的吧?”
李婧冉瞥他一眼,敷衍道:“嗯嗯嗯,什么叫偏心你啊,我分明是心里只有你。”
“既然如此,那你方才叫他脱……”严庚书若有所思地道:“看来果真是我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终究是我太心软,你一哭我就不敢动了。”
李婧冉在心中“呸”了声。
他是懂得颠倒黑白的。
她哭的时候,他分明就好似受到鼓舞一般,更凶了好不好。
李婧冉生怕严庚书又想不开,把自己和她一起锁房里,连忙不怎么走心地解释道:“你别多想,我只是单纯,呃,想欣赏一下?”
严庚书凉飕飕地接道:“怎么,是本王的身材入不了殿下的眼吗?”
他毫不客气地拉过她的手,隔着泛着珠光的黑色面料,按在他线条明晰的腹肌:“他身材有我好吗?”
李婧冉淡定地在他身上摸了一把,在严庚书那宛若看流氓的眼神中,无辜抬眸问他:“我看看怎么了?你不也一天到晚看别人吗?”
严庚书没料到她不仅非礼他还要倒打一耙,盯着她半晌,掀唇笑了:“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看过别的女子?”
他一天天的不是在飞烈营训兵,就是在陪他们闺女,她这红口白牙的污蔑未免也太不靠谱了些。
李婧冉早有准备,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你天天在军营里看着那些在大冬天都光着膀子的男人们,我都从没说些什么,我如今只看了区区一个,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严庚书:“……那是他们自己要脱,又不是我想看的!!”
等等。
这性质能一样吗???
严庚书气结,独自生了半晌的闷气,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时,却被李婧冉出声打断了。
“爱过,救你,保大。”
严庚书语塞,仰头望天,深觉自己这辈子一定是造孽太多,才折在了她手里。
他叹息了声:“我此次前来,是有正事要与你谈。”
李婧冉瞅了眼他把玩着她指尖的手,手背都被他的薄茧磨得微微泛了粉:“会谈到床上的那种正事?”
严庚书凤眸微眯:“若是你想,也并非不可以。”
这回哽噎的人成了李婧冉,她
銥誮
自觉给自己挖了个坑,佯装无事发生般,客套地询问道:“摄政王请说。”
严庚书故作遗憾地扫她一眼,似是很惋惜她拒绝了自己如此美妙的提议。
李婧冉追问了句:“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值得摄政王如此兴师动众地深夜来访?”
严庚书面上的神色肃穆了几分,拧着眉道:“明沉曦不对劲。”
“昨日你府上把吞毒自缢的人送来了,在那人身上搜出了明沉曦的腰牌。”
李婧冉闻言微怔片刻:“帮裴宁辞逃跑的人是明沉曦?不应该啊,他们都不认识。”
“不对,”李婧冉地神色敛了几分,“你特地来这一趟,应该不只是因为这些小事吧?”
严庚书缓缓呼出一口气,从袖口拿出一个牛皮纸递给她:“他身上还搜出了军防图。”
李婧冉面色微僵。
是应该有军防图的,毕竟她和李元牧商讨过后,复刻了一份交给了明沉曦,因此从他手下那里搜出军防图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李婧冉却并未告诉严庚书,她只是佯装不知,打着哈哈道:“竟有这种事…”
说话间,李婧冉将牛皮纸展开之时,剩下的话语却尽数卡在了喉咙口。
这份军防图,竟与她交给明沉曦的那份截然不同!
军防图是她亲手誊抄的,当时她一边抄李元牧一边捣乱,自背后拥着她吻她的颈侧。
将她先前在幻境中用来搓磨他的手段学得明晰透彻,甚至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元牧还美曰其名地对她道:“想要这等机密,总得付出一些代价吧。”
李婧冉被他闹得半晌无法落笔,舔了墨的狼毫毛笔在牛皮纸上停驻许久,浓墨汁愈聚愈沉,最终坠了下去,脏污了牛皮纸。
就这样,少说也有六七张牛皮纸被废了,抄了那么多遍的李婧冉也早已将那军防图刻入了心底。
总之和严庚书现在给她的,完全不一样。
也就是说,这是军防图的另一部分。
明沉曦很有可能已经凑齐了大晟的完整军防图!
李婧冉过了许久才从惊愕中找回自己的嗓音,她颤巍巍抬眸看向严庚书:“要是大晟的两个军防图碎片都流出去了,会发生什么事?”
严庚书的眼神在那一瞬变得有些幽深,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道:“完犊子了。”
李婧冉浑身发凉,感觉血液都快凝固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完犊子的意思是?”
严庚书满脸讳莫如深,捻着语气道:“那自然是”
李婧冉的心都悬了起来:“是?”
严庚书沉默了整整三秒,而在这三秒内李婧冉的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严庚书。
那三秒就仿佛被无限拉长一般,被无限地慢放,变得格外煎熬。
在李婧冉胆战心惊的目光中,严庚书的唇角逐渐浮出一抹笑意:“那自然是偷军防图的人要完犊子了。”
李婧冉看着严庚书的神情就知晓他方才在故作严肃地逗弄她,忍不住上手拍了他一下:“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啊真是的。”
她心中松了一大口气,转而又问道:“所以这军防图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元牧说是要把两个碎片拼凑在一起,难道不是这样吗?”
严庚书“嗯”了声:“是啊,的确要把两个碎片拼在一起才能得到完整的军防图。但这军防图不过是先前传下来的东西,图是死的人是活的,也无人规定必须要按军防图部署吧?”
他话语微顿,笑着偏过头望向李婧冉:“你那弟弟可精明得很,你当我的俸禄是白领的吗?”
“区区一个可有可无的军防图,泄出去便泄了。”严庚书慨叹着轻“啧”了声,伸手去掐她的脸,“你对我是不是太不信任了?倘若真有一日我死在了沙场,那绝不是因为外敌太强。”
李婧冉伸手去拍开他的手,结果用力过猛反而把自己的手磕疼了。
严庚书便一边笑她一边帮她揉了下掌心,淡声说完了这句话:“八成是你弟弟看我这姊夫不顺眼,想把我给干掉。并非是我自大,但除此之外,我目前着实想不出其他战死沙场的缘由。”
很好,依旧是那么高傲,不把任何人放进眼里,这很严庚书。
李婧冉听到此处,可算是把心完完全全放回了肚子里。
如此看来,大晟这所谓的军防图也不过是个虚晃一招的障眼法,用来骗骗外人罢了,如今恰好可以将计就计,反将明沉曦一军。
李婧冉思索片刻,遂又缓慢地道:“如此看来,我们的首要任务并不是要阻拦明沉曦,而是要尽可能让他在不生疑窦的情况下,将这图纸送回楼兰?”
“还挺亲密,都直呼你那驸马的名讳了。”严庚书颇为阴阳怪气地说了句。
李婧冉:“还能不能好好聊正事了。”
怎么从李元牧到严庚书,一个两个都这样?
而且她不喊明沉曦喊什么?喊驸马吗?她怕严庚书的醋坛子会直接炸了。
严庚书轻嗤了声,漫不经心地道:“确实如此,明沉曦是一步好棋。”
李婧冉回想了下她和明沉曦先前的对话,略带犹豫道:“可明沉曦和楼兰如今算是敌对关系。他要和楼兰女皇争皇位,在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把图纸送回楼兰?”
她叹了口气:“容我再想想吧,看该如何诓他。”
严庚书却对此颇有龃龉,皱了下眉道:“我今日来此,仅仅是想提醒你仔细着明沉曦,离他越远越好。这等尔虞我诈的事情自有我和陛下操心,并非是想让你卷入这漩涡。”
李婧冉眼都不眨地道:“我是大晟的长公主,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她的这句话接得很快,严庚书同样回应得极快,几乎是在她话一出口的下一秒便脱口而出:“可你不是。”
这种充满未知的风险,不该由她来承担。
李婧冉听了这句话却着实怔了下,几秒后才轻轻眨了下眼,开口时嗓音有些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她并不是真正的华淑。
严庚书先前在床笫间分外严肃地说想问她一个问题,李婧冉当时满心以为他是看破了她身份的端倪,谁曾想严庚书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你碰过裴宁辞几次”。
也是这个小插曲让她误以为严庚书并没发现她身份上的破绽。
不然,以他这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他怎么可能忍住不问她呢?
事实证明,严庚书还真的能。
如今听到李婧冉的问话,严庚书也只是朝她笑笑:“不记得了。”
轻描淡写地带过,完全没有深究的意思。
严庚这副故作不在意的模样反倒是让李婧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倒情愿他逼问她,也好过如今的这副神态。
她头脑一热,张了张嘴,听到自己对他道:“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严庚书低下头,望着自己和李婧冉相触的手。
她的手本就白皙秀气,而如今被他宽大且青筋分明的手一衬,更是显得格外小巧。
他沉吟些许,随后问她道:“你会背叛大晟吗?”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了李婧冉的意料。
她以为严庚书会问她是谁、问她的目的,总归是问些与她假扮华淑的动机相关之事。
谁曾想他抛给她的,却是这么一个空泛的问题。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摇头道:“不会。”
严庚书握着她的手收紧了几分,十分坚定地和她十指相扣,嗓音里多了几分慵懒:“这不就得了?”
晚风穿破浓稠的夜雾,温柔得拂起两人的发丝。
李婧冉瞧见严庚书在月光下微仰了下脸,本就英俊挺立的轮廓更显深邃,眉弓和鼻梁都高挺,可他的凤眸是温柔的。
他散漫地侧过脸瞧她,嗓音低缓却认真:“只要你不叛国,其他都无所谓。”
“我爱你,爱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你的容貌或身份。”
李婧冉觉得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为严庚书的“难得糊涂”,为他十足十的信任,为他给足她了的隐私空间。
她抿了下唇,那一瞬倏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李婧冉的眸光滑过他的眉眼,落在他眼下那颗泪痣,须臾才轻声开口:“怎么,不怕我其实长得很丑吗?”
开玩笑的揶揄,语调里却因心生触动而比平日里更缓了几分。
严庚书闻言也笑。
他执起她的手,温热干燥的唇庄重地在她手背落下一个吻,用行动表明了他的答案。
“怎么办啊,”严庚书学着她的语气,尾音上勾调侃道:“我可是个保守的男子。我既然都把身子给了你,自然就只能跟你了,你就算是再丑我也认了。”
“说句不吉利的,哪怕你出身贫寒、往后落魄、缠绵病榻,什么都好。”严庚书顿了下,眸光深深凝着她,用玩笑的姿态说出深埋心底的话,“我严庚书这辈子都认定你了。”
严庚书这句话仍是省去了一些字眼。
不论她出身贫寒、往后落魄、缠绵病榻,什么都好,他严庚书都早已将她认定为自己的妻。
唯一的妻。
只可惜他们兴许这辈子都无法成婚,“妻子”“爱人”这类有名有分的称谓都只能被不擅隐藏的严庚书深深匿起,不见天日。
倘若可以,他很贪心,不只想求和她这辈子的相知相遇。
他还想奢求与她的往后余生,与生生世世。
****
李婧冉当晚和严庚书洽谈到深夜,后来迷迷糊糊的都不知自己是如何上的床。
总之次日一早起来时,她发现自己被照顾得极好,里衣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外衣叠在床头,甚至连妆都卸了。
银药进来帮她梳头时,李婧冉悄咪咪地试探着问她:“昨日是你帮我卸的妆?”
银药轻柔地帮她按摩着头皮,笑着道:“奴婢可没有这个荣幸,是摄政王。他在府内待到了二更天才离去的,奴婢本想进来伺候您,摄政王却说您已经歇下了。”
李婧冉下意识蹙了下眉:“长公主府那么多空房,他大晚上的来回折腾做什么?”
银药作为李婧冉身边的大婢女,昨日自然也是向严庚书建议在长公主府找个空屋凑合下,莫要来回折腾。
严庚书却只瞧了眼屋内,拒绝了她的提议,只随口道:“本王若是要留宿,自然是宿在你们殿下屋内,这长公主府的空屋可留不下本王。”
银药当时便犯了难,她自是无法僭越地替主子决定是否要让摄政王留宿。
严庚书却也无心为难她,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边懒散地丢下了一句:“算了,本王怕瞧见她驸马心烦。”
银药望着严庚书离去的背影,却不禁在心中腹诽。
应当是驸马爷瞧见摄政王心烦吧,摄政王倒是丝毫没有“外室”的自觉。
这些话银药自是不会当着李婧冉的面说出口的,如今听到李婧冉的问句也只是笑着不语。
李婧冉原本也只是自言自语,说完后像是瞧见了什么,凑近铜镜细细端详了下镜中的自己,发现她的唇角有些微红。
昨晚的妆果然是严庚书帮她卸的,估计看到她那被裴宁辞吻花的唇脂时忍不住多擦了几下
她无奈叹气,想到昨晚和严庚书商议好的计划后,又对银药道:“等府兵头目回府后,让他来见我。”
两人昨晚聊了许久,严庚书终于在李婧冉的软磨硬泡下同意让她加入,一同想办法降低明沉曦的警惕心。
第一步,就是要先找到明沉曦,并且刺探出他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军事势力的人,究竟为何要取这军防图。
只不过李婧冉自从和明沉曦在宫中的那一面后,就没再见过他了,于是她便派了府兵头目去寻找明沉曦的踪迹,找到后监视他,并定期和她汇报。
只是李婧冉怎么都没想到,府兵头目带给她的信息居然会是如此震惊的大新闻。
她是在大厅内见他的,头目的脸色格外难看,一进来后便让李婧冉屏退左右,像是酝酿着不知该如何将自己看到的告诉她。
李婧冉听到府兵头目的那句话时,原本正在喝茶,却险些把手中的茶盏都打翻了,不可思议地站起身,惊愕问道:“你再说一遍?明沉曦他怎么了?!”
他带来的消息就如同往平静的湖面里投了一颗炸弹,刹那间将湖水炸得四溅,把她几个时辰前和严庚书商讨的一切都尽数奠定成了无用功。
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李婧冉自认她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并且也还算是个应对突发情况时比较敏捷有急智的人。
只是这个消息却仍旧让她有整整两秒都没回过神来。
原因无他,她只是太震惊了。
府兵头目垂着眼,俨然也还有些没消化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再度重复道:
“属下赶到时,看到的就已经是那副场景。属下可以对天发毒誓,所言绝无半句虚假。”
府兵头目的眼神与李婧冉有一瞬的交汇,随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直挺挺地单膝跪地,低下头沉声道:
“还望殿下节哀顺变。”
“驸马他已经死了。”
动心
明沉曦死了。
这消息着实过于突兀, 府兵头目此刻也仍有些毛骨悚然:“属下瞧见他原本还在言笑晏晏地吃酒,谁料突然间就倒了下去,再也没了声息。”
“瞧着既没有受伤, 也并无中毒迹象, 倒像是躯壳里的灵魂忽然被抽走了一般。”
李婧冉心中也是一片乱麻,有些恍惚地追问了句:“那他的尸体,如今是怎么处理的?”
明沉曦的死不仅意味着她和严庚书先前商讨的计划被完全推翻, 他这楼兰二皇子的身份更是个隐藏的祸患。
万一明沉曦的死讯传到了楼兰, 那想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楼兰最近仗着势力渐有抬头之势,姿态已经较之以往强硬了许多, 不似以前那么安分。
且毋论明沉曦原本就是楼兰女皇颇为宠爱的胞弟, 光是他的死讯本身也可能演变为一种借口,成为楼兰挑起两国战争的契机。
府兵头目回禀道:“兹事体大,如今驸马的遗体已经被秘密运往宫中,陛下正准备修书乌呈,借那暖玉一用。”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皇室秘密,譬如楼兰的就是可以易容的人/皮/面/具,而乌呈的则是一块防腐的暖玉。
传闻将那暖玉含入唇中, 可保尸体万年不朽。
古人最是注重这方面的事情,倘若李元牧真能借到这暖玉,也算是勉强给楼兰一个表面上的交代了。
最起码楼兰若是仍想以此为借口开战,就不免得再三斟酌下。
李婧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晓。便让府兵头目先行退下。
她独自一个人寻了个背风的凉亭坐下, 看着长公主府里的假山梅雪,支着头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李婧冉感觉到肩膀一重, 微微侧眸,目光从绕在颈侧的狐裘毛领滑到为她整理斗篷的冷白指尖。
许钰林走到她身前, 敛着眼帮她系好狐裘带后,才在她对面的石凳落座,温声询问道:“有烦心事?”
他背后是冬日初升的熹光,将他的轮廓映得格外柔和,泛着淡淡的莹润光辉,如画的眉眼瞧着格外温柔。
李婧冉依旧单手撑着下巴,凝着他道:“嗯。”
有些冷淡,但她的确不知该如何说。
许钰林沉吟片刻,转而对她道:“挺巧的,我也有些心烦。”
人的快乐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李婧冉一听顿时来了点兴致。
她的身子坐直了几分,有几分感慨:“你居然也会烦躁的吗?我还以为先前看你那么多事都能有条不紊地处理好,感觉你情绪好稳定啊,就好像泰山崩于眼前,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许钰林的情绪稳定已经让李婧冉艳羡很久了,就好像在他的观念里从来没有“不做”这个选项,只有“怎么做?”“什么时候做?”“怎么才能做得更好”。
他的个性要是生在快节奏高压力的现代社会,那简直不要太吃香。
许钰林唇边笑意清浅:“是你太高看我了,我也只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自然也会感到心烦。”
李婧冉不禁好奇地追问道:“所以你为什么烦躁?说来听听?”
说出来让她幸灾乐祸一下。
许钰林的眸光很温和,荡漾的微光令人心荡神摇,注视着她微微笑了下。
“因为你心烦啊。”
李婧冉原本兴致盎然的笑意僵在了唇边。
许是此刻的光线正好,又或许是因为微风送来了他身上的淡香,李婧冉不知为何心跳突然有些快。
她别过脸,轻轻“啊”了一声,斟酌片刻安慰他道:“你别心烦。”
许钰林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下文,淡笑着评价道:“你安慰人的方式很别致。”
说罢,他也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分外自然地转而问道:“过几日是花灯节,届时满城灯火通明,街道熙攘分外热闹,你想不想出去瞧瞧?”
李婧冉眨了下眼,注视着他道:“你是在邀请我吗?你我二人,孤男寡女,一同过节?”
许钰林静了片刻,再次开口时嗓音里添了几分无奈,委婉道:“大街上人潮汹涌,想恐怕称不上你口中的‘孤男寡女’。”
他话语微顿,浅笑着揶揄道:“但倘若这种说法能让你更有兴致,你也可以如此理解。”
李婧冉嗔他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
许钰林只莞尔笑了下,并未言语。
他每次笑看着她不说话时,李婧冉都不敢和许钰林对视太长的时间。
分明是温润如玉的神情,但李婧冉总觉得许钰林就像会下蛊一样,周身的清落都变成了一种引诱,仿佛一颦一笑都是刻意计算过的那般。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指尖捻了下裙摆:“不就是个花灯节吗?谁怕谁,去就去呗。”
说罢,李婧冉拍了拍裙子起身,顾左右而言他:“太阳挺好的,我去把书籍晒一晒。”
许钰林看着李婧冉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摇头笑了下。
她恐怕是属乌龟的,每次都喜欢往龟壳里缩。
***
李婧冉深深发觉房东和租客之间维护良好的关系是很重要的,不然就会变成她和许钰林这样。
粘粘稠稠的,总有种令人心慌的不干不脆。
她望着眼前的湖畔,把鱼饲往池水里一扔,结果悲催地发现这鬼天气连鱼都被冻得懒得浮上岸来吃食了。
就在李婧冉倍感怅茫之时,小黄的声音蓦得传来,打断了李婧冉的思绪。
「宿主,明沉曦是不是死了?」
李婧冉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是,你不是在开会吗?你怎么知道?」
明沉曦的死讯她也是今天才知道的,那时候小黄已经回去了,自然无法得知这个消息。
小黄沉默两秒,艰难开口:「因为他不是自然死亡。」
「明沉曦是被抹杀的。」
李婧冉心中一沉:「什么意思?」
小黄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还记得我之前提到的竞争公司吗?他们的穿书者开始行动了。」
「我们公司是老牌公司,尽可能要维持原著内容,并且不干涉宿主的任务方式。他们公司却不同,纯粹结果论,时间紧手段狠。」
小黄仔仔细细地跟她解释道:「当时你的原身在这个世界恰好死亡了,我们才给你安排了这具身体。他们公司不同,他们的穿书者看中了明沉曦的身份,他们公司为了提供身体让他穿过来,就干脆直接抹杀了明沉曦的生命体征。」
李婧冉听得胆战心惊,忽然想到自己先前听到的古怪“机械”音。
祂当时说的是……很期待和你见面,我亲爱的手下败将。
也就是说,另一位公司的竞争对手先前就已经趁小黄不在时侵入她的系统,并且险些对她的攻略任务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而如今,这位竞争对手居然即将来到这个世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花了半秒将这些信息完全消化后,才问小黄道:「祂的任务是什么?也是要刷到百分百的攻略值?」
这个问题倒是让小黄也犹豫了片刻:「同一本小说的任务是一样的,但竞争公司的穿越者是个男的。他应该也需要刷满三大攻略对象的好感值,但应该用的是其他方式。」
就像李婧冉先前想用亲情攻略李元牧一样,好感值涵盖的范围不仅是爱情,也可以有其他的方式。
李婧冉感觉她可真是倒了血霉了,居然连身处书中世界都免不得内卷。
同时攻略三个男主已经很离谱了,结果这都能瘫上个竞争对手。
李婧冉深吸了口气,对小黄道:「我希望你们理解,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你们公司的问题造成的额外麻烦,我现在提出索赔也是合理诉求。」
小黄立刻精神抖擞地安抚她:「宿主你放心,这点我已经跟上头反馈过了。」
「因为由管理层失误造成的困扰,管理层经过讨论,一致决定无条件提前发放任务奖励。我们先前承诺你的是只要任务完成,就会修改命格帮助你重病的母亲,如今奖励已经下发,不出意外的话伯母在一周内就能出院了。」
李婧冉的眸光倏然晃了下,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的语气都有些颤:「你确定?」
「是的!」小黄十分肯定地一口应下,随后又补充道:「不仅如此,管理层决定答应宿主的一个要求。只要合乎情理并且在能力所及,任何要求都可以满足。」
李婧冉感觉自己都快被他们的惊喜砸晕了,感觉自己就像是踩在了云朵上一般,腿软得轻飘飘的。
「先寄存。」李婧冉如是回应,但又犹疑地反问道:「没有什么附加条件,或者副作用吗?」
小黄诡异地安静了两秒,“嘿嘿”笑了两声:「有的。奖励原本是任务结束后才能发放的,管理层为了尽早医治你的母亲,在电脑里提前把你的任务进度改成了‘已完成’。」
「说人话。」李婧冉颇有些无语。
她就知道这小破公司一定没法把事情办得十全十美。
小黄换了种措辞:「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回去开会、也没法再为你提供任何道具,接下来的一切都得靠你自己了。」
李婧冉“唔”了声,表示理解。
还好,只是没了道具而已,还是可以克服的。
小黄交代完这些事后,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对李婧冉说道:「对了宿主,管理层让我提醒你两件事。第一件事,他们建议你加快攻略进度,抢占先机,在竞争对手魂穿明沉曦之前赶紧把裴宁辞拿下。」
李婧冉倒是毫不意外,“嗯”了声:「那是自然。」
「第二件事:切忌和非攻略对象走得太近。不然容易造成谁都没法预料的突发情况,并且产生蝴蝶效应、毁坏那个人原本的命运。」
非攻略对象?
李婧冉下意识想到了方才她刚应下的花灯节邀约,垂下了眼轻声问道:「许钰林?」
甚至连李婧冉自己都不知道她说出他的名讳时,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她明面上好像只是在确认清楚,但心底最隐蔽的地方,她似乎又在期盼着小黄的否认。
李婧冉自认她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别人对她好一分,她会尽力还回去十分。
唯独只有许钰林,尽管他鲜少在她面前流露出除浅笑以外的神情,但李婧冉自认她对他有愧。
他给了她很多很多,但她能给他的东西实在太少了,远远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而如今,就连这微薄的十分之一,她都给不起了吗?
小黄似是能理解李婧冉心中的感受,又或者说小黄虽看上去不怎么靠谱,但它在情绪感知方面一直都是比较敏锐的。
敏锐到和它那懵懵懂懂的样子都有些割裂了,兴许这就是上课摸鱼看青春疼痛文学的魅力?
它没有回应李婧冉的这个问题。
亦或是说,两人对答案其实都心知肚明。
何必再说出来呢?除了徒增残忍外,别无他用。
小黄狠狠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宿主,想想你的Wi-Fi(无线网络)、空调、手机,美好的现代生活在朝你招手!」
李婧冉安静了片刻。
冬日的小雪自灰蒙蒙的云朵间坠落,落在湖面的那一刻无声地融成了雪水。
李婧冉感受着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脸庞,温度有些凉。
兴许是她已经不知不觉在湖畔边蹲了太久,如今即使起身的动作很缓慢,还是感到头脑仿若缺氧般克制不住地发晕,视网膜中的世界都有些暗淡。
她闭了闭眼,缓了片刻,这才感觉到有些堵塞的血液再次开始流通。
再次睁开眼时候,李婧冉无声得叹了口气。
她将指尖的雪花捻化,轻声对小黄道:「我知道了。」
***
关于这位竞争对手,李婧冉对他是存有一种敬畏之心的。
这位竞争对手都还没出现,她就感觉到他应当比她想象中的聪明。
聪慧、把控人心、骄傲自满,这是她在为数不多的接触中给这位竞争对手画出的人物画像。
在魂穿的身份上,竞争对手选择了明沉曦 —— 楼兰的二皇子,大晟华淑长公主的驸马,如今身边熟悉他的人不多,但他恰好有一个可以顺理成章接触三位攻略对象的身份。
而更精妙的是,竞争对手并未选择无缝衔接,而是先让李元牧和严庚书发觉了“明沉曦之死”。
毕竟他也知晓李婧冉已经把他们俩的攻略值刷到了一定程度,他要是直接以“她驸马”的身份接触他们,开局无疑会更难。
更何况,攻略对象们在发现李婧冉身份存疑后,他们的接受度已经被拔高了许多。
尤其是李元牧,他甚至都已经接触过幻境这么非科学的事情,而严庚书和裴宁辞也对幻境中发生的一切隐有记忆。
这种情况下,让他们接受所谓的“起死回生”是看似荒谬却细想可行的事情。
通过这一步棋,竞争对手便用非常直观的方式告诉他们:他并不是明沉曦。
如此一来,在“明沉曦”这层身份的加持下,竞争对手既可以有顺理成章的身份接触他们,又可以避免他们将对明沉曦的隐晦敌意衍生到他的头上,可谓是一石二鸟。
当然,李婧冉原本还没想得那么多,直到她和这位竞争对手的第一次间接交锋
为了明沉曦的这件事,李婧冉难得纡尊降贵去了趟飞烈营,原本想的是在竞争对手穿越过来之前先给严庚书打个预防针的,谁知她居然还是比竞争对手的速度晚了一步。
竞争对手魂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不停蹄地去见了严庚书。
飞烈营内,李婧冉望着拦在自己面前的络腮胡,冷静微笑:“你确定严庚书说他不见我?”
络腮胡虽然只是个传话人,见到李婧冉这副兴师问罪的姿态,颇有些心虚地搓了下手:“那个”
旁边怀里抱着方尔南的林磊见状,自是知道络腮胡长了张过于实诚的嘴,连忙出声接过话茬:“殿下莫要误会,王爷的确是军务缠身,脱不开身啊。”
络腮胡听着林磊睁着眼睛说瞎话,面色宛如便秘一般一言难尽,但还是勉强地点了下头:“嗯。”
李婧冉瞥了眼林磊怀里软糯糯的方尔南,冷笑了两声。
行啊,连孩子都不管了,严庚书他可真是好样的。
也不知这位竞争对手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抬眸盯着他们片刻,她不笑时容貌便看起来极具攻击性,一双桃花眼雾沉沉的,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络腮胡和林磊被她盯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但想到严庚书的吩咐,还是硬着头皮迎着她的注视,愣是一声不吭。
远处耍刀的士兵们虽表面上看着在练武,目光却都状似不经意地往这边瞟,纷纷竖起耳朵偷听着。
李婧冉的眼神环视一圈,微挑了下眉梢,仿佛被说服般点了点头:“可以,那你跟他说一声吧,让他有空时来一趟长公主府。”
看起来神色格外平静。
络腮胡和林磊对视一眼,心中都松了口气,像是送大佛一般毕恭毕敬地朝飞烈营外比了个“请”的手势:“放心,您请。”
李婧冉瞧了眼被他们拦着的主帐,里头分明亮着灯。
她心中谋算着,不动声色地转身作出离去状,随后趁着他们俩放松警惕之时,提起裙裾便往主帐内跑。
络腮胡和林磊都被她这回马枪杀了个措不及防,迅速反应过来想拦她,但他们终究顾及太多,不敢碰到长公主的玉体,她往前冲他们便只能让开。
李婧冉便这样气势汹汹地来到了主帐外头,一掀门帘杨声道:“严庚书!”
帐内的严庚书似是在思索着些什么,面前还摆着两杯仍氤氲的热茶,由此可见帐内的客人刚走没多久。
严庚书还沉浸在刚死没多久的“明沉曦”突然活了过来、而且躯壳里还换了个芯子的事,神色间因这超出常理的事情还有些恍惚。
听到李婧冉的嗓音,严庚书愣了下,起身朝她迎来:“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
李婧冉听到这句话,在冷风中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顿时就憋不住了,这种愤怒在她瞥见竞争对手用茶水在桌案上画的笑脸时达到了巅峰。
茶水未干,水光分外碍眼。
挑衅,这位竞争对手绝对是赤/裸/裸的挑衅!
李婧冉也不顾还有外人在场,踮脚捧着严庚书的脸便吻了上去。
她泄愤般咬了他一口,深呼吸着转过头,朝目瞪口呆的络腮胡和林磊微笑:“还不走?是想亲眼瞧你们的王怎么在床上哭吗?”
李婧冉俨然是被冲昏了头,这番话未经思考便说出了口,难得犀利地完全没给严庚书留面子。
严庚书愣了下,唇边笑意反而加深了几分,单手揽着她的腰,望向神色呆滞的两位下属,嗓音慵懒:“出去吧,任何人没有本王的允许,今日都不许靠近主帐。”
络腮胡这才反应了过来,不顾林磊朝他使眼色使到都快抽搐的眼角,颤着手指向李婧冉:“王,她她她侮辱你!”
林磊面如土色。
苍天啊,来道雷,把这毫无眼力见的人给劈死吧。
严庚书却面无异色,甚至虚搂着李婧冉,懒散地把下颌往她颈窝处一搁,眼尾一挑,泪痣妖冶:“侮辱?称不上吧,实话罢了。”
络腮胡:!!!
赶在络腮胡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之前,林磊眼疾手快地捂了他的嘴,边把他拖出帐子,边恭敬地对严庚书道:“王放心,今日不会有人靠近主帐的。”
说罢,神色正经地仿佛下一刻就能上阵杀敌,真诚祝福道:“祝二位有段美好的时光。”
他们俩出了主帐后,帐内的李婧冉和严庚书还依稀能听到外头传来的隐约动静。
络腮胡挣了束缚后咆哮:“你拦着我做什么?我要找她理论清楚!吾王连砍匪寇的十五个头颅连眼都不眨一下,先前剔骨祛毒时愣是一声不吭,怎么可能在床上哭!”
林磊低低说了句什么,依稀是让络腮胡小点声。
络腮胡反而更加愤怒了:“小点声个屁!她如此在床笫间欺压吾王,还不允许人说了!”
林磊:“”
他干脆放弃抵抗了,破罐子破摔,也也跟他对着咆哮:“继续说!说大点声,让全军营的人都听到!”
李婧冉听着这俩人的奇葩对话,气消了些许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妥,静默片刻后不情不愿地戳了下严庚书的手臂闷声道:“方才是我没考虑周到,不小心毁了你的形象。”
她以前觉得严庚书是个老狐狸,相处久了才发现他是个纯情又骚气的公孔雀,随时随地都在开屏,并且有些时候死要面子。
严庚书微侧了下脸,脸庞贴着她的颈子,拉长嗓音道:“这不挺好?全军营的人都知道你得对我负责了,我求之不得。”
李婧冉“啧”了声:“好好跟你说话呢。你真不介意啊?”
严庚书沉吟片刻:“要说介意,恐怕的确有一点。”
主动问他这句话的人是李婧冉,如今当真听到严庚书肯定的答复时,不自在的同样也是她。
她抿了下唇,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却又听严庚书话语一转,嗓音含笑:“我不仅会哭,我还会叫呢,你给他们的消息不够全面啊。”
李婧冉为他这副没正形的模样无语凝噎,推开他瞪他一眼,没说话。
严庚书随意在床沿坐下,床榻发出暧昧的“嘎吱”一声。
他扫她一眼,从她的表情里瞧见了几分别扭,单手扯了下领口,神色散漫地道:“说真的,我又不觉得这是什么羞耻的事。我倒恨不得宣扬得满城皆知,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妻管”
严庚书卡壳一瞬,自然地换了个:“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
李婧冉定定瞧他片刻。
她单膝跪在床沿,再次低着头捧着他的脸吻他,这一次却温柔得多。
严庚书在她吻上来的那一瞬便阖上了眼,回应着她,感受到她的推力后也不怎么抗拒地躺倒在床榻。
李婧冉再次去拉他的衣领,严庚书今日穿的依旧是那件有黑色盘口的衣领,那上头的珠子再次被她扯掉,滴溜溜地滚落到地。
李婧冉肺活量没他好,又不习惯边接吻边换气,没一会儿便喘息着停下。
严庚书喉结滚了下,睁眼凝她,嗓音里有些无奈:“李婧冉,我前几天刚把这扣子缝好。”
“打个商量,咱下次温柔点行吗?这扣子还怪难缝的。”
李婧冉依旧没说话,只是这么看着他,眼圈都有些红。
严庚书“诶”了声,故意逗她:“这副表情做什么?给你扯就是了。”
“是妻管严。”李婧冉打断了他,语气闷闷。
她这句话听起来没头没尾,严庚书剩下的话却因此卡在了嗓子眼。
他知晓她是在回应他方才那句说到一半后便没说完的话。
严庚书是觉得俩人之间没名没份的,他将“妻”这个字冠以她是对她的不尊重。
这就像是在婚前便喊人家女孩子“夫人”一般,轻浮得很。
他骨子里依旧有些奇奇怪怪的古板,他总觉得但凡一个男子给予心爱的女子足够的爱重都不会这么做。
可他心底又清楚,他们是不会有婚姻的。
李婧冉也清楚。
她却仍如此回应了他。
严庚书给予了李婧冉足够的爱重,李婧冉也给了他足够的心疼。
那一瞬间,严庚书忽然感觉自己有些词穷。
他望着李婧冉,看到她的眸光是认真的。
冬日枯萎的花骨朵被她用这种眼神看着,估计都会把持不住地给她开个花。
可惜他不是植物,也开不出花。
他甚至不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对得起她的这句话。
严庚书沉默了许久,最终才报以同样的郑重,真挚地问她:“这两天可以不下床吗?”
