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名
清晨的凉风瑟瑟吹击着梅花, 树根盘梗的百年榕树仿佛都要被吹凉了枝干,空气中凝着冰天雪地的寒意,显得清凄又戚戚。
迎着李元牧和严庚书的逼视, 华淑唇边温和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桃花眼微微一挑,便变成了种极有攻击性的妩媚。
看着美艳又勾人,像是在引诱人入深渊。
她的目光慢悠悠地在他们之间打了个转, 颇为遗憾般轻叹了声:“没曾想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啊。”
两人恍若未闻般冷冷注视着她, 华淑则笑吟吟地对他们说:“不是说喜欢我吗?”
她望向严庚书,目光轻佻地在他身上端详片刻, 在他几欲杀人的目光中柔声对他道:“摄政王可真是喜新厌旧啊, 先前对本宫百般讨好,如今却横刀相向,当真是寒了本宫的心。”
严庚书的眸子都泛着血色,他简直想把眼前的女子挫骨扬灰,匕首都在她的颈子划出了一条血线,咬着牙道:“想死吗?”
“严爱卿。”李元牧出声警告严庚书,示意他手下收敛些。
如今只有华淑知晓李婧冉的下落, 李元牧深知他这位亲阿姊的秉性,迅速冷静下来后便知威胁于她没有丝毫的用处。
依华淑的性格,她既然乐意在他们身上花时间周旋,那必然是想用李婧冉的下落从他们身上获取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李元牧开口问华淑, 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果不其然,华淑连笑容的弧度都没变,望向李元牧轻声赞许了句:“还真是本宫的好弟弟, 不枉本宫疼了你那么多年。”
李元牧不接腔,漂亮的眉眼间藏着化不开的阴郁, 只一眨不眨地凝着她。
华淑不紧不慢地抬手,纤白的指尖抵在削铁如泥的刀锋之上,并未用力,只轻轻往前推拒了下。
刀锋在她的指腹硌出淡淡的血痕,严庚书下颌紧绷,却只能顺着她的意缓慢地放下了刀刃。
眼见华淑沾着血珠的指腹就要抚上他的衣襟,严庚书毫不留情地狠狠捏住了她的手腕,面上写满了厌恶。
他本身就是高挺深邃的骨相,如今沉下神色时压迫感分外强烈,倘若换成不经事的孩童都会被他此刻的戾气吓哭。
华淑轻“啧”了声,懒声道:“如今倒是为她守身如玉。”
“殿下莫要太过火。”严庚书拧眉缓缓松了手,极力克制着才没当着华淑的面拭手指。
华淑想到昨晚与李婧冉的对话,眸光中闪过一抹戏谑,望着严庚书半晌,忽而笑了下:“不如让本宫瞧瞧,你能为她做到哪一步?”
气氛在那一瞬变得几近凝固,热水泼过来都能在顷刻间被冻为冰渣。
眼见严庚书的面色愈发难看,李元牧蓦得开口唤道:“阿姊,何必戏弄他。”
华淑嗤笑了声,淡淡回眸望向李元牧,李元牧却只神色平静地望着她道:“楼兰躁动,边疆国土仍须依靠严爱卿。”
“靠他守护大晟。”李元牧顿了片刻,抬眸望着华淑,黑漆漆的眸光中含着说不尽的复杂情绪,像是在斟酌着作出某些取舍。
凌厉的寒风拂过矮小的灌木丛,里头有着零星抽丝的嫩绿芽,动静窸窣。
李元牧闭了闭眼,将胸腔间积着的空气缓慢地尽数挤出。
他轻轻转着左手上那枚象征着权利的玉扳指,苍白的指尖摩挲着上头的九爪浮龙玉雕,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摘了下来。
华淑垂眼瞧着,对李元牧即将说出口的话若有所觉,桃花眼中闪烁着淡淡的笑意。
其下掩盖着斑驳陆离的野心,如同在黑夜中折射光芒的细钻。
她听到李元牧再次开口时尾音有些淡,被风轻易地吹散,像是一种无声的妥协。
李元牧自唇齿间吐出了四个字,一字一顿,像是耗尽了浑身的力气。
“你的大晟。”
***
李婧冉意识回笼时感觉头疼得像是要裂开,她闭着眼按了下酸胀的眉心,呼出了口浊气。
华淑下手可真狠。
时光倒流回昨夜的舒院。
李婧冉听到华淑的那句“可惜迟了”后,原本精神紧张了半晌,谁知就瞧见华淑眼中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她原本只是眼中有笑,但笑意就仿佛是极具传染力的病毒一般,让她禁不住抚着额笑得愈发厉害。
华淑边笑得轻颤,边拭着眼角的泪花对她道:“放松些,本宫就算杀尽天下人,也不会害你啊。”
李婧冉瞧着华淑这副模样,又哪有什么不懂的呢?
华淑骨子里向来恶劣得紧,十句话里约莫只有三句真话,况且可喜欢逗她了。
她顿时心中一松,往椅背上靠了下,幽幽盯着她道:“别这样,我恐同。”
华淑挑眼反问:“同?”
李婧冉的神经骤紧骤松,此刻的语言系统还有些混乱,只能竭力从脑海中搜刮出一个相似的词语:“嗯,断袖?”
华淑闻言便又笑了。
她蓦得凑近李婧冉,妩媚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凝着她,放柔了嗓音引诱她:“不能为本宫破例吗?”
李婧冉瞧她片刻,十分冷静地伸手抵在华淑肩头,推着她让她重新坐好:“先说正事。”
华淑眼波流转地微抬下颌:“啧,不解风情。”
李婧冉静了半晌,感受着华淑借着她的人/皮/面具欣赏她自己美貌的行为,温吞吞回应:“哦,自恋狂。”
华淑笑了声并未计较,只是对她道:“你有事求我吧?”
李婧冉轻轻眨了下眼,纠正她:“应该是你有求于我。”
两人对视了片刻,纠缠试探着彼此,最终华淑率先妥协。
“行,算我的。”她耸了耸肩,开门见山地问李婧冉:“你何时动身?”
李婧冉和华淑此刻的目的是完全一致的。
她们俩的利益本身就没有任何冲突,华淑要的是她的天下与权力,而李婧冉要的仅仅是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书中世界。
华淑之所以一直默不作声,任由李婧冉以她的身份游走于三个攻略对象之间,是因为李婧冉分明是在帮她“栽树”,华淑大可以悠哉悠哉地栽完树后在树下乘凉。
换言之,李婧冉如今在做的正是华淑原本打算做的,只是华淑打算用情愫为武器和掩护将裴严牧三人困死,而李婧冉却付出了真情。
如今李元牧和严庚书都对李婧冉情根深种,华淑料想即使她要他们用全部来换李婧冉平安,他们也是愿意的。
华淑只要顶替了李婧冉的身份,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他们身上掠夺她想要的一切 ——
要么装成李婧冉,以爱为名行掠夺之事;
要么被识破后以李婧冉为威胁,让他们只能将她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巧合的是,李婧冉如今也在离开大晟,前往乌呈攻略裴宁辞。
“长公主”自然不能轻易离国,李婧冉同样也需要华淑重新以长公主的身份站出来,让“长公主”继续留在大晟。
华淑想要顶替李婧冉,而李婧冉也需要华淑顶替她,两人都不必多言就已在潜移默化间达成了共识。
只是不同的是,华淑迫不及待地要顶替李婧冉,李婧冉却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离开大晟,舍不得严庚书和李元牧,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
她眼中有些不明显的留恋,半晌后才轻声开口:“今晚就走。”
嗓音清浅却很笃定。
华淑抿了口茶,缓缓笑了下,喟叹道:“李元牧和严庚书遇上你,也不知该说是他们的幸事,还是不幸。”
说他们不幸吧,李婧冉的到来让这两个原本没有心的人首次感受到了暖意。
说他们幸运吧,李婧冉刚捂暖了他们,又决绝地抽身远离。
李婧冉情不自禁地垂下眼,发凉的指尖环着茶盏取暖,指腹却因冰火的温差而向大脑传输着虚假的幻痛。
像是被灼伤一般。
李婧冉却并没有放开茶盏,她只是感受着那阵让她清醒的痛意,低低道:“不幸吧。”
当李婧冉把自己代入三大攻略对象的角度,她清晰地发现自己的到来对他们而言是个祸害。
他们原本都有着光辉的成就,为王为皇为集/权/者,虽被人唾弃但最起码达到了他们想要达到的全部目标。
而当她到来后,她的任务便是粉碎他们的骄傲,一寸寸击跨他们最引以为豪的东西,让他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值得吗?李婧冉想,如果她是他们,她简直会恨透这个扰乱她生活的突来者。
华淑闻言却只漫不经心地道:“谁说得准呢?”
世人常说倘若未见阳光,兴许无惧黑暗。
最悲催的并不一辈子行走于黑夜,而是分明被温暖的阳光照耀过,余生却只能靠着心中对于余温的回忆,重新回到阴冷潮湿的黑暗里煎熬渡过。
但是人之本性就是会心向美好的事物,飞蛾明知会被灼伤依旧会义无反顾地扑火,凤凰明知兴许在灼灼大火中被烧死却仍向往着涅槃。
在一次又一次的磨难中浴火重生,体验着人间酸甜苦辣阴晴圆缺。
向死而生,这才是人生。
左右严庚书很倔,李元牧又很执拗,如若在早知会分离的结局下让他们选择是否要遇到李婧冉,华淑料想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见到她。
并且更早地爱上她。
“华淑,我有件事求你。”李婧冉安静几秒后,开口打破了她们之间的沉寂。
华淑微一挑眉,侧过脸注视着她笑:“怎么求?”
李婧冉忽略了她的这句戏谑,神色很庄重:“求你留他们一条命。”
“我知晓你想要的是什么。天下,权势,大晟,什么都好。”李婧冉的语气很诚恳,藏着不易察觉的忧虑:“他们都会给你的。你拿到你想要的之后,能不能别伤害他们?”
华淑的笑意僵在了唇边。
她望着眼前的李婧冉,觉得她和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着实变了很多。
初次见面,李婧冉对于这个世界的人和事都是游离的,可以冷静客观地和华淑谈条件、斗心眼。
她没有软肋也无所畏惧,
现如今的李婧冉虽面上不显,但华淑从她的语气里感受到了恐惧。
李婧冉开始害怕了,她开始担忧的事情越来越多,她有了牵挂。
华淑在那一刻忽然想问李婧冉一句:就她如今这幅模样,她当真能了无牵挂地抽身离开吗?
可华淑终究没有问出口。
兴许是因为不屑,因为没有意义,因为她觉得叫醒装睡的人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她突然感到挺没意思的,就像是难得遇到了一位可以与她在棋盘上旗鼓相当的对手,突然间作茧自缚,在棋局收尾时甘愿认输。
也有点怜惜李婧冉。
她并未多言,只是扯了下唇,对李婧冉道:“你倒是自信。”
自信李元牧这冷血的变态和严庚书那残忍的疯子会甘愿为了她付出一切。
李婧冉还想再追问下去,想听华淑承诺她会容他们二人活着,但华淑只是懒散地转移了话题:“夜香车会在今晚二更天出府,本宫已在府外准备好了马车和出大晟的宫碟。”
华淑顿了下,体贴地问她:“夜香车的气味兴许有些特殊,不如本宫先把你迷晕?”
李婧冉成功被她转移了注意力,面色因这艰难的决定而僵了半晌,低头啜了口苦荞茶,抿了下湿润的唇道:“倒也不必”
话音未落,李婧冉便感受到排山倒海的眩晕感涌来,她微愕得看了眼华淑喝过后毫无异样的茶水,又瞧了眼她嗅了许久都未感不适的青烟,在华淑笑吟吟的注视下不甘地软倒了下去。
华淑适时地起身托住被迷晕的李婧冉,有些遗憾地看了眼青烟茶水二合一的迷香,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先前在叫李婧冉来之前,华淑并不知晓李婧冉也要离开大晟,直到李婧冉进来后对她说“我要去趟乌呈”时,华淑才发觉她其实根本没必要做这些。
华淑心想:早知她们二人的目的一致,她就不浪费这些香料了。
不过也感谢华淑的迷药,让李婧冉能免受夜香车之苦。
最起码李婧冉一睁开眼,就发觉自己已经在一辆停驻的马车上了。
喧嚣声隔着帘子传来,显得有些沉闷,外头街道上的人说的是乌呈的国语。
原身精通三国语言,李婧冉如今听到乌呈话时也毫无障碍。
“哦我的上帝,流落在外的太子殿下居然被寻回了!”
“是啊,本来我还当五可汗将会继位这些事与我等也不相干,不如期待下今夜的新婚晚会?”
“我可听说了,传闻胜出的新婚夫妇得以面见皇子,任何要求都得以被应允。”
李婧冉从他们这些听起来有点古怪但不多的腔调中听出了几个关键信息,先是乌呈太子回国,再是今日的晚会。
她听了半晌后还是有些云里雾里的,寻思着先下马车打探下消息。
李婧冉刚一掀开车帘,便被铺面而来的滚滚热浪拥了个满怀。
乌呈与大晟的气候可谓是天差地别,大晟还是寒冰刺骨的冬日,乌呈已是夏天,李婧冉身上的衣衫也从夹毛绣金袄裙被换成了层层叠叠轻纱蔓开的欧根纱公主裙。
先映入眼帘的是远处被无数个矮小房屋遮得半掩半露的雪白漆金穹顶,巍峨壮丽。
眼前的房屋却有些灰扑扑的,并不如大晟那般齐整,差距可见一斑。
只是李婧冉的心思却并没放在乌呈的环境上,她好不容易适应了乌呈这强烈的紫外线后,目光落在马车旁的背影时却蓦得一怔。
日光强烈地令人睁不开眼,阳光照射在男子的那身青色衣衫,背影挺拔清落。
他穿的也是乌呈当地的服饰,偏深的丝制面料折射着粼粼的光泽。
男子站在翠绿掺枯黄的草丛之中,如同误入油画的丹青笔墨,令人挪不开眼。
她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下意识唤了声:“许钰林?”
男子闻言转身,暴裂的光影绰绰映在他的面庞,都宛若被朦上了一层柔焦,温润如玉。
他回眸清浅地笑了下,眉眼如画:“醒了?”
李婧冉静默了整整三秒,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痛意传来。
她并没有在做梦。
所以,许钰林为什么会出现在乌呈?
不过这些如今都不是重点
李婧冉望着许钰林,拉着他躲进马车,压低声音道:“乌呈如今并不安稳,你来这里做什么?”
乌呈是个土地面积占比达到1.5个大晟的国家,只是它的土地开发率却不高,人口过密但大部分百姓都处于贫困线挣扎,财富都聚集在皇室手中。
贫富差距极大的情况下,百姓们自然多有不满,如今正是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光着膀子涂满彩漆的人举着用红番茄汁书写得血淋淋的“要改变”牌匾,引领着一众愚昧的百姓聚集在宫殿前滋事。
简而言之,不安全。
许钰林望着她握着他的衣袖,丝绸娇嫩,被她一攥就留下了印子。
他抬眼时细碎的玛瑙额饰轻曳,李婧冉的眸光也随之晃了下,后知后觉地留意到了他较之大晟迥异的服饰。
若说大晟的服饰多以宽松和庄重为主基调,乌呈的则在整体氛围上给人一种抑制不住的浪漫性感。
就譬如严庚书经常穿的高邦黑皮靴,皮革的线条感衬得他的双腿笔直修长,这种能完美贴合人体线条的穿搭都起源于乌呈贵胄。
许钰林如今穿的衣衫也极富异域风采,光泽感饱满的丝绸长衫将他清劲的腰线勾勒得恰到好处,皮质垫肩和腰带本应看起来有些粗旷,与丝绸相结合却无端生了几分禁/欲的性/感。
他原本乌黑柔顺的发丝如今被弯成了微卷的样子,并未束起,只散在脸庞,被一串小珠衔红玛瑙的额饰固定着,颇有种中世纪欧式美学的优雅绅士感。
就在李婧冉目光禁不住闪烁之时,许钰林温声开口回应她道:“我知晓乌呈局势动荡。”
倘若并非如此,许钰林也不一定会在不经她允许的情况下就私自跟过来。
许钰林话语微顿片刻,眸光清亮地望着她,微微笑了下:“友人之间,理应互相帮衬,不是吗?”
李婧冉闻言却蹙起了眉:“你这不是胡来吗?快回去。”
她是必须要来乌呈,他跟着起什么劲啊。
乌呈虽这几年都有向大晟进贡,但乌呈子民对大晟骨子里还是排挤的,觉得大晟近些年一直欺压在乌呈头上,觉得他们国家的人均生产值低就是因为大晟的剥削。
因此大晟子民在乌呈还是挺危险的,毕竟乌呈人□□时,说不定就会“失手”当街杀一两个大晟人。
许钰林像是早就料到了李婧冉会赶他走,如今早有准备,只浅浅地弯着唇道:“你先前允了我三个愿望,你还记得吗?”
他指的是李婧冉那时为了让他陪她在使者宴上装成骄纵男宠劝退乌呈和亲想法时,应允他的三个愿望。
许钰林先前一直没有什么想要的,亦或是他想要的、她能给的都已经尽数给了他,因此这三个愿望一直尚未兑现。
现如今,许钰林旧事重提,分明这件事过去了也没太久,但李婧冉却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她一时间并未回应,许钰林只轻声接道:“让我留下。”
他望着她时,李婧冉感觉许钰林的眼眸比他额饰的红玛瑙还要夺目,他对她道:“婧冉,这是我的第一个愿望。”
他要向这位比神明更温柔的姑娘行使他的许愿权了。
***
李婧冉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让许钰林留了下来。
愿望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许钰林办事着实稳妥,他甚至靠千机楼的人脉把他们在乌呈的假身份都捏造好了。
是亲人早些年因战乱流落大晟的留子夫妇,虽生在大晟但一直念着乌呈。
如今在大晟靠经商发财有了点小钱后,他们毅然决定回到乌呈为经济发展做贡献,如今算是落叶归根了。
乌呈人着实太过自来熟,两人才刚下马车,原本正想着要四处打探一下消息,还没走两步路就被热情洋溢的摆摊老板绊下了脚步。
老板是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小姐姐,操着一口蹩脚的大晟话跟他们打招呼:“嗨,你们是夫妻吗?”
俨然像是个见着待宰肥羊的屠妇,眼神都泛着绿光。
被陌生人忽然搭讪让李婧冉有些尴尬,但念及许钰林不会说乌呈话,仍是吸了口气笑着回应道:“是啊。”
老板听到李婧冉说的是标准的乌呈话,先是一愣,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李婧冉就将他们早就准备好的身份说出了口。
老板越听,面上的愧疚之色越明显,连连对他们道歉:“请你们宽宥我的莽撞”
兴许是因为这些愧疚心,老板对他们的态度比炎炎夏日还要温暖。
李婧冉因担心许钰林露馅,特意让他装作对他们对话不感兴趣的模样,站在摊前随意瞧瞧上头摆着的小玩意儿。
老板看着许钰林,凑近李婧冉关心道:“你和你丈夫是吵架了吗?”
“怎么可能。”李婧冉仗着许钰林听不懂,睁着眼说瞎话:“我们感情可好了。只是他性子冷,况且大晟的风俗没那么开放,他在外头不习惯表露出来罢了。”
说罢,李婧冉还特地瞥了眼许钰林,看到他的神色丝毫未变,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果然听不懂乌呈语,那就好。
老板是个八卦性子,丝毫不懂得见好就收,跟她咬耳朵道:“冷淡的男人可不好,在床上可没意思了。”
李婧冉:“啊这”
老板见李婧冉面露犹疑,还当她不信,继而又语气坚定地试图说服她:“没有一场完美姓体验的人生是空虚的。我的第二任丈夫就是个脸蛋好看但上床时什么都不懂的”
李婧冉眼皮一跳,眼看着老板就要非常开放地拉着她分享她的恋爱经验,直觉不妙地打断了她:“那个,其实他挺好的。”
老板望着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怜悯:“我在遇到我的第六任丈夫前,也觉得我的第二任丈夫挺好的。”
李婧冉有些心虚地扫了眼许钰林,仗着他听不懂,语速飞快地道:“他很放得开,对任何花样都接受度很高,总能带我尝试一些新奇有趣的东西”
很好,许钰林依旧没反应,还在十分认真地打量着手中那个已经端详了许久的梅花鹿金雕。
她脸庞火辣辣的,只想尽快解脱,破罐子破摔地说道:“他能让我快乐。”
李婧冉本以为自己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这位过于热心的老板应当不会再说什么了。
事实证明物极必反,老板的确沉默了片刻,而后分外真诚地力荐他们去乌呈那新婚晚会试试。
“只有年轻的夫妇能够参加,胜出的人还能见到皇子奥!”老板眉飞色舞地介绍着。
李婧冉发誓,她对这种当众攀比秀恩爱的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奈何老板着实热情难却。
半个时辰后,李婧冉和许钰林坐在新婚晚会的后台,面面相觑。
李婧冉无力地跟许钰林低声解释道:“我们随意就好,到时候第一轮被筛下去后就解脱了。”
许钰林垂眸听完,随后问她道:“你方才说,倘若能胜出,能提出一个要求。”
李婧冉眨了下眼:“是。”
“如若我们赢了,你可以让他们帮忙找裴宁辞,兴许会速度更快一些。”
理是这个理,但实操起来却格外艰难。
李婧冉隐晦地对许钰林暗示道:“这个新婚晚会的头筹可能没那么容易拿,需要彼此对另一人从心理到生理都非常熟悉。”
他们方才在被老板一路推来后台时,已经瞧见了许多对新婚夫妇,每一对都蜜里调油,粉红泡泡简直要溢出来了。
要胜过他们,谈何容易?