李婧冉:“”
她没回应他的这句话,只是对他道:“我要在上面。”
严庚书勾唇笑,神情分外无害:“可以啊。”
她不后悔便好。
***
李婧冉原本的想法很简单,她想的是掌握主动权,然后伺机停下逼问他方才和竞争对手聊了什么。
她首次尝试时,严庚书的喉结狠狠滚了下,浑身薄汗地睁眼看她:“李婧冉,你最好别现在停下。”
李婧冉朝他笑笑,笑容就像先前对他说那句“手酸”时一样恶劣。
她在他耳边柔声道:“严庚书,你方才见了谁?”
严庚书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没谁啊。”
“哦,是嘛。”她慢吞吞地说了句,分外做作地道:“呀,好累啊,不想动。”
严庚书朝她友好建议:“我来?”
她眼都不眨地拒绝:“不行,你身为摄政王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说罢,李婧冉便作势要起身下床,严庚书额角青筋猛得跳了下,手臂一揽便把她拉了回来。
李婧冉措不及防地跌坐,随后两人的呼吸都是一窒,严庚书的呼吸声情不自禁重了几分,仰脖时颈侧淡青色的脉络格外性感。
严庚书枕在被褥,尽管让她如愿在上面,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依旧有办法让她浑身酥麻得说不出话。
李婧冉感觉她都快坐不住了,全靠严庚书撑着她才勉强维持住身形。
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再次开口时语气都有些颤:“再,再给你个机会,你和他到底聊了什么?”
严庚书往上一送,嗓音因欲色而带了几分哑,低声笑:“你这是在吃醋吗?”
“严庚书你”李婧冉闭了下眼,原本想凶他,但感受到自己脸颊的烫意后,觉得她此刻不管说什么都像是撒娇。
她往他肩头一趴:“换个位置吧,我腰酸。”
如今拿乔的却变成了严庚书,他侧脸瞧她,笑意慵懒地用她的话堵她:“殿下身为大晟的长公主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臣可不敢逾矩,劳烦殿下再坚持坚持。”
李婧冉欲哭无泪,刚想求饶时却又听严庚书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啊”了声:“殿下不是还想让臣哭吗?须得再加把劲。”
他笑得勾魂摄魄,眉骨英挺,眼下的泪痣格外蛊人,好心地建议道:“需要臣再配合一下吗?用言语鼓舞下您?”
李婧冉泄愤似的咬了下他:“说来听听。”
严庚书笑着应了声,边自下而上欺负她,边用他那低磁到让人浑身发麻的嗓音在她耳边懒散道:“殿下弄得我好爽。”
两个见不得人的字眼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李婧冉:他是懂颠倒黑白的。
***
等到李婧冉回到长公主府后已经是次日晚上了。
她发誓,她这辈子再心疼严庚书,她就是狗。
严庚书总是说得少干得多,他表示感动的方式着实让人吃不消。
而且最可恶的是,她可谓是折了夫人又赔兵,一丁点有用的消息都没从他口中打探出来。
她叹了口气,叫来银药在她耳边吩咐了两句,而后收获了银药诧异的眼神。
银药望着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关怀:“殿下,您还好吗?”
李婧冉感觉银药很担心她的精神状态。
她沉默两秒,也不知要如何和她解释为何自己要烧了长公主府,只能叹息一声摆摆手:“别问,去办便是。”
说罢,李婧冉又默默补了一句:“别告诉许钰林。”
她怕许钰林又要大半夜的拿着长公主府的账本来跟她秉烛夜谈。
银药面色古怪,但还是应允道:“是,殿下。”
在银药的安排下,长公主府在这潮湿的大冬天燃起了熊熊烈火,主要被烧的范围是裴宁辞的院子。
李婧冉在暗处往自己脸上精心添了几抹不影响美感的烟灰,随后才拿打湿的手帕捂住口鼻,惊慌地拦住旁边的人,语气急躁地问道:“裴公子是否还在里面?”
凶残灼热的火舌无情地舔舐着房屋,滚滚浓烟呛得人呼吸都不畅。
刚打了一桶水过来的奴仆应道:“是,只是如今火势太大,恐怕无法进去”
话音未落,奴仆便瞧见李婧冉弯腰提起这桶满当当的水,兜头浇下,不管不顾地便往里头冲。
“殿下!”他吓得语音都变了调,“您乃千金之躯,万不可冒这个险啊!”
李婧冉却恍若未闻,一意孤行得要往里头闯。
越靠近着火的屋子,那热浪便愈发灼人,李婧冉都不必进去就已经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快焦了。
她咬咬牙,刚想进屋时却被人自身后拉住了手腕。
李婧冉回眸,瞧见许钰林的脸庞被火光映亮,橘红色的光影衬得他的神色间多了几分强势,他眸光惊愕地望着她:“李婧冉你冷静点!”
李婧冉紧紧蹙眉,单手用力地寸寸拂开他的手:“松开。”
向来脾性软和的许钰林在这一刻却分毫不让:“火势太大了,现在进入太危险。”
李婧冉抬眸瞧他,嗓音同样扬了几分:“裴宁辞还在里面!他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许钰林定定凝她半晌,再次开口时只是问了她一句:“一定要现在进去?”
李婧冉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神色坚定:“是。”
“好。”许钰林颔首,示意周围人将一桶水递给他,往他自己身上一浇。
他微微闭着眼,微凉的水珠顺着他的眉眼、鼻梁流淌而下,抚过他全身的水珠如雨般打湿了地面。
许钰林乌发尽湿,什么都没再问,只是对她言简意赅道:“你别进去了。”
说罢,许钰林便要往熊熊燃烧的屋子走。
李婧冉并未阻拦,只是朝身后的府兵头目使了个眼色。
府兵头目领命,上前干脆利落地在许钰林后颈处来了一手刀,打晕人的姿态分外熟练。
李婧冉瞧了眼软倒的许钰林,朝终于赶来的阿清吩咐道:“看好你家公子。”
她瞧了眼火势的严重程度,心中略微估算了下,加了件淋湿的斗篷,豁出去了往里头跑。
***
屋外的火势已经足够赫人,直到此刻进了里屋后,李婧冉才发觉就算看过再多的消防演习,也没有身临其境那么可怕。
滚滚黑烟熏得她不停流眼泪,她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举步维艰地往里面闯。
为了安排这一场美救英雄,李婧冉心想她可真是付出了良多。
她重重咳嗽着,尽力抓紧时间在屋内寻找裴宁辞,正好与跌跌撞撞从屋中出来的裴宁辞撞了个正着。
他的状况很不好,白衣袍角都被烧得焦黑,浑身狼狈不堪。
瞧见李婧冉时,裴宁辞的脸上浮出一抹愕然,随后就被李婧冉拉住了手腕。
她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将手中的帕子往他口鼻一掩,并且动作迅速地扯了湿披风的一角再次充当面罩。
火势实在太大,他们都在生理性落着泪,眼前是焦黑,是火光,是朦胧一片。
李婧冉压根没法开口,只好拉着裴宁辞示意他跟上。
裴宁辞咳得很厉害,被李婧冉拉住时首次回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狼狈地一同向出口奔去。
李婧冉感受着裴宁辞回握着她的力道,心中丝毫不意外。
逃难之中,一切的形象都可以被抛弃,但心跳却因为环境的压迫而无法控制地加速。
和怦然心动时一模一样的律动,便很容易造成心动的假象。
这一切都在李婧冉的掌控之中。
直到两人将将跑到门口时,一块燃着火苗的横梁毫无征兆地忽然坠落。
那一刻简直宛若流行撞击地球,骤然逼近的温度让李婧冉下意识想逃,但双腿却活像是灌了铅似的完全动弹不得。
滔天的火浪之中,逃跑是人类的本能,李婧冉却在那一刻措不及防地被身畔的裴宁辞压倒护在身下。
横梁撞击肩胛骨时的沉闷声响在烈火烧木头的噼啪声里显得那么细微,可是却像是惊天的巨雷一般劈进了她心里。
她看到了裴宁辞神色间难以掩藏的苦楚,直到这一刻李婧冉才真正地相信了裴宁辞的失声并非是装的。
在这种急剧的痛苦中,他的五官都被痛得有些扭曲,浑身都颤抖得出着冷汗,不知是何处的粘稠血液流了她满手。
胸腔挤压之下发出了气音,他微微启唇,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无声的痛苦最是致命。
都说患难见真情,那是因为在状况突发的那几秒内,人类是没有任何思考时间的,他们所做的完全都是潜意识里的反应。
李婧冉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态决想靠这一出美救英雄让裴宁辞动心,谁曾想却因这突发情况而险些露了馅。
裴宁辞平日里对她有装出来的顺服,有掩饰得极好的恨,有偶尔流露出的茫然。
横梁落下时,裴宁辞分明反应了过来。
他原本可以逃的,兴许经过思索后,裴宁辞绝不会做出救人这种不理智的行为。
可在未经思考的情况下,在裴宁辞被情绪左右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来救她。
李婧冉被裴宁辞严实地护在身下,感官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模糊。
她模糊地瞧见长公主府的奴才们拎着水桶一个接一个闯了进来;
她模糊地听见有人惊呼着过来解救他们;
她模糊地感知到火舌的温度正在逐渐变低。
她清晰地感觉到裴宁辞身子的颤抖,和他艰难的喘息声。
在这片喧嚣嘈杂的闹剧中,李婧冉陡然窥见了一个连裴宁辞自己都没意识到、并且令她自己都心惊的事实。
裴宁辞好像喜欢她。
手段
屋内滚滚的火光将铜镜染成了焦灿的红彤彤, 枯固的黑烟燃烧得如此猛烈,浓烟呛得人肺里都有些喘息不过来。
在稀薄的空气里,大脑的氧气被逐渐抽干。
这个被李婧冉在紧要关头窥见的事情让她感到分外荒谬, 但排除所有其他的可能性后, 即使留存下来的听起来再不可思议,它都是真相。
李婧冉的指尖还沾着裴宁辞的血,从温热变得有些发凉。
一桶又一桶的凉水浇灭了他身上燃烧的火苗, 三三两两的仆从赶上前将他们两个搀着往外头走。
再次接触到外面的空气时都恍若隔世, 微凉的冷风灌进被烟雾熏得几欲灼烧的肺部,骤然的温差让李婧冉克制不住地咳了个撕心裂肺。
长公主府的下人们自然是披衣的披衣, 请大夫的请大夫, 场面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大夫本身就是常驻长公主府的,赶到后着急忙慌地想上前为李婧冉把脉,李婧冉却朝裴宁辞那边偏了下脸,嗓音都咳得沙哑:“先去瞧他。”
大夫微愣了下,神色间有些诧异,完全没料到李婧冉居然会让他先去瞧一个男宠。
他但并未多言,只是应下后朝裴宁辞走去。
裴宁辞的状态俨然不太乐观, 他的唇色都因失血过多而略有些苍白,身上的衣衫既沾血又染灰,脏污不堪。
大夫看清裴宁辞的那一瞬,便下意识“喔”了声。
熟客啊, 他先前刚帮他用蛊虫褪疤来着。
他说什么来着,年轻人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大夫一边叹气一边上前为他把脉,又翻了下他的眼皮, 随后才松了口气道:“这位公子伤势看着重,好在都是皮外伤, 好生调理将养着便无大碍。”
李婧冉看着晕厥过去的裴宁辞,沉默半晌:“人都晕了,你确定没大事?”
大夫洒脱地大手一挥:“殿下放心,死不了。”
“行。”李婧冉应了声,和大夫打探了下裴宁辞醒来的时间,得知估计要一个时辰后便先行回屋洗漱。
她换了身更为舒适的衣物后,坐在暖炉旁端着还氤氲着热气的冰糖雪梨水,慢吞吞地喝了几口,感到体温逐渐回暖后才掐着时辰起身去了裴宁辞屋里。
***
裴宁辞发现自从他入了长公主府后,心态总会发生一些诡异的改变。
李婧冉对他谈不上好与不好,裴宁辞也从不认为自己对她有任何逢场作戏之外的情感。
今日在火场之中时,燃烧的横梁砸落之时,裴宁辞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下。
别说是李婧冉了,就连裴宁辞自己在此刻冷静下来回忆起来时,都感觉自己分外的陌生。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权衡利弊的关键时刻,他居然做出了如此不理智的事情。
兴许是李婧冉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凑巧,裴宁辞如是为自己的不清醒开脱。
纵然他早就料想到自己这大祭司的身份保不住,但当他亲身经历那种众叛亲离的滋味时,裴宁辞依旧是难免心神摇曳。
并非是因为裴宁辞有多在乎大祭司这个位置,毕竟他早就窥见了自己之后的命数,区区一个祭司之位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裴宁辞甚至在刻意顺从着,任由他们污蔑他,将脏水尽数泼在他身上。
当时在师兄妹妹污蔑他时,但凡裴宁辞否认一句,光凭她和车夫的几句话,并无法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然而裴宁辞并未否认,一是因为他要半推半就地遵循自己的命格,二是因为想扳倒他的人偏偏是师兄的妹妹。
裴宁辞对他师兄终究是有一丝隐秘的愧疚的,毕竟这祭司之位原本就不该是他的。
他就像是个比较幸运的小偷,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借住了许久,如今屋主的家属回来想将他赶出去,他自然没有任何缘由继续霸占着这屋子。
而裴宁辞的不否认落在百姓眼中,便是德行有亏的默认了。
被污蔑不可怕,被千夫所指不可怕,被天下人质疑也不可怕,最可怕的便是大祭司本人默认。
就像是昔日唯一一位为了一名女子在全天下面前公开承认情愫的祭司前辈一般,任何人都无法扳倒大祭司,除非他们亲自承认。
尽管如此,当裴宁辞瞧见昔日里神色虔诚地跪伏在地的信徒神色激动地抄着家伙将神佛像砸碎之时,这种极致的反差依旧令他生出难以克制的轻嘲和寒心。
不过如此,裴宁辞如是心想。
裴宁辞不理解感情,也不想去理解感情,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认为不值得。
这世间再浓烈的感情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们前一刻还可以恭敬地跪伏在你脚边,下一刻便能对你横刀相向。
从裴宁辞被爹娘送入宫时,他就清晰地知道这个道理。
按理来说深入骨髓的信仰之名、世人歌颂赞扬的舐犊之情都不过尔尔,更遑论其他更为浅薄的友情、爱情?
用被操纵的悲欢喜乐去换取所谓的情丝牵绊,在裴宁辞眼中是一笔亏本买卖。
换言之,裴宁辞太清高了,他瞧不起感情。
可就在下一刻,一道火红的身影夹裹着风雪闯入这满地碎片的狼藉神庙。
那日本该是她和另一人成婚的日子,那时的她本该在与她的驸马洞房花烛,可她出现在了他破落的神庙。
鲜红的嫁衣色泽艳丽,几乎都能灼伤天地间的皑皑白雪,也让裴宁辞都不免心中微动。
她在他身边蹲下身,执起他意外划破的手,一言不发却又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好了伤口。
裴宁辞垂眸望去,看着雪白的帕子染了鲜红,就像是霜雪坠了凡尘。
他耳边是她的声音,她对他说:“别误会,我不是怜悯你。”
裴宁辞知晓李婧冉向来是嘴硬的。
在他表面上看起来最落魄的时候,在他众叛亲离之时,唯一一位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居然是她。
李婧冉口中说着折辱他的话,可她除了喜欢在床榻上虚张声势地与他放浪之外,似乎也从未做过伤害他的事。
以更粗鄙的话语来说,她用各种各样的手段玩他,但她从没做到最后一步。
这些她从没挂在嘴上的点点滴滴落被裴宁辞尽收眼底,他以为他并未被触动。
直到今日,身体的本能告诉裴宁辞:他对李婧冉并非是没有感觉。
不应当是这样的,在昏厥过去的前一秒,裴宁辞冷静到淡漠地在心中对他自己道。
他寻出了一千种、一万种借口解释他在火场中的反常。
就譬如这场大火着实蹊跷,他揣测火是她放的,因此故意做出这番姿态迷惑她,为他之后的计划做铺垫。
是的,应当就是这样。
裴宁辞刻意忽略了他在紧急关头根本来不及权衡思索的事实。
他好不容易才在昏过去之前,找了许许多多的借口说服他自己:他并不是喜欢李婧冉。
可偏偏裴宁辞苏醒时,他一睁开眼就瞧见李婧冉守在他的床边。
她累得都撑着头打盹了,但却仍不放心他。
裴宁辞被横梁砸伤的地方火辣辣得疼,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只是定定注视着她半晌。
他的目光从她的额头滑到她精致的鼻尖,最后落到她的唇。
她的那双桃花眼总显得多情狡黠,如今闭上眼时艳丽的容貌中却平添了几分乖巧,让裴宁辞在那一瞬听到了他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
李婧冉的头一下下轻点着,眼看着她光洁的额头就要撞到床榻,他伸出了手。
他的掌心托住了她的额头,触感细腻温热,李婧冉则是措不及防地被冰了下,醒来后茫然一瞬,瞧着他后知后觉地问道:“你醒了?没事吧?”
裴宁辞望着她,片刻后缓慢地摇了下头。
他心想:她果真很爱他。
既然如此,他对她生一分情愫几乎也未尝不可。
裴宁辞仔仔细细地权衡半晌。
嗯,生十分情愫也不是不行,左右她对他的爱意总归比他的浓烈了无数倍,这笔买卖他怎么算都不亏。
***
李婧冉发誓,她原本是想认认真真地守在裴宁辞身边,并且做出五分愧疚四分感动还有一分情深的模样。
结果 十分尴尬,她一不小心睡着了。
就在李婧冉为自己浪费了这么好的攻略机会而扼腕时,她却发现裴宁辞的神色诡异地变得异常温柔。
就像是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想通了什么事情似的,轻晃的金眸仿佛融化的日光,让她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李婧冉心中陡然升起了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裴宁辞他不会是被砸坏脑子了吧?
脸上的伤刚好,脑子要是又出了问题,这未免也太衰了。
就在李婧冉胡思乱想之时,裴宁辞却拉过了她的手,微撑起身示意她掌心朝上。
李婧冉有些犹疑地照做,随后瞧见裴宁辞敛着眼,慢条斯理地在她掌心写了两个轻飘飘的字。
他的指尖微凉,滑的力道不轻不重,酥痒得令她指尖都轻蜷了下。
裴宁辞感受到了她的紧绷,抬眸慢悠悠与她对视一眼,乌发散在略显苍白的脸庞,挺鼻薄唇神色冷淡,莫名性感。
四目相对不过几秒,裴宁辞便在她的注视中再次垂下眼,轻握了下她蜷起的指尖后,才又将方才写到一半的字重新书写了一遍。
就如同用舔了墨汁的毛笔一寸寸抚过洁白薄透的宣纸,裴宁辞的神色没有一丝异样,然而气氛却无端有些暧昧。
毕竟如今的毛笔是他的指腹,而书写的纸张是她的掌心,失去墨汁的润滑后摩擦力变大,他的每个动作都能清清楚楚地被她感知
像是一种蓄意调/情。
李婧冉如是想着,飞快撇了眼裴宁辞,瞧见裴宁辞的神色格外庄重,比他上高坛赐福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应当是有什么要事要与她说吧。
她心虚地抿了下唇,在心中唾弃自己如今心脏看什么都脏,尽力集中注意辨别着裴宁辞在她掌心写的字。
李婧冉低下头,看到裴宁辞冷白的指尖在她掌心缓慢地滑着,她微蹙着眉艰难辨别着,一个字一个字念道:“吻、我?”
李婧冉微诧地抬眸看向裴宁辞。
皎洁的月光透过雕刻精致的黄梨木窗照入室内,裴宁辞的神色在洁白的冷光中更显圣洁,清冷到不染人间烟火。
一定是她认识的古文字还太少,认错字了,李婧冉谦逊地心想。
她刚想开口和裴宁辞确认下他写的究竟是什么字时,裴宁辞却极轻地笑了下,不紧不慢地对她道:「好啊。」
说罢,他在微凉的清辉中倾身靠了过来。
屋内两人的身形被朦胧地映射在窗户纸上,两人的影子有一瞬的交合。
床榻上的男子倾身仰脸,撑着身子自下而上地吻了她的唇。
像是一种索吻的姿态。
剪影映不出缠绵的清冷雪松和妩媚花香,也映不出裴宁辞是如何趁李婧冉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轻描淡写地撬开了她的唇齿,深入掠夺。
滑过她敏感的上颚,与她唇齿缠绵。
在她克制不住往后仰时,裴宁辞边吻她,边慢条斯理地抽了她的发簪。
伴着“啪”的一声轻响,金贵的发簪落在地上,上面的掐金蝴蝶微微颤着。
她的满头青丝倾泻而下,裴宁辞冷白的指尖插入她的发丝,以一种不容她拒绝的姿态继续向前,一点点加深这个吻。
压缩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压缩着她肺部里面的空间。
感受到李婧冉因呼吸不畅而推拒后,裴宁辞微微撤了几分,朝她微微笑了下:「张嘴。」
李婧冉目光落在他的薄唇,只见他的唇上还沾着些暧昧的水光,原本因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的唇色也再度变得潋滟。
她因裴宁辞的主动而格外不习惯,若说他先前的主动是温和的,如今的主动就是脱了羊皮后显露出来的强势。
李婧冉抿了下唇,下意识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这么会接吻了?”
她瞧见裴宁辞轻轻勾了下唇,神色在那一刻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他并未言语,再次偏过头吻了过来。
如何接吻,如何换气,如何用亲密的姿态挑起另一人的情/欲。
这些都是她曾经教他的。
如今,这些手段尽数被他用在了她的身上。
***
事实证明,只有裴宁辞想做和不想做的,没有他做不好的。
这个道理放在□□上也同样适用。
以前的裴宁辞让李婧冉总感觉她在和一块木头缠绵。
如今的裴宁辞衬得让她感觉自己是块木头。
李婧冉原本便是不服输的个性,落了下风后顿时生了斗志,将裴宁辞摁在床上便气势汹汹地吻了下来。
裴宁辞也只是从容不迫地微仰着脸,承受她的吻,若有似无地回应着。
屋外晚月高悬,宛如吻痕,蝉鸣声声不歇。
两人在窗棂间渗出的雾白色冷月里接吻,唇齿交缠,呼吸声和清浅的水声穿插着打破了夜晚的平静。
直到李婧冉索取够了微微起身时,她才察觉到裴宁辞的喘息声有些急,并且额角也渗了些晶莹的薄汗。
她细细端详了下裴宁辞,这才发现他的脸色较之先前又有些发白,看着他衣衫上星星点点的血红倒吸一口凉气:“你压到伤口了怎么也不说?”
李婧冉连忙找人去再把大夫寻来,裴宁辞原本还想让她别折腾,但李婧冉心中焦急时也没耐心去读他的唇语,于是原本已经快歇下的老大夫大半夜的又背着医箱来到了房内。
李婧冉自觉理亏,给大夫塞了几片金叶子,让开榻前的位置:“劳烦了。”
老大夫原本心中还有些怨气,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都要被这对事儿精男女弄散架了,结果掂量了下金叶子,口中谦虚道:“使不得啊殿下。”
李婧冉望着他把金叶子麻溜地往袖口塞的动作,感觉他但凡动作停滞半分,她都还能勉强从他这句推辞的话语间觅得几分真心。
拿人手短的老大夫态度分外和善,笑眯眯地给裴宁辞看完后,侧头敛了几分神色对李婧冉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婧冉一听这话,心中顿时一紧,和老大夫走出门后才问道:“什么情况?”
居然严重到要避开患者吗?
老大夫摸了把络腮胡,看神色似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在李婧冉紧张的目光下斟酌半晌,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李婧冉见状便更焦虑了,提心吊胆道:“先前不是说他并无大碍吗?难道是内伤很严重?”
老大夫原本还在思索着应该如何委婉地与李婧冉说出那番话,听到她的问话后福至心灵:“如今是无大碍,但过几日恐怕就说不准了。”
“什么意思?”
老大夫思索着,努力委婉地对她道:“殿下与这位公子 嗯”
李婧冉眼神灼灼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老大夫措辞半晌,终究还是说出了口:“近些日子,恐怕不宜行房事。”
不、宜、行、房、事。
房、事。
事。
啊啊啊啊啊!
李婧冉的脸唰得比煮熟的大虾还要红,恨不得在原地打个地洞钻进去,这辈子都不爬出来了。
送走老大夫后,李婧冉回到屋内,拉了把小凳往床边一坐,一言不发地单手撑脸盯着裴宁辞。
裴宁辞方才重新上了药,如今很安分地将下颌搁在枕间歇着,感觉到她的视线后微侧过脸瞧她,扬起眉梢无声地询问她怎么了。
李婧冉用目光审判了他好半晌,但裴宁辞早就习惯了别人的注目礼,即使如今只着单衣俯在床榻之间也无法削弱半分他骨子里的矜贵。
寻常人的矜贵是金银玉器装点出来的,而裴宁辞却能衬得金银玉器宛如一堆没有价值的俗物。
毕竟他这张脸摆在这里,鼻梁挺直,薄唇轻抿,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厌世感便格外明显,周身气质疏离又高不可攀。
况且裴宁辞自幼年起就没受过什么搓磨,进了宫后虽在礼仪方面被分外严苛地要求,但吃穿用度无一用的不是最好的,那种熏陶进骨子里的矜贵之感都是用白花花的银子堆砌出来的。
他就算是只身着麻衣,都能令那身粗糙的麻衣看起来价值连城。
李婧冉欣赏他风华的同时,想到大夫方才的医嘱,轻啧了声笑着伸手去抚他伤疤褪去后再度变得光滑完美的脸庞。
裴宁辞轻飘飘地敛了下眼,随后朝着她的掌心偏了下脸,薄唇轻启在她葱白的指尖轻咬了下。
李婧冉将手指往深送了几分,就像先前在神庙中“检查”他的口腔那般,裴宁辞也分外配合地任由她侵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先前一直冷若冰霜的裴宁辞开始无声无息地融化。
被她接回长公主府的前几日,裴宁辞还是一副绝望、脆弱又节烈的模样。
后来学会了迎合她,却从僵硬的身子和藏不住的回避神色间都透着生涩。
直到他出逃未遂后,裴宁辞才真正软化了下来,仿佛认命一般接受了他往后数余年、在她厌恶他之前的唯一作用便是侍奉她。
自那之后,裴宁辞开始一点点学会妥协,而在李婧冉的视角,她奋不顾身闯入火场就是开启裴宁辞心门的最后一道钥匙。
毕竟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理解还有什么原因能让裴宁辞忽然对她动了心。
而今,裴宁辞看起来依旧是克制的,但举手投足的神态间都透着一股优雅的松弛感。
不但懂得如何回应她的亲昵,还能游刃有余地仰着脸接她的吻,甚至还能颇有技巧地光是靠接吻就让她腿都发软。
李婧冉想到了裴宁辞先前那副看似宁死不屈的贞烈模样,又看着如今漫不经心用唇齿含着她指尖的裴宁辞,不由有几分感慨。
能把这不通情/欲的大祭司调/教成如今这副天生玩物的模样,她功不可没啊。
李婧冉轻笑了声,随意地抽出手,沾着水光的指尖随意地蹂/躏着他的唇,直把他的薄唇弄得水光淋漓才勉强满意地擦了手。
裴宁辞侧躺在枕间,侧脸线条挺立完美,金眸微抬,目光滑过她的唇,再慢悠悠地与她对视,有如下蛊一般诱人深陷。
李婧冉唇角噙笑与他对视片刻后,才朝裴宁辞慨叹着先前在心中滚过一遭的话,确保他能看清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她当着他的面,笑着赞叹道:“真浪啊,我的大祭司。”
裴宁辞无声地轻勾了下唇:「您教得好。」
***
当天晚上,李婧冉在裴宁辞屋中呆到深夜却并未留宿。
待她离去后,裴宁辞却并未歇息,反而坐在烛台旁铺开了笔墨,倒像是在等候着早就约好的客人。
须臾,一位蒙面的高大男人悄无声息地推门入内,恭敬地朝他垂首行了个乌呈的国礼:“太子殿下,如今大晟的军防图已尽数到手,不知我们何时动身回乌呈?”
倘若李婧冉此时和这个人打个照面,兴许还能从记忆里想起她和他在悬崖曾有过一面之缘。
他饶有深意地提醒道:“大可汗恐怕等不得太久。”
乌呈大可汗虽想把自己这流落在外的儿子给接回去,但裴宁辞即使回了乌呈,处境也并没有太乐观。
乌呈从正系到旁支,有继承权的总共约六人,谁都弄不清大可汗把裴宁辞寻回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 实在从其他六人中挑不出个合适的人选,还是想利用裴宁辞制造恐慌,激励其他六人上进。
面对乌呈人看似提醒实则警告的话语,裴宁辞依旧神色淡淡,只垂着眸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明日灯节,守卫懈怠,恰是良机。」
乌呈人闻言,黑面罩下依稀能瞧见他翘起的唇角。
“那属下便遥祝太子殿下荣登宝座。”
裴宁辞冷白的指尖松松捏着宣纸,将其送到烛台边,波澜不惊地看着烛光触到纸张的那一瞬变得燥烈了几分。
纸张被火苗迅速吞噬着,眨眼间便燃得只剩下一个小角,眼看就要烧到他的指尖。
就连旁观者都觉得烫,乌呈人禁不住将眸光投向裴宁辞。
火光映亮了他清冷的脸庞,裴宁辞竟像是完全完全感觉不到热意一般,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色。
就在宣纸已经被烧得小到握不住之时,裴宁辞才不紧不慢松了手,将火苗摁灭在镇纸之下。
他起身开了窗,冷风瞬间卷入,将焦黑的灰烬吹得四散。
泠冽寒风卷起他的衣角,裴宁辞的几缕发丝贴在他的脸庞、唇上,美得惊心动魄,却又让人从骨子里感到丝丝缕缕的凉气。
裴宁辞侧过脸,不轻不重睨了屋内人一眼。
分外自然地应了那人的奉承。
桌幔下
似乎从那一天开始, 李婧冉和裴宁辞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改变。
像是穿透了那层朦胧虚伪的窗户纸,变得真实了几分。
可惜这个阶段只分外短暂地存在了些许时辰,便被各种各样或刻意或未料的事情所破坏。
但在此之前, 李婧冉和裴宁辞则维持着多一分则过满、少一分则略浅的暧昧。
李婧冉当晚并未主动提出过留宿, 一是因为要分外乖巧地遵循医嘱,二则是因为裴宁辞开始主动了。
虽然李婧冉在现实生活中对于情愫的感知没那么敏锐,但她毕竟在大学也给舍友当了将近两年的军师, 她纸上谈兵向来是很可以的。
感情之事与行军打仗有异曲同工之妙, 敌退我进,敌进我退。
既然裴宁辞变成了更为主动的那一方, 李婧冉自是得往后退几步。
换言之, 不上不下地钓着他。
只是裴宁辞似乎比她更懂得怎么钓,当夜在李婧冉提出离开时也并未挽留。
翌日清晨,两人在庭院中相逢时,裴宁辞朝李婧冉分外自然地微微颔首:「殿下。」
面色也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依旧是那么清冷淡漠。
俨然瞧不出夜里的放浪模样。
李婧冉望着他这波澜不惊的神色,不禁沉默片刻。
床上纯床下浪,说的约莫就是裴宁辞这样的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裴宁辞总是能把他自身的矛盾感营造到极致。
穿着祭司袍时禁欲又勾人,沦为囚奴时隐忍又圣洁,当这些无法恰融的感官被糅合到一起时,便形成了裴宁辞身上独一无二的性感。
李婧冉微抬了下眼, 如今已是十二月尾,阳光由纯粹的惨白变成了略镶金边,浅浅淡淡的脆金光华的色彩与他的金眸相吻合。
裴宁辞的眸中像是盛着一抹暖阳。
李婧冉并未回应裴宁辞, 她的目光越过他,停留在不远处的枝头。
山茶花已经零星盛开, 洁白如玉的色泽点缀在不高不矮的墨色枝头。
她无端有些想去采撷枝头最高的那朵纯白山茶花,走近后踮起脚发现还是差了一小截。
李婧冉回眸望向裴宁辞,裴宁辞看着她的眼神便知晓了李婧冉的意思。
裴宁辞如今既听不见也说不出话,久而久之李婧冉便也懒得跟他开口了,两人交流基本全靠眼神。
这几日的磨合已经足够让裴宁辞了解李婧冉每个表情的不同意思。
她高兴时眼睛会弯,不自在时会下意识捏裙子,生气时会瞪他。
兴许连李婧冉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这么多的小习惯。
如今李婧冉的意思自然是让他帮她摘花。
裴宁辞却上前将她抱了起来,把她往高里托了几分,将她送到枝头面前,并未剥夺她亲手摘花的乐趣。
李婧冉挑了下眉,伸手把被她看中的倒霉的山茶花折下。
她没拿花的另一只手攀着他的肩,指尖的鲜红蔻丹仿佛能在他雪白的袍子落下耀目的痕迹。
李婧冉在他怀中盈盈笑着,指尖捻着花枝,凑近他的脸庞轻声问道:“裴宁辞,在你心中,我们是什么关系?”
与其说是在索取一个答案,倒更像是情人间亲密的调/情。
如今凑近去端详裴宁辞时,尽管她先前曾用唇一寸寸描绘过他的骨骼,李婧冉的神色间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欣赏。
裴宁辞在拥有轮廓挺立的骨相之余,还兼具了得天独厚的皮相,眉眼间的冷清和他仿若带着蛊惑的眼神更是将他容貌上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他微仰着脸,喉结处的小痣更是完全暴露在了她的视线范围,仿佛在引诱着她去触,去吻,在他的喉结痣旁留下一圈牙印。
裴宁辞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轻飘飘地将话题推回给了她:「殿下想要的那种关系。」
李婧冉闻言便笑:“那你觉得,本宫想要与你是怎样的关系呢?”
裴宁辞同样朝她勾了下唇,金眸笑意浅淡:「我想听殿下说。」
两人一来一回地试探着,注视着对方的眸光都带着几分半明半昧的意味。
周遭的一切都显得静谧无声,从融化的霜雪到飘落的山茶花,静谧得分外宁和。
面对裴宁辞的这句话,李婧冉停顿片刻后,慢条斯理地将那支山茶花插在裴宁辞鬓角。
她端详着他,目光赞许,缓缓道:“本宫从没为其他男子簪过花。”
微潮的花枝擦过裴宁辞的耳廓时留下了细小的水珠,他抬手触了下山茶花,冷白的指尖捻下一片洁白的花瓣。
他凑近李婧冉,低头前将花瓣置在两人唇间,隔着花瓣在她唇上极轻地落下一个吻。
裴宁辞直起身,微微笑了下,回应着她的话:「我也没同其他女子做过此等事。」
***
欲近不近的关系,就像是呼吸交缠间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吻,缠绵悱恻。
裴宁辞原本上午虽面色有些苍白却仍是能笑意晏晏地与她亲昵,谁知到了下午就如同被抽干了浑身的元气一般,忽然变得虚弱了起来。
再次被喊来的大夫看着榻上虚弱的男子,先是恨铁不成钢地瞧着李婧冉深深叹了口气,随后在李婧冉茫然又无辜的视线里上前为裴宁辞把脉。
李婧冉有心想解释他们俩明明谨遵医嘱什么都没做!而且他如今这副缠绵病榻的模样和她真的没关系!
但她憋了半晌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反而看到老大夫的眉头开始越皱越深。
他按在裴宁辞腕上的手指动了下,似是在寻他脉搏中的异样,面色变得凝重了几分:“恕我学艺不精,竟把不出这脉象里究竟有何古怪之处。”
“如今也只能先行针使他苏醒,但剩余的就着实不好说了。”
李婧冉闻言,眸光落在床笫之间的裴宁辞身上。
床幔薄纱半掩,榻上的裴宁辞阖着眸,面色苍白,浑身都出了层薄汗,俨然不像是装病。
老大夫捏着金针,细如毛发的针尖末入皮囊,轻转了下,下手又稳又准。
待几针扎完后,裴宁辞才悠悠转醒,只是尚且来不及开口,便偏着头掩唇咳了起来。
他身子轻颤,咳得金眸都覆了层淡淡的水光,冷白的指缝中溢出些许鲜红。
李婧冉看得心中大惊,连忙坐在榻边,为他在身后垫了个枕头,问他:“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你哪里不舒服?”
裴宁辞靠在枕上呼吸有紊乱,薄唇上还染了些血色,清冷脆弱又平添了两分魅意。
他只朝她轻轻摇了下头,心中谋划的却是死遁后的路线。
李婧冉捏着帕子沾去裴宁辞唇边的血,目光担忧地瞧着他,在心中问小黄:「糟糕了,我怎么觉得裴宁辞看起来都快不行了?原书中有提到这一段吗?」
小黄翻了下书,边找着这一段边顺口对她道:「我找一下。不过说起这个,宿主做出的选择和那位竞争对手的加入都会产生蝴蝶效应,你现在经历的在一定程度上会和原书产生偏离。」
这就像是明沉曦,在原书中他自然是没有被夺舍,虽提到的笔墨不多,但结局无疑是失败了,最后归顺了大晟。
不仅试图回楼兰谋权篡位的计划告吹,他还成了一颗被李元牧利用的现成棋子。
毕竟裴宁辞陨落后,新任大祭司尚且无法那么快上任,况且百姓们也都处于被欺骗的愤怒中,不再买账。
退一万步说,即使一切都风平浪静,但也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裴宁辞这种地步,因此神宗信仰这一块的势力很明显再也没法和严庚书的权臣派系斗争。
若想继续牵制平衡势力,李元牧只有两条路:要么在短时间内培养出另一支可以与严庚书分庭抗礼的势力,要么铲除严庚书转而变成集.权.垄/断制。
后者虽然可以维持短期性的社会稳定,但终究是太依赖于掌权人了,李元牧在位时自是并无大碍,但百年之后将这位置传到下一任皇帝手中呢?
李元牧并无子嗣,这皇位大概率是从宗亲派系中择一位来接手,但宗亲要么闲散要么愚蠢,在李元牧眼中这简直就是矮子丛中拔高个。
因此若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迈出这一步的。
至于明沉曦,他既有野心,也有蛰伏多年的心态,因此阴差阳错成了李元牧当时最好的选择。
明沉曦后来的结局是在华淑死后位极人臣,甚至还成了大晟的一段佳话。
只是如今,明沉曦既然被竞争对手夺了舍,那许多事情都会随之而改变,自然和原书剧情略有出入。
李婧冉自然也明白,不禁更加担心了。
不过好在小黄翻了半天后,给了她个肯定的答复:「宿主放心,裴宁辞重病这段在原书中也有记载,就在他去乌呈起兵反叛之前。」
李婧冉听到“起兵反叛”这四个字,面色一僵。
她这么好像更不放心了。
小黄也意识到了她的紧绷,连忙安慰道:「没事宿主你别想太多,原书中华淑对他可残忍了,你又没有这么对他,况且裴宁辞如今也没表现出任何要造反的念头啊,你放宽心。」
李婧冉叹了口气,刚想回应之时就听到门扉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银药的声音自外头传来:“殿下,驸马回来了。”
李婧冉神色微顿,扫了眼继续施针的大夫,对裴宁辞说了句好好休息便先行出了屋。
她迈出门后抚了下裙裾,侧头问银药:“驸马如今在哪儿?”
话音刚落,银药尚未回话,李婧冉的目光便凝在了不远处朝她迎面走来的竞争对手身上。
两人之间隔了约莫三百米的距离,李婧冉站定,看着他缓步走来自己的面前。
这位竞争对手虽顶着明沉曦的身躯,但几乎是一打照面便能让人感觉出他们二人截然不同的气质。
明沉曦就像是一朵娇艳傲气的露水白玫瑰,不论是人前装得骄横还是人后不加掩饰的模样,他骨子里流露着的都是皇子的优雅。
竞争对手身上却带着一种世故的功利感,并且身上流露着一种傲慢自负的姿态,无端让李婧冉想到了先前律所里那个自己提供证据不足却反倒反咬一口的啤酒肚中年男人。
他扬着头朝她伸出手:“终于见面了。”
李婧冉微抬下颌示意银药带着周遭洒扫的奴仆一同退下,偌大的庭院里没一会儿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在几近凝固的空气中,李婧冉朝竞争对手微微笑了下,伸出手和他不轻不重地地握了下:“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她的语气疏离又客套,胸有成竹的神态却仿佛说的是“欢迎来到我的主场”。
最起码李婧冉表现出来的姿态很自信,自信到让竞争对手都觉得有些碍眼。
李婧冉只简单地与他握了个手,刚想收回手时却感觉竞争对手握着她的手陡然收紧。
手掌骨骼被重力按压的滋味并不好受,李婧冉微微蹙了下眉,眼神示意了下他的行为:“这是贵司的见面礼仪吗?”
面对她不咸不淡的轻嘲,竞争对手却只是恍若未闻一般,面色沉了几分:“我劝你趁早退出这个任务。我们公司对这本书的任务势在必得。要不是我穿进来的时机延迟了一些,光凭你们公司那老套又垃圾的道具和系统,你根本连一丝胜算都不会有。”
被称为垃圾的小黄:?
它不满地哇哇叫:「你才垃圾,你们全公司都是垃圾!难怪我们老板之前让小绿去浇死他们的招财树,这都是什么人呐!」
只可惜竞争对手听不到小黄的温馨问候,而李婧冉闻言却心中一动。
她先前还以为竞争对手特意选择在这个时机穿成这个身份是为了洗白原身留下的不好印象,如今一听却发现他的穿越时机并非是他精心挑选的,反而是个失误?
也就是说,李婧冉着实是太高估这位竞争对手了。
就像是中学的文学赏析一样,诗人兴许写的时候都没想那么多,结果她这位“读者”却绞尽脑汁分析了太多,自己吓唬自己了。
这个竞争对手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李婧冉沉吟片刻,干脆决定诈他一诈,面上神色淡淡地回应道:“再好的绫罗绸缎给了一头猪,也是一种浪费,不是吗?”
她在故意激他,而这位颇有些自大的人果真上钩了。
竞争对手脸色都被她的话气得通红,骂了句脏话后又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笑上多久。现在男二和男三对你的态度都已经急转直下了吧?”
他的话让李婧冉心中无端地升起一丝微妙的不悦。
不仅是因为竞争对手傲慢到粗鲁的态度,更因为他的措辞。
人总是双标的,纵然李婧冉先前也一直以“任务”来定义这段关系,但如今听到另一个人用这种残忍又直白的方式以功利又冷冰冰的“男二”“男三”来称呼李元牧和严庚书时,她却觉得浑身不舒服。
就像是扼杀了他们的性格,仅仅把他们当成了冷冰冰的数据去对待。
李婧冉原本还对竞争对手有几分忌惮,毕竟他们公司的信息部实在太过强悍,都能直接把手黑进小黄他们公司的系统。
如今和竞争对手说了三两句话后,她倒是彻彻底底地放了心。
正如她先前所说,再好的助力给了个没有本事的人,也不过是好看的装饰罢了。
她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强装镇定,故意做出嘴硬的模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的任务进度可比你快得多。”
竞争对手不疑有他,毫不迟疑地接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我可是让系统针对每个男主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们和你断干净。”
他的这番话可算是让李婧冉了解为何严庚书在飞烈营时,故意在人前做出不见她的模样了。
估计是为了从竞争对手这里骗到一些好处。
她并未告知竞争对手严庚书在人后是如何变本加厉地粘着她的,只是颤着嗓音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成功吗?”
竞争对手神色间流露出了轻蔑的鄙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眼李婧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物。我们男人之间可以共商天下大事,改进大晟军/备,弥补政/治漏洞,你们女人能做什么?”
“不过是闲暇时间用来取乐的玩物,睡个几次不就腻了么。”
好家伙,他不仅自大傲慢,而且还厌女。
李婧冉险些克制不住地朝他翻了个白眼,用尽全身意志力才把到了嘴边的一句“生活枯燥无味,猪牛指点人类”给咽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的脾气真的是顶天的好了,遇到这种普信自大男都不能直接一耳光甩上去。
李婧冉无心和他再多说,越过他便上马车进宫去了。
有时候还真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等李婧冉站在养心殿门前时都还没完全消气。
她在门上随意敲了两下,推开门时却瞧见严庚书也在里头。
李元牧和严庚书原本应该是在谈事,听到动静后齐齐噤了声,侧眸朝她看来。
三人目光在安静的空气中碰撞一瞬,李婧冉眨了下眼,十分自然地走到圆桌旁坐下。
李元牧用白瓷杯给她倒了杯果茶,严庚书将李元牧面前那齁甜的牛奶酥往她面前推了些许。
李婧冉尝了口牛奶酥又抿了口茶,这才开口问道:“在聊什么呢?”
“你驸马。”
“没什么。”
李元牧和严庚书异口同声地应道。
严庚书无语地看了李元牧一眼。
他们在一柱香前才商量好不要告诉她,他倒好,一转头就背信弃义。
迎着严庚书略沉的眼神,李元牧无辜地挑眼笑笑:“严爱卿,姊姊又不是外人,你又何必瞒她?”
说罢,李元牧还侧过脸看向李婧冉,那双圆润的杏眸分外乖巧:“不像我,我只恨不得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姊姊。”
严庚书面色不虞地在心中骂了句脏。
李婧冉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与李元牧一同谴责严庚书:“就是,没长嘴的倔驴一个。”
看似是在说严庚书此刻的行为,但李婧冉其实早就想这么说了。
在他们三个人里,相处久了李婧冉才惊诧地发现李元牧是情绪最外放的,而最闷的居然是骚话连连的严庚书。
兴许是刻意为之,李元牧总是会缠着李婧冉说话,不论是开心的伤心的吃醋的难受的都会说给她听,要么逗她开心,要么博她怜惜。
当然,虽然有时候是用冷嘲热讽和阴阳怪气。
而严庚书却截然不同,他就像是一口井,把所有的真心话都憋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剔除了所有不开心的部分后才展露在她面前。
严庚书习惯了担当起保护者的角色,在军营里是,在感情中同样也是如此。
面对任何问题时,严庚书就是那种把她护在身后默默处理好一切的类型。
直到某天被她无意间问起时,严庚书才会轻描淡写地回一句:“太久了,记不清了。”
李元牧会努力在李婧冉面前装出最完美的模样,而严庚书则更倾向于在李婧冉面前展现出比真实的他还要恶劣上几分的模样。
如此一来,她便不容易对他失望,当他做出比她期盼的更好时兴许还能在她心中加分,让她每天都多爱他一点点。
即使严庚书表现得再不上心,但童年的家庭不幸依旧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疤痕。
他骨子里比谁都缺乏安全感,也比谁都想要一个家。
李婧冉在某些时候其实挺希望严庚书能多诉说的,别总是把所有的事情都闷在心里。
怪憋得慌的。
如今,严庚书只是扯了扯唇,抱着胸往椅子上一靠,别开脸不再看他们。
李婧冉慢吞吞地桌下踢了脚他的皮靴,严庚书不动如山。
她的鞋尖顺着他的黑皮靴一路上滑,严庚书的喉结微微动了下,腰挺直了几分。
她作祟的举动一路上移,严庚书深吸了口气,手腕末入桌布之下,略带薄茧的指腹扣住了她的脚踝,重新侧脸瞧她。
泪痣依旧妖冶,神色间却有些不自然,李婧冉瞧见他的耳骨处泛了点浅浅的红。
她朝他眨了下眼,捻了块碟齁甜的牛奶酥送到他唇边。
严庚书对这种甜腻腻的东西着实称不上喜欢,很有骨气地不张嘴,李婧冉则契而不舍地捏着乳白酥饼沾了下他的唇珠。
被他松松扣着的脚腕还在他腿上随意蹭了下。
严庚书僵持片刻,最终冷着脸妥协,拧眉凑上前叼走了那块甜得能要人命的糕点。
那苦大仇深的表情仿佛吃的不是糕点,是生吞钉子。
他缓慢地咀嚼着,桌下的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踝骨,示意她坐好别捣乱。
在旁边围观了全程的李元牧则冷笑两声,苍白的指尖轻抚着袖口处探头的绿宝,开口时语气里含着浓浓的醋劲:“姊姊与严爱卿如此亲密,驸马不会吃醋吧?”
李婧冉用一块糕点哄好了严庚书,此时也分外淡定地再捏起一块糕点送到李元牧眼前,对他的话避而不答,只是道:“来说说,你们和 假明沉曦,都谈了些什么?”
李元牧敛着眼瞧向方才被她投喂给严庚书的牛奶酥,只觉这原本尚能入口的糕点都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阴阳怪气道:“这糕点果真并非是独我一人有的。终究还是我不够讨姊姊欢心,没有严爱卿那么会”
“你吃不吃嘛?”李婧冉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李元牧的自怨自艾。
李元牧知道李婧冉对他向来是有点耐心但不多,闻言顿时神色一收,从善如流地自她手中接过糕点:“吃。”
他将牛奶酥接过却并未去吃,反而神色中多了几分郑重,对李婧冉道:“我方才和严爱卿互通了下消息,你那假驸马”
李元牧想到假明沉曦提到的那个让他远离李婧冉的条件,面色变得古怪了几分,似是颇感荒谬,但斟酌片刻后还是道:“是在跟你抢人?”
可不是么,总结得真精辟,李婧冉在心中腹诽。
她面上却没流露出一丝异样,只是分外自然地略过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他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提起这个,李元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怅然,李婧冉鲜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远不像是一位十九岁少年身上该出现的情感。
李婧冉看着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只觉这一刻她仿佛能透过李元牧,看到先前历任高居龙椅为天下百姓殚精竭虑的明君影子。
李元牧开口时,眸光中还带着些残余的向往,和不太明显的迷茫:“他说他能给我提供一个完整的权势划分和赋税纳役制度。”
“据他所说,这套制度源自一个再无战乱的太平盛世。到了那时,农耕时代已经过去,他们不必担心无田可种,也不必担心天公不作美,百姓们人人安居乐业。”
李元牧话语间停了一瞬,随即才缓慢地低声慨叹了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
既有身为一届古人对现代安稳社会的向往,也有一位君王因自己无法亲手为子民缔造这种美好社会而愧疚。
他的万千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兴许连李元牧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个怎样的心态。
毕竟在李元牧心中,他接下这龙椅是被逼无奈,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最圣明的君王。
李元牧自认他对这黎明天下、大晟子民全然算不上殚精竭虑,但他却忽略了自己从小受君子与国策之礼,这种家国情怀早就在他都还没意识到时就被深深烙印进他的骨子里。
这也是为何继位后每年每日不停歇地上朝、批阅奏折,李元牧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尽管他自己不觉得,但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坐在龙椅上的李元牧对他自己几乎到了一种严苛的地步。
因为他认为这些都是一个君王应该做的,他只是做了一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应当完成的最基本事宜。
即使这些最基本的事宜,指的是十年如一日枯燥又乏味的生活。
兴许连李元牧自己都没意识到,当他从穿越者口中听到二十一世纪的美好社会时,他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浓烈的愧疚。
为何后辈能缔造一个令人人都安居乐业的社会,而他不行?
为何后辈能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改/革从重农业转型为高附加值社会,而他不行?
为何这个分明可以被达成的目标,他却做不到?
李婧冉望着眼前的李元牧,只见他目光怅然地迎着窗,微有些失神。
灿金色的阳光映进他黑润到极致的杏眸,仿佛是烈日灼烤着潭水,让那潭水无声地蒸发着,直至变得干涸。
他不知穿越者口中略过的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和鲜血,是一朝又一朝的更迭迎新,他只知道别人可以做得到的事情,他却没做到。
“李元牧。”李婧冉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瞧见李元牧下意识地转过脸来看她。
像是在看,但他的目光却并没有聚焦,依旧是有些涣散的。
“看着我。”李婧冉握着他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李元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元牧怔了片刻。
他想说自己分明可以做得更好,他分明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和心思去推行这种破釜沉舟的改革,但却因为他的个人原因而从未想过打破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这才拖累了大晟和百姓。
他知道如今这一切并不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李婧冉却并未给他开口的机会,她嗓音轻柔,咬字缓慢又坚定,就如同在娓娓道来一个温馨的故事:“每日四更天就起身,这一坚持就是数年,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想的便是大晟应当要如何变得更好、朝堂的势力要如何才能互相牵制。”
她的眸光很温和,像是一层细腻的纱布,将灼伤他的阳光过滤掉所有的伤害,只留下那种暖洋洋的感觉。
“李元牧,你真的很优秀。”李婧冉朝他微微笑了下。
“我以一位大晟子民的身份,谨代表全天下的黎民百姓,向吾王道谢。”
李元牧望着她并未言语,可心中的触动宛若惊涛拍岸,如浪潮般强烈的情绪令他再也无法忽略。
他心想,人着实是个很矛盾的生物。
李元牧当年为了捧裴宁辞上位甚至可以亲手毁了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印象,成为他们口中的暴虐昏君。
就像是独自一个人在黑夜里行走了许久,原本都已经接受自己的努力这辈子都不会被人瞧见的事实。
直到有一天,忽然有一束光照了下来。
令他茫然无措,惶恐不堪。
又心跳不歇。
他以为自己不在意名声,可当李婧冉这么称赞他时,他居然克制不住地湿了眼眶。
他以为自己这些年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他不应当觉得苦累,可此时此刻迎着她的视线,李元牧才发现他的四肢百骸都叫嚣着疲惫。
他以为自己只是喜欢她,可这一刻李元牧才发现他对她的感情兴许早就跨越了单纯的男女之情。
李婧冉是令他怦然心动的女子,是他在阴潮黑夜里的救赎,是他在这荒诞又静谧的世界里唯一的知己。
李元牧的眸子浮了抹潋滟的水光,他的目光缓慢地聚焦着,瞳孔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他轻轻回握住她的手,翘唇笑了下,较之平日少了几分刻意扮演出来的稚气,多了些沉着稳重:“我会尽力。”
尽力让她能在这个地方,看到他们口中的太平盛世。
李元牧呼出一口浊气,再次静下心来,看向严庚书询问道:“方才你还没说,那位假驸马给你的条件是什么?”
李元牧是一国之君,竞争对手自然是用这种国家策略之事来诱惑他,那严庚书呢?
兵法吗?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李婧冉也分外好奇地望向严庚书,很想知道竞争对手到底开出了什么条件,居然有诱惑力到让严庚书先前选择了隐瞒她?
严庚书面色僵了几分,硬邦邦道:“也没什么。”
“严爱卿,”李元牧的语气重了几分,“此乃家国大事,关乎黎民苍生,还望你严肃以待。”
李元牧能当一国之君同样也是有道理的,当他端起身份冷下面色之时,那种沉甸甸的威压总是迫得人下意识想信服追随。
就连旁观的李婧冉都感觉到了无形的压迫感,严庚书却只烦躁地“啧”了声,最终还是妥协了。
“育儿经。”严庚书从唇齿间挤出了三个字。
李元牧和李婧冉均是一愣,李元牧不禁重复了遍:“育儿?”
他怎不知严庚书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严庚书没搭理李元牧,只飞快扫了眼李婧冉,颇为不自在地理了下领口,咳了声道:“就方尔南的事。他说了许多养闺女的注意事项,比如女孩儿要富养,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李婧冉:
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元牧的目光狐疑地在他们二人之间打了个转,凉飕飕地道:“姊姊,方尔南是谁?”
李婧冉“啊”了声,有些心虚地用指尖捏了下裙子:“严庚书过继的孩子。”
严庚书斯文微笑,和善地补充道:“我和她的孩子。”
李元牧沉默了整整三秒,深吸一口气,黑漆漆的眸子凝着严庚书:“妄图用孩子绑着她,你的伦理道德呢?”
严庚书被他这么毫不掩饰地掀开了这些阴暗心思,倒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朝李元牧手腕处攀着的绿宝微点下颌,虚伪地笑了下:“臣这招还是同陛下学的。”
要说起卑鄙,他怎能比得上李元牧呢?
若是没有这条小翠蛇,兴许李婧冉一开始都不会愿意靠近李元牧这看着就阴郁的问题少年。
感谢绿宝,削弱了几分李元牧身上的生人勿进感。
李元牧看了眼绿宝,被他噎得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最终只是从牙缝中道:“严爱卿的想象力,当真令人敬佩。”
他只是养了条蛇。
简简单单,没有动机,仅仅是养了一条愚笨的小蠢蛇!!!
竟都能被他这般曲解。
绿宝感受到李元牧的手都有些抖,不明所以,但还是昂头挪了下尾巴,一副分外骄傲的模样。
李婧冉看了看李元牧,又看了看严庚书,连忙打圆场道:“行了行了,你俩也别吵了,多大点事啊”
话音未落,门口却传来了小太监的通报声:“禀告陛下,驸马爷到了。”
***
竞争对手今早刚与李元牧讨论了下他的想法,两人“相谈甚欢”,李元牧“非常热情”地邀请他秉烛夜谈。
因此竞争对手便假借回府收拾衣物为名,把提前准备好的现代政/治体系分析册给拿了过来。
并且在此过程中,他还送了裴宁辞弟弟一份大礼。
他踏入内殿时,李元牧一个人坐在矮案旁,见到他时顿时露出一抹欣赏的笑,朝他示意了下:“快请入座。”
竞争对手捏着册子,在李元牧对面落座,并未直接递给他,反而试探地问李元牧道:“陛下,不知您与长公主之间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他摆出一副“都是为了你好”的模样,苦口婆心地劝道:“您与长公主毕竟是姊弟,这若是让天下人知晓了,恐怕您做任何事都无法挽回了。”
李元牧的神色讶异地反问道:“朕与你的妻子?我们俩只是姊弟,能有何关系?”
他如是说着,杯盏和竞争对手面前的轻轻一碰。
不轻不重的声响。
竞争对手闻言便笑,心中了然李元牧这是同意他的条件了,拿起杯盏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把册子推至李元牧面前。
他颇为赞许地对李元牧道:“陛下果真是一代明君。料想有了这册子,定然能如虎添翼,缔造更好的未来。”
李元牧接了册子,却只瞧着他没说话,目光却转凉了几分。
从那种全身心的信任眼神,变成了某种难以捉摸的讥嘲。
竞争对手直觉某些事情不太对劲,下意识站起身时,却感觉到手脚一阵发软,无法自控地朝前倒去。
李元牧目光冰凉地微侧开身,任由他倒在冰凉的地砖之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闷响。
竞争对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望着李元牧的视线里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你竟在酒中下药!”
话音落下,一阵不急不缓的拍掌声自李元牧身后的屏风处传来,竞争对手的眸光随之投去,瞧见另一位他同样以为已经被他说服的男三勾唇笑着走了出来。
严庚书语气闲散地对李元牧道:“陛下这新药看着药效不错。”
李元牧难得对严庚书的态度和煦了几分:“严爱卿今日可以带几包走。”
他们俩的态度都过于自然,就像是完全没意识到地上瘫着一个人一般。
竞争对手的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徘徊,直至此刻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他们利用了!
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李婧冉断得干净。
「系统,道具呢?开启逃亡道具!」竞争对手在心中呼唤着系统。
系统的机械音冷漠又不含感情:「道具冷却期,距离下一次的使用时间还有5小时15分钟,请宿主耐心等候。」
竞争对手在心中破口大骂,而系统也只如木偶般冷冷清清地瞧着他,就像在瞧一个跳梁小丑。
“怎么会这样!她究竟给你们下了什么蛊,难道是我给你们的东西不足以挑起你们的兴趣吗?”
如李婧冉后来所想,她的这位竞争对手俨然是个并不怎么聪明的人,遇到点突发情况便大脑短了路。
俗称,破防。
这怎么可能呢?他分明是通过精确的数据计算出他们内心深处最想要的东西,并且对症下药的啊。
绝对不可能是条件对他们的吸引力不够。
就在竞争对手心乱如麻之时,他却听到屏风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
竟是还有人藏在屏风后!
竞争对手目光骇然地盯着屏风,先是瞧见了一抹眼熟的紫色裙裾,而是是李婧冉那张艳丽又令人憎恶的脸庞。
在他几欲吃人的视线中,李婧冉唇边噙笑,一步步走到竞争对手面前,蹲下身对他柔声道:“惊喜吗?你那些精密的数据居然输给了你口中卑贱的女人?”
竞争对手望着她的眼眸泛着癫红,像是恨她入骨髓的野兽一般,下一刻便要扑上来撕咬她的皮肉。
但李元牧在杯中下的软筋散却分量很足,让他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倒在地上,用眼神凌迟着她。
“你给我等着。”他咬牙切齿地对李婧冉道,“你如今不过是侥幸占了上风。”
再等五个多小时,只要等到道具的冷却期过去,他必定会叫她好看。
面对竞争对手的挑衅,李婧冉微挑了下眉,若有所思地朝他点了点头,回应着他先前的话:“你说的对,你做的这些的确能挑起他们的兴趣,让他们愿意花时间和精力来敷衍你。”
她赞许地感叹道:“你的确是个让他们更感兴趣的玩偶。”
竞争对手后槽牙紧咬,眉头紧紧皱着,面色阴沉地盯着他。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她,而李婧冉却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
她站在光影里,居高临下地睨着瘫倒在地的他,神色分外柔和,嗓音却凉,一字一句地对他道:
“但不好意思,我是和他们一起玩玩偶的人。”
戒指
竞争对手自下而上仰望着李婧冉, 能看到她下颌角紧窄,五官立体又明艳,那双微敛的桃花眼更是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攻击性。
她分明在笑, 但眼中没有一丝笑模样, 眸子冰凉又冷淡,垂眸打量着他的眼神仿佛在打量着一个垃圾。
事实证明,李婧冉也的确觉得这位竞争对手挺垃圾的。
人是感性动物, 这是在千万年里早已通过进化论验证过的。
他凭什么认为, 冷冰冰的数据就可以取代情感羁绊?
竞争对手把严庚书和李元牧当成一团数据,没有付出任何除了利益以外的真情实感, 他又怎么敢妄求他们的真心?
李婧冉如是想着, 心中不免划过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怏然。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随着李婧冉在这个世界呆得越久,她就越觉得若有似无的心慌。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慢慢发芽的种子,根须正一点点往这个虚假世界的土壤里渗透。
甚至在偶尔某些瞬间,李婧冉居然还恍惚间生出了一种错觉,就好像她才是被他们攻略的对象。
羁绊一点点滋长,随之带来的是被他们牵动的喜怒哀乐。
在心底最深处, 李婧冉早就在不知不觉间不仅仅把这个当成了一个任务,这也是为何明明小黄他们已经将她的母亲救回来了,李婧冉依旧没有选择草草了事离开这个世界。
她开启了一场精神的出走,如今正舍不得搭乘那艘通往终点的星船。
如今在处理竞争对手的问题上, 李元牧依旧笑容纯良,问竞争对手道:“你觉得,朕在这寝宫里添一个人/皮/灯笼可好?”
严庚书语气散漫地道:“飞烈营倒是也需要一个人型沙包。”
李婧冉知晓他们只是在嘴贫地吓唬竞争对手, 毕竟那时的新帝李元牧做人/皮/灯笼是为了震慑朝堂,他觉得怪恶心的, 这些年来也从未再动过手。
而严庚书军营里就连对先前被抓来的山匪都秉持着人道主义精神,山匪最后都被感动得改邪归正被编入飞烈营大军,自然也不会把他做人型沙包。
主要是竞争对手也不太抗打,严庚书感觉他手下那群被惯坏了的兵会挺嫌弃这个沙包的。
李婧冉跟他们接触久了,自然便发现他们与原文小说记载的差异。
并不是说小说中的人设不准确,而是在小说中的他们不论如何都是扁平单一的,他们只被记录下了最极端的一面并且笼统地冠以“反派”的称谓。
但是没有人天生是个坏种,人类永远向往光明。
通过接触,李婧冉自然是剖析出了李元牧在阴郁外表下磨不掉的君王风骨,也在严庚书看似心狠手辣的个性里瞧见了他对自己人的护短和无底线纵容。
竞争对手却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李元牧在原书中阴郁又病娇,而严庚书在原书中残忍又狠辣。
他笃定这些事的确是他们能做出来的,当即像是被孩童捏得尖锐鸣叫的尖叫鸡玩偶似的,声线尖锐又慌乱:“我可是楼兰的二皇子!你们若胆敢这么做,楼兰女皇定然会带兵踏平大晟!”
李元牧苍白的指尖捂了下耳朵,杏眸委屈地看向李婧冉,矜娇地控诉道:“姊姊,他好吵。”
严庚书也假意喟叹了声:“本来就被方尔南闹得睡不好觉,如今听了半晌的狗吠,头更疼了。”
李婧冉笑着扫了他们一眼:“你们够了啊。”
随即才将视线再次落回竞争对手身上,思忖了下道:“把他暂时软禁起来吧。”
竞争对手依旧双目血红地瞪着她:“毒妇! 你们女人懂什么,只有男人才”
话还未说出口,他便被严庚书扯着领子从地上拎了起来,快准狠地一拳砸入他的腹部。
那种仿佛肠胃都绞起来的痛意让竞争对手宛如搁浅的鱼一般,眼睛圆瞪地仰头却因剧烈的痛意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严庚书松了手,任由他蜷缩着跌回地面,拿帕子细细地擦拭着手,嗓音低冷地对他道:“说这句话前想想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严庚书在军营中向来是任人唯贤,丝毫不在意性别,竞争对手这句话既侮辱了李婧冉又戳到了他说的肺管子,他自然是不会忍耐。
李元牧则是因为从小对于“华淑”的臆想症而同样尊重女性,此时也漫不经心地在旁边点评道:“愚者不自谓愚,而愚见于言。”
望着蜷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竞争对手,李婧冉叹息般摇了摇头,凑近他道:“看来性别不仅可以用来区分厕所,还可以用来辨别出愚昧无知的人。”
李婧冉原本挺生气的,如今倒是有些可怜他。
一个出生于二十一世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生活在新中国的人,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荒谬的性别歧视话语,何尝不是一种可悲。
***
简单料理完竞争对手的事情后,李婧冉分别同李元牧和严庚书科普了下现代的政/治体系和育儿经。
眼见天色已近傍晚,李婧冉并未久留,出了宫回长公主府。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也是她先前和许钰林约好要一起出府游街的日子。
花灯节是大晟本地的习俗,据说是为了纪念神明受难日。
据说神明为了开辟天地人间,犯下了天上的法条,被罚受九九八十一枚银魄钉,最终神体有损从此永世不得入神道。
为了替这位神明求情,每逢花灯佳节,百姓们都会点燃写满求情之语的孔明灯,看着那载着希望的灯笼一盏盏飞入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直达天听。
不仅如此,家家户户都会挂银钉,当作对神明永不消散的纪念。
花灯节演变到如今,求情的孔明灯变成了祈福许愿,而银钉也变成了各种各样精美的银器,节日氛围分外浓郁。
比李婧冉和裴宁辞共度的上元节少了几分庄重,比她和李元牧一起的乞巧节少了几分缱绻,更多的是一种温馨和舒畅。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时,李婧冉挑开车帘,看到的便是熙攘的人群,和光彩陆离的街道。
大街小巷箫鼓喧腾,露浓浸花灯,灯笼在晚风中摇曳时仿佛还能将阵阵的幽香送到李婧冉的鼻尖。
马车在街道上平缓地形势着,光点在她的视网膜中化成了光圈,正如她的心思一样朦胧。
小黄犹豫了下,似是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提醒她道:「宿主,你今晚 还要去赴约吗?」
李婧冉答应许钰林的花灯节之约时,小黄尚未告诉她要远离非攻略对象。
如今她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远离,她是否还要赴这个与许钰林之间的约定?