李婧冉瞟了眼沙漏:“而且时间只剩下一盏茶了,我们就算想准备,恐怕也没有办法比过他们啊。”
“一盏茶。”许钰林轻声重复了遍。
绰绰有余了。
他朝她浅笑了下:“不妨试试。”
***
李婧冉是属于“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到最好”的类型。
先前没想夺魁时,李婧冉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受,如今决定要准备后,她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为了迅速增进了解,两人干脆选用了快问快答的方式。
“最喜欢什么颜色?最讨厌什么食物?最常用什么称谓来称呼对方?”
许钰林都不用怎么思考便脱口而出:“紫色,夫妻肺片,许钰林。”
李婧冉闻言却怔了下。
她本意是报出问题后,他们各自回答他们自己的,没曾想许钰林答的却是她的。
李婧冉倒也没说什么,随之答许钰林的:“靛青,茶。”
最后一个问题让李婧冉有些踌躇,她在“殿下”和“您”之间犹豫了半晌,最后迂回地说出了并不存在的选择:“婧冉。”
自从他知道李婧冉就是她的真明后,许钰林在大部分时候唤的都是她的名字。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自他的唇齿间说出来便无端多了几分缱绻,让她有时候都感觉浑身都像是过了电一般酥麻。
许钰林也极轻地颤了下眼睫,似是也没料到李婧冉选择了这个称谓。
他向来是擅长粉饰太平的,不过片刻便将神色掩盖得一干二净,轻轻“嗯”了声,算是肯定了她的答案。
李婧冉抿了下唇,继而又继续问道:“小名是什么?做什么能立刻开心起来?最喜欢什么曲子?”
这一次李婧冉没有先给许钰林回答的机会,她径直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婧冉,收到一个鲜花标本 ,不是很爱听歌。”
许钰林眸光微动,望着她的眼神中沾了几分淡淡的笑意,嗓音轻缓地唤了句:“婧冉?”
他在故意唤她的小名。
小名按理来说是个比较私密的东西,是年岁尚小时长辈用来唤小辈的,带着一种亲昵感和排他性。
像是一个小秘密,这个秘密会在成长的道路中被掩埋,直到之后谈恋爱或者结婚时才会被有心的另一半挖出来,或揶揄或打趣地在私密的场合唤着这个私密的称谓。
李婧冉十分庆幸她的小名就是她的名字。
不然一位肤白貌美的大美人眸光温柔地注视着她,浅笑着温声叫着只有少数人才知晓的亲昵小名 李婧冉光是这么想想,都觉得简直是要她的命。
许钰林这幅温润的皮相真的太有欺骗性了,如今和他相处久了,李婧冉才发觉许钰林的圆滑是被打磨出来的。
他真正的个性想必更贴切她在花灯节时看到的那副模样,虽不卑不亢但也不会刻意敛去他自己的锋芒。
许钰林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虽然光泽莹润却也从不会被人忽视,除非他在藏拙。
况且李婧冉算是发现了,许钰林在某些时候其实挺 挺腹黑的。
就譬如她此刻将小名告诉了他,许钰林就会笑着唤她一句“婧冉”。
若是真要细纠,许钰林的这个举动也是合情合理的,毕竟他先前不知她小名时就这么唤她。
但就是很不对劲。
不对劲得让她感觉骨头缝都有些酥麻,心尖像是被他捏着羽毛不轻不重地轻轻滑了下,若有似无的感觉分外磨人。
他总是很擅长以一种极注意分寸的姿态,来逾矩。
让她的心跳都背叛了她,因他而加速一瞬,他偏生依旧是那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微笑着淡声转移话题:“标本为何物?”
李婧冉在心中狠狠给他记了一笔,随后才开口解释道:“就是把鲜花压在书本里,吸干水分后它就能一直维持盛开的色彩,不再枯萎。”
“美好的事情好像都很短暂,可是我不喜欢太短暂的东西,总感觉还没抓到手里它就散了”
李婧冉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和许钰林在静谧的空气中轻轻一碰,燥热的夏日让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两人都默契地安静了片刻,许钰林也并未追问。
他只是开口问她:“有什么指定的花吗?”
“都好。”李婧冉应了声,朝他笑笑:“问得这么细啊?”
她分明在笑,可神色间总是有些落寞,而许钰林料想他是知晓原因的。
因为李婧冉正亲身感受着美好瞬间的逝去。
就像是盛开的鲜花。
就像是夏天的雪人。
就像是李婧冉和他的相处。
旁人都是过一天多一天,她却是倒计时,过一日少一日。
许钰林无声地喟叹了声。
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感谢那位假的明沉曦,感谢他让他知晓了她来到这里的真相,也知晓了她是会回去的。
最起码此时此刻,当许钰林发现她有些难过时,他能够猜到她在因何难过。
然后想办法宽慰她。
许钰林斟酌片刻,温润的眉眼间沾着淡淡的笑意,他弯着唇对她道:“因为我想让你快乐啊。”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李婧冉的大脑瞬间被炸成了空白。
——“冷淡的男人可不好,在床上可没意思了。”
——“他能让我快乐。”
是她方才用乌呈语对摊主说的话。
李婧冉的耳根都快烧起来了,她又羞又恼地嗔他:“许钰林!”
他分明听得懂乌呈话!
救命啊,她方才说的那一堆不正经的话居然都被他听进了耳朵里。
许钰林不卑不亢地朝她温和笑笑,并未言语。
李婧冉花了好半晌才从这种让她想把自己埋起来的羞耻中缓和过来,方才神色间那抹淡淡的忧愁顿时消散了个没影。
她深呼吸,微笑,继续转移话题:“你的答案呢?”
许钰林回忆了下她方才的问题:“不开心时临摹大家丹青、最喜欢的曲子是《渔樵问答》。”
他顿了下,有些不自然地轻轻抿了下唇:“没有小名。”
李婧冉闻言,微挑了下眉梢。
哟哟哟,没有小名。
倘若她没在幻境中听裴宁辞唤他“阿钰”,她兴许就信了呢。
李婧冉十分善良,她并未和他计较,只是好脾气地颔首,唇边笑意变得真诚了几分:“这样啊。”
“无妨,正好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许钰林自觉逃过一劫,无声地松了口气,眸光清亮地望着她温声问道:“你说。”
李婧冉神色间划过一丝狡黠,笑盈盈地凑近他,眼波流转地柔声问他:
“阿钰,你身上最敏感的地方是哪里?”
告白
许钰林的神色僵了片刻, 他眼睫轻颤了下,难得跟她确认了一遍:“什么?”
既是为她的那句“阿钰”,也是为她问出口的那句话。
李婧冉分外无辜地瞧着他:“是你说的啊, 想赢这个比赛。”
她眨了眨眼, 拉长语调调侃他:“这可是夫妻比拼诶。你该不会以为他们只是问些问题吧,阿~钰~”
许钰林挪开眼避让着她的视线,冷白如玉的脸庞都染上了淡淡绯意, 轻轻抿了下唇。
李婧冉只是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许钰林侧着脸静默着,从李婧冉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优美又修长的颈子。
微卷的乌发服顺地落在他的肩颈, 半遮半掩着将他殷红得能滴血的耳尖暴露在她的视线中。
许钰林克制了好半晌, 才略有些难以启齿般开了口:“别叫这个。”
李婧冉看着他这幅隐忍的模样,心中简直要笑翻天,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风水轮流转啊,他方才捉弄她时倒是没想过给他自己留余地。
哦不对,许钰林应当是想过的,所以才心机地隐瞒了他的小名,只是没想到李婧冉居然已经从别处知晓了。
至于这个“别处”是谁, 她是在什么情况下用什么姿态知晓的,许钰林不愿去深思。
李婧冉不知许钰林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她面上还装出一副理解的模样,点点头, 微笑着回应道:“知道了,阿钰。”
她还促狭地继续催促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阿钰。”
许钰林先前不论是在宴会上被为难还是遇到棘手的事情, 都依旧是从容淡定的,如今却被她的称谓折腾得浑身都发烫。
他指节微抬, 下意识想揉一下眉心,接过碰到额饰的红玛瑙后只得无奈收回手,喟了声:“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
“嗯哼。”李婧冉抬着下颌睨他一眼,示意他继续狡辩。
许钰林轻轻抬眸,凝视着她片刻,清润的眸光如同春日湖畔荡漾的池水,泛着粼粼的波光。
两人的目光在那一瞬交缠,像是绕在一起的藤蔓,微妙地胶着须臾。
许钰林受不住她那灿然的眸光,率先败下阵来,不再多言,低声叹息着道了句:“饶我一回罢。”
像是妥协,又像是纵容。
李婧冉每次最抵挡不了的就是许钰林这种无奈又克制的神情。
许钰林和裴宁辞同岁,但他身上总是有种平和温和的感觉,就像是一望无际的湖畔,能够包容鱼群在中畅游。
又或许应该叫情绪稳定。
李婧冉蓦得开口喊了他一声:“许钰林。”
许钰林温声应:“嗯?”
她感觉心跳骤得有些快,感受着自己紊乱的情愫,轻声感慨:“当你女儿一定很幸福。”
许钰林的神情茫然一瞬,不知李婧冉的话题为何会跳跃得如此之快,望着她不语。
李婧冉单手托腮,艳羡道:“你绝对是那种宠孩子宠到没底线的爹爹,要星星绝不给月亮,什么要求都会满足。”
许钰林静默片刻,弯唇笑了下:“也不一定。”
他应当会是一位较为严厉的爹爹。
兴许是他先前装得太过了,李婧冉似乎总是给他加了一层柔和的纱,觉得他脾性极好,身子骨又弱,对着许钰林有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怜惜。
李婧冉听后却不以为意,随口接道:“方尔南可喜欢你了,和你呆了一下午,回去后嫌弃了严庚书足足三天。”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倏得笑了下:“严庚书快郁闷死了,觉得你一个下午就把方尔南惯坏了,直说你是个祸水。”
许钰林听到“祸水”二字也弯了下唇,温声询问:“那你呢?”
旁人觉得他是个祸水,那和他几乎称得上是朝夕相处的她呢?她心中又是如何想的?
他的嗓音在逼仄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新婚晚会的后台等候室原本是一个大厅,被人用硬纸板权当隔断,一间间临时的“小屋子”都不算大,恰好能容得下一案和两人。
如今他们正坐在方正的矮案旁,面对着面,李婧冉因顾及着许钰林不喜茶香而并没有去倒桌上的茶水,因此他们的小屋比旁人少了几分氤氲的湿润。
气氛显得粘稠过头了些,李婧冉的指尖捻了下裙摆的欧根纱,故意装傻充愣:“我也觉得倘若你有孩子,你一定是那种会把孩子惯坏的爹爹。”
许钰林注视着她半秒,失笑地摇了下头,只是道:“故人之子当宽宥之,自家子女当严律以待。”
毕竟许家虽然是个小门小户,但许父早些年也算是读过几年书,家中也讲究一个“修身”和“齐家”。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孩童幼时还未形成足够成熟的思维模式时,适当的引导和规范是分外有必要的。
若当真论起养闺女,看着寡情严苛的严庚书才是实打实地溺爱,嘴上骂骂咧咧地隔三差五威胁方尔南,但是行为却展现了何为口嫌体正。
李婧冉曾在不经意间听到飞烈营的人笑成一团,说的就是严庚书的刀子嘴豆腐心。
小孩子多多少少都有些挑食,方尔南更是如此,到了饭点那叫一个难伺候。
严庚书实在被她扰得暴躁,臭着脸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语气沉沉地道:“吃个饭还要我求着你不成。”
依譁
为了给女儿立个规矩,严庚书甚至还铁面无私地吩咐厨房的人过了饭点就不许再投喂方尔南。
摄政王都开口了,厨房的人自然唯唯诺诺不敢违背。
结果到了晚上,方尔南果然饿了,一路爬到严庚书身边拽他下摆:“饿饿,饭饭。”
严庚书无动于衷,冷笑两声:“饿着,饿个两顿就记得了。”
方尔南锲而不舍,拿那双葡萄一样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卖萌。
严庚书松动了。
方尔南再接再厉,奶乎乎地喊了句:“爹爹~”
严庚书仿佛在他心中听到了“啪”的一声清脆声响,是打脸的声音。
他认命地弯腰抱起女儿,低叹一声,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方尔南分明也不是李婧冉亲生的,怎么和她一样娇气又难伺候。
据说当天晚上,飞烈营发生了一件大事。
二更天,士兵巡逻时发现熄了灯的后厨传来窸窣的动静,全员分外戒备,小心翼翼地拿着烛灯踢开门厉声呵:“谁在那里——”
结果和抱着方尔南来厨房偷食的严庚书面面相觑。
士兵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他哑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王,您不是说任由小小姐再怎么哭闹也不许给她吃的吗?”
即使是抱着孩子,严庚书依旧是那副威严的模样。
他淡定地放下了蒸笼盖子,撩着眼皮面不改色地道:“嗯 ,她这不是没哭闹吗,奖励她的。”
士兵:
不得不说,得亏了方尔南的烈士之后的血脉,才能被严庚书这么溺爱着都不长歪。
至于许钰林,他可则是属于会在小事上给孩子极大自由的类型,但大事上的规矩是一定会立好的。
不论女儿是想夹枪弄棒还是舞文弄墨,许钰林都会眼都不眨地答应她。
他会给她自行选择人生的权力,可是如果她凡事都只尝试却很快放弃时,许钰林便会很严肃地和她坐下来谈谈心。
若是论起无底线的纵容,许钰林料想这个词并非是留给孩子的。
而是妻子。
李婧冉听了许钰林的话却不怎么相信,她往椅背上一靠:“话说得好听,但你那么心软,小孩子一哭你指不定就缴械投降了。”
许钰林不置可否,并未在这种假设性的话题上花费太多时间,毕竟他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也无从验证。
他只是适时地提醒李婧冉道:“时间不多了,我们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啊对!”李婧冉经许钰林的提醒可算是想起来了,她语气里带了几分义正言辞的谴责:“你一直回避我的问题。”
她指的自然是那句“全身上下哪里最敏感”。
许钰林呼吸轻了半瞬,感受到她这种不听到答案不罢休的势头,眸光有些无奈:“没有。”
他像是忆起了自己先前那句“没有小名”的前科,生怕李婧冉不信,又补充了句:“我不怕痒,幼时又欢喜抱着猫咪,即使有也早已脱敏了。”
毕竟小奶猫喜欢黏着人到处蹭,就算原先有些比较怕痒的地方,被它黏多了倒也习惯了。
“的确是没有特别” 许钰林斟酌了下用词:“灵敏度特别高的地方。”
许钰林自觉他这次句句属实,谁料李婧冉却幽幽注视着他:“你不诚实。”
李婧冉像是感受到了许钰林无声的抗议,一本正经地举例讲事实:“我先前亲你的后脖颈时,你的身子一直在颤。”
她可说的都是大实话。
那时候她在温泉旁当着裴宁辞的面折辱许钰林时,故意撩开他的乌发在他冷白的后颈落下星星点点的红痕,许钰林当时的反应的确特别大。
气息紊乱地轻轻喘息着,浑身蔓上了淡淡潮红,连眼尾都湿润,克制不住地无力颤着。
旁边的小屋子传来“砰”得一声脆响,应当是有人失手打翻了茶壶,随即是一些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许钰林却在那一瞬感觉他的世界忽然变得无比寂静,任何声响都被排除在外,只余她的声音敲击着他的耳膜。
一直在颤。
在颤。
颤。
李婧冉眼睁睁看着许钰林的那双清落眼眸因羞赧而朦上了一层淡淡水光,肤白貌美发丝乌黑的大美人眉眼带赧时便显得格外动人。
他强行忍耐着,尽力维持着嗓音的平缓,与她解释道:“当时是为了逢场作戏”
“可是我先前在千机楼强吻你的时候,你也差点被我亲哭了。”李婧冉坦诚地打断了他。
她帮他回忆着这些难以言喻的瞬间时,神色间分外真诚,就像是在虚心和他请教什么问题似的。
许钰林隐忍地闭了闭眼。
他该如何同她解释,他并没有哭。
退一万步说,他就算哭了,也断然不是因为她以为的那些事
他当时分明是有些说不清的心思,觉得她分明在吻他可却对他没有一丝感情 各种五味杂陈的别扭心思杂糅在一起,让许钰林解释不清,只能在心中声声叹息。
李婧冉全然不知许钰林这些难以言喻且只可意会的情绪,她犹在好整以暇地逼问他:“说点实话?”
许钰林缄默不语,李婧冉又拉长语调揶揄他道:“你再不说的话,我可就上手来试了啊。”
若放在以前,许钰林兴许会朝她微张双臂,以一副予取予夺的姿态笑着对她道:“试试?”
但现如今,许钰林抿了下唇,想到假明沉曦先前说的那些话,眼睫轻垂着低声道:“这好似不是友人间应当说的话吧。”
话音落下后,李婧冉的神色便微微僵了。
友人之间会说这等略显缱绻的话吗?
若是心无旁骛的真正友人,那或许会吧。
只是一句无心的调笑罢了。
只是一句话,仅此而已。
但他们二人之间着实算不上光明磊落。
像是分手后做回朋友的情侣。
与二人共同的朋友一起吃饭时,他们在人声鼎沸中小心翼翼地粉饰着太平,好不容易学会了怎么在人声鼎沸中淡定地笑着说一句“朋友而已”。
谁知只要一不小心,那些缱绻的情愫却总是在不经意间丝丝缕缕地透出。
就像是在夹菜时,当别人布菜时,下意识的一句“她对这个过敏”。
只要一个契机,努力伪装出来的平静表象就会在顷刻间被粉碎。
李婧冉偏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许钰林的这句话。
两人之间的空气是静默的,而旁边小屋子中飘来的闷闷调笑声将这份寂静凸显得格外突兀。
滴答,滴答,滴答。
凝了太久的水滴自水漏中一滴滴落下,本该被掩过的细微水声变得分外清晰。
李婧冉觉得心头有些钝,而许钰林心中的沉闷比她多上了百倍千倍,就像是在大冬天裹着被浸湿的棉袄,沉沉地把人往地下拽。
“二位,比赛开始了。”
隔门的通传声打断了这片粘稠到令人喘不过气的悒闷。
李婧冉轻轻吸了口气,并未与许钰林对视,起身往门口走,抛下了一句:“走吧。”
待她转身后,许钰林才轻轻抬了眼眸,注视着她背影的眸光中带着细碎的复杂情绪。
***
新婚晚会是个露天的场地,平面拔起的舞台被不透光的镂空帷幔一隔为二,帷幔外是面向观众席的男眷,帷幔后是一众的女眷。
李婧冉跟随着其他女子一同走到了帷幔后,扫视一圈后发现约莫有三十多个女子,心中便大抵有了个底。
主办方负责引领他们的是个笑容爽朗的雀斑女孩,浅棕的发色编成了粗粗的麻花辫,顺着脖颈垂下。
“亲爱的女孩们,我们这一轮的任务就是在帷幔上挑选一个顺眼的镂空洞,把手伸出去,然后就等着我们的白马王子来牵住我们的手吧。”
这既老土又熟悉的规则让李婧冉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就像是那种古老综艺项目,让情侣通过部位辨别对方,测试下他们能不能成功在人群中找出彼此。
她虽然在心中吐槽着这个主意的老掉牙,但还是配合地挑了最右边的洞。
旁边的女孩子还在笑着说道:“这么简单啊。我丈夫怎么可能认不出我的手啊。”
“确实是这样。”
话音刚落,雀斑女孩就促狭地自身后拿出一叠蕾丝手套:“如果光是这样,难度也不算高,我们特地给大家准备了手套。大家可以自行决定这一轮要不要戴手套。如果戴手套并且伴侣成功认出了你们,积分加倍;但同样的也会有更多被认不出淘汰的风险。”
“本轮以积分制为主,最终结果会加入观众的投票结果,请大家谨慎考虑。”
参赛的女子们一听,顿时一片哗然,方才还自信满满的她们也开始有些不确信是否要选择戴手套了。
毕竟积分加倍,听起来就很诱人,但积分是用来冲后期的排名的。如若第一轮都过不了,那都被直接刷下去了,自然连排名的机会都没有。
每个人的手都多多少少有些差别,皮肤的纹路,指甲修剪的形状,骨节的粗细,每一个部分都是不同的。
但戴了手套后,这些小细节都会被掩盖起来,难度瞬间就变大了许多。
就在众人都还在踌躇之余,李婧冉却难得当了次出头鸟,默默上前接过了一双手套。
姑娘们的目光瞬间都落在她身上,安静片刻后齐齐炸开了锅。
“亲爱的,你对你的伴侣好自信啊!竟然这么相信他能认出你吗?”