李婧冉静静望着马车外迅速滑过的光影,半晌后轻轻放下帘子,只是轻声道:“即使是诀别,也该有始有终吧。”
同一时刻,在屋中窗边枯坐了一整个下午的许钰林心中也浮现了这个想法。
许钰林原本对今日的约定是分外期待的,明知花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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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才开始,他却从清晨开始便禁不住微笑。
直到晌午时分,许钰林和“明沉曦”见了一面。
彼时许钰林刚料理完府内事宜,走出账房恰好撞见了在凉亭中饮茶的“明沉曦”。
他想到这位驸马先前那骄横的一巴掌,眼皮跳了下,正想避时却被“明沉曦”唤住了。
“你过来一下。”
“明沉曦”的嗓音自凉亭中传来。
许钰林自知躲不过,心中无声叹息,面上却不显,只是走上前温声应道:“不知驸马有何吩咐?”
说出这句话时,许钰林原本只当驸马又惦记上了长公主府的中馈,想趁着李婧冉不在府时再次向他施压。
许钰林都已经在心中打好了婉拒的腹稿,谁知下一瞬,“明沉曦”的举动却让许钰林怔了下。
这位先前跋扈到极致的驸马自茶盘上翻起一个茶杯,拎着茶壶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推至石桌对面,抬眼朝许钰林比了个“请”的手势。
许钰林目光落下那氤氲着水汽的茶盏,一时拿捏不准“明沉曦”的心思,酝酿片刻后缓缓道:“不敢与驸马同席。”
“明沉曦”却十分随和地朝他笑了下:“无妨,我让你坐你坐便是,就当是朋友间聊聊天。”
他在李婧冉面前全然不加掩饰,但有目的性地面对他人时倒的确装得像模像样。
许钰林略微沉吟,不再推辞,于他对面落席后双手端起茶杯,朝“明沉曦”举杯:“多谢驸马。”
他在“明沉曦”的注视下抿了口茶后,继而又轻声再次询问:“不知有何事能为驸马效劳?”
许钰林自认他如今明面上的身份只是长公主府的一个男宠,对楼兰二皇子这等身份的人自然毫无助力。
他只当驸马这是闲来无事又想了某种搓磨他的方法,殊不知在“明沉曦”的眼中,许钰林身上的利用价值却远比许钰林自己预估的要多。
彼时,竞争对手和李婧冉见完面后,便坐在庭院中思考裴宁辞的事情。
毕竟那个时候在“明沉曦”眼中,他已经把李元牧和严庚书攻略得七七八八,如今只剩下了一个裴宁辞。
在系统给出的分析报告中,李元牧和严庚书的需求和渴望都很清晰,唯独只有裴宁辞的较为朦胧。
竞争对手有些摸不清要如何攻略裴宁辞,正在烦恼要如何获取更多关于裴宁辞的信息之际,不远处闪过“裴宁辞弟弟 —— 背景板”的人物光环。
竞争对手的眼睛顿时亮了,这就好比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要说了解裴宁辞的人,恐怕没有人比他的弟弟更了解他了,因此竞争对手立刻把心思动到了许钰林身上,出声叫住了他。
不同于三位攻略对象的“主角”等级,许钰林的等级是“背景板”,也就是说在原书中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因此竞争对手在与许钰林社交时并未花太多心思,只是做了些表面功夫后,便开门见山地对他道:“我要跟你了解裴宁辞的信息。他的爱好,他的弱点,以及他如今在长公主府的处境。”
“作为回报,你可以提出任意一个要求。财富,寿命,官运,文气……”他话语微顿了下,全然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你应当看出我不是明沉曦了吧?”
竞争对手俨然是懂得拿捏人心的,先以礼相待,再以利诱之,这套方法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有效的。
如他所料,许钰林也并不是那个例外。
他并未犹豫太久便迟疑地与他确认了句:“什么都可以?”
竞争对手眸中滑过一抹了然:“自然。你想要什么?”
许钰林静默片刻,开口时提的条件却完全出乎竞争对手的意料。
他既不求荣华富贵,也不要逆天改命,仅仅是眸光平静地对他道:“我想知道你们家乡的风俗是怎样的。”
他口中的“你们”,指的自然是“明沉曦”和李婧冉,他直觉他们应当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
竞争对手闻言便是一愣:“只是这个?”
这算是什么条件?
“竞争对手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完全不理解许钰林为什么会把这么好的机会浪费在这件事上。
他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这对他的生活和命运轨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助力啊。
许钰林单手拢着茶盏,指尖在沿着杯壁摩挲着,颔首道:“只是这个。”
竞争对手不理解,但他也并未再追问,只是一口应下:“可以,但你须得先回应我的问题。我要怎么做,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裴宁辞的信任?”
许钰林听到“信任”二字心底便发笑。
信任?他倒是不是裴宁辞竟还对他人有信任。
许钰林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依旧温和恭顺地回应道:“坦诚相待。他心思重,你只要句句属实便可。”
然后便会被裴宁辞发现他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并且迅速选择舍弃。
许钰林眉眼清隽温柔,况且他唇边总带着一抹浅笑,是不论男女老少都会不由自主对他心生亲切之意。
如今即使是刻意说坑骗之辞,许钰林的神色依旧分外真挚,全然让人无法心生任何怀疑之心。
竞争对手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觉得许钰林说的在理,琢磨了下后反问他道:“你具体想知道什么?”
许钰林的笑意淡淡,微敛眼睑轻声道:“什么都好。”
他只是有些好奇,她从小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地方。
亦或是说,是怎么样的环境才能培养出她这般的女子。
竞争对手闻言,便随意挑了几件现代和古代差别比较大的方式,从现代的“宅家躺着就能赚钱”到“新四大发明”,最后顺嘴提到了现代的婚庆事宜和一夫一妻制。
“戒指?”许钰林疑惑地出声询问了句。
“类似于你们认知中扳指吧,只不过是戴在其他手指的。食指是单身,中指是热恋,无名指是结婚。”
竞争对手原本说得漫不经心,却发现许钰林听得格外认真,认真到已经完全不是能用纯粹的“好奇”来解释的。
许钰林的专注让竞争对手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心惊的想法。
一个人是不会莫名其妙地产生好奇心的,许钰林对他们的“家乡”感兴趣,自然是出于某些动机。
就如同屋乌之爱,因为喜欢某个人,所以连她屋檐上的乌鸦都一同喜欢了。
而许钰林一位古人,对现代社会产生了这么浓烈的好奇心,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
他下意识问出了口:“你不会是喜欢她吧?就是如今的华淑?”
许钰林眼睫轻颤了下,笑意中多了几分疏离:“这是我的私事,与我们之间的交易不相干。”
竞争对手想到李婧冉方才的那副嘴脸,沉默了下,心底不可抑制地产生了某种见不得人的微妙情愫。
她分明是一个烂入了泥里的人,凭什么她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收获别人的真情呢?
当眼前这人看清了她的真面目时,他还会喜欢这个骗子吗?
因为《全国穿越者保护协会》的约定,竞争对手不能跟攻略对象透露任何关于“攻略”的事情,这也是为何他选择了用更为迂回的方式让他们远离李婧冉,而不是直接当面揭露李婧冉靠近他们是别有用心。
但是许钰林并不是书中的重要人物,自然也不属于协议的范畴,竞争对手自然可以用最残忍也最直白的方式,告诉他一切的真相。
他是在救他啊,将他从那个骗子的爱情陷阱里救出来,竞争对手如是想着,用高尚的姿态粉饰着他的隐蔽报复心理。
竞争对手望着许钰林,神色中完全是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开口对他道:“我把你当朋友才与你推心置腹。她和我一样,都没法在这里呆太久,况且……你不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吧?”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让许钰林有片刻的失神,心中直觉接下来的话是他不想听到的。
可他阻止不及,眼前人带着些浓浓恶意的话语钻进了他的耳朵,每个字都深深在他心底砸出了一道血痕。
“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收集三个人的爱慕值啊。李元牧,严庚书,和你的兄长裴宁辞,你应当都不陌生吧?”
“明沉曦”微笑地说着,愉悦地瞧见他的每个字都让许钰林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就宛如捅入心脏的利刃。
怎么样,知道了她的心机和目的之后,他还会喜欢她吗?
喜欢一个脚踏三条船、水性杨花的女人?
以己度人,他觉得没有一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女人和其他男子暧昧不清。
女人嘛,本身就是男人的附属品,一个玩具要是被其他人用脏了,谁还稀罕呢?
他看着许钰林的神色,起身离开前还拍了下他的肩,意味深长道:“醒醒吧,兄弟。”
再后来,竞争对手便入了宫,然后在李元牧和严庚书手里翻了车,被暂时关押进了一间废弃的宫殿。
而许钰林则在凉风飕飕的凉亭中僵坐了许久,捧着早已冷透的茶水,缓慢地喝完后,才起身回了房。
茫然,怅然,竟是如此,原来如此。
为何他觉得李婧冉表现出来的和她真正的性格截然不同?
为何她似乎并不喜欢裴宁辞却仍选择了主动靠近他?
为何她一直在坚定不移地拒绝他?
在许钰林心头横梗许久的不解,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合理却不圆满的解释。
因为她来这里是为了完成任务,因为李婧冉留不下来的。
竞争对手原本瞧见许钰林怔怔的神色时,还以为他达到了让许钰林厌恶李婧冉的目的。
他却不知道,在许钰林听到真相的那一刻,他却联想到了竞争对手口中的那句“一夫一妻制”。
她来自那个礼教的地方,如今让她同时接触三位男子,料想她也是很艰难的吧?
许钰林倏然发现了一件令他心底发涩的事情。
他喜欢李婧冉,可兴许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他的喜欢成了她的一种负担。
她很温柔,但她回应不了他,她在完成任务之余还要分神来应付他 —— 可他的初衷并不是想增加她的负担啊。
这个认知让许钰林一整个下午都集中不了精神,望着窗外的梅枝出神。
世人皆说情/爱之事无对错,可这一刻许钰林却感觉他当真是做错了。
至于这花灯节 赴约,还是不赴约?
在李婧冉和许钰林互不相知的情况下,他们正面临着同一个艰难的选择。
许钰林不知小黄提醒了李婧冉要远离非任务对象,李婧冉也同样不知许钰林从竞争对手那里得知了她不能留在这个世界的真相。
两人都纠结着、犹豫着、斟酌着,可经过了辗转反思和谨慎克制的斟酌,他们都做出了同一个选择。
——好好告别吧,就当是最后一次。
***
等李婧冉回到长公主府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她弯腰下了马车后抚平裙角,抬眸时便瞧见了在府外榕树下等候的许钰林。
长公主府附近的街道上张灯结彩,挂满了手绘的精致花灯,飘曳晃荡的明艳灯火映在许钰林身上,衬得他愈发清落出尘埃。
李婧冉目光在许钰林身上微微一顿,走近后笑着对他道:“很少见你这么穿。”
许钰林出门前特意沐浴更衣,换了身窄袖收腰靛青长衫,袖口处箍着个镂空的银色束腕,乌发束起干净清爽,倒是比平日里的宽袖衣袍多了几分磊落。
他闻言只是微微笑了下,华灯火树与万斛烛光沦为他的陪衬,让李婧冉的心里也略有悸动。
她刻意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的情绪,故作镇定地端详了下他的衣料,上手摸了把他的衣袖:“不冷吗?回头可别又冻病了。”
“可是好看啊。”许钰林温和笑笑,注视着她道:“我身子骨兴许比你想的好一些。”
李婧冉轻吸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凑近许钰林,笑眼弯弯地学着他的语气对他道:“可是你穿什么都好看啊。”
两人此刻的言行举止较之以往都多了几分微妙的随意。
就像李婧冉先前断然不会做出主动拉他衣袖的行为,许钰林也鲜少向她袒露“男为悦己者容”的小心机。
他们似乎都打破了某种桎梏,换上了更为轻便的衣物,就像脱去了限制共舞的枷锁。
李婧冉和许钰林都感觉出了彼此的异样,但谁都没有主动询问。
四目相对间,两人的目光极轻地重合、交叠。
李婧冉的主动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清香,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纤长的乌睫。
许钰林的喉结轻滚了下,他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谁知却被一旁的孩子打断了。
“娘亲,你不是让我和二丫保持距离时说男女授受不亲吗?为何这位姐姐能离哥哥那么近?”
不远处,孩童的天真话语飘入了两人的耳朵里。
李婧冉动作微僵,撤回几步回眸望去,便瞧见一对璧人正在灯火通明处,男子怀中还抱着孩子。
少妇生了双明媚的圆眼,顾盼生辉,听到孩子的询问后懒懒笑着对她道:“你跟人家能一样吗?你这小屁孩能给人家姑娘什么保障?人家新婚夫妻情难自禁,亲热一下怎么了?”
李婧冉和许钰林听到“新婚夫妻”这四个字时,神色间都不免有些不自在。
对面抱着孩子的男子留意到后,朝他们歉然地笑了下,侧眸无奈地瞧了少妇一眼,嗓音清浅:“夫人,他们恐怕还未成婚”
“怎么可能。”少妇打断了他,斩钉截铁道:“就算没有也快了。谢景澄你信我,我看人绝对比你准。”
男子沉默片刻,并未再争辩,从善如流地应下后,不着痕迹地引着妻女往远处的街道走去。
李婧冉望着他们一家三口相携离去的背影,隐约还能听到少妇清脆的叽叽喳喳声。
“我跟你说,他们俩眼神儿都快拉丝了你懂吗?这要是不结婚,属实很难收场啊。”
“笑死了,你还记得我俩当初结婚时的关系吗?你还在我面前一个劲地装病弱,结果每天都在思考杀了我的一千种方法 别以为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走到拐角处时,那名少妇却蓦得回过头朝李婧冉笑了下,比了个“加油”的口型。
李婧冉微怔,待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后,才听到身旁的许钰林开口询问道:“前面有一家银作坊,花灯节可以亲手打造饰品,你想去试试吗?”
方才那一家三口的出现倒是恰到好处地消弭了他们之间的静默。
李婧冉回眸与许钰林对视片刻,神色是同样的粉饰太平,笑着应下:“好啊。”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一瞬之后却又错开,就像是某种不可被言语打破的默契。
他们都并未多言,既没有提起两人之间的异样,也刻意忽略了那名少妇口中的“新婚夫妇”,朝不远处的银作坊走去。
花灯节的银作坊门口客满为患,老板很有商业头脑地趁机搞起了营销,在门口立起了一个花灯迷摊,只有这开门谜语被猜出来后,银作坊才会开张营业。
百姓们总是会被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所吸引,此时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众人都对着上下联的灯谜交头接耳着。
掌柜的笑眯眯地问道:“还有人想试试吗?”
有个围观的百姓说道:“掌柜的你这谜题也太难了!这谁猜得出啊?”
“就是,换个简单点的呗。”
李婧冉抬眸望向上下对联,低声念道:“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却是妙文 —— 各打一字。”
她觉得这个谜题有些眼熟,思索片刻后想起自己好像在某个电视剧上看过。
就在李婧冉努力回想着谜底之时,她却听到想来温润的许钰林主动扬声应道:“猜谜。”
他身边的人听到后愣了下:“我们知道要猜谜啊,可是这谜底太难了,属实是猜不出来”
许钰林朝说话者温和地笑了下:“谜底是‘猜谜’二字。”
“上联中除去‘黑、白、红黄’,青黄赤白黑中便只剩下‘青’,与‘狐狼猫狗’的‘犭’结合便成了“猜”。”
“下联也是同理,‘诗词’的‘讠’和对方向模糊的‘迷’合在一起便成了‘谜’。”
许钰林不疾不徐地解释完后,这才淡然地转而望向掌柜的,浅笑着问道:“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掌柜的哈哈笑着鼓了下掌,示意伙计开门,朝许钰林拱手道:“公子所言甚是,谜底正是‘猜谜’二字。”
沾了许钰林的光,银作坊终于顺利开张,掌柜的提前安排好的托也没用到。
众人熙攘着入店,在经过许钰林时都会感慨着说上几句称赞的话语,许钰林只淡笑着颔首谢过,荣辱不惊。
李婧冉被人群推搡得往许钰林那边靠了下,被他虚虚护在臂弯之中。
她并未避开,甚至主动往他那边凑近了些,调侃他:“看不出来啊,钰公子居然还有这么一面呢?”
李婧冉还以为许钰林是那种不愿成为舆论中心的类型。
今日的许钰林似是比旁日里更多了几分随性,他不再像是在长公主府那般永远圆滑,他开始在李婧冉面前展露出了一些属于许钰林本身的个性。
少了几分谦卑,多了几分耀眼。
许钰林顺着她的话,笑着应道:“不瞒你说,这场景我曾在幼年时幻想过。功成名就,听尽赞誉,想想还挺美好的。”
他并没有明说为何现在不幻想了。
兴许是因为长大了,又或许是因为在一次次的期盼落空中磨灭了这一部分的兴趣,总之是一些不那么美好的原因。
李婧冉同样也没问,她只是歪了下头,笑盈盈地对他道:“那麻烦你代我祝贺幼年的小许,恭喜他心想事成。”
涌入银作坊的人实在太多,吵闹得慌,李婧冉跟许钰林说话时得往前凑,许钰林也会朝她倾身认真地聆听。
她说这句话时离他太近了,又被人群撞得往前些许,柔软的唇不小心擦过他的耳骨,每个字都仿佛能撞进他的心间。
许钰林眼睫轻颤了下,分外配合地应下了她的这句俏皮话。
他在纷扰的人群中垂眸望她,对她莞尔一笑:“小许说他听到了,也让我代为将心想事成的喜悦分享给你。”
***
因为银作坊里的人多而位置少,许钰林和李婧冉在制作银器时是分开坐的。
因为今日的花灯节,作坊里特地将全部的柜台和装饰都移至边侧,中间整齐地排了些银板料子,和一个小火炉。
每个人都可以打造他们自己想要的银器。
退火、切割、雕刻、抛光,每个步骤都非常需要耐心,对李婧冉这种动手能力为零的人分外不友好。
等她用红绒袋装着成品挤出银作坊时,许钰林已经在外头等候多时。
皎洁的月光宛如朦胧的亮纱,柔和地笼在他的身上。
他袖口处的银束腕与冷感的月光相映成辉,晚风吹起了他的靛青长衫和乌润发丝。
李婧冉在原地站了会儿,而月光下的许钰林似有所感般回眸望来,朝她微微笑了下。
他主动迎上前来,示意了下李婧冉手中的红绒袋,温声问道:“你打了个什么?”
李婧冉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朝他眨了下眼:“送你的礼物,暂时保密。你呢?”
许钰林笑了声,眸光格外温柔:“好啊,那花灯节结束后,我们交换可好?”
他雕的银饰,也同样是送给她的。
待到月亮完全钻出云雾的一更天,花灯节便正式结束了。
还有最后一个时辰,两人什么都没说,就像是街上任意的一对行人一般,相携着逛遍了花灯节的各个摊位。
在浓稠的夜色中,李婧冉和许钰林一起去河边放了同一盏孔明灯,分外自然地以牵手的姿态搀扶着对方走过摇晃的吊桥,在喧嚣人间的静谧角落各自端了坛鲜花酿轻轻一碰。
他们二人的孔明灯融入了万家的灯海,在亮如白昼的夜空下,许钰林对李婧冉浅笑着道:“明年的花灯节,应当会比今年的更加热闹。”
李婧冉并未答话。
吊桥随着他们的步伐晃动得厉害,与之一同摇曳的是他们的心跳,在紊乱的呼吸声中,李婧冉没有回头,对身后的许钰林说:“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拉住我的衣角。”
许钰林没有拉住她的衣角。
一墙之隔是热闹的街道,他们却坐在灯光照不到的台阶上,手中拎着两坛鲜花酿轻轻一碰。
酒坛相撞时,发出“砰”得一声轻响。
夜晚已接近尾声,歌曲终有收尾的时刻。
极致的热闹,静谧的寂静,他们就像是呆在了某个封闭的私密世界,正安静地等候着曲终人散的那一刻。
李婧冉想,是时候和许钰林将话彻底说开了。
她抿了下唇,轻轻闭了下眼,再次睁开眼时轻声道:“许钰林,我有话想对你说。”
许钰林无声弯了下唇,垂着眼温声道:“让我先说吧。”
他静默了片刻,随后才缓慢地抬起眼,注视着李婧冉道:“我今日很开心。”
仅仅是这一句话,再无其他。
他没有对她直言喜欢,没有与她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可他的神态是那么的温柔,就像是融化的月光。
李婧冉怔怔瞧他片刻,猝然偏过脸,不敢再与他那双清亮的眸子对视。
生怕再对视下去,她接下来的会不忍心说出口。
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攥着裙摆的指尖用力得几乎要把娇贵的锦缎弄坏。
李婧冉听到她说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异样,她甚至还带了两分笑意:“那就好。”
她把手中的红绒袋递给许钰林,坐在台阶上对他说道:“给你打了个小摆件。”
许钰林接过,垂下目光,冷白的指尖挑开红绒袋上精致的蝴蝶结。
红绒袋里是一个银雕的小摆件,虽雕工粗糙却依稀能看出是个长着翅膀的小孩,他手中还握着一把弓,只是却没有箭。
许钰林听到李婧冉的声音被晚风送到他耳边:“祝你早日觅得良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许钰林抚着弓箭的指尖微顿了下,随后才抬眸朝她温软地应道:“很漂亮,多谢。”
神色间异常平静,就像祝他早生贵子的人并不是他的心上人一般。
他也从袖口拿出他的红绒袋,李婧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意识到许钰林的右手上多了一枚银素戒。
打磨得圆润光滑,并没有花纹。
许钰林的手指本就冷白修长,简简单单的素戒更是衬得他肤白似玉石,愈发令人挪不开眼。
最重要的是,那枚素戒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他的无名指。
李婧冉目光一凝,似有所感,像是能猜到红绒袋里装着的是什么。
许钰林朝她伸出手,李婧冉犹豫了整整三秒,但还是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
他从红绒袋中拿出另一枚银戒,俨然比他手上的精致很多,上面雕着一只涅槃重新的凤凰,仅有一只。
李婧冉的呼吸情不自禁地放轻,却感受到许钰林将那枚银戒缓慢地推至她的食指根部。
“你先前说的话,如今还作数吗?”许钰林朝她浅浅笑着,脸庞被月光镀上了莹润的光泽。
“什么话?”
“友人。”许钰林低声重复道:“一辈子的友人。”
李婧冉凝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许钰林等了几秒,率先挪开了目光,示意了下她手上的戒指,玩笑般说道:“你要反悔也迟了。你既已收了我的戒指,依大晟的习俗,便已答应做一辈子的友人了。”
两人的戒指被月光衬得格外清冷,银白的反射光让李婧冉不太自然地避了下眼。
她学着许钰林的语气,同样示意了下他手边的射箭小人,微抬下颌笑着应道:“谁说我反悔了啊?这不是连友人之间的贺礼都送你了吗?”
缓缓吹拂的晚风在这一刻停歇,一墙之隔的喧嚣声告一段落,时辰恰好是一更天,花灯节结束了。
一阵宛若凤鸣的破空声划破了宁静,象征着庆典结束的烟花在暗沉的夜空中陡然炸开。
人间烟火绚丽而短暂,灿若繁星却转瞬即逝。
流转的光华映在二人眼中,照亮了黑暗,也能够让他们看清彼此的眼眸。
他们都能看到,最起码在此时此刻,彼此的眼眸里只有对方。
在那五光十色的炫彩中,李婧冉朝许钰林微张双臂,歪了下头故作轻松地对他道:“花灯节快乐。”
烟火的破裂声将她的声音湮灭,许钰林却大致能猜测出她说出口的话。
许钰林停顿片刻,微敛眼睫,克制地虚抱了她一下。
礼节性的,分外君子的,隐忍内敛的一个拥抱。
他无名指的素戒触碰到了她的蝴蝶骨,他很轻地在她耳畔对她道:“同乐。”
许钰林并未告诉李婧冉,戒指并不是所谓的友谊象征,而是他从“明沉曦”那里得知的现代婚庆习俗。
无名指是已婚,食指是单身。
他喜欢她,她是自由的。
李婧冉也并未告诉许钰林,射箭的小天使并不是早生贵子的贺礼,它是罗马神话中的小爱神,名为丘比特。
传闻丘比特的铅箭一旦射出,便会使两情相悦之人渐行渐远,最终走上陌路。
而她送他的丘比特手中,只有弓,没有箭。
揭穿
回到长公主府时, 许钰林和李婧冉都已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蝉鸣寂寥,风拂枝梢,分离前许钰林朝她温声道:“时辰不早了, 殿下早些歇息。”
态度温顺恭敬, 就像是陪同长公主游街后回府的公子。
李婧冉并未言语,只微微颔首,神态端得高贵冷艳。
同样是长公主面对府上公子的态度。
至少在旁边的奴仆看来, 他们察觉不到两人之间的一丝异样, 一切晦涩不明的情愫都被掩在浅笑和淡漠之下。
无人知晓他们方才曾在人影憧憧中微笑着注视着彼此,共同将同一盏孔明灯放入夜空。
无人知晓他们在摇曳晃动的小吊桥上听到了彼此骤快的心跳。
无人知晓他们在远离喧嚣的小巷里, 浅酌后达成了某个相同的约定。
快乐与难过, 幸福与不幸,爱恋与情愫,他们之间的全部都像是大海中央被凿穿了的船,在浓稠的夜色中无声陨落海底。
夜色平静如水,星星装点着如墨般漆黑的夜幕,宛若一颗颗细碎泛光的水钻。
静谧又美好的晚间,却注定了是个不眠夜。
李婧冉原本想回屋好生泡个热水澡, 谁料她都还没来得及回屋,就瞧见银药神色匆匆地自不远处朝她走来。
银药平日里总是稳重的性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办事靠谱,鲜少露出这般慌乱的神情。
李婧冉当即便是心中一紧, 开口询问道:“发生了何事?”
银药在她身前站定时,还微微有些喘,平复了下呼吸才低声道:“殿下, 裴公子他”
她的面色很凝重,沉默了片刻, 像是在斟酌着要如何用词。
李婧冉微微蹙了下眉:“他不是生病了在屋中静养吗?发生了何事?”
她今日入宫之前,裴宁辞还病恹恹的,应当也没有精力去折腾吧?
况且,自火灾之后,裴宁辞对她的态度已经软化了许多,他如今应当也不会像以前那般,搞一哭二闹三断食的小把戏?
银药面露难色,踌躇着不知要如何说,李婧冉见状对她道:“你直言便是。”
“裴公子他 病逝了。”
这个意料之外的话让李婧冉顿时愣在原地,半秒后大脑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拼凑出这些字的意思。
她的第一个感觉居然是不可思议,和浓浓的荒谬,李婧冉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就离谱,裴宁辞上午不过只是生了场病,结果现在突然就死了?
这年头的原书主角都这么脆弱的吗?
李婧冉转身便往裴宁辞的院子走,银药快步跟在她身后,对她交代道:“裴公子的病情从下午开始恶化,大夫直言蹊跷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再观察片刻。谁料到了晚上,仆从进去送晚膳时,发现裴公子已经没了声息”
李婧冉听着银药的话,心中总是觉得这个场景有些诡异的熟悉
裴宁辞这是在效仿“阿冉”当时死遁的情景吗?
她先前从飞烈营脱身时,用的就是裴宁辞给她的假死药,如今他这是在故技重施啊。
李婧冉如是想着,进了院子后直往寝房内走,推开门时果真瞧见床榻上空无一人。
银药说话的声音倏得顿住,她目光里露出了几分茫然:“裴公子他”
她当时听到大夫说裴宁辞的死讯时,惊愕之下还特地进来探过的。
银药先前分明瞧见那位孤傲清冷的公子面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之上,已然没了气息。
只是如今,这位早该咽了气的裴公子居然消失了?
李婧冉却丝毫不讶异,她本就笃定这场“死亡”不过是裴宁辞的一些小伎俩。
至于他的目的,应当是为了从长公主府脱身。
只是裴宁辞就算离开了长公主府,以他如今的处境,他又能去哪里呢?
李婧冉言简意赅地让银药先去歇息,待银药出了门后,她坐在床榻边深深呼出一口气。
「小黄,按照原文的剧情,现在应该是个什么情况了?」
小黄似是早就料到李婧冉会问这个问题,分外流畅地回应道:「宿主,先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你先别生气哈。」
李婧冉沉默片刻,心累地摆摆手:「没事,你说吧,我习惯了。」
毕竟小黄他们公司已经把李婧冉最在意的东西兑现了,就算这个小破公司再不靠谱,她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才怪。
「你说什么!?」李婧冉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一个八度,听到小黄的答复后感觉她的头都在发晕。
小黄有些心虚,尽力解释道:「我们公司之前不是把竞争公司的发财树用开水浇死了嘛,他们公司为了报复,一把火烧了我们储存小说的库房。宿主你目前的这本小说就是被烧毁的其中一本,所以我目前没有办法去查看小说」
「但你别急!我当时粗略地跳着翻了一遍,还能记得一个大概!」小黄生动地演绎了什么叫亡羊补牢。
李婧冉叹息一声,自知不能寄太多希望在小黄身上,只是问道:「这样吧,我问,你答。裴宁辞现在在哪儿?」
小黄思索片刻,不太确定地道:「他应该去乌呈了吧?按照原书的时间线,在大晟封城水患发生后没多久,大晟就和乌呈开战了,而裴宁辞正是乌呈那方的挂名军师。」
李婧冉蹙了下眉,直觉小黄应该是漏了一个很大的信息。
她轻声询问道:「裴宁辞有什么资本能说服乌呈?还是说 裴宁辞和乌呈之间,背地里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关系?」
李婧冉先前听到原书中的这段时就觉得说不出的古怪,但当时毕竟还离得远,她也没深究,如今细细想来才觉得诡异。
乌呈和他裴宁辞非亲非故,他们凭什么如此轻易地就相信了裴宁辞的话,愿意借兵给他来攻打大晟?
裴宁辞的身份是大晟前祭司,这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对劲啊。
小黄经她这么一说,也心觉有些古怪,犹豫了下只是道:「这毕竟是个快销网文,对逻辑没有太高的硬性要求,估计是小说里的bug(漏洞)吧?」
李婧冉只能如此说服她自己,她思索片刻转而又问道:「那原文中的结局是什么?他们三个分别是什么结局?」
小黄“唔”了声:「按照原文内容,严庚书是最早死的,大概在80%左右的地方就下了线。」
「那时他刚把华淑充入军营没多久,恰逢大晟与他国开战,严庚书誓死守城池,尸骨无存。我没看到他具体是怎么死的,但看网上的书评,他好像是在战场上单枪匹马地被敌军围剿,浑身被捅了足足有二十七刀,受尽折磨失血而死。」
李婧冉听得心中微涩,想起严庚书先前分外自信地对她说他绝不会战死沙场,只觉得命运有时候的确挺戏弄人的。
小黄努力回忆了下它考试前在凌晨两点抱佛脚时看的知识点,对李婧冉道:「李元牧据说好像是服毒而死的,裴宁辞很奇怪,他是跌落悬崖摔死的。」
李婧冉静默一瞬,低慨道:「全员BE(坏结局)?这作者是刀子成精吧。」
「是啊,网上当时骂声一片,所以作者后来开了个番外。」小黄话音一转,扬着语调对她道:「华淑单人的那种。番外里的她失去了爱情,但得到了整个天下。」
李婧冉笑了两声:「和华淑的人设还挺符合的。」
倒是达到了华淑的野心。
小黄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再次开口对她道:「对了宿主,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们公司对任务完成的评判标准产生一些变化了吗?上次时间紧没来得及跟你说完。」
李婧冉低下头随意应了声:「嗯,什么改变?」
小黄安静了片刻,随后才继续道:「你还记得任务分为两部分吗?第一部分是分别让裴宁辞陨落、李元牧被驯服、严庚书俯首;第二部分是把他们三个的爱慕值刷满。」
「之前是必须完成两个部分,现在只要满足一定条件,只要二选一也可以算是任务完成。打个比方,你把严庚书的爱慕值刷到了100%,但他依旧没有折了自尊下跪,但只要附加条件被满足,严庚书这边的任务就算是成功了。」
李婧冉却并未感到惊喜,她只是精准地抓住了小黄话里模糊不清的那个点,问道:「那个‘条件’是什么?」
「死亡。」小黄如是道,「只要任务对象死亡,并且你完成了任务的某个部分,就能被判定为成功。」
小黄似乎也明白这个看似放宽条件实则是异常的残忍,但它还是尽职尽责地把公司的话尽数传达给李婧冉:「还是以严庚书为例,他在原书中的死期已经在逼近了。只要你在他上战场之前完成任务的任意部分,你就成功了。」
李婧冉闻言,低着头讥嘲地笑笑:「不止吧。我不仅要完成二分之一的任务,我还要 在明知他会死的情况下,依旧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这似乎并不会容易多少。
小黄听出了李婧冉语气里的讽刺之意。
李婧冉算是脾气还不错的类型,先前被学渣小黄和他们这小破公司坑了那么多次,也并没有真的和他们计较,小黄这还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李婧冉的怒意。
已经不仅仅是不愉了,她是在生气。
既气他们公司的冷血,又气自己的不理智。
如果她真的能仅仅把这一切当成一个不用付诸于感情的任务就好了。
这个改/革不仅不会引起她心头这说不出口又没有立场的愤怒,甚至还会让她感到欣喜。
李婧冉平复了半晌,这才勉强按耐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轻轻带过这个话题:「对我有点信心好吧。」
她坐在屋内靠窗处,全然不知她此刻成了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
身处视觉盲区的裴宁辞注视着屋内的李婧冉,瞧见她的神色从震撼到悲伤落寞,最后分外勉强地低头笑了下。
她的确是爱他爱到了骨子里的,裴宁辞如是心想。
乌呈属下在裴宁辞身后等了许久,不禁出声催促道:“太子殿下,您怎么还不动手?”
裴宁辞“假死”完后,聋哑的副作用也随之消散,属下刻意压低的话语一字不落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乌呈属下先前便对裴宁辞建议说他可以直接将他从长公主府无声无息地救出来,裴宁辞却选择了一个麻烦许多的假死药。
裴宁辞当时的解释是趁乱出府更容易,况且他还有件要做的事情,不能直接出府。
只要李婧冉一日不死,裴宁辞的红尘劫就一日不破。
裴宁辞原本想的是,他不仅要回乌呈,更要用她的鲜血祭出这条繁华之路。
只是如今
在乌呈属下三番两次的催促下,裴宁辞终于点了头,嗓音淡漠地对他道:“放迷药。”
乌呈属下精神一振,连忙应“是”,从袖中掏出个一指细的小竹管,拔开管头便朝窗棂的方向吹去。
细到几乎可以被忽略的薄雾自管口漫出,谁料就在此时,一阵微风吹来,顿时把迷烟吹散了。
乌呈属下愣了下,觑了眼裴宁辞淡漠的面色,边从兜里掏出第二根迷雾棒,边讪讪解释道:“太子殿下放心,这药效分外强劲,吸入者从身体到意识都会被麻痹。您等下放心动手便是,她绝对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说罢,乌呈属下刚拆开第二根迷雾棒,还没来得及吹,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闷响。
他循声瞧去,却见方才还坐在窗边的妩媚女子此刻已经瘫在桌上不省人事。
裴宁辞见状,侧身朝屋内走去,乌呈属下则望着他的背影嘀咕了句:“方才那迷烟不是被吹散了吗?这药效还真是强啊。”
***
和小黄再三确认后,李婧冉发现了一件悲催的事。
穿书就像是被某种机制所禁锢,总有一些阻拦不了的事情和情节。
就譬如李婧冉和裴宁辞先前被追杀至悬崖时候,她强制性地被迫跌落悬崖,原因是只有这样她才能按照原书中的剧情一样,遇到崖底的严庚书。
此时此刻也是同样,李婧冉察觉到屋外诡异的白烟后,当即便猜想裴宁辞又要作妖了。
确认完她没法阻止裴宁辞离开后,李婧冉认命地无声叹气,尽管并未吸入白烟却装出了被迷晕的模样。
她紧闭着眼倒在桌上,听觉在那一刻格外的敏锐,听到了鞋子踏在青石地板自远而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渐近,随后陡然消失。
他应当是在她面前站定了,李婧冉心想。
与此同时,裴宁辞垂眼凝视了李婧冉半晌,淡淡的眸光从她光洁的额头滑落到她红润的唇。
他缓缓在李婧冉身前矮下身,指尖从袖口勾出一把削铁如泥的薄刃,拔刀出鞘之时神情冷淡又高洁。
静谧的夜色中,削铁如泥的刀片擦过刀鞘时发出了令人浑身寒凉的摩挲声,让李婧冉的呼吸都随之一窒。
她的指尖在那一瞬紧紧蜷起,却强行忍着并没有贸然行动,只是用最冷静的姿态迅速在心中分析着裴宁辞此时可能会做的事情。
李婧冉能感受的出来,裴宁辞的确是动了情的,她不认为裴宁辞此时此刻还能像先前那般,亲手要了她的性命。
她闭着眼感受着裴宁辞的呼吸渐渐靠近,落在她的脸庞,温热的气息带来一阵痒意。
他似乎只是这么注视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入自己的心底,永远都不再忘怀。
如同一个雕塑,停顿了许久,他才终于动了手。
她的一缕发丝被他轻轻挑起,裴宁辞手起刀落,割断了她的一段青丝。
发丝断裂,不轻不重的拉扯力度骤松,她的发尾再次轻飘飘地落回她的肩头,随之一同松懈下来的是李婧冉高悬着的心。
裴宁辞果然没有杀她,李婧冉心想。
她并未睁开眼,因此李婧冉错过了裴宁辞脸庞闪过的复杂神色。
裴宁辞收起薄刃,望着指尖的那一缕发丝,面上有怅然,有如释重负,有许许多多裴宁辞先前从未表露出来的情绪。
他垂着眼,将指尖的发丝打成一个简易的同心结,像是亲手为自己埋下了个解不开也吹不散的羁绊。
裴宁辞就像是浩瀚宇宙中的一艘飞船,然而早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脱了轨。
他自认自己的情感是淡薄的,他对李婧冉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可面临抉择时,裴宁辞才发现他早就无法自控了。
裴宁辞自幼年便接触了周易星盘命卦等事物,这些年来算出来的无一不灵验。
他分外坚信这种占卜之术,而他给自己算出来的命盘上,清清楚楚地给他指明了方向:要么杀她渡劫,要么陷入深渊。
裴宁辞从没想过逆天而为,他也知晓杀了她是最适合的、也是唯一的出路。
他比谁都清楚放她一条生路意味着什么,但裴宁辞依旧这么做了。
在红尘劫和她之间,裴宁辞选择了她。
月亮的清辉洒了满室,裴宁辞俯下身,侧过头靠近李婧冉。
李婧冉不知裴宁辞心中所想,也并不完全了解红尘劫对裴宁辞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只以为红尘劫对裴宁辞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就算不渡劫也未尝不可,而渡了劫只会让他从此居于那无上之巅。
她不知道红尘劫是裴宁辞的生死劫,他选择放弃渡劫时,实则已经在清醒地看着自己走向无可挽救的田地。
如今感受着裴宁辞的再一次的靠近,李婧冉心中不由地有些紧张:裴宁辞他该不会是反悔了吧?突然觉得还是给她来一刀更加划算?
就在李婧冉犹豫着不知是否要睁开眼时,她却感受到额上微凉。
裴宁辞很轻地吻了下她的额。
倘若裴宁辞此时面前有一面铜镜,他会发现镜子中的人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分明是熟悉的脸庞,金眸中却带着连他自己都从未见过的温柔。
不过是一个命盘罢了,裴宁辞心想。
既然世间难得双全法,那他便逆一回天又何妨。
****
废弃的寝殿之内,竞争对手倏得睁开眼,自榻上直起身。
「道具解冻了吗?」竞争对手对系统问道。
系统的机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平静无波地道:「已解冻。请问宿主是否要使用道具?」
「是。」竞争对手眼眸黑沉一片,「开启传送阵,把我送到裴宁辞那边。」
一阵昼白的光亮自废弃的寝殿绽出,不过须臾便再次回归了平静。
路过的宫人揉了揉眼,嘀咕着只当是自己看错了,也并未在意。
谁都不知道,本应被关押在废弃寝殿的人,已经在那一瞬离开了屋子里。
竞争对手遇到裴宁辞之时,裴宁辞正坐在披星戴月驶往乌呈的马车之上。
羊肠小道之上,竞争对手远远瞧见马车驶来时,毫不犹豫地上前,张开双臂挡在小路中央。
乌呈属下见状,连忙一勒绳索,马匹高抬前蹄发出长长一声嘶鸣。
“不要命了?!”乌呈属下朝挡路者冷声呵斥道。
竞争对手却恍若未闻,径直忽略了他的发难,扬声对着紧掩的车帘道:“祭司大人,草民有要事须即刻与您商讨!”
马车内半晌都没传来裴宁辞的答复,竞争对手的心跳快得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青布车帘将马车内的情景遮了个严严实实,在竞争对手紧张的静候中,一道淡漠的嗓音透过车帘撞入他的耳膜。
“碾过去。”马车内的人如是道。
乌呈属下应了句“是”,眼看他就要扬鞭策马,竞争对手下意识想往旁边避。
但他转而又想到了在李元牧和严庚书那里吃的瘪,心知裴宁辞这边目前是他唯一的希望,咬了咬牙,脚下生根般驻足原地,继续道:“你不想知道谁害你跌下了神坛吗?”
马车内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鞭子的破空声传来,狠狠抽到了马匹上,身型雄壮的汗血宝马受了痛,顿时开始撒蹄向前奔。
竞争对手眼睁睁看着马车距他越来越近,再次开口嘶吼时嗓音都被吓破:“是关于李婧冉的!”
“停车。”裴宁辞的声音再次从马车内传来。
伴着他一声令下,乌呈使者再次一拉缰绳,马匹伴随着“吁”的一声长鸣终于在堪堪踹到竞争对手的前一刻再次停下。
汗血宝马趾高气昂地在冬夜中呼着白气,竞争对手感受着它的热气毫无顾忌地喷洒在自己的脸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目光死死盯着它好半晌,几乎都快被吓得灵魂出窍。
他的腿里都像是灌了铅一样,完全动弹不得,竞争对手丝毫不怀疑他方才若是没有抛出这个让裴宁辞感兴趣的诱饵的话,裴宁辞当真会要了他的命。
竞争对手惊魂未定,只觉腿都发软,心中愤慨:裴宁辞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他竭力定下心神,退后两步咽着口水眺向马车,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慢挑开不透光的青布帘,露出车内那人完美无缺的脸庞。
肤色冷白若霜雪,挺鼻薄唇神情淡漠,宛若圣山之巅最高洁的那一朵雪莲,冰冷又不容亵/渎。
他那双浅金色的眸淡淡望向他时,竞争对手就感觉自己仿佛在接受神明的审视,险些被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灼伤。
裴宁辞薄唇轻启,冷淡地开口:“何事?”
竞争对手从骨子里泛起的恐惧里抽离,按耐下嗓音里的颤抖,深呼吸着竭力维持着自己的神色,与裴宁辞对视。
他缓缓对裴宁辞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一个小小的车夫,居然有勇气站出来指责当朝祭司、为何百姓们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聚集在一处、为何你师兄的妹妹早不报复晚不报复,恰到好处地和车夫选在了同一日?”
这三件事但凡缺了任何一件,裴宁辞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跌落神坛的。
偏偏就是这么凑巧,所有的事情都撞在了一起,蚍蜉之力竟也可撼大树。
竞争对手自认他抛出了十分有诱惑力的饵,谁料裴宁辞却看起来漠不关心,连眼神都未变,像是完全不关心一般。
事实证明,裴宁辞也的确不在意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毕竟这些对他而言不过是命中注定,他并不在意究竟是谁推动了这个命定之事。
害他的人可以是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裴宁辞并不在意,除非那个人是李婧冉。
因为她喜欢他啊,她怎么可以害他呢?
而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个拦路者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宁辞,一字一顿地告诉他:“策划这一切害你跌落神坛的人,就是李婧冉。”
裴宁辞的神色倏然一沉。
***
李婧冉不得不承认,裴宁辞的确做事非常稳妥。
翌日清晨,银药满脸愧疚地来跟她请罪,对李婧冉道:“大夫瞧不出裴公子的死因,担心是某种会传播的隐疾,这才安排人将裴公子尽早入了棺。昨日是奴婢的过失,没能及时告诉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昨日李婧冉并未追问裴宁辞尸身的去向,反而让银药早些休息,银药却心中不安,在府中上下打听了半天才发现了“消失的尸体”的真相。
原来是被人提前装入棺了,那自然便不在房内。
李婧冉如今闻言倒是颇有些诧异。
难不成裴宁辞又躺回去了?
她微挑了下眉梢,对银药道:“带本宫去瞧瞧?”
长公主府的停棺处是个依山傍水的幽静好地方,前头是假山,后头是流水殇,而此时庭院中央正置了一口掐丝桐木棺。
黑沉沉的颜色即使在青天白日之中,看着都颇为赫人,总觉得像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无端令人发怵。
李婧冉却并不在意,毫不迟疑地便要走上前,银药连忙出声制止了李婧冉,隐晦劝道:“殿下,您乃千金之躯,这么做恐怕不妥。”
旁边守棺的奴才们也哗啦啦跪了一地,朝她磕头道:“还望殿下三思。”
李婧冉这才知晓裴宁辞这么设计的巧妙之处。
毕竟刚死之人在古代人眼中总是不吉的,更何况裴宁辞“死”得蹊跷,不知究竟是什么病症,这才被匆匆入了棺。
如今李婧冉却要打开这棺材,这怎么看都是不妥的。
裴宁辞这么一假死可谓是分外精妙,在一般情况下这棺材是不会被人掀开的,就算这棺材里如今是空荡荡的,自然也不会有人察觉。
到时候封棺入土后,也不会有人联想到原来他还活着。
好一招金蝉脱壳。
李婧冉在心中赞叹着,却并未被他们的三言两语拦住,反而继续上前一意孤行地掀开了棺材盖。
只是目光落在棺材里头时,李婧冉的目光却是一凝。
她本以为里头应当是空无一人的,谁料里面居然还真躺着一个人。
身姿修长挺拔,一身白衣被料理得十分整齐,没有丝毫的褶皱。
他神色安详,眉眼挺立,嘴唇微薄,赫然便是裴宁辞。
李婧冉情不自禁地蹙了下眉,想到什么似的伸出手去探向尸体耳后的那块皮肤,随后摸到了一个分外熟悉的突起之痕。
是人/皮/面具的痕迹。
果然是身形相似的替身。
在肯定自己猜想的同时,李婧冉又不禁心生疑窦:这人/皮/面具分明是楼兰皇室的密辛,裴宁辞又如何会有?
李婧冉的脑子里在那一瞬闪过了许多信息,最终停留在严庚书先前递给她的另一份军防图上。
明沉曦本身只该拿到她递给他的那一个碎片,他又是从何得到另一个碎片的呢?
除非 明沉曦和裴宁辞先前早就达成了某种见不得光的交易。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裴宁辞早有预谋,从明沉曦这里拿到了制作人/皮/面具的方法,此时为死遁做下了铺垫,最起码在外人眼里是足够瞒天过海的。
而明沉曦则从裴宁辞手中拿到了大晟的第二个军防图碎片,因此才能凑齐整个军防图。
这个认知让李婧冉当即震惊得许久都说不出话,她在心中问小黄:「你确定原书中写的一切,都是真相吗?」
原书中写的是裴宁辞对华淑因爱生恨,这才带着铁骑意欲踏平大晟。
可如今看来,裴宁辞的“因爱反叛”就跟华淑的“极好男色”一样充满了水份。
他的反叛分明是早有预谋的,和华淑、和情/爱,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面对李婧冉的问题,小黄也只是道:「按理来说应该是的,但书中记载的就像是盲人摸象,兴许只记录了比较有噱头的一小部分,省略了很多的细节。」
李婧冉闻言,无语凝噎了半晌。
好一个片面的盲人摸象,它省略的细节真是要了命。
她本来以为裴宁辞如今的离开只是为了自由,如今看来,裴宁辞居然是在阴差阳错地走上了原书中的道路。
接下来是什么?是大晟水患,是趁乱攻打,是民不聊生。
李婧冉自认她不是个多么高尚的人,可她也做不到在明知事情即将发生的情况下,还事不关己地高高挂起。
得尽快想办法改变这一切,李婧冉有些焦虑地心想。
她正想吩咐银药备马入宫,转身时却瞧见了面色格外苍白的许钰林。
他俨然也是失眠了一整晚,眼下挂着淡青,唇色较之以往更浅了几分,面庞瓷白得失了血色。
李婧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瞧见许钰林正目光怔怔地看着半开棺材里躺着的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李婧冉却仿佛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悲恸。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许钰林是被蒙在鼓里的,裴宁辞俨然不可能告诉许钰林这一切。
而在许钰林眼中,他如今亲眼见到自己的亲人离世,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李婧冉轻吸了口气,开口唤他道:“许钰林,你听我说”
她说了几个字,却发现许钰林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地伫立于冬日苍白的阳光之中,如今根本听不进去她说的话。
李婧冉沉默片刻,伸手去拉他,指尖触到许钰林无名指的素戒时,感受到他的手指蜷缩着躲了下。
许钰林难得反应慢了半拍,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大脑都空白了一瞬,被触到戒指时的反应完全是潜意识作祟。
他缓慢侧眸,李婧冉仰脸望进他的眸子,这才发现许钰林的目光正一寸寸聚焦。
许钰林的眼型没有严庚书的上挑的丹凤眼那么勾魂摄魄,也不像李元牧的杏眸那样圆润无辜。
他和裴宁辞有点相像,眼型都比较特殊,李婧冉感觉很难用单一的眼型来概括,她只是觉得许钰林的眼眸其实非常漂亮。
最主要的是他的眸光很亮,浅笑着注视他人时便显得温润如玉,可如今他的眸子中却像是盛着破裂的星河,一片片碎得令人心颤。
他望着李婧冉好半晌,弯了下唇似是想像往常那般对她笑一下,却如何都笑不出来。
李婧冉光是看着都觉得难受,朝银药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带着院子中的人一同退出去
她和许钰林好像有种异样的诡异缘分。
上一回在梦境中看到的是他一身缟素立于灵堂,如今又瞧见许钰林眼眸微湿地站在他兄长的棺前。
待人都走了之后,李婧冉才上前了一步,望着许钰林潮湿的双眼,刚想开口时却忽然被许钰林拥入了怀里。
他伏在她肩头无声地轻颤着,眼泪一滴滴坠在她的颈窝,搂着她的手很紧,口中还地对她哑声道:“对不住”
许钰林知晓他不该抱李婧冉的,那是属于她往后爱人的特权,是她和他昨日在花灯节烟火中的限定嘉奖。
他分明在前不久才对她说过,要当她一辈子的友人,谁知才过去了几个时辰却又言而无信地破了戒。
李婧冉原本有些僵硬的身子慢慢地松懈下来,她轻轻抚着许钰林的背,安慰他道:“别哭啊。”
她在心中掂量了下,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决定告诉许钰林真相。
兴许这不一定是最理智的选择,但她的确是不想看到许钰林这么痛苦。
李婧冉斟酌了下语言,拍了下许钰林的肩试图让他先起来,许钰林依旧没有松手。
她侧眸去看许钰林,许钰林却朝反方向偏了下脸,避开了她的视线。
李婧冉望着许钰林,只见他眼尾潮红,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沾湿,是脆弱得让她明知不合适却还是会忍不住被他恍了下神的美貌。
他眼睫轻颤着,像是被雨水浸湿的蝴蝶羽翼,轻抿着唇不愿被她瞧见他此刻的狼狈模样。
李婧冉却朝他的方向歪了下身子,开门见山地对他道:“裴宁辞没死,这是他的金蝉脱壳之计,他现在应该是去乌呈了。”
许钰林闻言却是微怔,侧过脸与她对视片刻,随后又望向棺中静静躺着的尸体:“可是这”
世上怎么可能有跟一个人生得如此相似的人呢?
身型相似的好找,但要连容貌都一模一样,那也着实太罕见了。
“这只是个易.容.面.具,任何人带上都可以看上去跟他一模一样。”李婧冉说罢,看到许钰林神色间有些踌躇,当即便知晓口说无凭,他不一定会信。
许是因为心中藏着事,李婧冉忘记了她大可以直接上前掀开尸体上覆着的人/皮/面/具,头脑一热,拉着许钰林的手放到自己耳后。
“摸到了吗?我能假扮华淑,也是用了面具。”她如是对他道,覆着他的手让他揭开她的面具。
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被寸寸剥离,露出了面具下的那张清丽脸庞。
李婧冉望着许钰林,眼神清亮地朝他笑了下:“别担心,裴宁辞没事的,你眼前在棺材里看到的人并不是他。”
许钰林眸光缓慢地滑过她的脸庞,李婧冉只当他是第一次看到人/皮/面具这种东西,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接受。
毕竟她当时在崖下屋内铜镜中瞧见自己这块翘起的面具脸皮时,也着实是愣了很久。
李婧冉静静等待半晌,而后瞧见许钰林望着她的眼神变得愈发柔软了几分。
“你不该告诉我这些的。”许钰林对她轻声道。
假扮当朝皇室是重罪,裴宁辞当时就是费尽心思想打听到她的这个秘密,而李婧冉如今却主动将把柄送到了他的手里。
正所谓关心则乱,然而乱的似乎不只是她的心曲。
李婧冉闻言便笑,发丝都被阳光镀上了一层光圈,整个人都像是在发着光。
她笑眼弯弯地拉长语调对他道:“怎么,你会用这个秘密勒索我吗?”
就算会,他又能勒索她什么呢?
许钰林和裴宁辞的欲求都比较淡泊,他既不求名也不求利,倘若真要勒索 恐怕就只有她了。
面对她的这句话,许钰林轻轻抿了下唇,只低声道:“兴许吧。”
兴许他有朝一日,当真会无法自控地鬼迷心窍。
兴许是勒索她的一个拥抱,感受着她还在他触手可及处的心跳和体温。
兴许是勒索她的一个笑容,就像是他们初遇时那般,较之现在更为轻快。
兴许是勒索她的一句善意谎言,听她说“我以后就算回去了,也会时常想你的”。
这些话许钰林都没说出口,但李婧冉却奇异地在那一刻看懂了他的神色。
她停顿片刻,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所以你方才那么安静,敢情是都在想要怎么勒索我喽?”
“并非如此。”许钰林应得很快。
如今阳光正好,他迎着光垂眸与她对视,神色温润如羊脂玉,目光在她脸庞停顿一瞬,又极有分寸地挪开了。
许钰林笑了声:“我方才只是突然想到先前和你一同被绑架时的情景。”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见过彼此了。
她见过卸下在“长公主”面前刻意装得温顺柔和的他,他也见过没有戴人/皮/面具时的她。
李婧冉了然,他指的是她先前没有戴面具、作为‘阿冉’时和他一同被绑架的时候。
他轻喟,似是有些慨叹:“倘若早知那位女子是你”
李婧冉抬眸:“你会怎样?”
许钰林眼睫轻颤了下,收拾好情绪后,朝她弯唇笑笑,随和地道:“我应当会等你一起离开。”
等她一起迎着那日的夕阳私奔,离开这个困住她的地方。
想要
清晨的薄雾还未彻底散去, 微有些潮湿的空气触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带来些许凉意。
两人站在庭院之中,李婧冉看着眼前的许钰林, 瞧见了他被微风吹起的衣衫乌发, 白与黑的交缠格外醒目。
她哑然失笑,只是平静地揶揄道:“怎么办,晚了。”
许钰林垂下眼, 指腹摩挲着袖口的纹路, 须臾才温声附和道:“是啊。”
的确晚了。
他分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示意了下她手中的人/皮/面具:“不戴上吗?”
李婧冉应了声, 仔仔细细地将那薄如蝉翼的面具展开, 放在脸上时却犯了难。
她像是盲贴面膜一样,调整了半晌后总觉得不太对,偏生她这幅模样又不好出庭院找铜镜,不然被人撞见就大事不妙了。
许钰林见状,沉吟了下仍是伸出手:“我来吧。”
“没事。”李婧冉并未把面具给他,只是微仰起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眼眸,凑近了许钰林几分。
伴着她的靠近, 两人的距离在那一瞬拉近了许多,止步在一个比朋友过界却没有爱人亲昵的界限。
像是接吻前彼此注视的距离。
许钰林轻抿了下唇,克制着自己并未后退,然后听李婧冉对他道:“别闭眼。”
李婧冉看着许钰林的眼眸, 他的眸光向来是清亮干净的,此刻也只装着她和满庭院的霜雪,是一个浓缩过后的、独属于许钰林的小世界。
而李婧冉此刻却观摩着他的小世界, 在里头看到了自己的倒映,恰好能让她看个粗略。
她就这么以他的瞳孔为镜, 再凭借着手感,调整着脸上的面具,顺利地让它再贴合在脸上。
李婧冉这才后撤一步,朝着许钰林反馈道:“很清晰。”
他眼眸中她的倒映。
许钰林顿了须臾,并未言语,目光挪向她脸侧没贴合好的边缘,指尖微抬了下。
李婧冉留意到了他的举动,她没躲,但许钰林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下,只是凌空朝她虚虚示意道:“此处有些翘。”
李婧冉“嗯”了声,重新将人/皮/面具调整好后,两人之间有一瞬的安静。
他们一时间都没再开口,只是感受着静谧的轻风吹过她后,又裹着她身上的鸢尾花香萦绕在他身畔。
这种难得的宁静持续了没多久后,就被一个进入庭院的小厮打断了。
小厮朝李婧冉行了一礼后,转身附在许钰林身畔耳语了几句,李婧冉只隐约听到“府外男子”“您的亲人”之类的字眼。
许钰林垂眸听着,片刻后不轻不重地应了声,对李婧冉道:“殿下,我先出去处理一下。”
“一起吧。”李婧冉如是道,“本宫正好也要出府。”
许钰林面上闪过一丝细碎的神色,转瞬即逝,李婧冉没看清,只见他踌躇片刻后低声道了句“好”。
直到在门口见到小厮口中的中年男人时,李婧冉才恍然明白了许钰林方才的神色。
应当是有些难堪吧。
中年男人穿着个褐色短衫。上头青黄的应当是干涸的粘稠酒液,乌青的眼袋耷拉着,整个人都有些浮肿,光是一眼便知是被酒赌掏空身体之辈。
一见到许钰林,中年男人眼中便闪烁着晦涩的光,像是某种掩盖不住的贪欲。
简单的一个照面,就令人心生不喜,像是人类对阴潮的本能厌恶。
“阿钰”中年男子腆着脸迎上来,神色间有些微妙的讨好。
许钰林轻吸了口气,并未答应,只是侧过身对李婧冉恭声道:“我先送您上马车。”
虽无眼神对视,却像是在无声地告诫中年男子,让他毋要在王公贵族面前放肆。
中年男子毕竟也是有些年纪阅历的,平日里不犯浑时也算是个比较精明的农人,如今自然也不会在李婧冉面前做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李婧冉目光在他们二人中间停留了下,微蹙了下眉,但也只是顺着许钰林的话颔首,上了马车。
许钰林目送着李婧冉离开后,这才淡了神色,对眼前的男子道:“我先前已经说过了,那三百两是最后一次,你如今来寻我又是为了什么?”
中年男子搓了搓手,呵着白气道:“你这话说的我先前原本都已经赢了六十两,谁料一个手气不好又全亏了,这我哪儿能甘心啊?没想到昨日的手气就一直差强人意”
他朝许钰林竖起四根手指:“我也不要太多,就四百两,最后一次,我拿了钱就走。”
整整四百两,在他口中竟如同几个铜板一般无足轻重。
如许家这种普通家庭往日里柴米油盐,整家人一个月才不到二两,他爹如今的口气倒是大,如今连四百两都不放在眼里。
许钰林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完后便笑,嗓音微嘲:“这番话我听了不下十遍。”
“你毋须再提了,我上回就说过从今往后一个铜板都不会再给。”
一度的纵容只会助长赌/瘾,许钰林已经从这几次的教训里看得明晰。
他先前已经同爹说得清清楚楚,况且也给过他几次机会了,因此许钰林如今的姿态很强硬,不论他如何哀求都无动于衷。
许父见软磨硬泡说服不得许钰林,脸色一摆,理直气壮地对他道:“你是我儿子,我生你养你,如今不过是问你要些钱,你竟都不愿给我。”
他指着许钰林,痛心疾首地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赌坊的人把你的亲爹拉去剁手挖眼吗?!”
许钰林原先就是被他的这套说辞给骗了,后来打听过后才发现赌坊顶多只会把欠债人拉去做无期苦力,毕竟人家一个赌坊要欠债人的手和眼睛也抵不了债。
如今再听这番话,许钰林只是神色淡淡地对他道:“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许父眼见许钰林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口了,连声骂道:“你现在飞黄腾达了,攀上了长公主府,四百两对你而言不过是区区小钱,你是真要亲眼看着你亲爹死在你面前才畅快吗?”
许钰林望着许父的眸光有些无言的感伤,在那一瞬想到很多往日的东西。
在许钰林眼中,许父曾几何时也是个称职的爹爹,会把好吃的都省给孩子,也会扭了脚都坚持下地干活供他们上学堂。
只是人总归是会变的,许母的死对许父而言着实是个重大的打击,令他开始酗酒赌/博,变得判若两人。
许钰林这像是怜悯又像是怀念的神情戳到了许父敏感的神经,许父剩下的话语倏得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憋得面色涨红,呵着骂许钰林不孝,扬起手便想动手。
许钰林瞧着许父扬起的手,眸光有些轻嘲。
这些年来许父从未对孩子动过手,裴宁辞和许钰林小时候也都不似别人家的孩子那般叛逆。没曾想如今时过境迁,许父却要对他动手。
许钰林并没有躲闪的意思,只是静静闭上了眼。
许父说得在理,不论如何他总归是生他养他,这巴掌便权当是偿还了他的养育之恩吧。
然而预料之中的痛觉却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许父的惊诧的声音:“您这是”
许钰林睁开眼,瞧见方才分明已经上了马车的李婧冉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紧紧抵着许父高抬的手,不容置喙地档在了许钰林身前。
李婧冉背对着他,许钰林只能看到她挡在他面前的纤细背影。
她应当是临时决定绕道回来的,披风落在马车上,只穿了件较为单薄的绛紫夹袄长裙,衣领处绒毛裹了一圈,看着高雅又柔和,只是语气却是强硬的。
李婧冉微抬下颌,注视着眼前的中年男人,一字一句道:“本宫的人,你也敢碰?”
许父脸皮抖了抖:“这是草民的家务事,您这般插手”
“家务事?”李婧冉轻嗤了声,“你方才也说了,许钰林如今已经是长公主府的人了。你若伤了他,便是对皇室不敬。”
说话间,李婧冉朝守着门的府兵使了个眼色,身着轻甲的冷峻府兵便抄着长矛围上前来。
面对虎视眈眈的府兵,许父的面色瞬间变了。
他毕竟只是个市景人家的普通草民,对皇室的概念颇为模糊,只是对身份尊崇的人有着天然的敬畏之心,然而此刻被长矛对之时,许父才惊觉皇室手中生杀予夺的权利。
许父下意识望向许钰林,发现许钰林方才的神色已经敛得干干净净,如今只是垂着眼站在李婧冉身后,一身白衣瞧着温顺又清矜。
李婧冉微挑了下眉梢:“还不走?”
府兵恰逢其时地将长矛往前送了些许,冰寒的尖铁头反射着重金属特有的冷光,恍得人心底生惧。
许父瞧了眼冷淡又高高在上的明艳女子,又看了眼微微低着头不语的许钰林,心知今日这笔钱他是拿不到了,一咬牙便转身先行离去了。
眼看着许父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许钰林这才开口问李婧冉:“您怎生又回来了?”
李婧冉转过身时依旧是方才那副高贵冷艳的模样,双手交叉搭在小臂,瞥了眼许钰林,怒气不争道:“我不回来能行?他要打你你就不会躲吗?你这脾性也是没谁了,都被这么欺负都不晓得反抗。”
方才马车都已经驶了一半,李婧冉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毕竟许钰林的个性实在太温软了,他八成会在亲人面前吃亏。
况且在见到许父的第一眼,李婧冉甚至都无须多看,便无端猜出了个大概,因此她让车夫停了马车后又绕了回来。
许钰林微怔了下,有心想解释说他方才并非是在一味地退让,但李婧冉却并未给他这个机会,絮絮叨叨地道:“知道你心软,但一味的心软只会一直被别人欺负”
李婧冉念叨他时的表情里有些无奈,这种和温柔很相似的神情让许钰林那一瞬不想再出声破坏。
他静静听着李婧冉的数落,只轻轻“嗯”了声,朝她弯唇浅笑了下。
许钰林的眸光里荡漾着星河,笑容清浅,如此望着她时便显得格外令人心动。
李婧冉被他笑得耳根发热,摸了下耳垂嗔他一眼:“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怎么笑得这么这么不安于室的模样。
许钰林依旧是温润的模样,好脾气地温声应道:“在听。”
李婧冉微挑了下眉梢:“那你倒是说说,我方才说了些什么?”
颇有一副上课时抓住开小差学生的模样。
可是许钰林俨然是个心思缜密的惯犯,被她抽查时还能从善如流地回答她:“我在您眼中很心软。”
李婧冉略一侧眸,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许钰林微微笑了下,继而又道:“我被欺负时,您会回来帮我。”
李婧冉觉得许钰林的重点好像偏得有些厉害。
她“嘶”了声,手在空中小幅度地比划了下,试图引导他:“这好像不是重点?重点呢?说说看?”
许钰林顺着她的话沉吟片刻,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缓缓补了一句:“我是您的人。”
李婧冉:???
她方才说这句话明明只是为了增强一下气势,怎么如今被许钰林这么说出口时,却显得那么暧昧。
许钰林却只是不紧不慢地与她对视片刻,随之异常自然地继续道:“您对友人果真很有义气。”
李婧冉蜷在袖口的大拇指轻轻触了下食指上的银戒,挪开目光应道:“那是自然。”
她静了片刻,又低声道了句:“先前已经让你平白挨了驸马的耳光,我这次总不可能再看着你被其他人欺负。”
许钰林望着她半晌,既没有说他并未将明沉曦的那个巴掌放在心上,也没有说他方才其实也并不如她看到的那般被欺负。
微风拂过,他在霜雪间细细听着自己紊乱了几分的心跳,须臾才再次开口,提醒她道:“您不是要入宫吗?别误了时辰。”
晚些兴许雪就下大了,官道积了厚厚一层雪后会变得滑腻许多,恐怕会没那么安全。
李婧冉没料到许钰林会忽然对她说这些,她下意识愣了下,反问道:“没了?”
她方才看他的神情,还以为许钰林要对她说些什么其他的话呢,没想到居然是提醒她赶紧入宫。
许钰林静默片刻:“嗯,确然还有一句话。”
马车恰好在这个时间重新绕回长公主府前,车夫一勒缰绳,由远而近的马车便渐渐减速,直至停在两人面前。
许钰林上前一步,单手挑开绣金布帘,逆着光朝她伸出手。
李婧冉单手隔着衣袖搭在他的腕骨,借力上车,钻进马车后许钰林轻轻放下了步帘。
他的动作很温柔,连空气里的尘埃都仿佛没有被惊动,布帘放下时没有激起任何棉絮。
李婧冉坐在马车内,任何外界的声音被马车门板过滤之后,都变得浅淡了几分。
她望着木案一角烛火架上袅袅升着淡雾的茶壶,忽然想到许钰林还没告诉她,他的那句话是什么。
马车还未再次行驶,李婧冉贴近身侧的车帘,并未掀开,只是就这么问了句:“你方才话还没说完。不是说还有一句话要对我说?”