“哦我的上帝,瞧瞧他们的爱情,真可爱!”
“我也得向你学习!”
李婧冉被她们三言两语调侃得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只是从目的出发,因为她和许钰林必须要争到第一才能拿到愿望被满足的权力。
如若不是第一,那第二名和被淘汰对他们而言都没有区别,因此李婧冉都并未怎么犹豫就选择了冲积分。
继她之后,姑娘们像是被鼓励到了一样,三三两两地都上前拿了个手套。
最后的局面大抵是一半的人选择了戴手套,剩下的一半并没有戴。
待姑娘们都准备好后,第一轮比拼便正式开始了。
她们都站在帷幕之后,被遮挡着视线,只能听到帷幕外传来响彻云霄的音乐声。
据李婧冉分辨,听起来有点像是萨克斯加长笛,瞬间将节日的气氛烘托了起来。
“姑娘们绅士们,欢迎大家来到第六公路的新婚晚会”伴随着主持人激情昂扬的开场白,姑娘们的叽叽喳喳声也渐起。
“哎哎哎,我被人我住手了欸!哦该死,这个男人是个汗手,湿乎乎的。”
“我也是”
乌呈的民风远比大晟开放许多,如今夏日的大街上穿着露胳膊露腿衣衫的男女也不在少数,况且吻手礼在这边也并不算少见,因此光是握手这点肢体接触并算不得什么。
李婧冉选的位置是最右边,而男嘉宾都是自左而右走过来的,因此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她这边。
听着前头姑娘们或嫌弃或哈哈大笑的点评声,李婧冉还挺庆幸自己戴了副手套的。
不然和一个汗津津的人握个手 啧,滋味销魂,总归是心中膈应得很。
第一个差点配对成功的是第三对嘉宾。
男嘉宾握住了女嘉宾的手后,分外坚定地对外头的主持人说:“我选定了。”
主持人俨然是很懂得搞气氛的,嗓音扬了个八度:“你只有一个机会,你确定你如今握着的就是你心爱之人的手吗?”
李婧冉不知帷幕是做了什么特别的设计,但声音传过来后都有些失真,虽然能清楚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听起来都像是米老鼠的那种声音,很难靠说话者的嗓音辨出他们。
就在帷幕外的男士纠结之余,帷幕内的雀斑女孩也询问第三位女嘉宾:“外面的绅士选定你了,请问你是否认为他就是你的丈夫?”
第三位嘉宾夫妇成婚还没多久,最起码女嘉宾戴着手套感受着丈夫的手时,迟疑地否决了:“不是吧。”
“绅士认定了姑娘,但姑娘否决了绅士。很遗憾,第三对新婚嘉宾匹配失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送他们离场!”
李婧冉听到此处,更是头大了。
光是单向的匹配已经很艰难了,谁曾想这个搞事情的主办方居然还要求双向认定。
也就是说,假设许钰林辨别出了她,她这边也得同样辨别出许钰林,两人才算是通过了第一轮的考核。
第一轮的节奏很快,不过须臾便已经刷下了一半的人,而李婧冉因为位置优势至今还没有被“骚扰”过。
李婧冉前头的姑娘们一个接一个离场,有些人是意料之中,有些人则有些惋惜:
“贪果然是最大的恶行,我不应该为了积分戴手套的。”
“这个比想象中的难呢”
李婧冉原本倒是没什么太大感触,谁知听她们接二连三地说着这些时,却蓦得升出了几分紧张。
恰好旁边的姑娘百无聊赖之下开始找李婧冉聊天,李婧冉便和她攀谈了起来。
虽说是攀谈,但主要是对方说,她安静地当个很棒的聆听者,结果李婧冉连对方家里的狗今年生了几个狗崽都快挖出来了。
“天呐,六个小狗狗,你家里想想就好热闹”李婧冉话说到一半,心中却似是有感应一般,忽得漏了一拍。
“安迪?怎么了?”和她聊天的女孩追问了一句。
她唤的是李婧冉随口捏造的化名。
就在下一瞬,李婧冉在帷幔外的手心感受到了一丝凉意,是行走时带来的微风。
有人朝她走过来了,并且他就要握住她的手,李婧冉心想。
兴许是被外头那响得令人都有些心慌的乐器声荼毒了太久,李婧冉感觉她的心跳也无端越来越快,是那种没来由的紧张。
来的这个人会是许钰林吗?
李婧冉目光下垂,透过伸出手的那个小洞,她依稀能瞧见帷幔外的那只手微微扬起,就快要握上她的。
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李婧冉就已经屏住了呼吸,谁料她却在心跳达到顶峰时听到帷幔外传来了一道失真的嗓音。
“借过。”那道嗓音温和却不容置喙,“这位是我的妻子。”
原本要伸手握上李婧冉的男子似是含糊地说了些什么,李婧冉却没有听清,心思都早已不在这上头了。
几乎在那道声音开口的那一瞬,李婧冉就认定外头的人就是许钰林。
两位男子短暂地洽谈片刻后,一位走了。
留下的那一位一步步走近,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他的体温渗过白蕾丝手套,一寸寸侵入,微凉的温度让李婧冉的手指轻蜷了下。
肌肤隔着蕾丝相贴,分明隔着薄薄的布料,但是却无端多了说不尽的暧昧。
李婧冉听到主持人的嗓音因长时间的高吼而有些嘶哑:“我们的十七号绅士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请问这位绅士,你确定要选择这位姑娘吗?”
纷扰的嘈杂和人声在李婧冉耳中都逐渐褪去,她看到雀斑女孩走到了她的面前,扬着个大大的笑容问她道:“你要选择这位绅士吗?”
李婧冉的指尖轻轻地滑入他的指缝,她看不见许钰林的神色,但他们都能感觉到薄薄的蕾丝抚过指尖的触感。
她感受到了他无名指的银素戒,微突的戒圈存在感格外明显。李婧冉的动作顿了下,但还是坚定地与他十指相扣。
隔着不透光的帷幔,李婧冉和许钰林在那一个瞬间同时开口,轻且肯定:
“是,我选定了她/他。”
***
萨克斯的声响在那一刻达到了欢悦的制高点,伴随着乐器声,主持人的嗓音再次响起:“让我们恭喜第十七号夫妇成功进阶下一轮比赛!”
从第一轮到第二轮,筛掉了一半的参赛夫妇,两轮切换场景间需要一些时间,阻隔的帷幔被撤去。
李婧冉摘了手套还给雀斑女孩后,一抬眼就发觉许钰林已经站在不远处等她了。
她几步走到他身边,朝他微微扬手做了个击掌的姿势:“不错嘛阿钰。”
许钰林扫了眼她的姿势,踌躇了下,揣测着和她轻轻击了下掌。
他的适应能力向来很强,如今已经能完美地接受李婧冉对他的新称呼了,微微笑着回应道:“很厉害,婧冉。”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将方才在等候室时发生的小插曲掀过。
简简单单地击了下掌后,许钰林主动开口道:“晚会共两个时辰。”
他顿了下,似是不知这么说是否恰当,但难得地随心所欲了一回,向她发出邀请:“做两个时辰的真夫妻可好?”
至少要助她赢下这次的晚会头筹。
晚会不只要看积分,后续还要看观众的反馈,他们要是不演得亲密一些也说不过去。
李婧冉注视着许钰林半晌,觉得他有时候当真是过于体贴。
她不知许钰林要远离她的真实原因,只揣测说许钰林如今是清醒后终于想要终止这场无疾而终的明恋。
他先前分明在隐晦地和她划清界限,但此时为了这个晚会,倒是主动提出要做限定夫妻了。
李婧冉忽然想到了酒吧里的限定接吻,在全场灯灭万物静籁之时,舞池里的人可以肆意与身边的陌生人接吻。
在无人知晓的黑暗处,他们会唇齿缠绵着,做着只有情侣间会做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还有个别名叫“十秒情侣”。
灯光给了酒吧中人十秒的放纵,而此时的晚会给了他们两个时辰。
正好七百二十倍。
李婧冉轻轻笑了下,对他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以为我们从踏入等候室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是了。”
许钰林凝她片刻,浅浅颔首:“是我入戏太慢。”
不是的,只是她入戏太快,李婧冉如是心想。
第二部分是个你比我猜的游戏,考验的是两人之间的默契程度。
这个环节增加的难度是两两比拼,两对夫妻同时比划,看谁能先猜出来便能得分。
李婧冉根本不担心这个环节,她都不用犹豫就担下了比划的角色。
在察言观色和揣摩她心思的方面,李婧冉是无条件信任许钰林的。
果不其然,他们俩在这一轮一马当先,并且他们之间的“对话”都是加了密的,旁人压根就没法破译。
第一个词语是新婚。
李婧冉静了片刻,扬起的手做了个下坠的姿势 —— 沉。
随后双手自上而下绕了个圈,五指不断开合,比划着“亮晶晶”的意思 —— 太阳,曦光。
许钰林轻轻抿了下唇,顿时便知她说的是“明沉曦”。
他猜测道:“大婚?丈夫?”
李婧冉想了想,食指搭在拇指上,用她之前和他提过一嘴的方式给他比了个心。
许钰林迟疑片刻:“心 新婚?”
在李婧冉旁边的男嘉宾还没想好要怎么比划时,李婧冉和许钰林已经完成了第一题。
后续的题目也都不算难,李婧冉选用的全都是只有他们二人之间能看懂的术语,许钰林又将每一个小细节都记着,因此赢得毫无悬念。
直到来到最后一题时,词语是发簪。
李婧冉自然不能直接指发丝,思索了下,犹豫着将双腕相贴。
许钰林眼皮一跳,下意识扫了她一眼。
这是能说的吗?
李婧冉见他没理解,有些焦急,想了想又做出了个假哭的姿态。
许钰林无声叹息,在心中感慨了一番乌呈开放的民风,而后有些难以启齿地答道:“束缚?”
李婧冉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捆绑?引诱?蓄谋?红绸?”先前许钰林从来都说不出口的词语被他一个接一个说了出来,谁曾想却被李婧冉挨个否定了。
她想了又想,朝他微蹙着眉作出一副有点疼的模样,随后便瞧见许钰林的神色愈发古怪了。
李婧冉感觉她好像在把许钰林越领越歪,连忙示意了下自己的腰。
许钰林一言难尽地注视着她半晌,想到了他那时蓄意接近她时做的事情。
当着她的面亲手将红绸绕于自己的双腕,将红绸的另一段递给她后,拉着她一同倒在黑檀木案上。
随后还眸光半明半昧地注视着她,暗示着她道:“殿下,发簪有些硌。”
尽管心中有些不可思议,但许钰林还是低声问了句:“发簪?”
李婧冉眼睛一亮,使劲点头。
许钰林侧过脸,叹了口气。
分明是如此正常的词汇,她为何偏偏选了最 嗯,不可描述的方法来告诉他。
旁边的夫妻看到他们俩的通关速度后,不满地嚷嚷道:“发簪和他们刚才演出来的连一丝关系都没有吧,你们是不是早就串通好把题目拿给他们了啊?”
主持人立刻向神明发誓他们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并且抓住了时机适时采访李婧冉和许钰林:“二位可以简单讲讲你们是怎么传递的信息吗?”
李婧冉落落大方地把烫手的山芋往许钰林怀里塞,默默退后一步,示意他上前回答这个艰难的问题。
许钰林有些无奈地瞥她一眼,用目光询问她:说真相吗?
李婧冉满脸英勇地点头批准。
许钰林安静了几秒,像是在思索着要如何才能把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包装得更完美一些,斟酌着道:“我妻子的一些小爱好罢了。”
他这句话说得既桃色又朦胧,短短几个字就令人遐想连篇。
底下的观众们联想到许钰林方才猜错的一些词语,顿时开始起哄,气氛顿时又被推向了个小高/潮。
两人自然是顺利进入了第三轮,但第二轮却意外地筛掉了不少的人,许多对战的夫妻双方都是零鸭蛋,因此双双被淘汰。
成功进入第三轮的,除了许钰林和李婧冉,便是一对白人夫妇。
主持人见状,和其他人商量了一下,临时更换了比赛规则:“我们只有两对夫妇成功通过第二轮,那我们的第三轮改成自由发挥怎么样?”
“双方各有一盏茶的时间,可以随意发挥,一盏茶后更受人民喜爱的夫妻就是我们新婚晚会的杰出者!”
白人夫妻的性格分外奔放,他们闻言,立刻热情洋溢地当着民众的面来了个法式热吻。
李婧冉光是在旁边看着他们,都觉得面红耳赤。
她颇感尴尬地回过头想与许钰林协商下他们的计划,谁料回头时却发现许钰林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她,藏匿着说不清的情绪和淡淡的温柔。
她在看他们,而他在看她。
李婧冉的心脏轻轻瑟缩了下,原本脑子里想好的话全部被她废弃。
兴许是一时冲动,又或许叫鬼迷心窍,李婧冉听到她开口对许钰林道:“我之后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行为,都是为了晚会。”
许钰林眸光眺了眼正在幸福拥吻的白人夫妇,心中对她想做的事情似有所觉,眼睫轻颤了下,并未言语只轻轻颔首。
表示他接受她即将对他做的一切。
李婧冉深深吸了口气,她并没有攀着他的脖颈吻上去,只是抬眼和许钰林对视着,开口时嗓音里因紧绷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阿钰,和你认识了这么久,我好像从来没有花时间认真地和你说过一段心里话。”
她的行为是许钰林没料到的,他眸光微讶地注视着李婧冉,而后听到她低下头酝酿了片刻,这才继续开口。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宴会上,你一身白衣清落风雅,举杯时风华无双,连风吹到你身上都变得温柔了几分。”
“我应该换种说法。你就像是吹拂的春风,而我原本是一面静谧的湖水,因为你才泛起了层层的涟漪。”
因白人夫妇热吻而起哄的观众席声音变得低了几分,众人望着台上的那对男女,一时间都有些克制不住地被吸引。
倘若接吻是一种抓人眼球的暧昧刺激,那他们这边就像是醉人的美酒。
人们总是有窥见癖的,他们想要去看他人心底最真诚的东西,情感共鸣最扣人心弦,而李婧冉此时紧张的神色是那么真诚。
李婧冉闭了闭眼,心中在那一瞬莫名浮过了灰姑娘的故事。
灰姑娘穿上了限时的华丽舞裙,误入宫殿和王子共舞,在午夜钟声敲响前匆匆离去,只留下了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鞋。
凭借着那只水晶鞋,王子和灰姑娘因恶毒继姐的阻挠经过些许波折后,最后再续前缘,终成眷属。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他们凭水晶鞋找到灰姑娘的那一刻,那是故事的高/潮,是缔造童话的初衷。
再不济,听故事的人就算不聚焦高光片段,顶多也只是谴责恶毒继姐。
却从没有人想过,在灰姑娘明知她的南瓜马车在凌晨12点会消失时,当她看着指针一点一滴地走向规定的时间时,她内心的感受是怎样的呢?
李婧冉只是个普通的听众,她以前也从没以这个角度来揣摩过童话故事,然而此时此刻她却陡然在心中升起了一丝奇异的共鸣。
就好像旁人都在过着正常的顺向时空,而她在看得见结局的情况下被困在倒计时的逆向时空。
一盏茶的沙漏正在缓缓流逝,她以晚会为名,说着一些连她自己都早已分不清真假的话。
“再后来,我们之间有过很多阻挠。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我无数次把你推开,可你却只是默默地回到我的身边,就连生气吃醋都是沉默的,从没有怨过我。”
她分明说过这些话都是为了晚会,许钰林心中清楚,但他却仍忍不住动容。
耀眼的日光灼得他的眸光有些湿润,许钰林听到李婧冉对他道:“很多人说,温润如玉的男子是最没意思的。”
“他们觉得不够轰轰烈烈,没有铭记的浪漫,可生活本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啊。”
“为何要追求灼灼浪漫呢?”李婧冉顿了下,望着许钰林,一字一顿地对他道:“我明明已经见到了春天。”
万物复苏,春风和煦,那片连绵不绝的花海已是这世上最浪漫的存在。
何必追求浪漫?她分明已经被浪漫拥入了怀。
沙漏已经快走完了,把她伪装得无坚不摧的南瓜车也就要消失了。
“都说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李婧冉深深吸了口气,压下眸中星星点点的泪意,朝许钰林轻笑着道:“许钰林,我喜欢你。”
观众席传来了滔滔不绝的起哄和鼓掌声,有些激动的甚至都不知不觉间站起了身,杰出者已经毋庸置疑。
人间是那么喧嚣,两个被加冕了冠军头衔的人在那一瞬都湿了眼眶。
李婧冉心中是近乎空虚的宁静,就像是这才意识到她的心口被挖空了一块,她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凉风灌入心口时带来的寒冷。
好可惜啊,漫长的余生太奢侈了,她注定没法用白头相守来对他诉说着告白。
这单薄的四个字已是她能给他的全部。
在最后一秒,午夜的钟声敲响,宣判着限定恋情的衰亡。
她踮起脚,在汹涌人潮中与他吻别。
放肆
敲响的午夜钟声, 破碎的水晶鞋,消失的南瓜车。
很遗憾现实比不得童话那么美好,所有的虚幻在那一瞬都沦为了幻影。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恭喜二十七号夫妇赢下本次的新婚晚会!鼓声和掌声在哪里?让我听到你们的尖叫!”
主持人依旧在尽职尽责地完成着他的工作, 喊了一晚上的嗓子已经叉了音, 喜气洋洋的话听起来都像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咆哮。
乌呈的民风都很热情淳朴,他们以足够撕破云霄的呐喊声回应着,掌声欢呼声震耳欲聋, 仿佛能响彻整个大地。
“这个姑娘的告白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每个字都真情流露,我都差点听哭了。”
“是啊, 他们看着彼此的目光里有星星。”
“原来看到别人幸福, 是这么美妙的一种感受。”
观众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坐在前排的人还十分自来熟地向台上的李婧冉和许钰林献上了鲜花。
眼见一位男子要把花圈给李婧冉戴上,李婧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眼前多了只骨节分明又冷白的手。
许钰林朝手握花圈的人伸出手,微微笑了下:“我来吧。”
男子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着把手里的花圈递给了许钰林,重重拍了下他的肩:“好大的醋味啊。”
许钰林垂着眼但笑不语, 指尖抚了下花瓣,上前一步走近李婧冉。
李婧冉此时并未与他对视,她站在原地任由许钰林为她献上了花圈,鼻尖是浅浅淡淡的清香。
分不清是花香, 还是他身上的淡香。
许钰林为她整理着花圈,两人之间挨得很近,近到已经是毫无肢体接触里最极限的亲密。
李婧冉感受着许钰林的气息洒在她的鼻尖, 她轻声开口:“多谢。”
谢他又陪她演了一场戏。
许钰林整理花圈的指尖顿了下,不过须臾又恢复了那副毫无破绽的模样。
他眼睑微敛, 神色平静,并未回应她的道谢,只是嗓音清浅地对她道了句:“你的【演技】愈发炉火纯青了。”
方才竟当真让他恍惚间升出了几分被她爱着的妄念。
李婧冉静静听着许钰林将她的那番话归结于逢场作戏,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无声地笑了下。
她以前鲜少笑得如此内敛,似乎早在不知不觉间,李婧冉身上已经多了几分他的影子。
他们之间无形的距离再次被拉开,耳畔却是旁人的祝福声。
他们善意地说道:“你们一定会相爱一辈子的,养几条狗,每天的日子都甜甜蜜蜜。”
“上帝一定会保佑你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幸福。”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这就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吧。”
李婧冉和许钰林彼此间并未对视,只朝着向他们送上祝福的人笑着颔首,向他们一一道谢。
待观众的热情渐渐开始退潮后,主持人才笑着走上前来对他们道:“二位请跟我来。你们拔得了头筹,有个面见皇室提出心愿的机会。”
达到了他们一开始参加新婚晚会的目的。
可兴许是因为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目标达成的这一刻,李婧冉却发现她压根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开心。
亦或者说,她的心甚至再次变成了那片平静无波的湖水,湖面安宁得可以当成一面镜子,映出的是空旷到虚无的褪色天空。
她方才已经道了太多次的谢,如今都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唇边勾着凝固的笑容弧度,机械地朝主持人道谢。
那天第六公路的新婚晚会观众达三百余人,每一个都是他们爱情的见证者。
见证了他们之间为期两个时辰的童话。
观众们为他们送上了最真挚的祝福,惊起翩飞向夜空的白,一切都如泡沫般梦幻又完美。
汹涌人潮歌颂着他们的爱情,他们淡然地照单全收,可唯有彼此心知肚明:
他们的两个时辰已经过去。
幸福,兴许早已是他们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奢望。
最终两人跟随着主持人在众人的祝福声中退场,只留下了一对相携的背影。
亲昵甜蜜,毫无破绽。
【 “幸福果然是装不出来的。”
无声地喟叹。
傻姑娘啊,爱是装不出来的,但幸福可以。
【补】
***
倘若早知他们会在大殿内见到谁,李婧冉是死都不会参加这个新婚晚会的。
坐着马车前往乌呈皇宫之时,李婧冉还在和许钰林低声揣测着:“你说这乌呈的皇室怎么如此闲得慌,竟还有时间搞这些民间的小活动。”
许钰林思索片刻,想到方才听坊间传言说的话,应道:“乌呈太子殿下刚被寻回不久,如今乌呈又局势不稳,外加听说乌呈可汗身体欠佳,前有狼后有虎,想必应当是太子殿下想要笼络民心吧。”
乌呈表面上还是个比较民/主的国家,相较于皇室的威望又或是能力,民心才是重中之重。
目前有竞争力的候选者共六位,乌呈太子若是想要在短时间内脱颖而出,自然不是什么轻易的事。
最好的捷径便是通过这些手段,用小恩小惠贴切民生。
李婧冉却总隐隐之间感觉这个套路带着几分熟悉的味道,感觉和裴宁辞先前作为大祭司时的方法有些相像。
她微蹙了下眉,只当这是个巧合,并未多思,只是道:“总归是好事,起码如今有了这个渠道,找裴宁辞应当会方便许多。”
许钰林“嗯”了声,两人之间又是半晌的沉默。
马车在大路上摇晃颠簸着,外头是滚滚的沙尘热浪,主持人还坐在马车外愉快地哼着乌呈国的小曲。
不知过了多久,许钰林倏得开口问她:“神庙之事,可和你有关系?”
李婧冉原本还因这一摇一晃的幅度而有些犯困,听到许钰林的这句话时,心中一下子就清明了。
她身子坐直了几分,呼吸都变得浅了几分。
许钰林在隐晦问她:裴宁辞跌落神坛之事,幕后黑手是不是她。
李婧冉竟有几分不知该如何回应。
在这件事中,似乎每个被牵连的人都有着自己的苦衷和身不由己,又或者是能从中获利。
李婧冉自然是明面上的受益方,她的动机是为了攻略裴宁辞,而她能间接从中获取的就是以裴宁辞的陨落加快她回现代的目标进度。
裴宁辞是背地受益的受害者,他因李婧冉的举动而跌落神坛,但实际上他也心知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难,他逃不开,于是半推半就地选择了遵从命运。
唯有许钰林。
他在其中的处境却是最尴尬的。
从许钰林的角度来看,他的心上人是害他兄长跌落尘埃的罪魁祸首,这个事实对他而言无疑是万分纠结的。
一面是心爱的姑娘,一面是他的亲人,许钰林谁都不想伤害。
倘若李婧冉亲口承认他兄长的陨落都是她一手做下的好事,他又该怎么做呢?
找到裴宁辞后告诉他吗?那无疑是置李婧冉于水深火热。
帮助李婧冉隐瞒裴宁辞吗?沉默便是最大的原罪,他本质上也成了残害自己兄长的真凶。
李婧冉安静了许久,轻声反问他:“你是在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个问题?”
“裴宁辞的弟弟,长公主府的男宠,还是我如今在异国他乡的唯一同伴?”
每一个身份对应的选择都不同,并且都是相悖的,可偏偏这些身份都落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许钰林没有分身术,他势必要对不起一个人,如今他最好的选择就是装作不知,但是许钰林斟酌了那么久后却依旧问出了口。
李婧冉并未直接回应他,可她都如此说了,许钰林又焉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最糟糕的猜想在此刻得到了验证,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紧紧攥住了,连呼吸都变得不畅。
原来真的是她。
李婧冉眼睁睁地看着许钰林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他原本就唇色略浅,是恰到好处的白璧无瑕,如今却显得有些脆弱。
就像是一根被绷得愈发紧的线。
亦或是说,从意识到自己对李婧冉动心开始,许钰林心中的弦就愈绷愈紧。
得知自己对兄长喜欢的女子生了旖念时,紧了两分。
得知她并非真正的华淑长公主后,紧了两分。
得知她无法在这个地方停滞太久后,紧了两分。
而今,得知她亲手害兄长失去大祭司之位时,又紧了两分。
李婧冉一直认为许钰林的情绪管控能力远超旁人,但事实并非如此,许钰林只是不表现出来。
他幼时其实是个分享欲比较强的人,连芝麻点大的事情都欢喜和家人们分享,只是事情接踵而至。
课业的压力,裴宁辞的离去,爹娘的刻意忽视,这些都在不知不觉间磨掉了他在生活的细枝末节处发现的小美好。
他开始变得内敛,久而久之也已经不习惯将情绪外露,这才一步步成为了旁人眼中永远面带微笑、如春风般和煦的钰公子。
许钰林并非没有压力,他只是一直都独自一人承受着。
自从许钰林接管长公主府事物起,不论是发烧还是通宵,他从未有一日睡过六更天。
府内事物着实繁杂,不难上手却耗心思和时间,但每个人都只有十二个时辰,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压缩私人时间,压缩再压缩。
就算是给李婧冉通宵“侍寝”后的翌日,他依旧是雷打不动地早起,但这些事许钰林从未说出口过,李婧冉看到的只有他表露出来的从容不迫。
倘若还能压抑,许钰林都不会在李婧冉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只会一味地隐忍着,全都独自承受。
如今都能被她看出来端倪,只能证明许钰林当真是已经绷到了极致。
只待最后的一个小契机,这根已经被拉扯到极限的绳子便会瞬间断裂。
“我不知晓。”许钰林开口时连声音都是哑的。
纤长的眼睫遮住了他眸中翻滚的情绪,面对李婧冉的问题,他首次没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李婧冉望着眼前的许钰林,心中却不可避免地升出了一抹忧虑。
从初遇至现在,许钰林似乎已经不知不觉地变了。
他以前是温和淡定的,如今却变得越来越安静,安静得让她有些心慌。
得做些什么吧,李婧冉如是想着。
许钰林如今的挣扎,是因为裴宁辞和她在他心中同样重要,他分不出一个轻重缓急,因此无论选哪边都是错。
但倘若她能给他加码呢?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偏心她的理由呢?
他是否会好受一点?
「小黄。」李婧冉在心中唤了声,「你之前说我的靠近会影响许钰林的命运,你能讲得更具体一点吗?」
小黄想了想:「这件事之前也没有先例。宿主们陷得太深对任务对象的情愫深到难以割舍倒是有,但对背景板生了感情」
太罕见了。
就像是在花丛中选择了一根枯黄的小草,在一众金银中选择了一块石头,在光彩迷人眼的霓虹街上选择了步入无人的狭隘小巷。
既已有了万丈光芒,谁又会注意到一个陪衬呢?
李婧冉沉默了三秒,轻声问道:「你们公司之前给了我一个愿望,对吗?」
「是宿主,你不会想要把愿望用在这个事情上吧?!」小黄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分,它从没有干涉过李婧冉的决定,但此时此刻却是真心觉得不值:「你知道这个愿望有多值钱吗?」
「你可以许愿回到现代后成为亿万富翁,可以许愿让自己拥有怎么都吃不胖的好身材,可以许愿要爱迪生的智力」小黄颤声问她:「你确定要把这么珍贵的事情,用在这本书里?」
李婧冉的嗓音却很平静:「亿万富翁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达成,好身材可以依赖自控力,智力方面的话勤也能补拙。」
她笑了声:「可是我凭我自己的努力救不了他。」
说罢,李婧冉想到了小黄方才的答案,忽而又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些对攻略对象生了情愫的人,她们最后都怎么样了?」
「回到现代后都清醒了,发现这一切只是一本书。生活还在继续,日子依旧照过,书中这些细碎的心动很快被她们抛在了脑后。」小黄如是答道,又将话题引回了她的身上:「所以啊宿主,你再考虑一下。出了这个世界后,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但这个许愿的机会明明可以给你在现实生活中带来很多便利。」
从小黄的角度来看,它是一路看着李婧冉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境地的。
它先前带过许多任务对象,但没有人像李婧冉一样。
她是个太公平的人,向来讲究以心换心,别人对她好一分她便想着要回报十分。
而且她心软。
小黄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也许是李婧冉,也许是她的攻略对象,又或许是他们四个人都出现了偏离。
它能明显地感觉到李婧冉的攻略对象开始发生了不可预测的变化,他们展现出了书中设定里原本不该出现的个性。
这真的是正常的吗?
至于李婧冉,小黄其实很担心她。
它眼睁睁看着李婧冉越陷越深,但从小黄的立场而言它甚至什么都不能对她说。
现如今,听着小黄隐晦的劝告,李婧冉只是垂着眼应了声:「我知道。」
最终,这个愿望依旧被李婧冉用在了许钰林身上。
她许的愿是:希望许钰林的命运不会因她的存在而改变。
愿望在话说出口的那一刹那就生了效。
李婧冉用唯一的机会,换来了她和许钰林可以靠近的资本。
“许钰林”她开口唤他。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马车就停下了。
余下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只化作了一句匆匆的“我回来与你说”。
夫妻间只需要派一人面见皇室成员即可,李婧冉独自下了马车,让许钰林在马车里等她回来。
随着侍从一路的引领,李婧冉走到大殿门口,尚未来得及入殿时,从门缝中看到的一幕却让她登时僵在了原地。
大殿之内,孤高清冷的男子高坐铺着白虎皮的王座,只见他身着一身暗色立肩双排扣皇装,暗红色的斗篷一路蜿蜒着铺在地上,绣着的金线凸显着他身份的高贵。
他神色淡漠,侧颜线条流畅完美,挺鼻薄唇,正是那张李婧冉分外熟悉的脸。
乌呈这位刚寻回的太子殿下,竟然是裴宁辞!
倘若只是如此的话,李婧冉绝对是喜悦超过惶恐,可更惊悚的是,她在裴宁辞身边看到了另一位熟人。
被竞争对手魂穿的假明沉曦。
竞争对手并不算响的话飘入了李婧冉的耳畔。
她浑身冰凉地听到竞争对手笑着问裴宁辞:“你打算怎么办?”
“其他六位殿下和你相较都不过是废物一个,这么多年了都一直端着姿态,百姓们甚至连他们的模样都不清楚。在民选这一块,你绝对是唯一的胜出者。掌控乌呈权势之后,你想要怎么做?”
“率兵攻打大晟?看着她家破人亡,可能解你心头之恨?”
李婧冉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竞争对手在裴宁辞面前拆穿了她。
裴宁辞已经知晓让他失去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在废墟中赐予他救赎的人。
裴宁辞的神色有些晦暗,他淡淡地扫了眼竞争对手,并未言语。
他淡淡开口问着殿内的人:“新婚晚会结束了吗?”
李婧冉心中鼓声如雷,她如今没有戴人/皮面具,但裴宁辞也已经见过了她的这张脸。
她断然不能出现在裴宁辞面前。
李婧冉此时已经别无他法,她只能弯腰捂着肚子作痛苦状,对带路的侍卫道:“我真的很抱歉,但我想我今天没法觐见尊贵的太子殿下了。我肚子疼得像是被无数个钉子搅动着,我需要先回去休息。”
侍从犹豫片刻,看了眼李婧冉因惊愕而苍白了几分的脸色,信了个七七八八,说是要先进殿禀告殿下。
殿内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侍卫禀告完后,李婧冉便感受到一道冰凉的视线停驻在她的身上。
她躬着腰侧对着殿内,心脏在那一瞬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跳出她的胸腔。
发丝凌乱地散在脸庞边,李婧冉只能在心中拼命祈祷,祈祷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裴宁辞看不清她。
亦或是说祈祷以裴宁辞的个性,他作秀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并不会花这么多心思在她这个小人物身上。
等候的时间仿佛电影中的慢放镜头,每一秒都煎熬又漫长,李婧冉感觉她都已经因骤快的心跳开始冒虚汗了。
好半晌后,她听到裴宁辞冷冷淡淡地“嗯”了声。
算是知晓并且批准了。
他果真没花太多心思来打量她,他没认出她。
大口大口的空气这才再次侵入肺部,让她宛若活过来了似的。
劫后余生。
这一切惊心动魄的事情,李婧冉一个字都没和许钰林提。
回到马车上时,许钰林已经将自己的情绪掩盖得干干净净,感受到凌晨的晚风透过挑起的车帘吹进车内时,微诧地抬眸望着她:“这么快?”
李婧冉定定望着他,半晌后倾身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腕:“跟我走。”
许钰林眸光轻晃了下,什么都没问,被她拉出了马车。
夹裹着热意的风瞬间灌进了衣领,李婧冉解了套着马车的马匹,翻身上马后示意许钰林与她共骑。
许钰林似是有些迟疑,但依旧并未言语,只是顺从着她的话照做。
李婧冉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先逃离裴宁辞的范围,待许钰林坐稳后便一夹马腹“驾”了声。
只是她先前从未骑过马,如今完全是照葫芦画瓢,再加上心急之下用力过猛,马匹顿时嘶鸣一声撒了蹄子向前奔腾。
李婧冉没坐稳,身子因惯性后仰,狠狠撞在了许钰林的肩胛骨。
他隐忍地闷哼了声,单手拉着缰绳在手腕上绕了几圈微微用力控住了马匹,另一只手虚握成拳半搂着李婧冉,像是拥抱的姿态却极有分寸。
李婧冉被风措不及防地呛了一大口,偏头咳得泪眼婆娑,心中仍想着赶紧离开,随手给许钰林指了个方向,示意他朝北方扬鞭策马。
许钰林的手微微抬了下,似是想让她往自己这边侧头避风,但斟酌半秒却仍只是轻轻垂下了手。
谁料就在下一刻,李婧冉却半扭着身子搂上了他的腰,脸埋在他的锁骨处。
许钰林喉结轻轻动了下,似有所觉般垂着眸。
李婧冉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却仍并未抬头,反而往他怀里躲得更深。
“风好大。”她如是道,随后又有些不自然地催促他:“已经很晚了,快走吧。”
与此同时,乌呈皇宫内,李婧冉离开没多久后,裴宁辞的金眸中却蓦得浮过一抹复杂之色。
他再次唤来了侍从,确认道:“她方才唤孤为‘太子’?”
侍从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下,随后便瞧见这位情绪淡漠到极致的太子殿下眸光愈发凉了几分。
依“明沉曦”所言,其他皇子在百姓面前鲜少露面,一个寻常人家如何知晓他就是太子殿下?
要么是那个女子见过了其他的殿下,排除了他们后才猜测他为太子;要么便是 她认识他。
裴宁辞想到方才那抹有意无意侧对着他的身影,方才没放在心上的熟悉感再次席来。
“李、婧、冉。”裴宁辞低声地唤出了她的名讳,嗓音中仿佛含了冰,冒着丝丝缕缕的凉气。
似乎从回到乌呈的那一刻起,裴宁辞的性格就发生了丝丝缕缕的变化,骨子里的强势开始渗透了出来。
往日神坛上的裴宁辞情绪淡得到了冷漠的地步,就像是一个没有悲欢喜乐的神祇,而回到乌呈的他却好似终于打破了某种桎梏。
面对李婧冉时,裴宁辞性格里的偏执极端就如同冲垮了经年水坝的滔滔洪水,在那一瞬决堤。
他薄唇紧抿,殿中伺候的人在那一瞬均感觉自己堕入了寒窟,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这位刚刚归来的太子殿下。
裴宁辞下颌紧绷,冷声吩咐道:“派人去找,把新婚晚会胜出的夫妇找出来。”
将裴宁辞把大晟接回乌呈的属下在这片寒峭逼人的气氛中开了口:“太子殿下,如今时辰已晚,难免兴师动众,不如等到明日”
“还要孤重复第二遍吗?”裴宁辞语气严厉得开口打断了他,“哪怕掘地三尺,也得把她找出来。”
那双向来无悲无喜的金眸里,淡漠的神色开始寸寸龟裂。
如今盛着的被他忽略的情愫,是浓烈又不纯的恨意,其中掺杂着被他自己刻意忽略的爱。
这两股矛盾的情绪在他心中缠绵交织着,正角逐着彼此,叫嚣着要摧毁他的理智城墙,让他将昔日在她手中受过的屈辱尽数还给她。
强取,禁锢,折辱,这些先前被裴宁辞压抑着的肮脏念头在此刻疯长。
他再也当不回那个孤高淡漠的祭司大人,也不再是情不上心头的裴宁辞,如今的他只是个深陷情/潮漩涡苦苦挣扎不得脱身的可怜人。
裴宁辞眸光晦涩,一字一顿道:
“找到后,将她囚入孤的寝殿。”
***
李婧冉在让许钰林策马之时,纯粹是随手指了个方向,也没想好要怎么解释。
她没主动说,许钰林自然也不会问,两人便迎着风一路向北,来到荒沙处时已经快天明了。
马匹被拴在不远处的一颗枯树,李婧冉在前面走着,黄沙中留下了她的一串脚印,许钰林跟在她身后。
李婧冉还没来得及想好要如何解释她这“临阵逃脱”的行为时,不远处恰好有个老伯在租赁热气球。
她见状便眼睛一亮,赶在许钰林开口询问前先上前和老伯洽谈了下。
李婧冉和老伯咨询了下后,觉得靠谱,转头问许钰林道:“要不要坐热气球?”
许钰林望着她片刻,言简意赅说了句“好”,习以为常地上前和老伯问价付钱。
习惯使然,他下意识将价格砍了一半。
待两人站在热气球的篮中燃火时,天空已经隐隐约约露了些鱼肚白,热气球摇摇晃晃地慢慢升离了地面。
许钰林掌心贴着微凉的铁杆,终于开口问她:“方才发生了何事?你和他们洽谈得如何,裴宁辞之事”
“许钰林,别提他了。”李婧冉轻吸了口气,抬脸瞧他。
两人如今都站在栏杆边,距离不远不近,衣袖恰好相贴。
李婧冉用一句话圆了他的疑问:“我并没有见到乌呈皇室,因为我走到一半时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许钰林轻轻蹙了下眉,神色认真了几分,等着她的下文,以为她又有什么新发现。
热气球在空气里缓慢地升腾着,火红的烈日也在悄无声息地寸寸挣脱云朵的束缚。
空气环绕着两人裸/露的肌肤,因热气球升得越来越高而变得越来越凉,像是凝着些湿意。
李婧冉望着许钰林,轻声道:“乌呈前些年曾想过要靠吸引游人来使当地更加繁荣。他们为此推出了一个唯美的口号。”
“倘若你心悦一个人,就势必要在踏入乌呈的第一个清晨,和他一起坐热气球。”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许钰林望着她的眸光中就多了几分微愕。
她说 心悦的人?
李婧冉仿佛感受不到他的注视,并未侧眸瞧他,她只是站在栏杆旁感受着空气的流淌,声线平缓地继而道:“垂眸是空阔的黄沙荒漠,抬眼是灼烈的初升熹光,天地一片灿金,就如同圣洁而缱绻的爱情。”
她微微回眸凝视着许钰林,他的脸庞在朦胧的晨光里显得格外温柔,眉眼如画,唇色略浅,衣袂翩飞,周身皆是清落风华。
李婧冉笑了笑:“不过这套说辞的效果不明显,如今这个说法也不时兴了,卖热气球的人也只剩下了老伯一个。”
她注视着他,意有所指道:“你呢?你认同吗?”
他认同乌呈为了促进旅游业,编造出来的“爱情若熹光”的说法吗?
他认同她口中的那句心悦之人吗?
许钰林怔了许久,唇齿轻启,却没能说出话来。
要他不靠近已是很艰难的事,要继续亲口拒绝又谈何容易?