“是还有一句话。”
门板之外,她听到许钰林的嗓音较之往日变得更加柔和了几分,像是自纱布中滤出的纯净泉水,清透柔缓。
不透光的布帘遮住了两人对视的眸光,李婧冉看不到许钰林的神情,但料想他说出那四个字时,神情应当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她坐在空气微滞的马车内,而他站在霜雪纷飞的马车外,对她温声道:“早去早回。”
***
李婧冉原本是想进宫和李元牧商讨裴宁辞的事的。
如今已经算是板上钉钉,裴宁辞因为某些她暂时还不知道的原因,依旧是走上了原文中的那条路,准备带兵围剿大晟。
纵观历史上千年,战争总是残酷的,不论是原子弹还是贴身肉搏都意味着无数条无辜人命的祭奠。
李婧冉不希望见到血流如河的场面,况且在心底深处她已经对大晟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归属感,若非万不得已她属实不想见到血流如何的场面。
退一万步说,就算只考虑任务,她也得尽可能避免让裴宁辞重蹈覆辙。
因为这些或大义或矫情的念头,李婧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李元牧先通个气,让他起码早做打算。
只是祸不单行,在进宫的路上,李婧冉就发现了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求求您了,施舍我们一些吃的吧,求求了”
“闲杂人等回避!”车夫挥舞着手中驱马的鞭子,但拦路的人都已经在濒死的边缘,这区区几鞭根本不足以让他们放弃生的希望。
更何况他们眼前都在冒金星,就算大脑因即将抵达的痛觉警醒他们要躲闪,他们却没有足够的体力和反应能力去躲闪了。
因此即使车夫再怎么威胁都不过是徒劳,马车因此被拦截在大路中央。
李婧冉心中觉得有些蹊跷,毕竟明城就在皇城脚下,官员把控都很严格,这块范围内都理应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华之象,而崖底那块才是统/治疏漏的阴暗处。
法律曾命令规定不允许有当街乞讨者,而现如今乞讨者居然都阻拦在了官道上,并且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整片,这无疑是分外古怪的。
李婧冉犹豫片刻,出于安全考虑并未出马车,只是隔着布帘询问道:“车前何人?可知当街拦皇室马车乃重罪?”
马车前乞讨者们的哀嚎静了几秒,随后像是一位领头者出了声,口条清晰地回应了李婧冉:“我们都是封城的百姓。”
“封城官员乃朝之蛀虫,这些年来修葺水坝的银两都被他一个人中饱私囊,水坝经久失修,恰逢这些时日接连的大雨与融化的冰雪,水坝一泻千里,淹了我们的家乡。”
“封城如今一片狼藉,我们没有家了,也呆不下去了,被逼无奈这才南下来来到了明城。”领头者深深叹息一声,“我们并非有意冒犯,我们只是想谋一条生路。”
封城水患?
李婧冉蹙了下眉,想到原书中的确是有这么个情节的。
只是没曾想,这水患的时机居然如此不凑巧。
如今大晟因封城水患而人心惶惶,倘若楼兰或乌呈在此时借机攻打过来 那简直是内忧外患,双重祸端。
——必须要稳住裴宁辞,李婧冉心想。
可是她应该怎么做?她又能怎么做?
她的内心此刻就是一团理不清棉絮,尽管有了大致的目标,却不知要如何才能把自己这目标细化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步骤。
李婧冉此刻的身份毕竟还是一个国家的长公主,这身份此刻却成为了她的一种束缚,让她无法随心所欲地离开大晟去寻裴宁辞。
她不禁低叹了声:好希望能有分身术啊,一个她在大晟继续好好当着长公主,另一个她去乌呈劝服裴宁辞。
李婧冉有些杂乱无章,为了避免引起大规模骚动并未直接给拦路人银钱,只是吩咐车夫让他拿钱给附近的食社酒楼,让他们都施粥。
拦路的百姓们都已经饿到了极致,见有东西可以吃,一哄而散转而去抢食物了,生怕去晚一步就会抢不过别人。
道路终于被让了出来,奢靡飘香的马车一路驶入了皇宫。
当李婧冉见到李元牧时,她还仍未从内心繁琐的思绪里抽离开来。
她踏入内侍时顿时被冷得打了个寒颤,屋内没燃金丝炭,地龙也没开,而所有的窗户大敞,冷风正凉飕飕地呼啸着席卷屋内。
李元牧穿得单薄,坐在桌案前揉按眉心,听到有人进屋的动静时抬眸望来。
他应当是有些燥郁,原本就薄的皮肤一揉就红,如今眉心被他掐出了深深的红痕,像是菩萨眉心那抹悲天悯人的朱砂痣,只是阴郁的眉眼间却萦绕着化不开的戾气。
看清来人是李婧冉后,李元牧的神情稍霁了几分,开口时声音有些哑:“冷不冷?”
他站起身想朝李婧冉走来,只是甫一站起身便身型微晃了下,李婧冉见状连忙迎上前,拉着李元牧的手时感觉她仿佛摸到了雪人。
李元牧指尖冰凉刺骨的温度冷得她浑身都是一颤,李元牧有些贪婪地感受着她的温暖,但也知晓他如今会冰到她,因此轻轻挣了下,却没挣动。
李婧冉不仅没有松开他,反而拉着他的手凑到唇边呵了口热气,一边揉搓一边应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
方才离得远还没发现,如今凑近了李婧冉才瞧见李元牧的鼻尖都被冻得发红,黑到极致的杏眸中也浮着几缕红血丝,状态看着格外憔悴。
她抬眼睨着他:“大冬天的把窗户开那么大,这是想让阎王爷来夸你一句好身体?”
李元牧的体温逐渐回暖,他反手包裹住了她的手,骨节纤长得能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内。
他垂了下眼,开口回应她时语气有些闷:“除了你,其他人的夸奖我才不稀罕呢。”
李婧冉:“”
这弟弟怕不是冻傻了吧?她是在嘲讽他啊喂。
李元牧仿佛自语般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冷一些能让我的脑子更加清明。”
他停顿了下,似是在由于是否要将这些事告诉李婧冉,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对她坦白:“大晟如今的局势不容乐观,恐怕需要大刀阔斧的改变。”
李元牧的语气还算是平稳,但李婧冉从他的话语里感受到李元牧有些焦虑。
他的压力的确应当是挺大的,这就像是当一个律师事务所的成立者,不仅要为自己负责,还要为手下那么多个倚仗着律所生存的员工负责。
李元牧的“员工”可不仅仅是那么零星几个,而是大晟八城六十八村的子民,大几百万的人命都被绑定在他的身上,他所做的每一个决策都如同石子砸入湖,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李婧冉安静了半晌,从不远处的茶案上端起杯果茶,一饮而尽却并未吞咽下去,而是侧过头吻上了李元牧的唇。
他吹了太久的冷风,如今浑身都是冰凉的,她的体温就仿佛是燎原的一把烈火,异常灼热。
那种炽热到几乎灼伤的感官让李元牧下意识想往后缩,但意识回笼后却反而主动俯下身吻她,两人唇齿交缠间弥漫着果茶丝丝缕缕的甜意。
她一点点将他染上了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勾着他的脖颈与他缠绵,另一只手还揉了下他的耳垂,将那块微凉的肌肤一点点摩挲得发热、发烫。
李元牧吻她时很主动,但还是改不了一接吻就红了耳根的本性。
李婧冉将果茶尽数渡进他口中,感受着李元牧喉结滚了下,将那清甜的液体尽数吞咽下去后,才捏了下他的后脖颈示意他放开她。
李元牧有些不情不愿地在她唇边轻轻咬了下,撤离时还有些恋恋不舍,又在她唇角迅速啄了一下。
李婧冉沾了下唇边水光,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后,回身望他:“好点了没?”
李元牧的唇色红艳且湿漉漉的,沾着凉意的乌润长发散在身后,衬得他的肤色愈发雪白。
他望着她,分外乖巧地道:“恐怕不够。”
李婧冉望着李元牧那双泛着光彩的杏眸,登时明白他已经重新调整好心态了,笑着点了下他的额头:“别得寸进尺啊。”
她压根没用力,李元牧却分外娇气地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凝着她:“可是我想要。”
“忍忍。这天色还早,我们先把正事谈完行不行?”李婧冉有些无奈。
“不行。”李元牧一口否定,“忍不了。是你方才主动招惹我的,我现在完全没法想正事了。”
李婧冉:小狼崽子真可怕。
她看了眼天色,有些犹豫,而李元牧向来是能完美拿捏她的情绪的,感受到后积极地建议道:“这不会影响我们谈正事的。”
李婧冉眸光震惊。
李元牧他是想一边做那当子事,一边用正正经经的语气和她商讨家国大事吗?
别说,她觉得李元牧他的确做得出来
眼见李婧冉半晌不说话,李元牧又放软了姿态一个劲地哀求她:“求求你了姊姊,疼疼我吧。”
李元牧一味地缠着她撒娇,李婧冉铁石心肠地拒绝了他半晌,最终还是丧权辱国地妥协了。
她深深叹了口气:“李元牧,你就是个小变态。”
李元牧闻言,神色间有一瞬的茫然,李婧冉捕捉到后在心中呵呵笑了两声:装,继续装。
她朝李元牧走近几步,认命道:“来。”
说罢,李婧冉的指尖都还没搭上腰带,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李元牧抱进了怀里。
李元牧生得很清瘦,但他比李婧冉要高出快一个头,如今抱着她时便能将她完完全全地笼在自己的怀里。
他抱得很紧,就像是要被李婧冉嵌入自己的骨血一般,轻嗅着她的馨香许久都没再动弹。
就在李婧冉想出声提醒他珍惜时间时,李元牧却抱着她往檀木高椅上一坐,精致的下颌轻轻搁在她的锁骨处,开口时她还能感受到他喉结的震颤。
“你方才想商讨什么?”李元牧问道,声线里带了几分餍足。
李婧冉偏过头瞧他:“你刚才不是说,想要吗?”
李元牧懒洋洋地歪了下头:“是啊,我这不是抱到了吗。”
李婧冉眨了下眼,发现她方才好像误解了什么。
李元牧真的很纯,比起一些成年人间的深入交流,他更喜欢的是拥抱。
对李元牧而言,亲吻和做更多是为了取悦她,能给他带来的快乐都比不上她笑着唤他一声“小木鱼”。
李元牧的欲很淡薄,他享受的并不是亲密本身,而是间接从她的轻颤、她在他身上克制不住留下的痕迹、她的情/动里感受到了她对他的喜爱。
不论是对他这个人,对他的身子,对他的什么都好。
——她喜欢他,她需要他,这个认知才是李元牧最销/魂的快乐。
甚至退一万步来说,倘若李婧冉想尝试一些玩具,李元牧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抵触。
只要能让她开心,他很乐意亲自去挑选玉材、亲手雕刻打磨、确保能带给她最好的体验。
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尽可能地将这个体验打造到好得让她再也瞧不上别人。
倒也不失为一种留下她的手段。
除此之外,若只是看行为本身,李元牧最依恋的仅仅是一个拥抱。
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李元牧第一次时被系统留下了深刻心理阴影的缘故。
他喜欢抱李婧冉,也喜欢被她抱,李元牧对拥抱的渴求甚至重到了上/瘾的地步。
拥抱能给他一种踏实的感觉,让他能最以最亲密的姿态感受到她的心跳和体温,让他最大限度地和她肌肤相贴。
如今抱到了李婧冉的李元牧就像是满血复活了一般,杏眸惬意地微眯了下。
李婧冉为她的肮脏思想在心中默默道歉,任由李元牧把她拥在怀里,靠在他身上:“我来的路上,看到封城水患后流离失所的百姓尽数涌来了明城。”
“是。”李元牧应了声,缓慢地在她耳畔道:“封城天高皇帝远,我先前就疑心封城的水坝有问题。本想着人去探查加固,奈何用人时才发现竟无合适的人选,这才一拖再拖。”
毕竟大晟此时还没有科举制度,朝堂之上也并非用人唯贤。
说句不客气的,大多数世袭的爵位都是蛀虫,平日里拿的好处不少,在繁华盛世也能糊弄糊弄过去,但真到了遇到事时才会发现是一团散沙。
李元牧在刚继位时就发现了这个根本性问题,只是这又是个死局,每个大家族背后都盘根错节,轻易动不得。
他当时又年岁尚小,先是要处理完先帝的烂摊子后搭建三足鼎立的铁三角政/局,又恰逢大晟瘟疫,各种事情接踵而至,改革之事便放在了一边,谁曾想如今却酿成了大祸。
“只是”李元牧揉了下眉心,“这水坝即使有问题,少说也还能撑个三五年。”
这也是为何李元牧先前虽然烦恼,但也并未将封城水坝当成他的重中之重。
大晟远远还有许多更紧急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做,他在每日处理政/务之余,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花费在并没那么紧急的事情之上。
“你的意思是,它被有心人动了手脚?”李婧冉从李元牧的话里提炼出了关键信息,蹙了下眉确认了句。
“尚且无法盖棺定论。”李元牧回答得很谨慎,“只是封城前脚刚大乱,楼兰后脚就有了躁乱之象,这难免令人心生疑窦。”
“楼兰躁乱?!”李婧冉愕然回眸,看着李元牧问道,“何时的事?”
“今日清晨。”李元牧应得很快,漂亮纯良的脸庞尘沉了神色,“大晟流露出去的军防图,应当是流露到了楼兰手中。”
李婧冉与李元牧定定对视片刻,缓慢地说出了李元牧心中所想:“可是真正的楼兰二皇子明沉曦,分明已经死了。”
如今的明沉曦被换了芯,自然对这些国家之间的尔虞我诈并不感兴趣。
竞争对手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三大攻略对象,他对整个世界漠不关心,就算全世界的人民在他面前全都死去,他恐怕也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竞争对手自然不可能费那个时间精力,特地将图纸送回楼兰。
那么代替明沉曦完成这一切的人,又是谁呢?
李婧冉在李元牧眼中看到了答案。
她原本是想来提醒李元牧,让他提防裴宁辞早做打算,但李元牧远远比她想的还要聪明得多。
李婧冉都不用给他任何信息,李元牧便已经能够推敲出这一切。
李元牧低声赞了句:“裴爱卿当真是好胆识,好一个大祭司。”
李婧冉望着李元牧片刻,目光从他那天使般纯净的黑色眼眸滑到他红润的唇,少年唇红齿白娇且漂亮,神色间却透着帝王独有的威压。
多智近妖,这个词是个褒义词,但当一个人过于聪慧时,旁人与他接触时总是会难以自控地感受到恐惧。
“你早就猜到了?”李婧冉艰难地出声问道。
倘若李元牧一早便察觉到了裴宁辞的古怪,甚至故意布了这个局就为了验证他的猜想
李婧冉都不敢深思,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尾椎往上窜。
这得是多么可怕的谋略和布局啊。
李元牧敏感地捕捉到了李婧冉嗓音里畏惧,他的神色微不可查地顿了片刻,只是又懒懒散散地用脸庞蹭了下她的颈窝,拉长语调道:“我若是真有这本事就好了。”
李婧冉仍有些将信将疑,随后又听到李元牧半真半假地喟了声:“那我想必今日就不会吹那么久的冷风了。”
她缓慢地长舒一口气。
是啊,他方才的焦虑做不得假,倘若这一切当真都是李元牧计划的,他不应当会如此不安。
李婧冉此时的心绪实在太乱了,乱到她忽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封城的水患是突发情况啊。
李元牧掌控了一切,但他却无法预料到这场不停歇的滂渤大雨,也料不到这突然坍塌的水坝。
算卦,占卜,观天象,制造有利的天时地利人和,这些都是裴宁辞擅长的事情。
李婧冉继而又追问了一句:“那倘若大晟和楼兰当真开了战,胜算在几成?”
“十成。”李元牧答得很肯定。
“这份军防图本身就已经过了时,楼兰偷了也没有丝毫的用处。”李元牧缓慢地解释道,“楼兰毕竟地小人稀,不论他们做什么努力,军备方面在近十年内都无法与大晟无法媲美。”
李婧冉想到原书中死在战场的严庚书,总觉得心脏仍在突突地跳。
倘若这场战事当真没有任何风险,那严庚书又是因何丧命呢?
——「宿主做出的选择和那位竞争对手的加入都会产生蝴蝶效应,你现在经历的在一定程度上会和原书产生偏离。」
蝴蝶效应,李婧冉倏然想到了小黄先前对她说的那句话。
现如今,李婧冉只能寄希望于严庚书惨死的命运当真已经因为蝴蝶效应所改变。
她颤着眼阖眸片刻,缓缓从胸腔间挤出一口浊气,睁开眼低声道:“希望严庚书能凯旋归来吧。”
话音刚落,李婧冉却感受到李元牧揽着她的手臂紧了几分。
“姊姊。”李元牧唤了她一声,让她转过身,逼她低下头与他对视。
李婧冉望着李元牧,他那双眸子如黑潭般漆冷,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幽暗。
李元牧注视着她,肤色苍白唇却殷红,如同在伊甸园阴潮处引诱人品尝毒果的蛇。
毫无温度的蛇身盘旋上人类的身体,贪婪地汲取着她的体温,冷寒刺骨。
李婧冉感受着李元牧指尖顺着她的脊椎骨一路上移,即使隔着衣物,她都能感受到他冰凉的温度。
他的指尖一路向上,最后停留在她的衣领和雪白颈子的交接处。
李元牧的动作微顿,随后缓缓展开手,将冷冰冰的手掌贴合在她腻白的颈子。
李元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嗓音显得有些哑:“倘若我想让他死呢?”
任务完成1.0
李元牧的话在那一瞬让李婧冉感觉如坠冰窖, 寒意顺着骨头缝儿钻进去,压得人呼吸困难。
她望着李元牧,很勉强地扯唇笑了下, 话语是那么苍白:“你这种玩笑, 不能随便开。”
李元牧却并未言语,黑漆漆的眸子安静注视着她,从神态到行为都清晰地表明着他的态度。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一根根寒冷刺扎入心扉, 冷得彻骨, 冷得冰寒,让李婧冉倏得感觉连呼吸都是疼痛的。
任务奖励早已发放, 已经没有母亲生死攸关的东西压迫着她了, 李婧冉再也无法用“害怕任务失败”来粉饰自己内心的波澜。
又或许在很早之前,丝丝缕缕的情绪就如同疯长的藤蔓般缠上了参天大树,李婧冉就早已分不清虚实。
她只知道自己此刻的痛楚,仅仅是因为严庚书本身。
她真的能看着他去死吗?
“李元牧,”李婧冉唤了他一声,指尖深深嵌入掌心,轻声问道,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李元牧此刻已经将唇边的笑意敛得干干净净,当他不笑时,骨子里独属于上位者的冷酷便再也无法被忽视。
他很冷静,又或许说已经过于冷静了, 口齿清晰地对她道:“朕与大晟,都容不下摄政王了。”
李婧冉感觉李元牧的这句话就像是残酷的刽子手,一层层掀开了洋葱的外衣, 毫不遮掩的辛辣滋味让她的鼻尖都发酸。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发觉大晟的冬日是真的很冷。
先前刚来时她还不觉得, 如今那种湿热冷绵厚的温潮一寸寸侵入体内,她才觉得这冬天当真过于绵长也过于难熬。
她听到自己也在尽可能地用一个客观的角度,试图去说服李元牧,她对他道:“我明白你是想平衡势力,但裴宁辞陨了,为何不能培养一个新的平衡势力呢?”
为何不能等待新势力的崛起?
为何不能对严庚书多一些信任?
为何不能给他一条活路?
李元牧望着她闪烁着泪光的眸子,目光有些复杂,半晌才对她低低道:“已经来不及了。”
楼兰躁动与封城水患,外忧与内患,但凡有一者缺席,李元牧都可以用一种更为婉转的手段去处理这件事。
可是他没有时间了。
他需要在短时间内,不惜一切代价,获得最大的掌控权。
不,不是需要,是必须。
倘若不是被逼到了如此绝境,李元牧也不愿意用这下下之策。
当一个国家完全依赖于一个人,那俨然是不长久的,兴许会被千古诟病,兴许他会成为后人口中永远都洗不白的昏庸帝王。
这些都是身后事了,李元牧料想他眼睛一闭也听不见看不着,但他还活着的时候呢?
李元牧刚继位时原本便是势力较为集中的,凭借他的才智,他大可以当时依靠严庚书稳定朝堂后便略是小计将他铲除,独自揽政,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李元牧从来不想要这个位置,他自认没有那么多的家国抱负,如若可以选择,他宁愿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过普通人无忧无虑的一生。
终究是他太自私了,他不愿承担那么多,不愿让这一整个国家、几百万条人命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可李元牧从竞争对手口中听到了那个被他耽误的太平盛世,他分明有能力做得更好的,用一个人换百万人的幸福安乐本身就是一位帝王该做的事情。
李元牧有眼睛,他看得到饿殍遍野、民生疾苦。
看得到寡妇孤儿缩在酸臭的竹席上抖颤的身影,坑壕里患病的穷人无助地痉挛,饿到极致的人民往口中塞满了泥沙田鼠。
他如今已经十九,躲了这么多年,总得担起这个重责了。
至于严庚书,李元牧心想,他是注定要在这场变革中牺牲的代价。
他无法再逃避,严庚书无法再活着,在家国深处煎熬漩涡之时,谁人又能独善其身?
李婧冉能理解李元牧口中说的一切,她明白一位帝王的顾虑,但她却克制不住地握着李元牧冰凉的指尖对他颤声道:“可是严庚书他不会谋反的,他绝对不会”
一个年少时能说出“刀剑不可向无辜”的人,一个怀疑她身份时唯一问的问题就是“你会背叛大晟吗?”的人
他怎么可能会谋反?
严庚书他舍不得的啊。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很多时候由不得他自行决断。”李元牧的语气毫无波澜,“严爱卿身处其位,他身不由己的。”
李元牧向来讲究一个用人不疑,他不担心严庚书会叛变,但飞烈营的势力着实令人忌惮。
严庚书的个人凝聚力太强了,就算李元牧此时将飞烈营收上来,只会惹得那群随严庚书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更加愤慨。
“姊姊。”李元牧自袖口拿出先前就拟好的圣旨,缓慢又不容抗拒地掰开她紧攥成拳的指尖,冰凉的指腹在她掌心被掐出来的月牙红痕轻轻揉按着,待红印渐淡后才把圣旨缓慢地塞入她的掌心,握着她轻颤的手合拢。
他离她很近,李婧冉能瞧见他如白瓷般毫无瑕疵的脸庞,耳边是李元牧略沉的声线:“严庚书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这份圣旨,你亲自给他。”
李婧冉听完李元牧这番话,凝了许久的泪终于滚落。
她死死咬着唇,望着李元牧窄薄微红的眼皮,面色满是哀恸地连连摇着头,眼泪克制不住地掉。
李婧冉嗓子眼被浸了水的棉花塞得严严实实,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一个劲地推拒着那明黄色的锦卷。
李元牧却裹着她的手,用力得手背上淡青色的筋脉都突起,两人此刻的手都有些颤。
李婧冉原本只是无声地落泪,但却无法自控地越哭越厉害,她用力地拍打着李元牧,像是想抒发着她心头堵塞又无法抒发的痛。
李元牧却只是沉默垂眸一言不发,任由她发泄着,手中的力道却没松,把圣旨塞入了她的手中。
李婧冉感觉浑身都有些脱力,不知是心里的绞痛还是生理的虚脱,她疲惫地流着泪仰脸阖眸,感觉眼前都有些发晕。
李元牧倾身上前拥住了她,苍白的指尖轻轻抚着她的发丝,一下又一下。
“李元牧”李婧冉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哽咽,她不知自己还能对他说什么。
李元牧是铁了心要杀严庚书了。
她想说她会恨他的,但她甚至都无法责怪李元牧,他只是做了一位帝王应该做的事情。
李元牧拥着她,共享着她痛苦的轻颤,心中想:其实这件事还有另一个方法的。
他要杀严庚书,一是为防止飞烈营生异心,二是为让严庚书背锅。
这些日子人心惶惶,百姓们需要一个人去责怪,李元牧原本是想把严庚书推出去的,毕竟严庚书一向以残酷嗜杀的铁血手腕闻名。
如若严庚书死了,百姓们只会拍手称快,觉得他的死亡是天神的审判,能终结他们的磨难。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人们总是喜欢把个体无法承受的苦难加诸于一个人身上,因此才有了被世人唾骂的祸国妖妃。
李元牧认为这种思想是愚昧的,但这的确是能在短时间内最快安抚百姓的方法。
因此,他原本打算在严庚书凯旋归来后,在大晟的国土上以通敌叛国为名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杀了他。
告诉百姓们:你们先前所遭受的苦难都是源于这个人,而这个人如今已经死在了你们的面前,你们的苦日子也到了头。请对大晟有信心,请不要逃窜流离造成社会恐慌,请对掌权者有足够的信任。
如果李元牧要放过严庚书,那自然就得寻一位罪人。
最好比摄政王的身份还要尊崇。
至于这天下李元牧心想,有个人应该就快按耐不住了。
李元牧用手背轻轻拭过她的泪痕,微偏过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李婧冉,倘若死的人是我,你还会那么伤心吗?”
李婧冉如今只觉得心口发闷,听到李元牧这种没有意义的假设,带着鼻音和闷气对他道:“不会,我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李元牧翘了下唇,轻声喟了句:“你如今都不屑于骗我了啊。”
李婧冉抽了下鼻子没说话。
李元牧虽嘴上一直说着李婧冉心中最爱的人是他,但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
与其说他这是个陈述句,不如说他在试图在无形中给李婧冉的脑子里植入这个信息,潜移默化间让她听多后都产生这种错觉。
李元牧在很多时候都挺厌弃如今的自己的。
阴暗,躁郁,冷漠,他变成了他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连他自己都不喜欢如今的自己,他又怎能奢望她会爱他爱到骨子里?
严庚书虽没个正形,但他终究还是比李元牧大了九岁,比他更懂得如何去爱人。
李元牧遗憾地心想,如果他年岁没那么小就好了,他其实很希望让李婧冉瞧见自己二十八岁的模样,兴许他会比严庚书更加适合。
只是可惜了,可惜时间太紧,可惜没有如果。
李元牧安静了许久,再次开口时,声线很平静地切断了他自己唯一的退路:“姊姊,让他走。”
李婧冉愕然侧眸看着李元牧,她瞧见他的神色间有些决绝,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做某些事一般,下颌微紧却依旧对她道:
“击退楼兰后,让他沿着两国交界的小道撤离,走得越远越好。”
李婧冉与李元牧对视着,刚收了些许的眼泪再次蓄上眼眸,李元牧的脸庞在她的视线中再次变得模糊。
她明白,李元牧这是在放严庚书一条生路。
李婧冉不知李元牧放过严庚书后要付出什么,她毕竟不是古人,总是会下意识忽略古人对精神寄托的依赖性。
毕竟在她眼里,如今的这一切都是天灾人祸,并不是任何人的错处,也无人应当为百姓们的苦难赎罪。
她只是紧紧地回抱着李元牧,泪如雨下,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道:“李元牧,谢谢你,谢谢”
李元牧被她抱在怀里,垂着眸无声地笑了。
他闭了闭眼,像是又回到了幻境里五光十色的的街道,在人声鼎沸里捂住了她的耳朵,在她身后说了一句话。
这一刻的李元牧和青涩的他自己重合,心甘情愿当回了他口中的“蠢货”,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地用轻轻动了下唇:“李婧冉,我心悦你。”
依旧想要她不知,以为她不知,不敢让她知。
李婧冉抱着李元牧,她听不见李元牧的声音,却感受到了他洒在她耳畔的声音。
李婧冉微微直起身,擦了下脸上的泪:“你刚才说什么?”
李元牧望着她的神色里没有一丝破绽,他对她道:“我说,不必道谢,我也只是为了我自己。”
他朝她笑了下,依旧如天使般纯良,把所有的神情藏得一丝不漏:“毕竟活人永远都超不过死人的地位。”
***
李婧冉带着圣旨来到飞烈营时已经是下午,橘沉的夕阳藏匿在暮云朵之间,暮霭耀飞旌,俨然一副气派又豪迈的景象。
空阔的校场之上,女将军正沉声练着兵,冬日时分却仍有大半士兵光着膀子,身上布满薄汗,汗水在橙黄的色彩中都显得晶莹圣洁。
“挺胸!收腹!没吃饭吗,长矛刺出时都用点劲!”江非面不改色地穿梭在一群赤/身/裸/体的大老爷们儿之间,浑身的肌肉线条在她眼里和市集上的猪肉别无二致,偶尔看到动作不对的还会用鞭柄纠正下。
李婧冉站在不远处看了半晌,江非瞧见她后便几步走上前来,淡淡扫了眼她手中的圣旨:“找王爷?”
语气称不上热络。
李婧冉敏锐地察觉到了江非的一丝敌意,就像是发现自己的战友即将被人暗算的那种感觉。
江非走到她面前后,身后练武的士兵们虽都仍在扎着马步,目光却止不住地往李婧冉这边瞟。
更确切地说,是在盯着她手中的圣旨。
眼里有愤慨,有压抑的怒气,有许多不该在此时出现的神情。
他们的神色倒像是都已经知道了圣旨里头写的内容一般。
更确切地说,应当是有人已经提前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因此这群血气方刚的士兵们即使如今眼神不善地仿佛要将李婧冉大卸八块,但终究是无人上前。
李婧冉轻轻眨了下眼,只是“嗯”了声,江非也并未多言,只冷声让那群士兵们别偷懒,领着李婧冉往军营里头走。
两人走的方向不像是主帐的地方,李婧冉迟疑了下,忍不住问道:“江副将,摄政王他不在主帐吗?”
话音刚落,江非却猛得转过身,注视着她的眼眸里有道不明的失望:“卸磨杀驴,背信弃义,这就是你们皇室对重臣的态度吗?”
李婧冉禁不住怔了下。
他们怎么现在就知道了?
是严庚书猜到李元牧要铲除她,所以提前和军营里的人都交代好了吗?
说话间,江非一步步逼近李婧冉,她的目光里含着浓浓的痛心疾首:“你知晓摄政王为你付出了多少吗?”
江非对严庚书并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但她作为他的属下,被这位伯乐赏识的千里马,她却能从一个更清晰的角度看到严庚书的变化。
她永远都记得下了战场论功行赏之时,她分明是人头拿得最多的人,可是军营里的大男子主义的确过于浓厚,别人可以轻易地用性别来抹去女性的力量。
并不是轻视,反而是比轻视更令人心寒的忽视。
那已经不是江非第一次在军营里受到区别对待,她很疲惫但还是在竭力地反击着,鸣着不平,但这份歇斯底里的吆喝并没有换来多么好的结果。
那天恰好是严庚书为数不多去朝堂上露了个面的日子,他迟来后底下的人便跟他禀告了那日拉练的结果,依旧略过了江非,只是报上了另一个男子的名讳。
严庚书闻言颔首,论功行赏时瞧见被冷落在一旁的江非,主动开口问她道:“此次失手了?”
江非愣了下,严庚书见她不答话,只随意地道了句:“依你的本事,不该输给他。”
“他”指的自然是分明没有江非成就好却因性别占了优势的士兵。
江非怎么都想不到,一个公务繁忙且身居高位的摄政王居然还能记得她。
严庚书不知晓她的名字,但他却能记住她是个可塑之才。
这便是来参军的男男女女最渴望达成的事情了。
江非当即感觉心中被触动,她不再犹豫,将实情和盘托出。
严庚书闻言,当时并未多言,但江非第二日却收到了拔得头筹的人才能有的金牌。
与之一同被送来的,是两套军装 —— 一套是男装,一套却是江非先前为了在参军时不被排挤而早已舍弃的女装。
在那之后,严庚书开始在飞烈营中尽力推行性别平等的概念,当时受到了许多人的阻挠,他们都说严庚书这是违逆了老祖宗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
严庚书却只微挑着眼,轻嗤了声。
他向来是懒得在这种事上多费口舌的,况且严庚书当时因过度疲劳而患了风寒,整个人的面色都有些发热。
严庚书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慢条斯理地把袖口卷起扣好,朝不服的人勾了下手指。
军营讲究以武服人,严庚书便以完全的武力压制将反对的人反剪双手,脸侧摁在沙尘之间。
先前反对的人被他快准狠的几拳揍得哇哇乱叫,被飞扬的尘土呛得咳嗽,连声讨饶地哭爹喊娘。
严庚书只敛着眼看着他,唇因缺水而有些干裂,嗓音都是哑的:“现在知道谁是你老祖宗了吗?”
从那一日起,江非便知道他们所追随的是狼群中那匹最为野性难驯的头狼,他永远都是肆意不羁的,无人能困得住他。
不论是军营里的性别平等,和裴宁辞分庭抗礼,还是公然对李元牧提出质疑,严庚书从没忌惮过什么。
他是一把足以燎原的烈火,熊熊燃烧着,炽热又火烈。
可是李婧冉成了困住他的项圈,让严庚书明白了何为软肋,何为瞻前顾后。
他开始变得优柔寡断,儿女情长,他都变得不像是他们恣意潇洒的王了。
江非先前一直都没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毕竟这些都是严庚书的私事,还轮不到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来指手画脚。
直到严庚书近些日子将军营里职位高的人全都召集到一起,在大家齐聚一堂后,语气平缓得对
忆樺
他们吩咐着之后几年的规划。
众人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异常,毕竟严庚书平日里也偶尔会把他们召在一起探讨之后的发展规划。
可是严庚书把将印从黄桃木盒中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将印是每个掌权者誓死守护的东西,他们看得比命都重要,而严庚书却在众人的注视下,把将印递给了江非。
严庚书的姿态与平日里看起来一般无二,他捧着将印的姿态很谨慎,神色却依旧慵懒,对江非道:“恭喜你,熬出头了,往后这将印就是你的了。”
几人当即便是大撼,而严庚书却毫无所觉般,嗓音低沉地对江非嘱咐道:“接了这将印后,飞烈营从此就是你肩上的责任了。”
“本王望你待每一位将士如亲人,引领他们团结一心,既当一把出鞘时所向披靡的宝剑,又配上一个能够约束克制的剑鞘。”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严庚书淡淡笑了下,眼下浅淡的朱砂痣依旧夺目生姿,“在我死后,不问不怨不报复,永远保家卫国,能做到吗?”