他想,他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理清楚自己的思绪。
李婧冉没听到他的答复,倒也在意料之中,只是随意地笑了下,继而又问他:“许钰林,你觉得过程和结果哪个重要啊?”
许钰林好半晌才找回了他的嗓音,开口时略带哑意:“结果。”
他向来只注重他能达到怎样的结果,从没想过过程中他需要付出多少,而这么多的付出是否会将他拖垮、又是否值当。
倘若他注重的是过程,那早在无数个与油灯作伴的勤勉深夜,许钰林就早该为他的努力而感到满足,但他并没有。
任何没有结果支撑的过程,不过都是镜花水月。
李婧冉闻言却微微低下了头:“这样啊。不太巧,我比较注重过程。”
她叹了口气,十分坦白地对他道:“许钰林,我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了,你知道的吧?”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起这件事。
“嗯。”许钰林低声应道。
李婧冉便笑了,她松了紧张到把栏杆都捏得微湿的手心,侧身望着他,发丝在空气中轻荡:“你知道的还挺多。”
“阿钰,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每个字都如同一把重锤,砸得许钰林的灵魂都在发颤。
许钰林在其他事上总是从容淡定的,可是面对李婧冉这么坦白的问句,他却显得格外狼狈,只能用令他自己都不满意的沉默来回应她。
李婧冉吐出一口气,朝他走近了一步:“限时夫妻当过了,考虑再来一段限时的放肆吗?从现在开始,直到我未定的归期。”
“时长不限,方式不限,名头不限。唯一的要素就是我们此时此刻对彼此还有感觉。”
许钰林静静听着,兴许是因为热气球已经飞得太高,他的耳膜将一部分的声音阻隔在外,只是却将她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静默许久,看似是在思考着她的话,但只有许钰林知晓他的脑子在那一刻是空白的。
李婧冉的这番话比她在新婚晚会的告白随意许多,也没有那么煽情。
但先前那番话是说给观众们听的,此时四下无人,他们是晨曦光影中唯一翱翔于天际的存在,她的每个字都是说给他听的。
也只说给他听。
许钰林听到自己开口问她时,语气里带着几分肌肉记忆的粉饰太平:“不怕我缠上你吗?”
李婧冉听到许钰林的问话时,她却再次笑了下,带着几分怅然。
她知道许钰林不会的。
李婧冉温和地回应他:“我只怕你会担心,担心我舍不得回家。”
自始至终,在这段感情中,让许钰林斟酌踌躇的唯有李婧冉。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如何,他想的全是倘若他这么做,会对李婧冉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许钰林知晓李婧冉是必须要离开的,他之所以踌躇着没有答应她的限时邀请,并不是害怕她会在某天悄无声息地丢下他潇洒离去。
恰恰相反,许钰林怕的是她为了他放弃回家。
许钰林知晓李婧冉有多么心软,他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那里才是她的归属,他不能耽误她。
许钰林了解李婧冉,正如同李婧冉也了解许钰林。
她微笑着对许钰林道:“我跟你保证,等时候到了,我会潇潇洒洒地离开。”
许钰林无声笑了,尽力克制着眸光的湿润,心中想:那便好。
她若是喜欢他,他便如她所愿,陪她开开心心地度过这一段日子。
她想要一段回忆的话,许钰林心想他还是给得起的。
许钰林知晓在很多时候,只有得不到的才会蠢蠢欲动。她如今既对他生了心思,许钰林便想让她得到他。
他如今只希望李婧冉对他的心思浅一点,再浅一点,这样在他们分离时她应当就不会太辛苦。
至于他自己
许钰林并未多思,但他料想他也许会很想念她。
他朝她温和地弯唇笑了下,一如初见时那般,清落又柔和。
“过程。”许钰林的嗓音有些轻,他向来强调落子无悔,如今却改了口,低声重复道:“我选过程。”
说罢,许钰林倾身向前,轻轻闭眼。
日光初升,天空灿金,照亮了远处的连绵山峦和热气球上身形相贴的两人。
他在无人知晓的百米高空吻了她。
夺取
热气球在缠绵燥热的空气中节节高升, 远处苍穹山脉起伏,朝阳匿于其中,红橘色铺满了人间, 连天边的云彩都被染成一片炽红。
红橙光影黄尘沙, 震撼宏伟又浪漫,这是上帝用色彩和光影勾勒出的壮阔山水画,是赠予人类视觉感官的最大褒奖。
微风吹拂着两人交缠的发丝, 李婧冉感受到许钰林的气息是干净清冽的, 不带侵略性的好闻。
就如同冬日房檐上初融的霜雪,融合着似松非松的沁透感, 浅浅淡淡却引人沉迷。
他的唇微凉, 额上的玛瑙发饰也凝着凉意,两人相贴时李婧冉下意识地缩了下,许钰林感受到了,极尽温柔地描绘着她的唇。
李婧冉眼眸微睁,她看到了许钰林纤长的眼睫在轻轻颤着,他闭着眼轻轻搂着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热气球无声地升腾着, 氧气仿佛变得越来越稀薄,李婧冉都禁不住有些头脑发晕。
她的指尖蜷起,摁在他挺括的衣料上,微仰着头轻轻闭上了眼。
就在她要往后靠在栏杆上时, 许钰林搂着她的手却收紧了两分,分离时嗓音微哑:“小心。”
薄红的眼尾,温柔的眼眸, 端方中隐约流露出来的情态。
李婧冉的呼吸放轻了几分,她攀着他颈子的指尖缓缓下移, 若有似无的触感换来的是他微乱的气息。
许钰林喉结轻滚了下,微侧着脸抓住了她的手,李婧冉被他松松圈住了手腕,笑得无辜又明媚。
她注视着许钰林,眸中盈满光亮,一字一句地笑着道:“许钰林,你好欲啊。”
说话间,李婧冉的气息落在他的下颌,有些酥痒。
许钰林沉默须臾,李婧冉则眼波流转地朝他微挑了下眉梢,一副颇有些洋洋得意的模样。
李婧冉觉得自己在调/情方面可真是越来越娴熟了,如今高低得算是个情场高手,几个字就能把对方听得哑口无言。
只是能被李婧冉调戏至羞赧得说不出话的人是李元牧,她面前的这个男子却是许钰林,那个先前主动勾她时,能用三两句轻飘飘的话便能将她听得面红耳赤的许钰林。
许钰林这几日着实太收敛了,他的安静让李婧冉险些忘记了他先前的功勋。
如今的许钰林听到李婧冉的这句话后,只朝她微微笑了下。
他微卷的乌发撩至一侧肩头,另一侧露出冷白修长的颈子,垂眸凝着她温声道:“此时说这个,是否为时过早了些?”
说罢,许钰林便低下头再次吻了过来,姿态依旧是温柔的。
他并没有太主动,只是就这么若即若离地贴着她的唇极轻地辗转着。
这次许钰林没闭眼,连湿软的眸光都像是一种无声的引.诱。
如她所述,很欲。
最终还是李婧冉受不住了,攥着他的衣领便仰头加深了这个吻。她撬开他的齿关,他也并未反抗,只轻启了唇任由她蹂/躏。
许钰林知晓李婧冉向来是没什么耐力的,他好脾气地任由她折腾,在李婧冉尽兴想退开时才扣着她的腰,由被动转为主动。
百米高空,万物静籁,唯有两人缠绵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许钰林吻得轻却很久,像是要把这些时日的心绪尽数克制地传递给她,在李婧冉都快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时才移开些许,在她唇角轻轻吻了下。
“李婧冉,”他低声唤她。
李婧冉平复着呼吸,半晌后才应道:“嗯?”
远处的沙丘和沙漠植被是如此得广袤无垠。静静守护着这片荒原的灼灼烈日穿透蔚蓝的天幕,成了它们的点缀,为宁静和壮阔中蒙上了一层唯美的面纱。
许钰林的瞳孔仿佛都被美景染成了橘黄色,带着瑰丽的色彩,他望着她的眸光中仿佛诉说着千言万语,像是说不完的“我心悦你”,最终却都隐忍地吞咽了下去。
他只是对她弯唇浅浅地笑了下,在曦光里对她道:“今日的朝阳很美。”
美好到即使被时光的洪流无情冲刷着,许钰林也料想他是不会忘记今日的朝阳的。
不会忘记天边绚丽的火烧云,不会忘记一望无垠的黄沙尘土,不会忘记在天地间摇曳的热气球。
和与他共度这一切的她。
***
等热气球缓慢地降落时已经快晌午了,许钰林和李婧冉都彻夜未眠,但谁都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
两人手拉着手在黄沙间漫步,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琐碎废话,当然主要还是许钰林说,李婧冉听。
他在自己过去二十余年那些并算不上有趣的生活里挑挑拣拣,妥帖地选择了一些比较有趣的小细节讲给她听。
许钰林笑着对她道:“我幼时好奇心挺重的,平日里看到什么都想去试一试。”
“小巷旁以前有个水潭,如今已经干涸,但多年前里面的水很清澈,养了很多条鱼。我总是喜欢趴在潭边伸手去拨水,那时又小,一不小心就容易栽进去。”
他的嗓音很平和,李婧冉却从许钰林的三言两语里感受出了他那时恬淡的幸福。
许钰林向来是个很知足的人,他不论是对精神还是物质生活都没有太高的要求,所求不过就是安宁平静的生活。
李婧冉拉着他的手,先前便觊觎他这双骨节修长的手许久,如今可算是能肆意把玩了。
她边不安分地圈着他的手指,边笑着打趣他:“完全看不出来诶,我还以为你小时候也是那种乖乖软软又安静的性子,没想到还挺不让人省心的。”
许钰林哑然,只是道:“你说的也没错。”
最起码在爹娘面前,许钰林从懂事起就是个不哭不闹的乖孩子,兴许也只有裴宁辞知晓许钰林骨子里曾经的活泼天性。
李婧冉想了想,继而又问道:“你那时候那么小,一个人能从潭水里爬上来吗?”
许钰林的神色顿了片刻,随后才看似分外自然地道:“嗯,爬不上来。”
“是裴宁辞把我捞上来的。”
幼年时的裴宁辞的确为自己这个幼弟头疼了许久。
许家的家规是一家人必须一起吃饭,每次临近饭点,裴宁辞就得到处去找自己这消失的弟弟又跑到哪里去了。
运气好时会看到他在拐角处蹲着逗小奶猫,运气不好时则会发现他泡在潭水里可怜巴巴地等着他去捞。
许钰林的确是懂得察言观色的,每次一瞧见裴宁辞,就会分外乖巧地认错般喊他阿兄。
裴宁辞每次都冷着脸对他道:“下不为例。”
但每次还是任劳任怨地把他捞出来,避开爹娘给他打掩护,悄悄把他塞回家,让他赶紧把湿衣服给毁尸灭迹。
直到后来,许钰林稍微长大些了,他懂得裴宁辞每次找他找得很心焦。
所以他决定不论上哪儿都会拖着裴宁辞一起。
裴宁辞一开始当然是不愿意的,但耐不住许钰林太执拗,又担心下回得去深山老林里找许钰林,因此只能被迫和他一起到处游荡。
喂猫时把猫往满脸写满了抗拒的裴宁辞怀里塞,趴在潭边时因为有裴宁辞在旁边生无可恋地拽着他而没再湿了衣裳,裴宁辞虽然省去了满大街找他的功夫,但也被许钰林折腾得不轻。
不过到了很久之后,裴宁辞才在偶然间听到了许钰林的自言自语。
他背对着裴宁辞,蹲在地上喂小奶猫,下颌搁在膝上,对着小猫嘀咕道:“你说我阿兄的世界,现在热闹些了吗?”
裴宁辞那时还知晓,他以为是自己一直在照顾许钰林,原来事实上是许钰林一直在试图把他拉入人间喧嚣,让他的生活更有烟火气。
裴宁辞一直说许钰林心软,并不只是因为许钰林看到一只流浪的小动物都忍不住去喂,更多是因为许钰林即使鲜少从裴宁辞身上收获很正面的情绪反馈,但他还是会看似毫不介怀地一次次靠近他。
很多时候,裴宁辞都分不清究竟是许钰林更依赖他,还是他更需要许钰林。
又或许这才叫兄弟,互相照拂又无法割舍。
现如今,当着李婧冉的面,许钰林对她又说了一遍:“婧冉,裴宁辞是我的亲人。”
李婧冉听着许钰林的话,轻轻眨了下眼:“你好心机啊。我算是听懂了,你讲这些就是让我以后顾及着裴宁辞一些对吗?”
在渐行渐远的兄长和心中爱慕的女子之间,许钰林不论是用伦理道德还是其他因素为评判标准,都很难做出一个取舍。
但李婧冉帮许钰林把选项从“爱慕的女子”变成了“心意相通的恋人”,天秤向她这边倾斜,许钰林选择了她,会将“她让裴宁辞跌落神坛”这个秘密深埋心底。
可是他和裴宁辞依旧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许钰林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婧冉残害裴宁辞,因此才说出了这番话,像是在隐晦地从她口中求得一个保障。
李婧冉原本就是要和许钰林开诚布公地说开的,如今听他先提起了,便顺势提前对他道:“你放心,我就做了这么一件缺德事,之后也不会再伤害裴宁辞了。”
她口中如是说着,心中想的却是:以裴宁辞如今这个身份,还指不定谁欺压谁呢。
李婧冉先前想不通的事情在此刻尽数得到了解答。
为何在原书中裴宁辞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借兵攻打大晟?那是因为裴宁辞本身就是乌呈的太子殿下啊。
不过李婧冉并未告诉许钰林这些,毕竟连李婧冉得知裴宁辞的真实身份后都怔了许久。
许钰林心底其实是真心把裴宁辞当成兄长的,倘若被他知晓了裴宁辞的真实身份 李婧冉都不敢深思。
对于李婧冉心中的这些念头,许钰林自是无从知晓。
李婧冉的这句话其实说得很空洞,但许钰林却什么都没追问,他对李婧冉一直都是十成十的信任。
只要李婧冉说了,他便信。
许钰林只是含笑朝她道:“多谢。”
“谢?”李婧冉闻言却不置可否,蓦得凑近了他两分:“怎么谢?”
许钰林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自是知晓李婧冉又在试图调/戏他了,从容地询问:“你想我怎么谢?”
“唔”
李婧冉的视线慢吞吞地从他的脸庞下移,有些暧昧,滑过他半遮的锁骨,纤瘦的腰肢,最后落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
许钰林对李婧冉的这幅做派司空见惯,只是迎着她的视线淡定地微微笑着,甚至还能好整以暇地提醒她:“如何?想到了吗?”
他早就发现了,李婧冉就是个外强内干的小乌龟,调/戏他时倒是很勇猛,再近一步她便“嗖”得一下缩回了她的乌龟壳。
只是令许钰林没想到的是,李婧冉这次却提了个很特别的要求。
她对他说:“许钰林,我想听你说说你自己。”
“想听你说说你这些年的生活。”
皮囊上的索取许钰林倒是还能非常淡定,只是当她试图从他唇齿间索取这些年他深压心底的事情时,许钰林却反而有一时半刻的踌躇。
倘若放在几年前,许钰林应当能分外自然地笑着和李婧冉分享他的生活,只是现如今的许钰林已经被磨去了分享欲。
他方才说故事的目的是为了让李婧冉放过裴宁辞,但如果当真只是毫不目的地纯分享的话,许钰林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和旁人练习过了,如今听到李婧冉的这个要求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始。
毕竟许钰林已经习惯了将这些点点滴滴都压在心底,包括在长公主府中,也一直都是其他公子们有心事时找他秉烛夜谈。
从没有人对他说:“许钰林,给我讲讲你的生活吧。”
不知为何,他们都下意识将许钰林归结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位置,就像是一个神明,只有信徒对神明倾诉的份儿,哪有人会询问神明的烦心事呢?
许钰林在别人眼中都太淡定了,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旁人很难想象原来这么个人也会需要一个倾诉的机会。
如今骤然有个人说想听他分享,他倒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许钰林迟疑了许久,只是委婉地对李婧冉道:“我的生活其实算不得有意思”
“没关系啊。”李婧冉随意地回,“你要是这么说,我的生活说不定更枯燥乏味一点。”
李婧冉既然如此说了,许钰林便别无他法,只能缓慢地将他这些年失去的分享欲一点点捡回来,有些生涩地顺着她的意思,对她敞开心扉。
他对李婧冉讲了许家以前种庄稼的琐碎技巧,又对她说了他一开始学棋作画时犯下的一些小错误,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生怕李婧冉会觉得这些小细节很没意思。
但李婧冉笑望着他的眼神却是亮晶晶的。
许钰林从没想过,原来他这些年来被一点点磨去的分享欲,能被一个人在那半个时辰里轻而易举地养了回来。
他对李婧冉道:“望山看海,海阔天空,我其实一直想出明城瞧瞧的,如今倒算是阴差阳错达到了这个心愿,来了趟乌呈。”
他在乌呈达到的,又何止这一个心愿呢?
李婧冉闻言点点头,冷不丁问了句:“什么山什么海啊?”
许钰林愣了下,仔细回想了一瞬,却发现这个愿望已经过去了太久。
他轻轻摇了下头:“记不清了。”
话音刚落,许钰林就感到唇上一热,李婧冉踮着脚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一下。
他垂眼瞧她,李婧冉抱着他的腰在他怀里腻歪着仰脸笑:“惩罚。”
许钰林眉梢极轻地动了下。
再之后,李婧冉便发现某人的记忆力开始迅速衰退,隔三差五地就会忘一些小细节。
她起先还没意识到不对劲,白白亲了他好几口,许钰林还跟她装得很像那么回事,每次被她亲后都会露出一些恰到好处的羞涩。
眸光隐晦地瞥她一眼,微敛眼睑,唇轻轻一抿,便流露出了那种愈发让她心痒痒的感觉。
好想欺负他哦,她如是想着。
结果到了后面,李婧冉算是发现了,嗔他一眼:“你又是故意的。”
边说着,边忍不住又在他腰上摸了一把。
呜呜呜,好细,好羡慕。
对于她吃豆腐的行为,许钰林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佯装不知,笑着对她道:“被你发现了。”
李婧冉“喂”了声,作势生气地笑着拍他,许钰林但笑不语地故意躲了下,李婧冉便一路嬉笑着追着他。
阳光愈来愈烈,将两个你追我躲的影子拉得越来越低,却难掩两人之间的亲昵姿态。
不知过了多久,李婧冉有些犯懒了,便往地上一蹲,拉长语调对许钰林道:“阿钰,我好累啊。”
许钰林如今已经习惯被她一口一个“阿钰”地喊了,闻言转过身,背着光朝她伸手。
李婧冉的手搭进他的掌心,却故意不起身,反而用了点力拉着他一起在荒丘旁一同坐下。
燥热的风吹起他们交缠的衣衫,李婧冉往许钰林怀里拱了下,蹭蹭他的肩颈感慨道:“许钰林,我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许钰林没说话。
李婧冉倒也不在意,自言自语道:“你知道吗,比起你的外在,我更喜欢你的内在美。”
许钰林清清浅浅“嗯”了声,并未多语。
李婧冉便不满地抬眸望他:“嗯是什么意思?你是不信吗?”
许钰林垂眸瞧她,片刻后克制地敛了眸光。
他朝她笑了下,温温和和地道:“信啊。”
“但倘若你说这句话时能把手从我衣襟中拿出来,这句话应当会更可信一些。”
***
他们二人回到客栈时已近晌午,熬了一个通宵的两人都回去补眠。
开房时又是一场艰难的拉锯战,掌柜的问:“几间?”
“两间。”
“一间。”
李婧冉侧眸威胁式地瞧了眼许钰林,许钰林依旧是那副温软模样,只是却浅笑着对掌柜的再次重申:“两间。”
李婧冉“啧啧”两声,许钰林佯装听不见。
走到两人的房门口时,李婧冉还意味深长地瞟了许钰林一眼:“看不出来啊,原来你喜欢这种偷/情的戏码。”
许钰林推开门的动作顿了下,回眸时额上的红玛瑙轻晃了下,光华流转。
他眸中含笑,对她的话语照单全收,朝她轻轻眨了下眼:“欢迎来敲门。”
左右她不敢。
许钰林算是把李婧冉吃得透透的了,倘若两人住一间房,她倒的确有可能在床上继续不客气地吃他豆腐。
但如今隔了一道门,李婧冉奇艺的羞耻心绝不会允许她做出半夜敲门的事。
然而当天,李婧冉并没有敲响许钰林的房门却并不是因为羞耻心,而是因为
她补完觉后一睁开眼,发觉眼前一片漆黑,应当是被覆了层密不透光的布。
李婧冉心中顿时就是一惊,下意识想挣扎,结果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得死死的,怎么都动不了。
惊恐感在那一瞬弥漫上心头,李婧冉脑海中忽然浮过了很多关于乌呈国的传说。
毕竟乌呈国近些日子统/治紊乱,又恰逢多股势力交战之时,在很多地方都略有疏漏。
乌呈因贫困差距严重而有很多泯灭人权的不平等交易,传闻有些贵族会专门买平民做血库,甚至都不是当救命之用,而是用人血来栽花沐浴
李元牧在基本人权这一块的管控很严格,连民间买卖奴隶在大晟都是犯/法的,一旦被抓住便会迎来极为严峻的惩罚,只能在地下黑市进行交易,而乌呈国的人命简直比草贵不了多少,非/法绑架在管理疏漏的乌呈并不算罕见。
她这怕不是 是被不法团体绑架了吧!?
就在李婧冉心脏狂跳的时候,她听到门扉处传来嘎吱一声轻响,就像是铁勺在铁盘上摩挲时的声音,令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冷风顷刻间灌入,吹在她单薄的衣裙之上,欧根纱卷起擦过她的小臂,微有些刺痛。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察觉室内的香料燃得很浓,令人脑壳都发晕,像是琥珀麝香的气味。
即使是如此馥浓的情况下,却依旧并不刺鼻,足以见得这香料应当是千金难求的上好用品。
不像是那些在温饱线挣扎的寻常百姓用得起的。
在她重重的心跳声里,脚步声愈发靠近,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每一步都很沉,像是来人在极力压抑着怒火似的。
根据声响判断,这屋子应当算不上大,来人从门边走到她身边顶多只有十几步。
咚、咚、咚。
脚步声仿佛踩在了李婧冉的心尖,每一下都令她心颤。
而后骤停。
李婧冉即使如今被罩着眼,但她依旧能感受到来人如有实质的目光,冰凉刺骨。
“你你想要什么?”李婧冉隐约有了些猜测,颤声开口,发觉她的嗓音都有些哑了。
来人并未说话,空气里被沉默笼罩着,沉沉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裴宁辞立于榻边,金眸低垂冷冰冰地瞧着榻上的人。
女子穿着乌呈的蓬蓬纱裙,层层叠叠的藕色粉纱显得格外梦幻。
她的双眸被黑绸布条掩着,细白的手腕被裹着绫罗的金手铐锁在床头。
金手铐上的柔软绫罗是他在等候猎物入网时,亲手一圈圈紧紧缠上去的。
裴宁辞看着她这幅宛如在雨水中发抖的花朵模样,心中嘲讽地想:她竟也会害怕?
这么点胆子,当初怎么胆敢设下圈套,让他跌落神坛?
李婧冉被束缚着晾了半晌,耳边是细碎的衣袂摩擦的窸窣声。
冰凉的指尖抚上她的脸庞,冷意仿佛能透过皮肤钻入她的骨髓,让李婧冉忍不住瑟缩了下。
指尖顺着她的脸庞暧昧又缓慢地下移着,像是折辱一般,落在她艳红的唇,极具暗示意味地揉按着。
“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裴宁辞来前饮了热茶,如今开口时又刻意压沉了嗓音,听在耳畔便格外沙哑,不复往日那般清冷淡漠,难以辨认。
李婧冉紧抿了下唇,竭力地偏过脸去,做出一副屈辱又恐惧的模样。
香炉袅袅冒着烟,裴宁辞只冷眼瞧着她的神色,心中却并无想象中的那般舒爽。
如今他已恢复身份成了乌呈尊贵的太子殿下,而她隐姓埋名来了乌呈,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晟长公主,她只是他的一个阶下囚。
裴宁辞是多么恨她啊,可他甚至都看不清他的内心。
他究竟因为什么恨她?
是因为她令他身败名裂,还是她口口声声对他说着“我爱你”却口蜜腹剑?
他恨的究竟是她的狠心,还是恨她对他的爱都是虚情假意?
裴宁辞无从考证,也不愿深思。
这世间怎会有如她这般蛇蝎心肠的人?
他在离开长公主府前分明有机会杀了她的。
只要杀了她,裴宁辞就可以顺利渡劫,从此一生顺遂,高枕无忧。
可裴宁辞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放弃。
他选择了李婧冉。
可她呢?
李婧冉就是这世间最恶劣的光明信徒,她口口声声说着爱他,然而却在背地里与黑暗勾结,一步步将他堕入了黑暗。
而后再顺势以救赎者的身份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一遍遍用愈发冷酷的手段摧毁着他的意志力,让他几欲精神崩溃,又纡尊降贵地将他拥入怀,轻喟着说爱他。
恶劣狠毒,嘴甜心狠,口蜜腹剑
从裴宁辞的视角来看,他就算将这世间所有的阴暗辞藻均加诸于她的身上,似乎都不为过。
裴宁辞的指尖再次往下,触到了她细腻的肌肤。
乌呈的服饰都比较开放,李婧冉身上这套蓬蓬裙更是采取了胸前一大片镂空的大圆领设计。
她一个劲地后缩,却因手腕和脚腕上的金锁而无法动弹,只能无助地听着金铐敲击床柱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李婧冉感受到身前的男子俯下身,膝压在她层层叠叠的裙摆,空气感十足的欧根纱顿时被他压扁了下去。
他冰凉的发丝落在她身上,须臾后薄唇触到她的肌肤,凶狠地落下了一个又一个鲜艳的吻痕。
他单手钳着她的腰,是个掌控欲十足的上位者姿态,没有丝毫留情,疼得她都禁不住蹙了下眉。
男子侵略性满满的气息尽数落在她的耳畔,每个字都咬得哑又清晰,一字一顿地道:“自然是想、要、你。”
李婧冉本该是害怕的。
毕竟被一个陌生人蒙着眼如此欺辱,既有强烈到无法克制的羞耻,又有未知的恐惧。
然而李婧冉鼻尖很敏锐地嗅到了熟悉的雪松气息,已经很淡,但她绝对不会闻错。
清冽圣洁,不容侵犯。
是裴宁辞。
裴宁辞回到乌呈国之后应当就没再燃过雪松熏香了,但这伴了他十几年的熏香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如情蛊般浸润了他的每一根发丝,渗进了他的骨头缝,是他如今不论用再馥郁的香料都驱逐不了的。
就像是他对她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
不论裴宁辞再如何在心底强调着她的恶劣、他对她的恨,但他的心脏却叫嚣着他不可能放下她。
那就得到她吧,裴宁辞心想。
让她和他一样,每一寸的骨头缝里都渗入他的气息,让她从此只属于他一个人,让她这辈子都不能离开他。
李婧冉先前是如何做的呢?
裴宁辞回忆着,想到了她先前将自己囚在长公主府的所作所为,金眸中神情晦涩。
先得到她的身,再谋取她的心。
他有的是时间、耐心、和手段,能让她真正地爱上他。
李婧冉在发现眼前的人是裴宁辞之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感受到自己的衣裙被裴宁辞粗鲁地撕开了。
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即使是炎热的夏天都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刚想开口,裴宁辞却钳着她的下颌沉沉地吻了下来,他吻得很凶,格外用力,都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便强制性地捏着她的牙关迫她张口,肆意地侵略着她原本紧闭的领地。
李婧冉只觉舌根都酸软,她毫不犹豫地想狠狠咬破他的舌尖,然而裴宁辞却紧紧捏着她没给她一丝一毫的机会。
她心想,兴许早在神庙破败的那一刻,裴宁辞的循规蹈矩就已经尽数被打碎。
后来成为她的囚奴后,他也只是死命压抑着,才能维持她喜欢的那种模样。
——那种圣洁淡漠的高岭之花被她蹂/躏的模样。
严于律己了那么多年,裴宁辞实际上一直在尽全力约束着自己,但他却忘了所有的约束都是会受到反噬的。
倘若能压抑一辈子便也罢,倘若有朝一日克制不住,那翻涌的便是被狠狠抑制了多年的情愫,浓烈得令人难以想象。
裴宁辞心中的道德早就开始崩坏了,他那身白衣已经被染黑,掩着的是浓烈的欲色。
压抑了那么多年的情感在这一瞬尽数爆发,在顷刻间便宛若决堤的洪水,冲跨了所有的防线。
他发了疯似的索取着,吻她时又急又狠,李婧冉在枕头里越陷越深,感受着他冰凉的指尖移到了她的裙摆下沿
竟是动了真格。
李婧冉在那一瞬是真的有些慌了,她并不是怕这种事,甚至于她原本就在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裴宁辞的彻底黑化。
但不是这个时候。
如今他是强势的那一方,她掌控不了他。
更何况,裴宁辞此刻真的太狠,即使李婧冉知晓这个人是他,但这种悬殊的力量差和被束缚的手脚依旧逼出了她的生理性泪水。
覆眼的黑布被泪水洇湿,李婧冉呜咽着落泪,四分真六分假,流淌着末入她的鬓角。
果不其然,李婧冉感受到裴宁辞动作微僵,钳着她的力道松了两分。
她心中一定,面上却仍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嗓音带着哭腔对他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你可知如此做是触了王法的!?”
裴宁辞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面上的泪痕,指节慢条斯理地擦过她的眼泪,虽停了动作口中却仍道:“王法?我就算将你生生世世囚在此处,都无人胆敢说一个字。”
李婧冉脑中疯狂运转着,裴宁辞此刻很明显是已经知道了她设计他的事情,她必须要想想什么其他办法挽回他,让他相信她是真心的。
她思忖半晌,将先前经历过的事情都迅速过了一遍,随后停留在几个画面。
李婧冉努力将自己带入了一个没有系统信息的普通人角度,如果是这样的话,此刻的她应当是不知道裴宁辞还活着的。
毕竟在一个普通人的视角,裴宁辞已经在长公主府因病去世,他的尸身还没过头七,如今都还停留在长公主府
等等,尸身。
先前明沉曦被抹杀时,她曾听宫中人说过李元牧准备修书乌呈,借乌呈那块可以防尸体腐化的暖玉一用。
李婧冉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她能如何在这种境地下逆风翻盘,让裴宁辞相信她对他是真心的了。
她定下心神,心中迅速盘算着,随后装得可怜巴巴地怯生生开口问道:“你 你是皇室之人吗?”
裴宁辞不知李婧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冷冷瞧着她不语。
李婧冉如今眼睛被蒙着,也看不见裴宁辞的表情,她只能全凭自己的感觉去揣摩裴宁辞的心理。
她轻轻吸了口气,颤着嗓音对他道:“此等事情还得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方能体会其中滋味。你如此逼迫我想必也不能从中获得最大的趣味。但倘若你答应我一件事”
李婧冉咬了咬唇,像是在进行着剧烈的心理挣扎,半晌后才难堪地开口:“我便心甘情愿地服侍你。”
裴宁辞眸中闪过一丝轻嘲,淡漠地扯了下唇:“哦?”
他倒要听听,究竟是什么事,居然重要到能让高高在上又虚伪狠辣的她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一个陌生男子。
李婧冉脸色都有些发白,方才被他凌/辱过的唇却愈发水光潋滟,她分明那么害怕,却仍强装镇定地道:“我听闻乌呈皇室有一块暖玉,能保尸身百年不朽。如若你能将此暖玉给我 不,借给我,哪怕只是半年,一个月,半个月都好。”
“我都愿意。”
裴宁辞又沉默了。
他如今就好像是坐在台下位高权重的客人,而她是在灯光雪亮的台上舞着水袖的名伶。
台上的灯光着实是太强烈了,台上的她望下去只能瞧见一片漆黑,压根看不清台下人的表情。
不知她的表演是否能合他心意,不知他能否被触动,不知她这场戏还要不要继续唱下去。
而台下的他却能借着这灯光,将她的每一寸神情都尽收眼底,看着她的彷徨,恐惧,和耻辱。
慢条斯理地享用着她的狼狈。
裴宁辞只是这么静静望着身下的她,她雪白的肌肤上都是被他留下的痕迹,面上都是泪水,哭得很厉害却仍在故作坚强,然而掩不住她骨子里的脆弱。
李婧冉话语间是伪装得毫无破绽的卑微,她低声对他道:“不瞒您说,我来乌呈就是为了这块暖玉。我的爱人在几日前去世了,我我想再多看看他,将他的容貌永远刻入我的心底。哪怕只有几天都好。”
李婧冉哭得梨花带雨又情真意切:“我做了错事,可我真的很爱他。他属于天下,可我只是想要他留在我身边 我只是想爱他,可我从没想过我竟会逼死他。”
她一边哭着,一边在心中赞叹自己的高明。
她口中的“爱人”指的自然是裴宁辞,正通过这番话给自己隐晦地洗白,间接告诉裴宁辞:瞧,我把你拉下神坛并不是因为我不在乎你,我只是太爱你了啊,而你的“死”只是一个不小心的意外。
他如何能责怪她呢?她明明深爱着他。
李婧冉流着泪,轻飘飘地抛出了最后一个诱饵:“只要你愿意将那暖玉借给我,让我爱人的尸身能保存得更久一些 ”
她的姿态低进了尘埃:“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裴宁辞啊裴宁辞,她都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为了让他的“尸体”多留存几日甘愿委身陌生人。
他如何能认为她不爱他?
李婧冉说罢,便静静等待着裴宁辞的反应,心中没有丝毫的慌乱。
可是她却不知道:今日在大殿外,裴宁辞已经看到了她的身影。
裴宁辞知道她就是那位本该得奖却临阵逃脱的胜出者,知道她看到了他,知道她发现了他身为乌呈太子的身份。
她分明知晓裴宁辞还活着,如今却刻意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番深情不倦的话。
分明是看透了他的身份,继续在他面前演戏骗他呢。
裴宁辞的金眸中讥嘲连连,他伸手扯了李婧冉覆目的黑布。
李婧冉只觉眼前骤然一亮,还没来得及欣喜,就感受到方才被掐得生疼的腰肢再次被裴宁辞钳着。
她不适应地闭了下眼,睁开眼时却恰好撞入了裴宁辞的眼眸。
裴宁辞那双淡漠的金眸里如今尽是偏执的晦暗神色,像是压抑着什么惊天的浪潮般,眼尾都有些发红。
他这幅和她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神色让李婧冉骤然一惊,仿佛一脚踩空般,心中传来的失重感让她呼吸都变得紧绷了几分。
“这么爱我啊。”裴宁辞的嗓音极尽嘲讽,神色凉薄,冰冷的指尖挑起她的下颌,垂眼瞧她:“那我对你做什么,你应当都不会反抗吧。”
说罢,裴宁辞沉了眸色,再次低下头狠戾地吻了下来。
任务完成2.0
李婧冉的双眸方才被遮了太久, 如今看东西时还有些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裴宁辞那张完美无瑕的容颜骤得在她眼前放大。
她感受着裴宁辞这次的吻宛若狂风骤雨般落下,就像是要将她的每一丝氧气都掠夺得干干净净, 强势得让她几欲窒息。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那番话应该没问题啊, 裴宁辞怎么反而像是受了刺激似的?
李婧冉心中有些慌乱,趁裴宁辞这次并未钳着她,口中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登时便尝到带着铁锈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漫开来。
裴宁辞极轻地蹙了下眉, 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反而气息沉沉地吻得更深。
他蚕食着她, 冰凉的指尖顺着摸索到李婧冉腰后的鱼骨绑带, 丝绸的细带系得很紧,在他的掌心宛如层层绽放的花瓣似的泄开。
李婧冉察觉到后顿时极力地反抗着,偏过头避开他的唇,轻喘了口气,低声斥他:“裴宁辞,你疯了。”
分明是斥责的话语,但她潮红的脸庞和湿润的红唇都好似是一种邀请。
裴宁辞金眸含欲, 盯视着她半晌,指尖灵巧地钻入鱼骨腰封之下,胜雪的肤色比象牙色的腰封还要冷白。
他指骨抵着她的腰封,一寸寸侵入, 挑开。
腰封欲落不落地挂在她身上,他的掌心能轻而易举又毫无阻挡地贴合着她的腰线,肆意地把玩着。
“疯?”裴宁辞听着她逐渐急促的轻喘, 甚至还游刃有余地淡笑了下,眸光中却翻涌着道不尽的晦暗色彩。
“李婧冉, ”他一字一顿地唤她,话语中含的恨意浓烈到下一秒就要将她撕成千万个碎片,“我早就疯了。”
被她一点一滴亲手逼疯的。
他在混沌中的挣扎,他一次又一次隐忍后的破戒,他的痛苦他的饱受折磨他的一切苦果,都不过是她的战利品。
她是这么恶劣啊,让他的白衣寸寸染污,让他浑身上下都染满红尘,让他本可以平静无波的心中刻入了她。
李婧冉望着身前的男子,心中却是止不住地发怵。
裴宁辞换下了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如今的他穿着乌呈皇室的挺括衣衫,是暗到极致又隐约流转着光华的深色。
肩上镶着熠熠生辉的星星,细细的纯金流苏自左肩垂下,如今正轻晃着。
裴宁辞居高临下地逼视着被困在床笫间的她,嗓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寒凉:“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他如是说着,原本钳着她腰肢的手指一路上移,抚过她精致的锁骨处,最后缓缓地落在李婧冉的纤美的脖颈。
李婧冉望着他,裴宁辞分明并未用力,她在那一瞬只觉得浑身发寒。
裴宁辞一点点俯下身,感受着她在他手掌下轻颤的身子,眸中滑过一抹嘲讽。
复杂的爱与恨在他的金眸中交织翻涌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她在怕什么?怕他当真会杀了她吗?在她心中,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宁辞若是想杀李婧冉,早在先前千万次的机会中,他就已经取了李婧冉的性命,万万是没理由等到现在的。
他单手落在她的脖颈间,与其说是仇人间的锁喉,反而更像是情人间的暧昧游戏。
用指腹一寸寸感受着她腻白的肌肤,皮肤下是她的脉搏,此刻她的心跳很剧烈。
直至此刻,裴宁辞才终于理解为何人世间总有因爱生恨的疯子了。
既然没法让她爱他,那就让她惧他吧。
最起码她恐惧时的生理反应,和心动时一模一样。
李婧冉在他的手掌下喘息着,他掌控着她的每一次呼吸,听到她声线发颤地对他道:“你 你舍得吗?”
李婧冉此刻的脑子很乱,就好像是突然被凝固住了似的,她甚至都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错,只能外强中干地说出这么一句干瘪瘪的话。
她手脚均被束缚,如今只能睁着那双水润的眼眸与他对视,试图唤起他的一丝怜惜。
李婧冉定下心神,试图和裴宁辞打感情牌:“你忘了我们昔日共生死的经历了吗?”
“裴宁辞,我承认我以前对你利用居多,顶多是看上了你的脸、你的身子。”她轻吸了口气,眸中朦了层水润的雾气,微蹙的眉间藏满了幽幽情深,“但你却在火场中以身相护,险些为我舍了命。在你昏迷的那段时间,我这才发觉自己早已对你用情至深。”
裴宁辞听着李婧冉这些虚情假意的话,心中冷笑连连,却又可悲地发现自己听到她那句“用情至深”时居然还可耻地感到了隐蔽的欣喜。
当真是无可救药了,裴宁辞在心中对自己道。
所谓的火场不过又是她的另一个局,她布下这个局时难道没想过也许他会受伤吗?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她压根就不在意他。
而裴宁辞自己在生死攸关时,下意识护住了她。
那一刻,什么命数啊,荣华啊,声名啊,他都已经尽数抛在了脑后。
他眼里心里只有她。
这个显著的对比让裴宁辞感到前所未有的残忍,他被她诓得动了心,她却依旧那么清醒。
世界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李婧冉说完这番半真半假的自白后,便紧张地观望着裴宁辞的神态,结果发现她也许又一次弄巧成拙了。
因为裴宁辞的面色变得越来越寒凉,就如同是覆了一层霜雪一般。
俊美无俦,却又冷若冰霜。
他微偏过头,李婧冉感觉耳垂湿热一瞬,随后便是一阵刺痛。
她本就不耐痛,如今被裴宁辞这么欺负,眼里蓄的泪顿时又多了几分,想去推拒他,抬手时却只听得手铐无力敲击床柱时发出的声响。
“裴宁辞”裴宁辞唤他的声线里带了些哭腔。
裴宁辞松了口,单手解了自己肩上的流苏胸针,挑了她的鱼骨束腰一同扔下了床。
他覆身下来,微潮气息尽数洒在她耳畔,低声道:“是,我舍不得弄死你。但李婧冉,你大可以试试。”
“看我究竟舍不舍得,让你在榻上欲.仙.欲.死。”
***
大晟皇宫。
李元牧冷眼瞧着华淑微笑着寸寸抚过那浮雕精致的漆金龙椅,纤白的指尖从一片片栩栩如生的龙鳞抚到龙须,脸庞上的野心在摇晃的烛火间一览无余。
华淑注视着这世间最尊贵地位的象征,半晌后才一甩衣袖,笑吟吟地往龙椅坐下,手肘慵懒地撑在龙椅上,自上而下望着李元牧。
她嗓音轻缓,慢条斯理道:“弟弟,不跪下恭贺新皇继位吗?”