江非闭了闭眼,只觉从严庚书那里接过将印的指尖还残留着灼烧的感觉,一路烫进了她的心底。
无力、愤怒、不甘,各种烦乱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滚着,最终她只是对李婧冉道:“吾王当初因为祭司大人的三言两句,挣扎煎熬了如此之久,只为让你幸福,如今你却”
却亲手带来了这封即将要了他命的圣旨。
江非的目光十分复杂:“我替吾王觉得不值。”
她本想替严庚书鸣不平,谁知话音落下后,李婧冉的面上却闪过了一丝茫然,她抬眼问她:“幸福?”
***
李婧冉感觉人的眼泪就像是个水闸,先前拧紧时就是彻头彻尾的铁石心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容易哭。
而现如今,她分明在来飞烈营前刚哭过一场,从江非口中知晓真相时鼻子又是一酸。
原来严庚书先前故意疏远她,并非如她先前那般爱她爱得太浅薄、又或是说在权衡利弊之下选择了放弃她。
他说的那句不喜欢她了是假的,说放下她了是假的,他说的每一句让她愤慨的话都是假的。
严庚书对她的感情远远比李婧冉以为的要多得多,他分明是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直至此刻,李婧冉得知一切的真相后,才觉得心中空了一块的地方终于被填满,可心脏却因骤满而瑟缩着酸胀。
她努力平复着呼吸,好半晌后才缓下心神,往庭院里走去。
严庚书正半跪在方尔南面前教她走路。
他早就料想到李元牧要对他动手了,今日难得偷了一天的闲穿了身暗色布衣,
“你再偷懒我可就生气了啊。”严庚书嘴上很凶地威胁她,但双手却扶在方尔南两侧,生怕他的宝贝闺女磕着碰着了。
严庚书沐浴在阳光下,虽是半跪的姿态,但却身姿笔挺,依旧能看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夕阳照在他深邃的眉骨,温暖的色彩消融了高挺骨相带来的压迫感,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柔情。
小孩子是最聪明的,方尔南早就知晓自己这继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被他凶了也丝毫不犯怵,只笑嘻嘻地要去拉他的发丝。
严庚书“哎”了声,笑着躲闪,回眸时先是平视着瞧见了李婧冉手中捏着的明黄圣旨,随后神色敛了两分,目光上移,看清来的人是她后,神色间有一瞬的五味杂陈。
严庚书的动作顿了下,但只是抱着方尔南缓慢的起身,嗓音里像是有些感慨,又有些释然。
他望着李婧冉,低低地感慨了句:“是你啊。”
先前从江非口中听到一切真相时,李婧冉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忍住了眸中的泪水,只是如今却因他这平静的三个字而眼泪倾盆。
严庚书总是很害怕她流眼泪,先前她是阿冉时便靠着鳄鱼泪让严庚书不得不服软。
如今他怀里抱着孩子,按理来说为人父后应当稳重许多,但严庚书一看到她哭却依旧手足无措。
他想要去找条帕子给她擦眼泪,却因还抱着方尔南而有些不方便,只能走上前几步捏着袖子里侧,小心翼翼地给她沾了下泪痕。
严庚书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故意打趣她道:“别哭啊,我如今都还没碰到你,怎么就哭成这样。”
李婧冉扑入他的怀里,力度大得让严庚书都后退了半步。
严庚书先是微僵了下,然后才轻叹了口气,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拍着她的肩肩背,一下又一下。
他一手抱着方尔南,一手抱着李婧冉,低头笑了声:“我这也算是活到令天下男子最艳羡的模样了,左拥右抱啊,这么幸福。”
李婧冉深深埋在他的怀里,鼻尖是他衣服上的皂角香,干干净净。
严庚书洁癖很严重,他的衣服总是浆洗得很整洁,不沾染一丝一毫多余的气味,像是在等待着被她染上她的气息。
李婧冉环着他腰的手愈发收紧,她闷声道:“严庚书,对不起。”
严庚书不知李婧冉是为先前的那些事道歉,他只当她是在为亲手送来要他命的旨意而伤心。
他只是勾了下唇,懒散地拉长语调道:“这三个字我可不乐意听。”
李婧冉抽了下鼻子,起了些身,抬脸注视着他又道:“严庚书,我好想你。”
她的话让严庚书的呼吸都轻了几分,他一时间感觉自己好像被人定在了原地,直到怀里的方尔南扭了下身子,才让他反应了过来。
他低声说道:“嗯。”
算是知晓,却小心翼翼地克制着并未回应。
他在退缩,而她却在一路往前靠。
李婧冉的话再一次毫不迟疑地砸入了他的心间,严庚书听到李婧冉对他道:“严庚书,我爱你。”
她对他说过许多次我爱你,轻浮的调笑的虚情假意的,唯有这一次让他感觉心脏又甜又涩。
李婧冉的眼神实在太真挚,让严庚书在那一刹都险些忘记了她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严庚书深吸一口气,目光触及她手中的圣旨后像是被烫到一般挪开了视线。
他转而看向在晚风中轻颤的旗幡,迎风摇曳的是巍峨壮丽的朱红色。
严庚书一时间忽然分不清动的究竟是风还是幡。
亦或者不是风动,不是幡动。
是他心动。
严庚书在这一刻既感激李元牧,又有些恨他。
李元牧果真是个合格的君王,他知道让她送来这旨意,他便势必不会拒绝了。
感激是因为起码他还能再见她一面,不然按照严庚书的秉性,他在出征前都不会和她再见面了。
严庚书是不喜和人告别的,他觉得离别应当是一个人的哑剧,是静悄悄的离开,不需要大张旗鼓和设宴摆席。
如今,严庚书倒是惊喜地见了她最后一面。
可严庚书又恨李元牧恨得牙痒痒,他不是喜欢李婧冉吗,他怎么舍得让李婧冉来将这份圣旨递给他?
让严庚书在离开前亲眼看她哭得那么伤心,严庚书事到如今才发觉他根本没法毫无牵挂地离开。
严庚书的心思难得这么百转千回,让他既犹豫又纠结,最终统统化为了一声无奈叹息。
他的喉结滚了下,在思绪被微风一点点吹凉后,才哑声对她道:“圣旨给我吧,我接了。”
李婧冉听了他这句话却哭得更凶了,她一边瞪他一边抽噎:“你个王八蛋,你觉得我如今说这些是为了骗你接旨吗?”
严庚书沉默。
他的确是如此以为的。
“严庚书,圣旨和我,你好好选。”
李婧冉抛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将圣旨往空中一抛,捧着严庚书的脸侧头吻了上去。
严庚书如今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搂着她,他若是想要去接住圣旨势必就要松开她,而他如果继续抱着她的话,那象征着皇室颜面的圣旨势必就会落到地上沾灰。
严庚书再次在心底默默感慨了下李婧冉这娇气又任性的坏脾气。
她的确脾气算不上好,偏偏他还乐意纵着。
严庚书认命地低下头,只能做出大不韪的事情,带着安抚意味地温柔回吻了她。
圣旨掉落在地时声响微闷,激起了一地尘土,在夕阳间仿佛是跳舞的精灵。
严庚书如今吻她时极有耐心,先是慢条斯理地吻着她的唇,吻得湿软后才撬开她的唇齿。
他早就熟悉了她的一切,舌尖滑过她敏感的上鄂,一点点侵入蚕食。
严庚书感受着她浑身发软后,搂着她的手臂愈发用力了几分,轻笑了声随后又俯身吻得更深。
明霞的天空染上了烂漫的绯红,斜晖将两人缠绵的影子映在墙上,好半晌后才缓慢分开。
“李婧冉,我好幸福啊。”气息交缠间,严庚书用气音对她道,“真想找个画师,把如今这一幕画下来。”
三餐四季,风花雪月,将所有的一切细节都清晰地留着。
在这场大雪之中永远封存,刻骨铭心。
李婧冉细细喘了口气,仰着颈子跟他确认:“把你抱着孩子和我接吻的急色模样画下来?”
严庚书被她这副没良心的说辞气笑了:“急色的到底是谁?”
方才先吻上来的人,好像不是他吧?
李婧冉口中如是说着,心里自然也知晓严庚书想画的景象分明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
严庚书真的很希望能和自己喜欢的女子有个家。
李婧冉静默片刻后,朝严庚书轻声道:“洋蕃那边有个东西,叫‘摄像机’。只须轻轻一按,便能把此时此刻的画面永远定格。”
“是吗。”严庚书笑了两声,“只可惜如今手边也没有‘摄像机’。”
“怎么没有?”李婧冉目光柔和地滑过他肩上天真左顾右盼的方尔南,落在严庚书身上,双手比了个一正一反的“L”形,框出一个长方形。
她转过身,和严庚书一起面向那迎风飘舞的旗藩,双手微扬对他道:“来,看摄像头。”
严庚书想的是他死之后的死别,而李婧冉想的是她回现代后的生离。
李婧冉望着被她的手指框出来的夕阳,而严庚书却侧眸望着她,眼神里是她看不见的眷恋。
他的嗓音有些轻:“你把我当方尔南骗吗?这分明存不下来的。”
“谁说不行?”李婧冉回眸,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心口,莞尔笑了下:“永远都会存在这里,历久弥新。”
严庚书闻言,便不说话了。
他想说让李婧冉别永远记住他。
严庚书怕李婧冉会忘了她,可他又怕她难受。
严庚书先前交代后事时,把方尔南留给了军师,就是生怕李婧冉见到方尔南会想起他,而一想起他就会难过。
他知晓那种被情/爱折磨的滋味,严庚书情愿让李婧冉忘了他。
然而此时此刻,李婧冉却对他说:她想要永远记得他。
严庚书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按耐下他心头的浮胀,他听到李婧冉在倒数三个数。
“三。”
李婧冉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同时示意严庚书也笑。
“二。”
严庚书怀里抱着方尔南,配合着李婧冉的话,对着“摄像头”笑。
“一。”
李婧冉的“快门”键停顿了半秒才按了下去。
因为在“照片”定格的那一瞬,严庚书侧身,低着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发。
与此同时,李婧冉心中传来了小黄的提示音,比平日里少了几分俏皮:「恭喜宿主,攻略对象严庚书的爱慕值达到100%,请再接再厉哦。」
李婧冉呼吸一窒,下一秒便听到严庚书迟来得回应了她方才的那句“我爱你”。
余晖霞漫天,夕阳耀眼得令人心动,透过枝干铺洒在庭院之中。
李婧冉听到严庚书的嗓音格外温柔,他在她耳畔低声呢喃:
“李婧冉,我至死都爱你。”
疼我
严庚书依旧是没有说任何“永远”之类过于遥远宏大的话。
他无法掌控谁都无法预测的下辈子, 但此时此刻严庚书能坚定不移地告诉她:我至死爱你。
至于他还能活多久,严庚书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在他的心脏还在跳动的时候、在他的脑子里还记得她的时候, 他连每个呼吸都叫嚣着欢喜她。
李婧冉听到这句话后, 眼泪无声地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严庚书的衣领,透明的液体仿佛还沾着她的体温。
严庚书仿佛被烫到似的僵了下,抱着她的手紧了些许, 嗓音低沉微哑:“别哭。”
他是心甘情愿的。
早在踏上这条权势之路时, 严庚书便已经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自古重臣难为,摄政者从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一山不容二虎, 帝王身畔又岂容他人放肆?
严庚书料想他应当是没有遗憾的,毕竟他都已经做到了自己先前的目标,已经感受过了轰轰烈烈的生活。
只是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有了想放下却放不下的人。
如同丝丝缕缕的棉絮,缠在他的心头,无论如何都解不开。
严庚书却不知道,李婧冉的眼泪是因为她听到了小黄的一句话。
继那句“严庚书的攻略值达到100%”之后, 小黄继而沉默了片刻,才对她道:「宿主,有些话我不太情愿说,但作为我的职责之一我必须要告诉你。」
「攻略严庚书的后半部分任务已经达成, 如今“俯首称臣”还没达成,如今李元牧布下的局恰好是你的一个助力。」
「只要他死了,攻略严庚书的任务在电脑里就算彻底完成了。」
小黄顿了片刻, 似是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清晰地一字一句告诉她:「严庚书的攻略值已经刷满, 他没有用了。」
他没有用了。
李婧冉在那一瞬心头大撼,她忽然间觉得特别可悲,既为严庚书也为她自己。
严庚书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原来他对她的喜欢,和她应当对他付出是的情愫是成反比的。
他对她的喜欢每多一分,就离被她舍弃的时候更近一分。
说来也是可笑,如此鲜活恣意的男子爱她爱到了极致,却成了系统口中一句“没有用了”。
严庚书似乎总是在做这些反比的事情。
就连在他自己的事业上,严庚书也是分外清楚的,每当他离权势的漩涡更近一分,他就距他自己的死期更近一分。
在这条艰难又看得到尽头的路上,想过放弃吗?严庚书是想过的。
他毕竟也只是个普通人,凭着一腔“我要逆风翻盘,再也不过卑躬屈膝的生活”的情怀咬着牙一路往上爬,他从不惶恐,但他却会疲倦。
一天两天不算什么,一年两年呢?一辈子呢?光是想想都觉得令人喘不过气。
可是当他身处这个位置时,他手下有那么多追随着他的人,他早就不能后退了。
严庚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往他先前早就预见过结局的道路上,闷头走到黑。
严庚书这辈子轰轰烈烈,但又何尝不是碌碌无为。
至于李婧冉,严庚书在刚刚得知阿冉就是长公主时,他也是犹豫过的。
要继续和她接触吗?还是要趁着那时还陷得不深、趁早脱身?
他心底明明都清楚,他们没有可能,她给不了他想要的家。
可严庚书当夜睁眼到天亮,望着天空初露的鱼肚白,他知道自己依旧想爱她。
别人都道严庚书肆无忌惮,但他每次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时,都会在无数个深夜辗转难眠。
而一旦做完决定后,严庚书便是决绝的。
李婧冉不知晓严庚书那些埋藏在黑夜中的挣扎,就像严庚书也不知晓李婧冉听到小黄说了些什么。
小黄闷闷地提醒她:「宿主,奖励已经提前发放了。如果完不成任务,你可能回不到现代了。」
「而且你清楚严庚书的个性,让他俯首称臣比让他为你去死还要难上千万倍,你当真有信心吗?」
「将计就计,让他在李元牧的埋伏中死去,是最好的决策」
小黄话音未落,就听到李婧冉语气平缓地对严庚书道:“严庚书,别回来了。”
它剩下的话顿时都卡在了嗓子眼。
李婧冉听到了小黄的劝告,也明白放任严庚书入陷阱才是助她回现代的最好方法,但她做不到。
她如今就像是一个上了瘾的人,甚至终于理解了那些打游戏时为了某个人物氪金氪得倾家荡产的极端人士。
换言之,李婧冉感觉她内心深处是愿意的 —— 愿意用一辈子被困在这个虚假时空的微小可能性,换他活着。
李婧冉轻轻垂下了眼,低声又重复着道:“出了大晟之后,就别回来了。”
“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大晟的国土。”
严庚书闻言却怔住了,许久后才哑然道:“李元牧知道你对我说的这些话吗?”
他笑了两声:“他要是知道,恐怕会被你气得头疾都犯了吧。”
严庚书深吸了口气,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扣住李婧冉的手腕,与她对视着:“李婧冉,你听我说。”
“喝过最烈的酒,有一众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有你,有咱闺女。”严庚书的神色间是难得一见的温柔,他勾着唇笑着道,“我这辈子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李元牧乃一国之君,你别看他有时候阴沉沉的,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君王。”严庚书的语气里没有怨怼,他从猜到李元牧心思的那一刻就是平静的,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严庚书缓慢地对她解释道:“李元牧的做法已经是最好的了。世间难得双全法,我在百姓们心中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恰逢天灾人祸,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以一人之命,换天下百姓们的安心,这是个很实惠的买卖。
严庚书当时交代后事之时,军营里的人沉默许久后,眼神炯炯地看着严庚书,对他道:“王,你反吧,我们永远追随你。”
从那一刻起,严庚书便知道他不能活了。
成也飞烈,败也飞烈,他这些年把他们每个人都当成亲人一般照顾,却忘记了人的情感是双向的。
他们对他已经远远超过了大晟士兵对大晟将领的情感,他们已经打心眼里把他当成了自家哥哥,而这对于一个朝廷来说无疑是危险的。
李元牧这做法在他们眼中无疑是卸磨杀驴,所有人都以为严庚书会反,也都盼着严庚书会反。
可他非但没有,还十分顺畅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甚至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感觉她认识到了完整的严庚书。
任何习武之人,他们的初心都不是为了杀人啊。
他们是为了救人,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他们心中的大晟。
严庚书热爱他的国家。
他只是做了一位大晟子民应该做的事情,他引以为傲。
李婧冉先前从没有过这种想要拯救天下的心思,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被严庚书的情怀所感染,她的内心也宛如掀起波涛巨浪般久久无法平息。
过了好半晌后,李婧冉再次开口时,嗓音都有些哑:“这句话是李元牧让我转达你的。”
她弯下腰想去捡地上的圣旨,严庚书却扶住了她,自己弯腰去够,对她低声道了句:“脏,你别碰。”
李婧冉顿了片刻,眼见严庚书碰到沾了些灰尘的圣旨时就下意识地拧眉,心底不免感觉又好笑又柔软。
她示意严庚书把圣旨展开,严庚书照做,瞧见里头的内容后却神色一怔。
上面写的居然与她说的一致。
他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侧眸望她:“李婧冉,伪造圣旨是死罪。”
“这的确是李元牧亲手写的。”李婧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看这毛笔字,我也仿不出来啊。”
严庚书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从御玺看到了墨迹,确认都是真的后,才望着李婧冉,语气中既感慨又有些酸:“你这是给李元牧灌了什么迷魂汤?”
李婧冉原本还挺伤感的,但跟严庚书在一起就是感伤不过三秒,气氛便能被他这副没正形的模样给完全破坏。
她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闻言却扑哧笑出了声,调侃道:“怎么,你这是在表达敬意,还是在表达醋意?”
严庚书想了想:“想偷师吧。”
他凤眸微挑,朝她勾了下唇:“以后我也这么给你灌。”
以后?
李婧冉轻轻抿了下唇,她反握住严庚书的手,再次开口时声音低了几分:“我们可能”
她酝酿片刻,似是在思考一个合适的措辞:“我们往后见面可能会比较艰难。”
毕竟严庚书从今往后都不会再踏入大晟的领土,而李婧冉作为大晟的长公主自然是得留在大晟的。
“比较艰难”都是很含蓄的措辞,李婧冉真正想说的是他们恐怕再也见不了面了。
严庚书听着她的这句话,唇边的笑意僵住了。
他以为 这份圣旨已经表明了李婧冉的态度,他以为她在李元牧和自己之间选择了自己。
严庚书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淡了许多,喉结滚了下,凤眸都染上了几分令人心颤的幽深:“你为我求来了这圣旨,却不跟我一起走,是吗?”
李婧冉避开了他的眸光,只是道:“我毕竟还是大晟长公主,如此贸然离开恐怕不妥”
严庚书打断了她,他的眸底蔓延上了血红:“所以你便决定把我遣得远远的,让我能活着,却这辈子都再也见不着你。”
她还不如杀了他。
李婧冉目光闪烁着,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决策究竟做得对不对。
她在生死相关的事情上向来是软弱的。
先前李母住院时,浑身插满了管子,身边曾有亲戚劝他们放手吧。
管子拔了,人走了,痛苦的是活下来的人;而管子不拔,丈夫的爱意和子女的孝心都被满足,煎熬的却是活得生不如死的人。
李婧冉是个很自私的女儿,她不愿看着李母就这么死去,她总是觉得可以再试一下,再努努力,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呢。
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呢?
纵然疼,纵然苦,但起码能活着。
如今在严庚书的这件事上,李婧冉的想法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死了,痛苦的是她;而他活着,痛苦的却是他。
她知道自己兴许又自私了一回,迎着严庚书深深凝着她的视线,李婧冉吸了下鼻子,并未看他:“我想要你活下去 。”
李婧冉其实是知道的,严庚书的价值观和普世价值观并不吻合。
如若让严庚书在爱情和生命中做选择,如今将爱情看得重若千斤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李婧冉如今却打着“为他好”的旗帜,剥夺了他的选择权。
夕阳不知在何时已经完全地藏入了地平线,弯月初升,清晖夺目。
在冷白的月光下,严庚书定定看着她好半晌,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好半晌后才咬着牙对她冷笑:“行啊,我必当如您所愿,去楼兰三妻四妾日日逛青楼,与不同的姑娘们把酒言欢,你是否就开心了?”
李婧冉安静地听着,没有露出一丝异样的表情:“你开心便好。”
她甚至还生怕他没钱去逛青楼似的,从腰间摘下荷包,把所有的银票都拿了出来,推至他面前。
严庚书看着她为自己准备的“嫖资”,只觉得额上青筋克制不住地跳。
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看着那大几千两,怒气反笑:“殿下还真是大方,臣不过伺候了您几回,没料到臣这身子在殿下眼中倒还挺值钱。”
严庚书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扯着他自己的衣领,喘息着对她笑道:“这等皮肉生意的赏钱不都是塞在亵衣里头的吗?殿下若是不熟规矩,臣可以教您。”
李婧冉的手缩了下,却被他扣得很紧。
严庚书使了些巧劲,令她无法挣脱但却不疼,即使严庚书某天当真被她气疯了,约莫也是舍不得让她痛上一点的。
李婧冉手腕上连红痕都没留下,但她却觉得自己正在被严庚书的体温灼伤。
她最见不得的就是严庚书这副自轻自贱的模样,两人在床笫间时他的退让纵容是一回事,但如今衣衫整齐的情况下听他说这些话却让她心口都发疼。
她希望严庚书永远恣意不羁,永远轻狂潇洒。
“你别这样。”李婧冉声音很低,对他分外坦诚:“我会心疼。”
严庚书注视着她,凤眸红得仿佛能滴血,嗓音既沉又哑地质问她:“你有心吗?”
被爱着的人总是肆无忌惮。
她分明知道他有多喜欢她,她分明都是知道的!
李婧冉的掌心依旧贴在他的胸膛,她能感受到掌心下严庚书的心跳,稳健又强烈。
她听到严庚书尽力克制的,又冷又硬的嗓音:“你走。”
他受伤时总是会缩回自己的狼窝独自封闭,上回误以为她对他只是“玩玩而已”时便流着眼泪让她滚,如今连“滚”字都舍不得对她说了。
李婧冉静了一瞬,眸光勾勒着严庚书的轮廓。
严庚书眉弓高挺,即使如今红了眼眶时都显得有些冷漠,眼下的泪痣都透着冷冰冰的妖冶感。
他的墨发并未如往常般高束,有几缕被风吹起,半掩嘴唇,神色是硬邦邦的。
李婧冉的指尖拂开他的发丝,倾身想吻上去,严庚书却偏过头躲开了。
克制了许久的委屈从心头涌起,李婧冉吸了下鼻子,情不自禁地涌起几分晶莹的泪光,控诉般无声望着他不说话。
严庚书不为所动,语气分外冷漠:“殿下最好别哭,眼泪流太多便不值钱了。”
她都不要他了,还指望着他继续因为她的一滴泪便心疼不已吗?
她未免也把他想得太掉价。
李婧冉一点都不想哭,谁知听了严庚书的话后,泪腺就如同被剥了皮的洋葱刺激了一般,眼泪一滴滴地掉,根本控制不住。
严庚书盯着她,神色间的冷漠开始一寸寸瓦解,半晌拧着眉,抬手帮她擦眼泪,语气却依旧僵硬:“不许哭。”
他用的是手背,不然他指腹的茧子一碰她,她娇气的皮肤又得红一片。
李婧冉低下头,含着泪毫不客气地张嘴咬在了他的虎口。
她下嘴时没有丝毫的水分,咬得很用力,就像是生怕咬不疼他似的,没一会儿便留下了两排深深的牙印。
李婧冉开口指责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怎么着,我让你活着还得死乞白赖地求着你呗?”
严庚书张了张嘴,方才强装出来的冷漠消失殆尽,下意识想解释,但李婧冉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还凶我!还说我没有心?我亲你时还敢躲?严庚书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你个乌龟王八蛋!我这辈子都讨厌你这你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混账小饼干!”
她骂人总是很新颖。
严庚书听着听着,突然恍然自己为何总是喜欢听她骂人了。
她骂人时语气很急,每次一急就流露出了些吴侬软语的腔调,应当是她的家乡话。
每次她骂他时,他都离真实的她近了几分。
严庚书忍不住道:“要不你继续骂两句?”
李婧冉:?
他有病啊!!!
李婧冉觉得她再跟严庚书待下去,他们俩迟早得有个人被气疯
她不再多语,干脆利落地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就往外走。
严庚书也没拦她,只是眸中含笑地目送她出门,直到过了好久后再也瞧不见她的背影,他唇边的笑意才敛了几分。
他叹息了声,重新坐回桌边,勾起一壶被风吹得冰凉的酒坛,闷不作声地仰头便灌了几口酒。
怎么办啊。
李婧冉啊李婧冉,她到底要他怎么办。
她都替他安排好了一切,让他活下来,让他和她此生不复相见。
严庚书狠狠闭上眼,深呼吸半晌才勉强按耐下心头的万千情绪,酒喝得太急,酒液便顺着下颌淌过喉结,流进衣襟。
他这些年来鲜少如此放纵,但严庚书今日却给自己开了个特例。
他想,他今日的确是得依靠一些外力才能将心中的离愁别绪疏通些许,不然总是堵在他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等李婧冉冷静下来再次折返庭院之时,璀璨的星辉点缀着不明的黑夜,严庚书单手撑着头微阖着眸,透着几分醉意。
三两坛空酒散在脚边,李婧冉没注意,走近时不小心踢了一脚。
空酒坛在地上滚了几遭,伴“哒”得一声沉响撞在了石头上。
严庚书睁开眼时,凤眸含着几分醉意下的迷离。
他轻轻勾了下唇,低声道:“怎么又梦到你了。”
先前在那些辗转难眠的黑夜里,他好不容易睡着后,又总是在梦里见到她。
白日她在脑海中,晚上她在他梦里。
他总归挣脱不出她的情网,也不想去挣脱。
李婧冉静了半晌,知道严庚书这是喝醉了,把如今这一切当成了他的一场梦。
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回应之时,严庚书却蓦得自嘲地笑了下:”还来得及吗?”
“…… 什么?”李婧冉很轻地出声问道。
她的声音很柔和,但严庚书原本散漫的眸光却因为她的答复而凝了几分。
他梦里的她从来没有回应过,永远只是留给他一个安静的背影或者侧影,一个字都不说。
严庚书的墨发在风中轻荡,喉结狠狠滚了下,移开目光仰头去看明月,却见那清亮的月亮也出了倒影。
他捏着酒坛的指骨用力得泛白,嗓音低哑:“李婧冉,我放下一切入赘你,可好?”
李婧冉知晓严庚书应当是真的把她当成梦中人了。
这是清醒时的严庚书绝对不会对她说的话。
太过任性了。
入赘代表什么啊?
代表他得放弃自己这些年用命博来的一切,得放弃他的飞烈营,放弃他引以为傲的一切。
这些都是严庚书恣意的底气,是他打不折的寸寸傲骨,也是他这辈子都逃脱不了的责任。
几近凝固得空气里,严庚书等了半晌都没听到她的回复。
寂寥蝉鸣声声催,仿佛在唤着离合悲欢。
他侧头瞧她,眸中盛水意,却扯着唇笑:“是不是太晚了?”
李婧冉定定瞧他,那一瞬耳边的蝉鸣如潮水般褪去,她看不见月亮,眼里只有他。
骤缩的心脏叫嚣着,逼得她呼吸紊乱,开口时惊觉原来她也哑了声线:”你醉了。“
他笑,笑声低低,身子却越颤越厉害,许久后抬手揩过眼角笑出来的泪。
严庚书只觉后背被冰凉的台阶膈得生疼,他轻轻闭了下眼:“怎么连梦里的你,都不愿对我说两句甜言蜜语。”
他拎着酒壶,正想再仰头灌口烈酒之时,一只纤白的手却摁住了酒壶。
严庚书没回头,他看不见李婧冉的表情,轻风将她的回应送到他的耳畔。
“不晚。”
方才严庚书喝酒时喝得太急,如今丝丝缕缕的暖意从胃部升腾着,传向四肢百骸,让他浑身都是一僵。
他良久未言,低头无声笑了,眼泪却砸进尘土。
严庚书背对着她,声音喑哑:“好啊,我等你接我过门。”
“好。”
“要正室的排面,八台大轿,吹锣打鼓。”
“好。”
“我善妒,还要你从今往后只我一个。”
“好。”
严庚书仗着醉意说了很多不切实际的荒诞话,李婧冉仗着她是他的“梦中人”尽数应下。
她答应要陪他一起做饭,要和他一起在天空蒙蒙亮的五更天去看迎风摇曳的旗帜,要和他一起在将士们的见证下举办隆重又浪漫的婚礼。
不论他说什么,她都答应。
直到他问:“李婧冉,能不能跟我走?”
严庚书一直没有回头,李婧冉看不见他满脸的泪痕,只能听到他带着醉意的平静嗓音。
李婧冉骗他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看着他的背影良久,眼泪潸然。
***
李元牧忽然懈怠了下来。
倒也不能说完全懈怠,只是他将自己逼得更狠,往日里需要三个时辰处理的政务他如今一个半时辰便处理完了。
长公主府都收到了好几份折子,说是李元牧在朝堂上的的态度也变得强硬了许多,先前对开朝元老还有着足够的尊重,如今一听到有人说那些文绉绉的废话就会毫不迟疑地切断,勒令他们讲重点。
只是那些送入长公主府的折子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封得到了回信。
李婧冉看着赖在自己旁边瞧着他发呆的李元牧,心底万分无奈:“你说你有这时间来我府上发呆,不如把政务处理一下呢?”
李元牧“嗯”了声:“处理完了。”
李婧冉沉默片刻,隐晦地表示道:“如果政务不繁忙的话,那不如上朝时多一些耐心呢?”
比如关爱下老人家,给他们一点时间听他们讲废话。
李元牧言简意赅地回应道:“很忙。”
李婧冉望着不过晌午就往她府上跑的李元牧,心想:她信他个鬼。
李元牧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只要一有空就来粘着她,在此期间严庚书都上门拜访了好几回,结果李元牧醋劲非常大地缠着她,愣是不让她把时间分给其他人。
李婧冉先前原本是很义正言辞地想要拒绝他的,但李元牧
李元牧他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先前在青天白日被她亲一口都会脸红的少年,如今动不动就勾着她上床。
李婧冉望着才要又要的少年,竭力把他往自己肩颈拱的头往旁边推,百思不得其解:“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跟进入发/情期了一样?”
李元牧在她雪白颈子处轻吮的动作一顿,因她话语里那三个字耳根发烫,但还是强装镇定地缠在她索欢。
李婧冉喘了声推拒着:“我们 我们往后时间还长,严庚书都快出征了,你何必与他争这几日”
李元牧从她肩颈处抬眼,黑眸中藏着些许李婧冉看不懂的神色,像是有些自嘲,又像是哀伤。
他望着她问道:“倘若我一定要与他争呢?”
李元牧心想,他和她也只有这几日了啊。
他本身就是个自私鬼,严庚书已经拥有了许多与她的回忆,而他和李婧冉除了幻境中那些称不上真实的经历,共同拥有的是在是太少。
只是此话一出,两人之间的氛围顿时变得紧张了几分
眼见她的神色变淡了几分,李元牧轻轻垂下眼,再次软了语气,装成委屈巴巴的模样,重新埋下头用脸庞蹭她。
他轻声和她撒娇道:“姊姊,姊姊,可我真的好想要。”
像是个粘着主人撒娇的金毛狗狗。
李元牧如是说着,还自下而上用那双水汪汪的杏眸注视着她。
又乖又纯,肤色雪白,唇色却是潋滟的微红,全然是一副想要求她垂怜的模样。
不论是谁被他这么注视着,哪怕李元牧想要天上的星星,想必都会给他去摘。
李婧冉无法,她只能妥协。
可李元牧虽然口中说着想要,但李婧冉却从他的肢体语言间感受到李元牧其实对这些事并不热衷。
对这些事有些下意识的抵触,嘴上说着“想要”,但李婧冉却感觉欢愉不过是他缠住她独占她的手段罢了。
两人原本都没有那个意思,李婧冉纯粹是半推半就地顺应着他,结果到了后边就变了味。
事实证明,勤能补拙。
李元牧当真是非常聪明,而这份聪明劲用到床笫之间也格外成效显著。
他学得很快,也学得很坏。
先前跟严庚书时,他先前是很蛮横的,后来看着她满身痕迹后自闭地忏悔了一晚上。
再之后严庚书就成了个纸老虎,不论是吻她还是其他,动作都越来越温柔,温柔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
李婧冉只要哼唧一声,他都会放轻力道,尽管缱绻但却有些嗯反正李婧冉不太好意思和他说。
李元牧却不一样,他一开始有多小心,后来就有多狠。
他敏锐地发现了李婧冉是个多么矛盾的人后,便自动忽略了她所有口是心非的哼哼唧唧,纯粹靠她的轻颤和呼吸频率来判断。
毕竟李元牧从中获得的大多是心理畅意,在生理层面是彻头彻尾的利她主义者,因此往往在李婧冉被他弄得眼眸微润失神时,李元牧还能非常冷静又仔细地观摩着她的表情,从中获得更真实的反馈。
李婧冉察觉到李元牧这种抽离的冷静感后,被他端详的目光折腾得羞愤欲死。
她还带着些轻喘,脸庞绯色未消,抬手去捂他的眼睛,嗔道:“不许这么看我!”
总觉得她就好像是科学家手中一丝不.挂的小白鼠。
李元牧纤长的睫毛轻轻划过她的掌心,他被她捂着眼,只露出了殷红湿润的唇。
他思索着和她确认道:“李婧冉,你是不是喜欢我粗暴一点?”
李元牧沉吟片刻,结合了下先前的经验,又补充道:“动作粗暴,但嘴里带着哭腔唤你‘姊姊’?”