李元牧冷淡地凝着她,黑眸仿佛聚着化不开的幽潭:“如今可以说了吗?
“她在哪?”
华淑轻嗤了声:“李元牧啊李元牧,枉你智力超群,没曾想还是栽在了情之一字。”
华淑心想,她对自己这个弟弟本应是又惧又怕的。
毕竟李元牧当真太聪明了,他甚至已经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华淑和李元牧差了快两岁,她当时随太傅习策国论时李元牧都尚未习字。
她那时总觉得太傅是个老古板,听他的课是在浪费她的时间,因此隔三差五地便逃学。
对于女弟子,她们生来便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因此太傅对华淑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表面功夫罚她抄写书本。
华淑自然是不耐烦的,她的时间多宝贵啊,她逃课便是为了节约时间,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东西便这么成了李元牧的差事。
在华淑眼里,幼年时的李元牧就是个不起眼的泥人,没什么光芒也没有脾气,被皇兄皇姐们欺负了也从不吭声,便这么默默帮她抄了几个月的经书。
是什么时候遇到不对劲的呢?
是临近考试时,华淑正在屋子里临时抱佛脚,而年仅六岁的李元牧跪坐在一旁的烛火下帮她抄课文。
华淑原本背诵课文便烦,结果瞧见课本中还有太傅刻意没给正确答案的思考题时就更烦了。
思考题是个看起来就很匪夷所思的东西,大抵是代入楼兰君主的角度,能如何发展这个国家。
她本子一摔,满是烦躁:“楼兰?这么个弹丸小国如何能崛起?还想与大晟并肩?那老东西就是在放屁!”
李元牧抄书的笔微顿,面对阿姊这种隔三差五发脾气的性子早已习以为常,眼都不抬,只是挽着袖子蘸了蘸墨继续誊写。
华淑的性子却越来越恶劣了,抄起手边的一只狼毫便朝李元牧掷去,故意拿他撒气:“李元牧你怎么说?你毕竟也抄了那么久的书了,理应知晓个大概吧。”
她这番话的确很蛮不讲理,毕竟抄写书本容易,只是照葫芦画瓢,但华淑自己都没理清楚这些知识点,她如今却在期盼李元牧这个还从未上过学堂的人来回答。
更何况,这道题本就是太傅留下的思考题,课本里压根找不到答案,就算李元牧将整本书背出来了都没用。
“倘若说不出来,你今日和明日的晚膳也都不用吃了。”
琴贵妃平日很少管他们姐弟,李元牧知晓华淑的确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若是放在平日,李元牧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他这些日子兴许是吹了风,本就有些胃寒,属实是饿不得。
他踌躇半晌,还是搁了笔,抬眸望着华淑开口:“如阿姊所述。楼兰国土人口都不算多,若依靠农贸自是比不过大晟,低廉的劳动力又比不过乌呈,崛起绝非易事,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李元牧这句话刚一说出口,华淑的脸色就变了。
她原本就只是想找个出气筒,没曾想李元牧帮她抄书时居然当真过了脑!?
而李元牧接下来的话才是让华淑感到恐惧的。
“楼兰四面环海,连晟朝呈,这是它得天独厚的地势。这不仅能让楼兰少受天灾的侵袭,更为它指明了一条道路 —— 商贸。”
“大晟与乌呈都是大国,而楼兰便是夹缝中的必经之国。既然要在夹缝中求存,楼兰就势必要将这条商贸之路建立起来。以举国之力造船建港口,这并非是不可能达成的。”
这些话都是书本里没写的,那便只能是李元牧看了楼兰的讯息后的有感而发。
李元牧当时才六岁啊,他居然能说出这番话。
华淑心中震撼之余,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继续诈他:“但楼兰那么小,就算能做到这些,它又怎么可能和大晟并肩?”
李元牧原本就还没上学堂也不用考试,因此从未琢磨过这层,如今被华淑问到后才开始思忖。
仅仅三秒后,他便打好了腹稿,开口道:“那便补齐短板,化劣为优。人口少便要提质,倘若楼兰当真想打造海港,那学堂就势必得培养精通多国语言的下一代,至少在懂得当地语言的同时也会说大晟话,如此一来才能使楼兰长期发展。不仅如此,小国也可以是个优势,更利于培养家国认同感。”
“大晟百姓众多,并非所有男丁都会服兵役,而楼兰的人口却足以让所有男子都服两年的兵役。即使没有战火,也能培养他们的归属感。倘若从这一点来看,楼兰作为一个小国反而比大晟更占优势。”
多层面的考量,短期规划和长期发展,这些普通人在课堂上须花费好多年才能学会的东西对李元牧而言,就像是饮水呼吸一般自然。
他是天生的统治者。
华淑从那一刻起便知,她势必是要废了李元牧的。
正所谓天妒英才,可李元牧的聪慧是连老天爷都恐惧的程度,竟好端端地让他活了如此之久。
既然老天爷依赖不上,华淑便要当那个主宰者,亲手将李元牧困入深渊。
因此她开始钻研香料,开始刻意利用李元牧缺乏安全感的性格缺陷,诱导他一步步走入她的局,开始心甘情愿地让他自己堕入幻想。
她这弟弟啊,什么都好,但他在情感方面着实愚笨得很。
现如今,李元牧长大了,羽翼丰满了,险些就要赢了。
可他也学会了作茧自缚。
华淑懒散地抚着金龙浮雕,手上的玉扳指轻轻敲在龙椅,睨着李元牧,回答了他的疑问:“她在乌呈。”
李元牧的神色有一瞬的茫然,随后便是克制不住的怒气,他漂亮的眉眼顿时沉了下来:“华、淑!”
他的语气又快又急:“你不知道乌呈是什么地方吗?鱼龙混杂,混乱不堪,你怎能把她送去那里?!”
李元牧的态度俨然是激烈的,最起码华淑认识了他这么多年,还是首次看到李元牧这么外放的模样。
多年来的身处高位将威压浸淫进了他的骨头缝,如今龙颜大怒之时,李元牧身上的气势能逼得旁人禁不住地颤。
可华淑却拿捏着他的软肋,丝毫不惧,同样冷了语气:“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姐弟二人的目光在凝固的空气中碰撞一瞬,火光仿佛都能在那一瞬爆开,气氛变得分外焦灼,剑拔弩张。
李元牧感觉脑子都被华淑气得发疼,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克制着:“她在乌呈的哪里?”
乌呈很大,若是华淑不松口,李元牧不知他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得到李婧冉。
他太心急了,他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
华淑微眯了下桃花眼,嗓音凉薄:“李元牧,是本宫把你惯坏了吗?”
李元牧觉得华淑的这句话当真可笑得紧。
惯坏?她对他这位弟弟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亲情?
他心中讥讽,迎着华淑的视线,扯了下唇。
李元牧自从登了帝位后,除了李婧冉再也没看过他人的脸色,更毋庸提卑躬屈膝。
而现如今,他却为了李婧冉,朝这位他恨得牙痒痒的亲人屈服。
李元牧一撩袍角,缓慢地屈膝,少年天子身姿笔挺地跪在她的脚下,敛着眼对她道:“求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比起李元牧那副高高在上的帝王模样,华淑还是对如今这个匍匐在她脚下的李元牧更为熟悉。
华淑居高临下地看着谦卑下跪的少年,好整以暇地心想:这才对啊。
李元牧这么多年的起早贪黑和勤勉努力在这一刻尽数被打回了原型,他依旧是那个如贱草般卑微的存在,依旧得看着她的脸色过活。
少年帝王?不过是一个笑话。
华淑随口报了马车停留的地名,李元牧闻言却沉默了许久。
他刚想起身时,华淑的嗓音却再次凉凉传来:“本宫允许你起来了吗?”
李元牧静了片刻,膝行上前,将龙案一侧早就准备好的厚厚一叠册子推至她手边。
“这是我根据大晟目前的情况做的计划。你只要按部就班地去推行,大晟近二十年便可常青不败,史书上也会有你的美名。”
华淑扫了眼,书皮分别从永安十九年一直罗列到了永安四十年。
她拎了一本翻开瞧了眼,里头的字迹明晰,详细地罗列了大晟在那一年需要达到的目标,以及目标的详细推进步骤。
从制度改革,到大致走向,甚至细化到每一个目标的负责人员,李元牧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一年两年的好做,但李元牧给了她足足二十一年的,将大晟往后这么多年的事情都盘算得细致入微。
华淑昨日刚批了一天的奏折,就熬到了凌晨,第二日清晨又得起个大早,睡眠不足两个时辰。
她都无法想象李元牧是如何在每日上完朝批完如山的奏折后,还能挤出时间做这些的。
而且这可是整整二十余年,远不是几日之内能赶出来的,李元牧他
他兴许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在等待这一日了。
等待着华淑精心谋划多年后,把他推下这个位置。
这个认知让华淑在那一瞬觉得浑身都在抖,就好像她这么多年的计划在李元牧眼里就像是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她好像赢了,又好像是被李元牧让了之后才赢的。
华淑是个骄傲进骨子里的人,她知晓李元牧比她聪明便要毁了他,折了他的傲骨让他跪着与她说话。
即使李元牧的这些规划能帮助她留名青史,但华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觉得她一定就不如他吗?
他是认为光凭她一定会铜陵不好大晟吗?
他究竟是几个意思?
她的眼眸都红了,忍不住将东西往李元牧脸上重重砸去,拔高嗓音呵道:“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
李元牧没躲,锋利的奏折硬角刮破了他的额角,他跪在她身前闭了下眼,鲜血蜿蜒,为他纯良的容貌中添了几分艳。
“华淑,”李元牧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他甚至自下而上朝龙椅上的她仰脸笑了下,“你应当知晓吧。”
李元牧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着她,红润的唇一张一合,宛若深渊:“你终其一生都无法超越我。”
华淑看着自己的这位手下败将,心中却觉得无与伦比的后怕。
幸好,幸好李元牧动了情,幸好李元牧为一个女子失智般放弃了一切。
他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存在啊。
华淑已经算是佼佼者了,平日里只有她碾压旁人的份儿,但对上了李元牧,她当真便只能按照他的话一步步走下去。
世上无人可以掌控李元牧,除非他心甘情愿。
而能让李元牧心甘情愿装乖撒娇的,恐怕也唯有李婧冉一人了。
华淑如是想着,心中反而一点点安定了下来,她回视着李元牧,冷声道:“你如今给我这些又是想做什么?”
“我要去乌呈。”李元牧波澜不惊地说了五个字。
他今日做的事、说的话,一个比一个令华淑震惊,她的神色都龟裂了,忍不住道了句:“你有病吧。”
乌呈大部分的高官都已经见过了李元牧,李元牧若是去了乌呈,稍有不慎就会被抓住。
昔日的一国之君落入了他国之手,而且如今还隐有三国混战的苗头,倘若真的开战了,他无疑是会被当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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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最凄惨的俘虏。
李元牧却恍若未闻,只是说:“我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乌呈。”
华淑简直无语了。
她好惶恐,她居然跟这么个东西是一母同胎,她不会被他传染这种疯病吧?
爱情可当真是个可怕的毒素,比这世间最猛烈的巨毒还要害人。
她沉默了半晌,才对李元牧道:“你自己去送死倒也无所谓,但本宫不会给你一兵一卒。”
“嗯。”李元牧极轻应了声,“我知晓。”
华淑从没在意过他的死活,除非他能拿出等价的利益,不然她是不可能帮他的。
华淑又沉默了。
须臾,她一言难尽地扫了眼自己的弟弟,看在这玩意儿跟自己还有点血缘关系的份儿上,大发慈悲地关怀了他一句:“你有几成全身而退的胜算?”
李元牧乌睫轻垂,看着纯净又乖巧:“一分吧。”
华淑:“”
“你知道的吧,看在母妃的份儿上,我这辈子都不会亲手杀了你。”华淑冷不丁对李元牧说了句。
所以他好好权衡。
失了帝位后,是继续在大晟做个养尊处优的闲人,还是去乌呈送死。
李元牧无声地笑了下,话音一转:“你当你这些年为何还活着?”
华淑扫他一眼,倒是并未同他计较。
因为她心中清楚,李元牧让她活着并非是因为他们是世上唯一的亲人。
更因为李元牧重情。
扪心自问,她若是李元牧都万不会做到这个份儿上,他有时候倔强得都到了愚昧的地步。
当真像是个认死理的金毛犬,只要感受过温暖,哪怕只有一丝半点,都终其一生不会做出伤害之事。
他对自己都如此,像李婧冉那般打心底里爱护他的人,李元牧没理由放任她不管。
更何况,他爱她。
李元牧并未起身,反而屈身以额触地:“朕代天下百姓,叩谢华淑长公主的善待之恩。”
折了腰,却折不断一身君子骨。
他最后一次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自称,为的却是祈求她善待大晟。
李元牧为国殚精竭虑了数余年,如今重担卸下,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为自己而活一回。
小狗是可以为了主人去死的。
李元牧永远是李婧冉最忠诚的小狗。
***
李婧冉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居然能从裴宁辞嘴里听到这种话。
毕竟裴宁辞着实太清高了,他生了副不染情欲的模样,孤傲淡漠,情之一事放在他身上简直就是一种亵渎。
向来只有李婧冉用这种没羞没臊的话折辱他的份儿。
谁曾想,裴宁辞居然居然说,要让她在榻上。
欲.仙.欲.死。
李婧冉怔了整整两秒,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脑海中却骤得再次出现了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宿主,攻略对象李元牧的爱慕值达到100%,请再接再厉哦。」
啊?
李元牧?
什么情况?
李婧冉如今人都还在裴宁辞床上,谁知李元牧这臭弟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莫名其妙就自我攻略了?
哦不对,懂得自我攻略的弟弟怎么能是臭弟弟呢?分明是乖巧小木鱼啦。
李婧冉在惊讶之余,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许的隐痛。
李元牧一直是个多愁善感的小朋友,而且还贯来喜欢钻牛角尖,他一觉睡醒后发现长公主变回了华淑 他会伤心吗?
他会发现华淑并不是她吗?
李婧冉记得先前她跟小黄确认过的,情绪值可转移。
也就是说,不管李元牧是对她还是对华淑产生了感情,只要是对“李婧冉”这个名字,都能算是她的攻略值。
李元牧 他是不是喜欢上华淑了啊?
除此之外,李婧冉实在找不出其他原因来解释,为何她人都不在大晟,李元牧对她的爱慕值却被刷满了。
按照系统的话来说,又是个“没有用”的人了,李婧冉在心脏瑟缩时轻轻叹了口气。
裴宁辞看着李婧冉,结果发现她居然在他榻上走神了。
走、神、了。
“李婧冉!”他的语气都沉了几分,下颌微紧地冷声唤她。
李婧冉立刻回过神,而后就感觉身上一凉,蓬蓬裙半褪,裴宁辞忍着气俯身在她肩上留下了个咬痕。
她被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疼”
“你还知道疼?”裴宁辞眸光闪烁着,边扯松自己的领口边迫她与自己对视,“李婧冉,你心里可曾有过我分毫?”
裴宁辞从来不是个爱说的人,不论是爱情还是亲情,他就是个锯嘴闷葫芦。
就像是和许钰林之间,双方诚然都有错,倘若裴宁辞能解释上一两句,他的幼弟也不一定就会与他离心,指不定他们也不会走到如今兄弟决裂的这一步。
而如今在爱情中,裴宁辞也对自己的感情闭口不提。
他并没告诉李婧冉她在自己心中意味着什么,她早就重过了一切。
裴宁辞为她放弃了这么多年的信仰,放弃了他原本的身份地位,放弃了他本可以花团锦簇的确信未来。
他甚至已经没有什么能继续为她放弃的了。
可裴宁辞不说,就好像先开口就输了一般,却一味地从她这里索取着,想听她说喜欢,听她说爱。
裴宁辞就是这么个人,哪怕他已经爱她爱到了难以复加的地步,他也要得到她的全部,才会吝啬地流露分毫。
兴许还是骨子里的骄傲在作祟吧,裴宁辞无法忍受他付出的比她付出的多。
李婧冉如今被他逼着却无端有些害怕,这是男女生理构造造成的悬殊力量差距带来的。
先前不论是李元牧还是严庚书,他们都是温柔的,就算李元牧攥着她的脚踝把她拖回来时是犹带泪痕又冷冰冰的模样,但她依旧能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着的。
但裴宁辞不一样,他就是一口闷井,她得掘得很深很深,才能窥见一二。
就譬如在生死攸关时,在大是大非前,在那种惨痛又血腥的场面中。
她如今也被他强迫得有些委屈,抿了下唇倔强地反问他:“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我说我心里有你,我喜欢你,我爱你,你信吗?”
李婧冉动了下身子,听到手铐脚铐窸窣的金属摩擦声后就更气闷了。
她情绪有些上头,一上头就口不择言:“裴宁辞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根本不懂爱,还要强迫我来爱你,你这人怎么这么蛮横啊?”
“你凭什么要我跟你表白?”
裴宁辞听着李婧冉这些伤人的话,只觉自己爱上她简直是遭报应了。
他从不屑于解释,如今也只沉声掷下了一句:“就凭是你先招惹我的。”
便俯下身,细密的吻落在她的唇角,脖颈,弄得她原本腻白的肌肤狼狈不堪。
李婧冉被他亲得难堪,但裴宁辞又很会撩她,吻她之余还会轻抚,在她耳边轻喘,竟让她在羞耻之余又有些 动情。
他指尖探下,俨然也感受出来了,嗓音里含着淡淡的嘲讽:“这就有感觉了吗?”
像是调/情,又像是羞辱。
李婧冉感觉自己浑身都发软,叫嚣着想睡他,但所剩不多的理智又摁着她,跟她诉说着眼前这个俊美的神颜男子是多么可恨。
他是在折辱她啊,都没有给她留情面。
李婧冉咬着牙反唇相讥:“怎么,堂堂太子殿下竟如此下贱吗?”
“好好伺候我,指不定我还能可怜可怜你,像往常那般在你哭得轻颤时哄着你说爱你。”
李婧冉想,兴许全世界都没有像他们这般在床榻上如此作为的人了。
分明暧昧又缱绻,却都浑身是刺地试图伤害着彼此,然后带着满身的刺血肉模糊地相拥。
裴宁辞扯了下唇,并未言语,只是捏着她的脖颈再次吻了下来,身体力行地让她感受到哭的究竟是谁。
如今他是掌控者,他总喜欢在接吻时扣着她的脖颈,像是一种威胁,但又从不使劲。
倒像是要感受着她的脉搏,感受着她的心跳因为他而变快。
不论是因为情/欲,或是其他什么,都好。
裴宁辞只是需要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他能影响到她的情绪。
他吻着她,手下仍不消停,哑声对她道:“放松。”
李婧冉下意识扭着身子不愿顺他的命令,但脚踝都分别被金镣铐扣在两侧间隔不远不近的床柱,压根躲闪不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可算是感受到身为鱼肉的无力感了。
裴宁辞俨然是个技巧很糟糕的人,李婧冉被他折腾得都想咬他了,简直想痛骂裴宁辞诈骗。
说好的仙呢?他个自大狂,他根本没法让她仙好吗?
但裴宁辞的耐心格外好,枕间都被李婧冉的薄汗打湿了,他依旧是不紧不慢地探索着。
她忍不住开口嘲讽:“我看你干脆把我解开,自己脱光了躺下,让我来还差不多。”
鼻息间是他清冷的雪松味,李婧冉看到裴宁辞解了他腕上的佛珠。
李婧冉的脸庞顿时染上了绯红:“裴宁辞你脸呢?这种东西 你别”
裴宁辞却是个不听劝的,一意孤行,漫不经心地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他嗓音清淡,看着她因吞咽佛珠而克制不住微仰着的脖颈,极淡笑了下。
“悔的是没能在神庙坍塌那日,在神佛像前,让你成为我的。”
李婧冉觉得裴宁辞当真是已经堕了魔了,居然连这种丧心病狂的话都能说出口。
她张口想骂他,他却把她的话尽数吞咽进唇齿之间,佛珠被浸得湿润,落在地上时还泛着一层淋漓的水光。
他咬了下她的唇角。
李婧冉分明被他伺候得很舒坦,但不知为何感觉自己有些抵触,也许她终究还是没法把任务和私人感情分得干净明晰。
她认为这种事终究还是需要有一定的感情基础的,她如今不愿意。
李婧冉如是想着,眼泪便一滴滴地落下,被裴宁辞吮去,眸光微凉地注视着她:“你在他们床上,也会哭吗?”