李婧冉:?????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李婧冉原本已经没那么烫的脸庞顿时又烧了起来,火辣辣的。
李元牧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片刻,苍白的指尖自床头罐中挑了些清凉的薄荷绿药膏,末入被褥,微凉的温度冰得她浑身一颤。
李婧冉下意识合拢双膝,他却不容她躲闪。
“上药罢了。”李元牧如是道,神情分外正人君子。
李婧冉信了,谁知李元牧却无辜了她的信任。
清凉的薄荷味消融,成了他的帮凶,他修长的指尖格外冰凉。
他上着药,动作深了些,便感受到她的呼吸轻了几分,侧眸看去才发现李婧冉眼眸微润地偏过头去不看他,落着几个吻痕的颈子微微泛红。
她咬唇强忍着,李元牧倒也不急,只加重了几分力道,如愿听到了她呼吸声随之变得急促。
他心下了然,记了下位置,随后蓦得唤了她一句:“姊姊。”
铺天盖地的背德感让李婧冉浑身发紧,只是她这反应却被李元牧误会成了另一种。
李元牧笑了下,施施然地继续侍奉她,一口一个“姊姊”,喊得愈发甜腻。
李婧冉羞耻得脚趾都蜷起,忍不住睁开眼望着神色乖巧的李元牧:“你脸呢?”
以前那个纯情害羞的弟弟哪儿去了?!
先前死活不愿她在床上叫他“弟弟”的人也是他,如今故意用这些奇奇怪怪的称呼让她倍感羞赧的人也是他。
呵,善变的男人。
李元牧却只慢条斯理地观察着他的行为带给她的神色,看着她忍不住微蹙了下眉,却不像是难受。
他边探索着,边不紧不慢地对她道:“无妨,左右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姊姊喜欢什么,我自然都会尽力满足。”
李婧冉呼吸都颤了几分,想拒绝他但又被李元牧折腾得没了脾气,只能偏过头不搭理他,羞耻地任由他以一种比做科学实验还要严谨的态度,用目光解剖着她。
帷幔的穗子轻晃,掩不住满室旖旎。
袅袅龙涎香燃得过半,李婧冉忍不住被他逼出了一声呜咽,眸光水亮地注视着明黄色的床幔,却感觉眼前雾蒙蒙的。
李元牧低下头亲了下她的鼻尖,示意她放松,抽出指尖施施然又唤了声:“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了,姊姊。”
李婧冉劫后余生般轻轻喘息着,目光缓慢地聚焦。
她瞧见李元牧翘着唇,肤白唇红,面庞依旧看着乖巧又恬静,如今慢条斯理地说着不合时宜的话时都显得格外纯良。
李婧冉看不过眼他如此惬意她却被他完全掌控的差距,待浑身没那么发软后,才坐起身爬到他身侧。
她逼得他靠在雕花床头,想了想又觉得李元牧很娇气,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以防他一会儿被木柱硌疼。
李元牧先前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直到她朝他身出毒爪时,他才眼皮一跳,蓦得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李婧冉抬眸,瞧见李元牧的耳根都泛着鲜艳欲滴的血色,他眸光微愕:“李婧冉,你”
李婧冉微微一笑:“轮到我了。”
他不是高尚吗?不是冷静吗?她倒要看看他崩溃哭着求饶的模样。
李元牧抗拒,李婧冉却直接扯了床幔把他的双腕一捆,对他随口道:“天命之谓性,接下一句。”
她说的是《中庸》的第一句,自然是李元牧从小的必修课本之一。
李元牧顾不上自己受牵制的双腕,条件反射般答复道:“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
话音刚落,他感受到李婧冉恶劣的行为后顿时止了嗓音,李婧冉却仍装无辜地问他:“怎么不继续背了?是不会吗?”
李元牧深吸了口气:“你对我做这种事,还让我给你背四书五经,李婧冉你着实太荒谬”
“哦,荒谬啊。”李婧冉慢吞吞地说着,扫了眼他被缚的手腕,她分明捆得不紧,但李元牧的皮肤着实是白,腕骨处红了一圈。
估计等下就该肿了。
她指尖恶劣地玩弄着他,瞧见李元牧的眼皮都染上了薄红,她好脾气地回应道:“没关系,我还能更荒谬。”
说罢,李婧冉便十分认真地开始把玩他。
李婧冉发誓,她是付出了百分百的专注度的,最起码她的初衷并不是让李元牧煎熬。
她甚至很尽职尽责地并没有中途摆烂,只是李元牧被她折磨得鼻尖都泛红,她手腕酸得不行都不见起色。
李婧冉揉了揉手腕,不满地抱怨他:“知道你想一雪前耻,但也不必挑在这种时候吧。”
“那是个意外!”李元牧一听她提起上次的事便十分激动地反驳她。
“好好好,你说意外就意外。”李婧冉十分敷衍地回应了句,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道:“你自己来行吗?”
李元牧阴测测地凝她,示意了下自己被绑着的手腕:“你倒是先把我解开呢。”
李婧冉眨了下眼:“不想解诶,你再想想其他办法?”
李元牧:“”
她不要太荒谬。
他算是看出来了,她如今心中还因为他误了她和严庚书的好事而心中有怨。
况且她方才分明也倍感舒畅,不知为何她反而看起来更生气了。
李元牧眉眼阴郁,脸庞却潮红,僵持半晌才开口对她道:“抱我。”
李婧冉挑眉瞧他,李元牧便十分乖觉地换了种语气:“姊姊,抱抱我嘛。”
她净喜欢这种腻腻糊糊的语气词,哼。
李婧冉这才慢吞吞地挪过去,伸手抱了下李元牧,随后便发现方才她努力许久都没达成的目标不过须臾便完成了。
她解了绕在他手腕上的床幔,惊讶地感慨了句:“原来你喜欢抱抱啊。”
少年清瘦的腕骨遮着眼,闷声不语,羞赧得不愿与她说话。
李婧冉见状便笑,李元牧有时候真的很有意思,两人分明什么事情都做过了,但他依旧能青涩又纯情。
她挪下了榻,口中淡声道:“那你好好休息,严庚书估计还在等我,我去和他见一下。”
话音刚落,李婧冉还才刚起身下榻,腰肢却又被李元牧环住了。
他自背后抱着她,脸庞紧紧贴在她的肩胛骨:“还没好。”
李元牧就是不想在这几天把她让给别人,他很小心眼,一分一秒都不可以。
他轻声诱哄她:“姊姊,前些日子进了块暖玉,我觉得你会喜欢。”
只是李婧冉如今再次被他耽搁,心中却有些烦闷。
毕竟李婧冉如今对严庚书有爱有怜有愧疚,她的确是想在严庚书出征前多和他相处几日的,只是李元牧却不知为何愣是缠着她让她脱不开身。
她不知晓李元牧心中的打算,只是觉得这弟弟着实是有些不懂事。
一个人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一个人只有最后几日了,事有轻重缓急,李元牧为何就不能理解呢?
眼见李元牧的指尖又要来勾她的腰带,她忍不住回眸,气呼呼地怼了他一句:“怎么,你是这几日不做就会死吗?”
话语刚一出口,李婧冉便感到她的语气太重了,但她又感觉立刻跟李元牧道歉有些尴尬,便只能沉默着。
龙涎香在空气中飘浮着,淡白色的雾气抓不住摸不着留不下,只余香气在殿内萦绕。
李元牧的眼睫仍凝着未散的雾,他很轻地颤了下眼睫,细碎的水珠便沾到了眼下,像是一颗凝固的泪。
他抱着她的力道深了几分,避而不答,下颌搁在她肩头笑了下。
“姊姊,你疼疼我吧。”
强硬
李婧冉在被他缠得烦闷之余, 又觉得李元牧有些古怪。
他以前脸皮很薄的,听到她如此露骨的话定然会脸庞薄红地不言语,谁料此刻居然都能面不改色地应下了。
李元牧当真很会撒娇, 见她不出声便拉长了语调软软求她。
“姊姊, 李婧冉,别离开好不好?”
李婧冉望着他的眸光中多了几分狐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思来想去,也察觉不出李元牧还能瞒着她什么, 毕竟他平日里连芝麻点大的事都要当作谈资, 拿到她面前翻来覆去地说。
遇到开心的事情会拉着她陪他一起欢乐,遇到不顺的事情又要故作可怜地拿来博她心软, 李婧冉着实想不出李元牧还能有什么事不告诉她。
这位看起来漂亮又阴郁的少年郎在她面前是没有秘密的。
现如今, 李元牧只是摸了下耳垂,对她信口胡诌:“瞒你很久了,其实我是鲛人族后代。”
李婧冉无语凝噎,没想到李元牧居然也会开这种玩笑了。
李元牧却继续一本正经地对她解释道:“你听过远古时期的鲛人族吗?他们自从将鱼尾化为双腿上岸后,每逢弯月之时便会倍感燥热,须在那几日与伴侣亲昵才能略缓此症状。如果伴侣不在的话”
李婧冉没说话,朝他微挑了下眉梢, 示意他继续说。
她倒要瞧瞧他还能怎么编。
李元牧似是也有些心虚般避开她的视线,折了颈子低头笑了下。
他的额轻轻抵着她的肩胛骨,李婧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李元牧低低的呢喃声。
李元牧闭上了眼, 用气音缓慢地道:“我会变成泡沫的。”
他说出口的话分明如此荒诞,但李婧冉在那一刻却莫名地感觉心中被金针蓦得刺了下。
有些疼,又有些酸涨, 让她好半晌都哑口无言。
就好像她真的在亲眼看着漂亮的鲛人背对着她,寂寥一人走进大海, 清瘦的身影被翻涌的海浪无情吞噬。
李婧冉张了张嘴,一时间却感觉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而李元牧只是紧紧抱着她,一滴泪无声地坠落,被繁复精美的长毛地毯吸收,无人知晓。
静了须臾后,李元牧再次抬眼瞧她时已经没有一丝异样,他对她笑着道:“姊姊,你说的没错。”
李元牧那双幽黑的眸子泛着诱人深入的水光,但他很纯情,贯来更擅长的是装乖撒娇,如今蓄意引诱时便露了几分青涩。
他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缓慢地重复了遍她方才说的话:“我好像真的发/情了。”
李婧冉目光微怔地看着李元牧,从没想过居然还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么放浪的话。
李元牧却强忍着羞赧,眸含期翼地望着她,就差摇尾乞怜了:“别去找他,好不好?”
“他能让你快乐吗?”
“你有我还不够吗?”
一句又一句不应当由李元牧说出来的话从他口中吐露,藏着不加掩饰的私占欲,和浓浓的眷恋。
李元牧想,他当真已经用尽所有的心机和手段了,从君子风骨到自尊全都抛到了脑后。
他望着李婧冉的眼神中有些紧张,生怕他即使费尽心机都留不下她。
李婧冉沉默着,而李元牧却瞧见她的目光变软了几分,像是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
她妥协了。
李元牧极轻地翘唇笑了下,拥着她的手缓缓后移,顺着她的脊椎骨寸寸往上,最终插入她的发丝,自下而上地跪坐在床榻,仰脸吻上了她。
李婧冉站在床边,感受着他有些生疏地碾磨着她的唇,力道从轻到重,动作也逐渐变得熟稔大胆了几分。
他感受着她的态度慢慢软化,在她微乱的气息中便长驱直入。
李婧冉的心跳都在逐渐加快,李元牧着实学得太快,以前的他分明吻技还糟糕得一塌糊涂,如今都能轻而易举地让她大脑都因他放空。
可李元牧在接吻时向来有个古怪的癖好,他自己不闭眼,也不许她闭。
李婧冉被他越来越强势的进攻吻得迷迷糊糊,她下意识想闭眼,但李元牧见状却撤了几分,气息洒在她的唇珠:“不许闭眼。”
他的嗓音后知后觉地灌入了她的耳朵里,带着些骨子里的帝王威压,是命令的语气。
在更多时候,李元牧都有着一位帝王应当有的特质,强势又不容置喙。
即使他的本性并非如此,但这么多年在这个位置上浸淫着,李元牧早已和李婧冉印象中的小木鱼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又或者说,李婧冉喜欢的那副乖巧模样,才是他在她面前刻意伪装出来的。
李婧冉眸光湿润地瞪他:“你这怪毛病赶紧改了。”
接吻时睁眼是真的很羞耻啊,跟在铜镜前那啥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元牧“唔”了声,拥着她倒往床榻,含糊地应道:“不想改。”
李婧冉“嘶”了声,刚想开口时却瞧见李元牧苍白的指尖勾过暖玉,垂着眼揉化了香膏缓慢地涂抹着。
李元牧的面庞纯洁神色又虔诚,将那洁白无瑕的暖玉覆了层淋漓的水光,李婧冉光是看着便因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失语。
他分明没有蓄意勾.引她,甚至都没有瞧她,但李婧冉就是无端觉得此刻的李元牧当真是又纯又欲。
李婧冉望着他,只见少年眼睫轻垂,面庞的肌肤瓷白无瑕,分明在做着如此暧昧的事情,神色间却显得比平日里还要冷淡几分
倒真像是科学家要做滴定实验前的准备工作。
戴乳白塑胶手套,清洗器皿,而后再用这些消了毒的器皿去盛溶液,实验结束后再通过计算溶液的体积来计算溶液的浓度。
滴定实验的每一步需要极致的精准度,多一分少一分都会实验结果,因此在做实验时需要格外的专注。
而如今当李元牧用这种宛若要做实验的神情来做这种事情时,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便显得格外诱人。
李婧冉端详了他半天,终于忍不住把他扑倒了。
李元牧很了解她,既了解她的心理又了解她的身子,只是他好像不是很了解他自己。
他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的姿态落在李婧冉眼里就是块香喷喷的蛋糕,只当她有些心急。
李元牧腕骨被她掐摁着,黑绸般乌泽的发丝散在枕间,他捏着还没完全润透的暖玉,隐晦地对她道:“你再等”
话还没说完,李婧冉却挑着他的下颌吻了下来,嗅着他身上的龙涎香,胡乱地亲他:“等不了。”
该死,这弟弟是真的香。
李元牧先是愣了下,随后微仰了下脸方便她动作,黑眸却依旧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李婧冉简直恨透了李元牧的这副模样,她似乎极少在李元牧神色间看到情/欲,就好像他纯粹是为了取悦她一般。
她愤慨地咬了下他的唇,瞧见李元牧吃痛地蹙了下眉,有些委屈地瞥了她一眼不语。
李婧冉却比他更委屈,想起先前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听来的话,具体记不清了但大抵的意思是说:当人们和深爱之人接吻时,会情不自禁地闭眼。
可李元牧从不,他的神情永远那么抽离,而且他现在居然都想拿玩具来应付她了!
李婧冉越想越生气,她控诉道:“李元牧你根本不喜欢我!”
李元牧不知晓李婧冉为何突然得出了这个离谱的结论,但他反应极快地澄清道:“我不是我没有怎么可能,我喜欢你,以前喜欢现在喜欢将来也喜欢,喜欢且只喜欢你一个。”
李婧冉自动过滤了他的话,继续控诉:“你都不让我碰你!”
饶是李元牧都因她这句虚假指责而卡壳一瞬,禁不住怀疑地看了眼他被她掐得红了一片的手腕,又抿了下被她亲得微肿的唇,迟疑着反问道:“我不让你碰?”
他如今龙袍都被她扯散了,早不复衣冠楚楚的模样,李元牧料想他若是此刻面前有面镜子,他都不敢直视镜中被她蹂/躏过后的自己。
李婧冉这才意识到李元牧根本没想到那个层面,他理解的“碰”真的就是字面意思上的“碰”。
她直白地朝他指尖捏着的暖玉努了努嘴:“解释?”
李元牧想撑起身子结果被她毫不留情地按了回去,只好躺在枕头上解释道:“我以为你喜欢。”
李婧冉“啪”得一下就把他手中的暖玉打掉在檀木脚踏,攥着他的衣领吼他:“李元牧你听好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把我弄成见不得人的模样后,自己冷冷淡淡看起来下一秒就能上朝。”
“我睡的又不是个没有生命的玩具!”
李元牧似乎懂得了她的意思,刚想说自己分明也有顺着她的意哭一哭时,李婧冉却又打断了他,颇有几分口不择言地道:“而且你装糕潮都装得不像好吗!”
李元牧登时便说不出话了。
李婧冉眼睁睁瞧着李元牧的面色越来越红,淡淡的晕红宛若寸寸攀爬上桅杆的藤蔓。
他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闭了下眼复又弱声道:“那我下回努力?”
李婧冉都快被他气笑了。
她咬着牙道:“有那么痛苦吗?”
怎么搞得跟她在强迫他一样啊。
李元牧被她斥得委屈巴巴,伸手勾她的脖颈,却被李婧冉毫不留情地拍开了。
她轻嗤了声,翻下了身往床里沿一躺,裹着被子转过身不搭理他了。
李婧冉闭着眼在心中默数了三个数,随后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李元牧磨蹭地摸索过来,自她背后抱她。
“李婧冉”少年清朗的嗓音低低唤她。
李婧冉脾气很大地踹了他一脚。
李元牧锲而不舍,像是绿宝一样紧紧缠着她,呼吸洒在她的耳垂,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李元牧放软了语气,分外乖巧地对她认错:“我错了。”
李婧冉继续晾着他。
李元牧没了辙,他只能毫无章法地蹭蹭她,有些忐忑地解释道:“不是痛苦,我只是有些”
李婧冉竖起了耳朵,谁知李元牧的话语却顿住了。
他微蹙着眉,似是在斟酌着用词,好半晌后才用疑惑的语气说道:“不适应?”
话音刚落,李元牧又觉得有些不确切,从没感觉到自己的词语是如此匮乏。
他思量许久,转而又换了个说法:“我好像有些畏惧。”
畏惧?
李婧冉眨了下眼,她微微侧眸,凝着李元牧问道:“什么意思?”
李元牧见她转过了身,登时便朝她翘了下唇,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抱。
将她完完全全拢入自己怀抱后,李元牧满足地轻喟了声,继而解释道:“我幼时在宫中撞见过婢女与侍卫私通。”
他如今回想起当初在野草丛生看到的那一幕,面上都禁不住浮现出了一抹藏不住的厌恶。
宫女缠绵的媚音,侍卫失控的低吼,这些在李元牧眼中都像是未经礼仪驯化过的、人类原始的丑陋模样。
李元牧在心中润色了无数遍,最终说给李婧冉听时把所有负面的情绪都打磨得干干净净,只是道:“男欢女爱对我而言并非是什么欢愉事。”
李婧冉端详着李元牧的神情,轻声问了句:“你当年几岁啊?”
李元牧回忆了下:“约莫是七岁?”
李婧冉闻言便沉默了。
现代法律禁止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自然是有原因的,是为了保护未成年人大脑的正常发育,况且生活中因不小心撞见该行为而产生心理阴影的青少年也不在少数。
李元牧那时候还小,再加上他自身性格就是寡欲的,李婧冉能够理解他口中的“畏惧”。
可是
李婧冉沉吟着询问他:“那龙案上那次?”
李元牧的鼻尖还有些红,一双杏眸又圆又湿,抱着她低声道:“想让你舒服。”
李婧冉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到李元牧的嗓音里多了几分幽怨地补充道:“谁知你却是为了任务。”
可想而知,李元牧本就伤痕未愈的心灵又一次被她重创。
李婧冉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她主动往李元牧怀里挪了几分,伸手去摸他的头:“好嘛,我错了。”
李元牧垂着眼“嗯”了声,闷闷道:“我原谅你了。”
他们俩好像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啊,李婧冉心中陡然升起的比喻让她禁不住笑了声。
李元牧幽幽瞧她一眼,虽感觉她这道歉不太有诚意,但也没与她计较。
李婧冉被他这小眼神看得心都快化了,凑上前去亲他的脖子,唇落在少年纤长的侧颈时顿时便感到他身子有些僵。
李元牧不敢躲,只目光闪烁着,期期艾艾地问她道:“那你嗯还想要吗?”
活像是个被逼良为娼的良家子模样。
李婧冉轻轻咬了他一下,没有用力,像是一种慢悠悠的调/情。
她窝在他怀里抬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笑。
李元牧懂了她的意思,犹豫片刻,俯身要用他先前总结出来的技巧来亲她,李婧冉却偏头躲了下,对他道:“你不许动。”
李婧冉葱白的指尖戳了戳他的肩头,李元牧便顺着她的意思重新顺从地躺下。
李元牧躺在床外侧边沿,发梢都顺着床沿扫在脚案,感受着她侧身压下来时,他下意识伸手虚扶了她一把,生怕她一不小心翻下了床。
李婧冉安顿好自己后,手肘压在他胸膛,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盯着他认真道:“李元牧,你年纪小,在感情之事上兴许懂的还不多。”
“感情之事唯有你情我愿方能长久。”李婧冉很坦然地对她道:“我不希望你勉强。”
李元牧总觉得她这句话就像是要抛弃他的前兆,心中一慌,谁知下一秒便听她轻声对他说:“李元牧,我想跟你长久,你呢?”
她的语气好温柔,温柔到让他的心脏在那一刻骤然缩了下,只觉连冷空气都变得暖洋洋的。
他从未想过李婧冉会对他说这番话。
李元牧不求李婧冉爱他有多深,也不奢望李婧冉爱他有多久,可如今李婧冉竟对他说,她想与他长长久久。
“长久”二字是最浪漫的字眼,没有什么比它更胜。
人们喜欢烟火,但烟火易冷;人们喜欢昙花,但昙花只能一现;人们对流星许愿,就连伟大到可以实现人们梦想的流星都是转瞬即逝的。
连流星都做不到长长久久。
李元牧无声地红了眼,心中被波涛汹涌的喜悦冲刷着,但随即又被连绵不绝的悲恸击落海底。
她能想过和他长长久久,他好雀跃。
可他和她没有往后了啊。
眼见李元牧被感动得眼眸湿润说不出话,李婧冉又笑眼弯弯地催促他道:“说话呀,你想不想?”
“想。”李元牧的嗓音都哑了,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李婧冉,我想。”
非常非常想。
李婧冉眸底的笑意一点点加深,她语气轻缓地对他道:“李元牧,我也想让你舒服。”
“试试吧,好吗?”她温声问他:“试试看克服这个恐惧。”
李元牧静了片刻,很轻地朝她颔首。
李婧冉便低下身,与他十指相扣,轻轻吻了下他的眼睛,唇一点点下移,最终落在他的唇角。
两人的气息交缠着,她轻声问他:“我这么吻你,你难受吗?”
他摇头。
李婧冉便继续,指尖滑到他被她弄得红肿一片的手腕:“方才那样对你呢?”
他依旧摇头。
李婧冉伸手去挑他的衣襟,指尖末入感受着他的心跳,以一种缱绻又像是玩弄的姿态对待他。
她换了种问法:“这样呢?舒服吗?”
李婧冉感受到李元牧的身子都僵了,呼吸都在颤,随后他又强迫自己放松,像是在努力迎合着她。
他分明不舒服,但他却竭力平复着呼吸,轻喘着继续朝她点头。
撒谎精。
李婧冉顿时便恼了,捏着他的下颌,故作凶狠地威胁他:“再不说实话,信不信我把你按在膝上打得你明天都不敢坐下?”
李元牧闻言,乌睫轻颤了下,殷红的唇轻启,语气里有几分期待:“可以吗?”
李婧冉:?
她又好气又好笑,捏了下李元牧的脸笑骂:“原来你喜欢这个啊,小变态。”
李元牧任由她把自己当成一个面团一样揉圆搓扁,“唔”了声:“因为你每次掌掴完后都会抱我。”
他的眼睛和鼻子都还红红的:“不仅会抱我,还会很温柔地哄我。”
用些许难熬的疼痛换她的拥抱、她的温柔、她的怜惜,还挺值当的。
李婧冉闻言怔了好半晌。
她方才刚刚知晓李元牧对拥抱有种非同一般的迷恋,只是她从未与先前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也从没想过原来李元牧甘愿被她这么对待并非是因为他恋痛,而是因为她会抱他。
她蓦得凑近在他柔软的唇上亲了一口,把他狠狠地抱着了个满怀:“李元牧李元牧李元牧!”
李元牧翘了下唇:“嗯嗯嗯。”
李婧冉被他笑得不行:“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李元牧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了两声,转而问道:“喊了我三次,你想说什么?”
李婧冉和他紧密相贴,趴在少年瘦削的肩上:“喜欢你。”
李元牧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难得慢了半拍地问她:“谁喜欢我?”
“我喜欢你。”
李元牧哑然半晌,再次开口时问询却暗含私心,明知故问:“你喜欢谁?”
李婧冉也惯着他,像鹦鹉学舌般再次好脾气地重复道:“我喜欢你。”
“你什么我?”
“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李元牧的掌心贴着她的后脖颈,偏头吻了上来。
这一次的亲吻也平日里都不一样,李元牧先前用尽心机学的所有技巧在此时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吻得很用力,真挚又纯粹。
一点点蚕食着,李婧冉如愿地在唇齿间感觉到了她想在他身上看到的情/欲。
李元牧吻得很急,让她齿关都合不拢,脸颊都泛着酸。
李婧冉忍不住推拒了下,却感觉李元牧吻得更深,喉结滚动吞咽着。
他的气息是滚烫的,空气里弥漫着不可言说的欲气,让李婧冉的心跳在那一瞬都不受控地加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李婧冉从没教过李元牧怎么在激吻时呼吸,但李元牧却是个很聪颖的学生,向来懂得举一反三。
就像她也没教过他在气息交缠时的抚摸,在情到浓时的掠夺,抛弃一切技巧的探索。
浅紫色的衣裙被他蹭起,蹂/躏得满是褶皱,伴着清晰暧昧的裂锦声一丝一缕一片地被扔在了脚案。
情不自禁,神魂摇荡,难以自控。
他如她喜欢的那般,有些粗鲁却又不乏温柔,会在狠戾之余又在她耳畔轻喘着叫“姊姊”。
李婧冉感觉自己是个罪孽深重的纵火人,她本以为柴火湿润难以点燃,处心积虑地寻了各种方法才终于磨出了火星,谁料却发现火势越来越大,才惊觉她点燃的分明是一整片的荒原。
烈火燎原,火势凶猛,事态开始失控。
李元牧看着最乖却是最狠的,她这身名贵的衣裙也唯有他会毫不怜惜地撕碎扯烂。
他从她的唇齿间索取着爱意,逼着她一句又一句地对他说着“我喜欢你”。
李元牧在她喘息着想逃时攥着她手腕时,手心有薄汗。
床幔轻晃,他清明的嗓音沾了些哑:“李婧冉,说你最爱我。”
李婧冉咬着唇仰脸湿润了眼眸,浑身都泛着薄红,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却继续逼她:“说你不会忘记我。”
“说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和我在一起。”
李婧冉只觉酥麻感从他的力道传递到她的四肢百骸,她的指尖掐在他的刺青,水墨鸢尾沾了薄汗后更显旖丽。
她喘了声,轻笑:“这辈子已经快被你吃干抹净了,下辈子就别折腾了吧。”
李元牧不语,动作却更狠,显然是为她的答案而不满。
李婧冉被他折腾得感觉骨头都要散着,指尖顺着鸢尾花枝安抚地摩挲:“好好好,下辈子也和你在一起。”
啧,年轻人就是贪心,一辈子都满足不了他了。
两人的呼吸同频,她眸光失神时感受着他又把她紧紧揉进怀里,在她耳畔道:“李婧冉,记住我。”
***
要是世界上有后悔药,李婧冉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服下,然后坚定不移地摁住那个引诱着臭弟弟开荤的自己。
年轻人的体力真可怕,每次在她想推开他时都会委屈巴巴地掉眼泪:“姊姊不是说要让我欢畅吗?”
她被李元牧用同样的手段骗了好多次,但看到他红着眼掉金豆子时还是会忍不住心软。
李婧冉恨啊,恨得痛心疾首,但如今被李元牧缠着一遍遍表白时还是很不争气地觉得 心软软。
她知道他在装,可是他真的好可爱好无辜好单纯,呜呜。
李元牧素着时有点可怜,但让他幸福了着实有点费她。
最后两人泡在玉池中,李婧冉迷迷糊糊地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含糊不清地吩咐他:“发油,黄瓜片,身体乳啊不是,香膏”
李元牧“嗯”了声,把她抱出来用浴巾裹了裹,打横将她抱起:“又不是第一次了,我记得住,你睡吧。”
她教过一次他便能记在心中,对这些繁复的步骤都分得门儿清,还会十分贴心地举一反三,帮她加个面膜和针灸。
李婧冉窝在他怀里,两条腿还在空中轻晃,水珠蜿蜒着从浴房一路滴进寝殿。
“李元牧我快冻死了。”李婧冉软乎乎地抱怨他,半梦半醒间最娇气,脾气又差事又多。
李元牧本身就耐心好,如今更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将她放在床上,搓热了手仔仔细细地帮她涂了身体乳,然后把她往怀里一搂。
李婧冉顿时跟个八爪鱼一样往他身上粘,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却仍惦记着先前的那件事。
她嗅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指尖下意识蜷着他的发丝,闭着眼道:“你为什么每次亲吻都要睁眼啊。”
李元牧抱着她的力道紧了几分,半真半假地在她耳畔低声道:“没办法啊,姊姊身边的男子太多。”
“想让姊姊看清楚,吻你的人是谁。”
李婧冉强撑着嘟囔了句“小变态”,便睡得昏昏沉沉。
而李元牧则在夜色中睁着眼,安静地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心跳,无声地笑了下。
他的确想让她看清楚,看清楚他的模样,让她不要忘记他。
也想让他自己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看清楚她的模样,深深藏匿进心底,最好深刻到让他下辈子能一大照面就能认出她。
而后对她一眼万年。
***
命运就像是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纵,齿轮开始不可逆反地转动着,走向脱轨。
听到华淑要见她时,李婧冉心中蓦得“咯噔”了一下,第六感告诉她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华淑这些日子都显得存在感格外弱,今日这么异常就应当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李婧冉走进舒院时,华淑依旧在调香,瞧见她后轻轻合上了鎏金香龛,朝着自己对面的空席比了个“请”的手势。
华淑分外沉得住气,笑吟吟地注视着她入席后,嗓音轻慢地开口问他:“最近过得如何,一切都还好吗?”
李婧冉看了眼面前冒着热气的苦荞茶,按耐下心头的思绪,回应道:“挺头疼的。裴宁辞去了乌呈,严庚书要出征楼兰,李元牧也焦头烂额”
“聊他们做什么。”华淑不轻不重地打断了她,瞧了眼李婧冉没碰过的茶盏,端起轻啜了口,挑眼笑道:“没毒。”
她慢条斯理地将茶盏重新送至李婧冉唇边,李婧冉垂眼瞧着,接过端在手中暖手,轻声道:“我打算去趟乌呈。”
华淑若微笑着赞叹道:“想以一己之力阻止三国混战,好志气。”
李婧冉听出饿了华淑话语里的嘲讽,和她对视片刻,淡淡挪开视线,平静地反问道:“你今日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华淑懒散地笑着,反问她:“你觉得呢?”
热茶的水潮氤氲着,两人看向对方时面容都有些朦胧,李婧冉的眸光挪向一旁的香炉,蓦得开口问她:“你是怎么杀了小九的?”
按照小黄的说法,小黄的公司是没有抹杀原身权利的,而李婧冉当时之所以穿到原身、也就是楼兰卧底小九的身上,是因为小九恰好死亡了。
自从李婧冉知道了这个信息后,她便一直在思考:那么杀了小九的人,究竟是谁?
她思来想去,最后把注意力集中在华淑身上。
按理来说,小九当时给华淑下了毒来控制华淑,但华淑表现出来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并未受小九胁迫。
以华淑的性格,她会忍受自己受另一个人的胁迫吗?怎么可能?
至于李婧冉为何肯定是华淑杀了小九,则是因为华淑几乎非常肯定她是个异世人。
华淑听到李婧冉的话,像是有些诧异,没料到她居然能猜出来。
华淑但笑不语,示意她继续说,李婧冉的目光望向如今正冒着青烟的香炉,轻声喃喃:“我每次来找你时,大部分时间都看到你在调配香料。你可是华淑啊,那个每一分努力都要看到成效的华淑。”
华淑不可能把时间花费在这个看起来毫无用处的事情上,除非 她能靠香料来达到某些目的。
比如
“李元牧之所以会产生幻觉,是你的手笔吧?”
不然依李元牧的性子,他的道德和伦理也许会让他把任何其他人幻想成他的救星,只是他的救赎唯独不可能是华淑。
华淑很坦然地笑着回应:“不全是吧。我只是给他在金铃铛里藏了些香料,用不用可完全取决于他自己。”
李婧冉的眸光里变得复杂了几分:“小九也是你用香料杀的。”
她的语气轻且笃定,并非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华淑轻喟了声:“猜得都对,可惜了。”
华淑注视着她,缓慢地笑了:“可惜有些迟了。”
青雾自香炉间缓缓升腾着,弥漫着充斥了密闭的空间,逐渐变得愈来愈浓,浓得令人喘不过气
***
处理完公务后,李元牧照旧溜去了长公主府,恰好在府门口撞见了刚翻身下马的严庚书。
李元牧扫他一眼,阴阳怪气地道:“严爱卿出征在即,如今瞧着倒是清闲。”
严庚书凤眸微眯,皮笑肉不笑地道:“彼此彼此。陛下近日来如此繁忙,竟还有空出宫,臣十分敬佩。”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一瞬,无声的硝烟在空气中弥漫着,如同一触即发的大战。
然而就在此时,紧闭着的府门却在那一瞬开启。
里头的女子穿了身朱红长裙,外罩深到浓稠的绛紫斗篷,行走间环佩叮当。
她下颌微抬,缓步跨过门槛望向门口的两人,眸光中闪过一瞬的轻蔑,但掩饰得极好。
下一瞬,女子便如往常那般笑眼弯弯地对他们道:“都在呢,这么巧啊。”
看起来没有分毫的异样。
严庚书顿了一瞬,勾唇笑着走上前,伸出手作势要去搂她:“是啊。你弟弟就知道三天两头欺负我”
他的尾音消散在空中,被冬日泠冽的寒风冻成了冰渣。
锋利的匕首抵在她的脖颈处,严庚书握着匕首,目光一寸寸变得寒冷,而李元牧则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开口时嗓音冰凉:“她人呢?”
女子的神色间有些茫然:“你们在说”
匕首瞬间抵近了几分。
两人的目光变得比落雪还要冷,李元牧一字一顿地对她道:“别逼朕对你动手。”
“华、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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