“还是会拥着他们、仰脸主动和他们接吻,朝他们张开”
“裴宁辞!”李婧冉厉声打断了他。
她就是个很双标的人,她可以把他当成娼/妓/清/倌折辱,但他就是不许。
他但凡还想要她一丝一毫的感情,就不许这么对她说话,他就应该学着忍耐她的脾气并且包容她。
裴宁辞如今也气上心头,郁结在心疏不出去。
想让她死,又舍不得。
想让她哭,又做不到。
想让她爱他。
他觉得自己当真要被李婧冉逼疯了。
是啊,她多么博爱啊,到处都是她的情人床/伴,怎的到了他这里便哭成了这般模样。
裴宁辞强硬地想继续,李婧冉却哭得愈发厉害。
一方面是被他欺压。
一方面是担心严庚书。
另一方面是想到了李元牧那边不知被谁如何刷满的攻略值。
她带着哭腔控诉裴宁辞:“你今日若是敢碰我,我这辈子都恨你。”
“你一点都不爱我,你怎么敢强迫我。”
“裴宁辞我讨厌你。”
她真幼稚。
以为这几句话便能威胁他吗?
他根本不在乎她对她究竟是爱还是恨,裴宁辞如是想着,却顿了动作。
裴宁辞的容貌是冰冷的,他只伸手解了铐着她的枷锁,一言不发,浑身携着凉意走了。
走到门口时,裴宁辞似是想到了什么,没转身,话语冷冰冰的:“我不爱你?”
“三日后大婚,我与你。李婧冉,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说罢,裴宁辞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动作有些僵硬,似乎是想摔门又不敢。
李婧冉愣了半晌,确认他离开后,才缓缓坐起了身。
半晌后,有宫人送来了新的衣裙和沐浴桶。
乌呈东西没那么精细,但呈到她面前的却和大晟皇室的规格相差无几,可见的确是费了心思的。
李婧冉瞧着那娇艳的花瓣,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
当天晚上,李婧冉半梦半醒间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
“走火了!快来救火啊!”
她原先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又梦到了长公主府失火的时候,直到翻了个身清醒一些后才陡然坐起了身。
李婧冉眼睛一睁,确认外头的确乱成了一锅粥后,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
不远处火光蔓天,延绵的火橘仿佛能将天边的冷月都烧红,强势得破开了夜晚的黑浓。
所有人都聚集在那一片惊呼着,场面杂乱不堪,乱得不可开支。
李婧冉见状赶紧猫着腰趁乱往外头跑,谁知刚跑出没几步,忽然撞上了一个清瘦的人,肩胛骨把她的鼻子都撞酸了。
她心中大呼不妙,蓦得抬眸,谁知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视线陡然凝住了。
他怎么在这里?!
这里可是乌呈的皇宫啊,他要是被抓到了还怎么脱身?
他这简直就是来送死啊!
李婧冉在那一瞬脱口而出:“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来做什么?!”
不远处的暴烈火光如灼日般烧红了半边天,耳边是火舌蚕食枯草木头时的噼啪作响,一切都显得杂乱不堪。
少年站在这片凌乱狼狈的人间,绚烂的橘红在这一刻都沦为了他的陪衬,就像是幻境中漫天的烟花在他身后炸开时那般。
他却干干净净,脸庞纯良平静却染着几抹烟灰,望着她时杏眸是水亮的。
纯净,赤诚,热烈。
李元牧眼眸湿红,鼻尖都染上了一抹红,分明风尘仆仆又狼狈,却依旧是那么娇气又漂亮。
他跋山涉水,以一国之君的身份不远千里地深入敌国,在火光中朝她伸出手,哑声对她道:
“李婧冉,我来带你回家。”
发疯
远处的火光宛若日食后喷薄迸射的灼热血色, 李婧冉望着李元牧时的眸光是晃动的,她嘴唇颤了下却压根不知要说些什么。
连绵的愧疚掺杂着说不尽的情愫,在她心中野蛮疯长, 叫嚣着要掠夺她的每一寸呼吸。
哪有什么华淑啊, 李元牧分明只有她。
为何李元牧的攻略值达到了100%?那是因为这位向来精于算计的少年郎已经为她抛下了一切。
李元牧从来都不打没有万全把握的仗,他骨子里的谨慎早已注定他会走一步观十步,甚至就连这次前来, 李元牧都已经料理好了所有的事情。
他把大晟托付给了华淑, 把未来二十一年的规划都尽数做出来给她,任由华淑用他的东西流芳千古。
他安排好了严庚书出征的事宜, 确保大晟与楼兰之间的战争不会出现分毫的差错, 大晟国土万世无疆。
他甚至都已经寻了人托付绿宝,那没良心的小东西首次露出了无限接近依依不舍的神情,就像是感受到了李元牧的打算,往他手背上舔了一口。
李元牧当即便嫌弃地瞥它一眼,有心想告诉绿宝它是蛇不是狗,但想着这大概率是他和绿宝之间的最后一面了,为了给彼此留一个美好的收尾, 他克制着什么都没说。
李元牧将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安排妥当。
却唯独没有想到他自己。
枉他多智近妖,如今却心知肚明地赴死。
空气入肺,焦黑得刺鼻,她都快感受不到被氧气滋润的生机, 眼里心里都是李元牧。
李婧冉一个字都说不出,泪水无声滚落的那一瞬,她几步上前在火光外紧紧地抱住了李元牧。
“你个傻子。”
李婧冉的心脏贴着李元牧的肋骨, 李元牧能清晰地听到她杂乱的心跳,快且急促。
他身子微僵, 下颌微收闭了下眼,半晌后才俯身拥住了她,喉结抵在她的锁骨,眼睫都在抖。
“我猜对了。”他的嗓音是喑哑的。
李元牧闯入乌呈皇宫时,他真的好害怕啊。
不是害怕被抓住,也不害怕被人认出来,他只是害怕自己猜错了,怕李婧冉不在这里。
怕天地广阔,浩若烟海,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李元牧从没来过这个陌生的异国,他也毫无头绪猜不到李婧冉在哪里,直到李元牧恰好听到了旁人提到的“被寻回的太子殿下”。
那一瞬,李元牧立刻联想到了裴宁辞,几乎笃定他的这位大祭司原来就是乌呈的太子。
李元牧知晓,裴宁辞不会轻易放过李婧冉的。
因此他猜想,李婧冉应当是被裴宁辞囚在了乌呈皇宫。
好在他没猜错,他找到了她。
他来带她回家。
两人在火光里紧密地相拥,漫天的殷红仿若为他们披上了婚服,连天地都像是在祝福着赤诚的有情人。
他们很短暂地靠近了不到三秒后,李婧冉便强压下心中万千的思绪,抬脸对李元牧道:“你快走,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裴宁辞再怎么样都不会伤害我的,犯不着你来送死,划不来的。”
李元牧却只问了她一句话:“你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吗?”
李婧冉便答不上来了。
李元牧知晓她不愿意。
他对裴宁辞算不上特别了解,但他明白裴宁辞和他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爱她。
李元牧自然晓得裴宁辞不会伤她的,可她不愿被折了羽翼当一个囚雀,这就是为何李元牧选择了过来。
他想让她自由,哪怕是不惜一切代价。
“有人潜进来了!我方才看到一个人影往后院那边去了。”一墙之隔传来尖锐的声响,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似的划在李婧冉心尖。
李婧冉无心再同李元牧诡辩,她只知道他不能留在这里,连忙推搡着让他离开,李元牧却纹丝不动。
她急得都出了一身薄汗,谁知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李元牧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很轻柔地将她凌乱的发丝勾到耳后,指尖依旧苍白。
李元牧似乎总是没什么血色,肌肤如上好的白瓷般洁净无暇,唯有他的唇是艳红的。
喧嚣声不绝于耳,李元牧的神色看起来没有一丝异样,他朝她翘着唇道:“李婧冉,你在担心什么?”
“你觉得我会不给自己留退路吗?”李元牧是那么的平静,骤风卷起他的衣袖,吹显少年清瘦的身型。
李元牧如是说着,推着她往外头走,谁知不远处的杂乱的脚步声却愈发逼近。
他迅速扫视一圈,咬了咬牙,示意李婧冉往不远处的一口荒井里藏:“你先进去,我断后,处理干净了就接你一起往北边的封城逃。”
李元牧的这句话乍一听好似没有任何问题,可他往日鲜少会在做之前解释这么多。
倘若李元牧当真能陪李婧冉一起离开,他大可不必与她交代后续的行程,也不会告诉她要逃往封城。
他只需要拉着她的手一同奔跑,跑向那一望无际的尽头,如此便好。
而李婧冉看着眼前的李元牧,他看起来运筹帷幄,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李婧冉却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他像是较之往日多了几分决绝,而这份似果决又似不舍的道别感令她心慌。
她被他推着往前走,一步三回头,仿佛走在一根悬空的铁丝上,眼泪止不住地掉。
“李元牧”李婧冉泪眼朦胧地望他,拉着他的衣袖不松手,“你能有什么办法啊?!”
他能有什么后路啊?他还能怎么办?他当真有自救的方法吗?
李婧冉不相信李元牧,他分明已经走投无路了。
她往日从不理解为何有些人能在紧急关头还拖拖拉拉的,直到亲身经历时李婧冉才知晓那种痛彻心扉的心慌。
远处是就快逼近的敌人,他很认真地对她解释道:“严庚书带走了飞烈营,但大晟仍有禁卫军,我不会有事的。”
风吹起他的乌发,有几缕拂上了他的脸庞,他长身玉立,身影单薄,眸光却宁静。
“狗屁!”李婧冉的情绪却很激动,她死死地捏着李元牧的衣袖:“你当我傻吗?禁卫军是大晟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朝城破就是华淑的唯一生机,她怎么可能给你?!”
是,禁卫军诚然是一支势如破竹的精锐,但李元牧不可能借得到啊。
李元牧却很执拗地回视着她,眸光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闪:“我的确借来了禁卫军。”
他说谎时会下意识碰耳垂,李婧冉观察半晌,却察觉李元牧此刻并没有。
李元牧说的是实话?
李元牧在风中对她笑得淡然,甚至确信地朝她轻轻颔首,示意她往枯井里躲。
李婧冉想挣扎,可李元牧平日里那副被她欺负得可怜巴巴不还手的娇气样子分明都是为讨她欢心装出来的。
不论是嵌着她的脚踝把她拖回身下时,还是此刻不容置喙地把她抱着塞入枯井时,他在力气上都有绝对的掌控权。
他对她道:“我毕竟是华淑的亲弟弟。”
算是变相地解释了华淑为何会借兵给他。
李元牧着实太会钻文字空子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却能给她造成一个偏差极其厉害的观念。
他在暗示她:他是华淑的弟弟,华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来送死,因此借了兵给他。
中间的解释是李元牧省略的,华淑极度功利,她的确在后续的谈话间同意了借兵给李元牧,但怎么可能是因为所谓的亲情啊。
是李元牧付得起她想要的代价,仅此而已。
而这份代价,恰恰好是李元牧隐瞒李婧冉的。
不仅如此,李元牧也并未告诉李婧冉,禁卫军如今赶不到乌呈。
他当时心中太乱了,他不知道李婧冉究竟在哪里遭遇着什么,他根本等不及大军整装出发,便单枪匹马地来了乌呈。
禁卫军最早也仍要两日才能赶到。
两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能让李元牧在异国他乡尸骨无存。
枯井被盖上的前一刻,李元牧的杏眸静静凝她片刻 ,似是有些不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相信我,我可以脱身。”
井盖合上,遮住了所有的光。
李婧冉被他藏在了这个漆黑一片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周遭传来的声音都好似被朦上了一层雾,并不真切。
而就在李元牧将她藏好下一瞬,随着“噗嗤”的泼水声,已经式微的火苗彻底被掐灭。
李元牧往枯井盖上置好了最后一根稻草,直起身,平静如水地看向拐角处在人群簇拥中走出的男子。
身着轻盔的侍卫簇拥着一位身着暗色薄衫的男子,衣袂上大片的重金刺绣图腾有着几分被他克制下去的野性,显得尊贵又神秘。
裴宁辞望着李元牧,下颌微紧,轻启薄唇吐出了四个字:“自投罗网。”
李元牧淡然地回视着他,对这位前大祭司的身份并未感到一丝讶异,只开口对他道:“许久不见,裴爱卿倒是过得风生水起。”
他随意地扫了眼严阵以待围着他的精兵,嗓音含嘲:“投敌叛国换来的荣华锦袍,穿着还适宜么?”
裴宁辞无心和李元牧多废话,若真要本本分分地论起来,还真说不准裴宁辞的“敌”究竟是乌呈还是大晟。
他只冷冷地扯了下唇:“现在把她交出来,孤还能留你个全尸。”
李婧冉缩在枯井中,没有一丝光亮,传来的说话声也是模模糊糊的。
她听到裴宁辞的嗓音是淡漠的:“别装了,方圆十里都是孤的人,你又何必顽固抵抗?”
“李元牧,你已经插翅难逃。”
李婧冉的心跳骤快,她在那片浓稠的黑暗里听到了自己那响如鼓噪的心跳声,仿佛要跳出她的胸腔。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在心中告诉自己:李元牧肯定是留了后手的,裴宁辞这么说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李元牧不怕死,他只怕李婧冉不开心;李婧冉不怕潜逃失败后面对震怒的裴宁辞,她只怕李元牧会无法脱身。
夜风燥热,李元牧闻言却只是笑,姿态闲散地朝裴宁辞道:“你大可以试试。”
裴宁辞眸光微沉,与李元牧对视半晌,抬起手便要示意身后虎视眈眈的士兵包抄上去,李元牧却气定神闲地开了口:“在朕领了如此多年的俸禄,没曾想还是没有丝毫长进。”
他的态度着实看上去太云淡风轻,丝毫不像是身陷囹圄的人,反而倒是颇为唬人。
乌呈其他几位殿下也都踏夜前来,先前本该与李婧冉联姻的三可汗挠了挠头,满脸迟疑地说道:“要不 先等等看?”
裴宁辞自唇齿间迫出两个字,冷冰冰道:“蠢货。”
看着旁边犹豫不决的士兵,裴宁辞扬声呵了句:“都愣着做什么?”
“哟,我们六弟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呐。”鸢肩豺目的大可汗光是看着就令人无端心生不喜,讽了裴宁辞一句后当即对士兵道:“都给我住手。”
裴宁辞面色不虞,但依旧是隐忍着,朝大可汗微微垂头唤了句:“大哥。”
“太子殿下的这声大哥我可当不起。”大可汗斜斜瞅他一眼,语气里满是轻蔑,“老三在你眼里都是蠢货,我这和他同父同母的哥哥指不定被你背地里如何编排呢。”
如今裴宁辞虽占着太子之位,但大可汗却掌握着实权,他们的大汗父亲如今身体抱恙,大是大非上都是全权交由大可汗拿捏的。
裴宁辞虚有空名,想要在乌呈立足也还得看大可汗的脸色。
而大可汗原本都以为王座是他的囊中之物了,毕竟其他五个有继承权的弟弟都不过是胸无大志的废物,谁知居然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裴宁辞压了一头。
若裴宁辞安安分分地当他的六可汗倒也罢,偏生裴宁辞的心思多得很,居然还想着与他争上一争,大可汗对他自然是态度欠佳的。
李元牧冷眼旁观着乌呈的内讧,杏眸闪过淡淡的嘲讽,看着这场好戏并未开口。
“方才是我失言。”裴宁辞如今只想着要寻出李婧冉,从善如流地折服,朝三可汗歉然道:“三哥乃天上雄鹰,心胸如天空般广阔,想必定能容得弟弟的一句无心之失。”
三可汗被裴宁辞捧得飘飘然,被他那双金眸一凝,看着裴宁辞那张脸,原本便没有多少的气更是散得干干净净。
裴宁辞着实生了副男女通杀的容貌,清清冷冷扫他人一眼都似是恩赐,三可汗吞吞吐吐了半晌,才挠了挠头扭捏地道:“你长的好看,说什么都对。”
大可汗:
裴宁辞从小到大已经享尽容貌带来的红利,如今早已司空见惯,三两句话解决完三可汗后,状似恭敬地朝大可汗道:“大哥今日料理洪水之事煞是辛苦,不若早些回屋休息,待明日我再来同您回禀。”
他厉来是懂得如何服软的,当时被李婧冉囚禁时懂得用皮囊勾.引她,如今也能精准地看破大可汗的高傲自大,为了达到目的没有一丝犹豫地便放下架子。
大可汗听着这番话也觉得较为舒心,此刻天色的确已晚,他便随意吩咐了两句,便先行回屋了。
待人一走后,三可汗犹豫着刚想和裴宁辞说些什么,下一秒就见裴宁辞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他盯着李元牧的视线凉飕飕的,只扔下一个字:“打。”
士兵们都是人精,大可汗走后,他们自是听命于裴宁辞,如今不再迟疑,抄着木棍便一拥上前。
“砰”得一声闷响,第一棍落在膝弯,痛觉仿佛能一路钻进皮肉打碎骨头,李元牧那一瞬都疼得失了声。
他面色苍白了几分,迎接他的却只是更加残酷的疾风暴雨,李元牧却一直强忍着将呻.吟尽数吞咽入腹,生怕被井盖里的李婧冉听见分毫。
李婧冉窝在井里头,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只能听到一声声的闷响,随后仿佛是人倒在井盖上的动静。
裴宁辞微抬了下手,士兵们立刻喘着粗气让出一条路。
他侧过脸,指尖自一旁的箭囊中勾了根镶着孔雀石的箭,看着仰倒在井盖上遍体鳞伤的清瘦少年,微微一笑。
裴宁辞纡尊降贵般在他身畔矮下身,左耳畔的黑曜石耳坠同他衣领勋章处垂落的流苏都在发颤得摇曳着,在黑夜中都流转着令人挪不开视线的光华。
他冷白的指尖捏着箭羽一端,毫不留情地狠戾扎入李元牧的心口,艳丽的血花顿时在他的衣衫上缓慢地绽放,李元牧的额发都被冷汗浸湿。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她在哪里?”冰冷的嗓音宛如从阎王府传来的索命令,裴宁辞在月光中清绝又干净,指尖却沾着湿热的血液。
李元牧疼得视网膜都泛着雾,他颤着松出一口气,杏眸是极致的黑:“她现在想必已经出了乌呈了吧?”
“裴宁辞,你这辈子都休想囚住她。”
裴宁辞的眸光寸寸转凉,指腹用力,感受着尖锐的箭头破开皮肉时的阻力,看着这位昔日最尊贵的天子痛得脖颈处淡青筋脉都突起却愣是忍着不发出任何声响。
他定定注视着李元牧半晌,似是猜到了什么,抬眸环视着周遭,拔高嗓音冷声道:“李婧冉,你还不出来吗?”
李元牧张口想说话,想告诉李婧冉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想让她别为了他受裴宁辞挟制。
裴宁辞却只命人堵了李元牧的嘴,缓慢地站起身,一字一顿地道:“倘若你现在主动回到我身边,我便放他一条生路。”
井底的李婧冉就如同坠了冰窖,浑身止不住地发凉,她捂着嘴缩在角落里,眼泪滴湿了衣衫。
井外的李元牧口中咬着白布,被压着跪在一旁,清泪无声滑落他的脸庞。
李婧冉,别出来,千万别出来
“李婧冉!”裴宁辞的语气都变得锐利了几分,他沉声呵道:“你是想亲眼看着李元牧死在你面前吗?!”
“够了。”李婧冉终究是忍受不住,推开了井盖,脸庞上皆是泪痕。
裴宁辞如刀般锋利的眼风顿时凝在李婧冉身上,李婧冉却并未看裴宁辞,反而望向角落处被抓着的李元牧,眸中皆是泪。
她从未见过李元牧如此狼狈的样子,在李婧冉的记忆中,他就像是个被娇养大的孩子,绫罗绸缎无一用的不是最好的,稍有偏差便能把他的皮肤磨红。
李元牧注重礼节,就算是散发跣足时衣衫都是整洁的,如今却凌乱地贴合在身上,发丝都散落,瓷白的脸庞也肿起了高高的淤青。
他好想冲上前将她护在身后,然而却被两人反压着肩胛骨摁在地上,只能望着李婧冉,那双杏眸蓄满了水光,无声地摇着头落泪。
李婧冉紧绷的心弦铮然断裂,她感觉她的心脏好似炸裂开了那般的疼,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心脏毫不留情地揉捏着,连同胃部都开始痉挛。
她望着浑身是伤的李元牧,想质问他。
这就是他说的,他有退路?
他的退路是什么?是用自己的死换来她的自由吗?
让她趁着他们杀了他庆功、防备松懈时,将他的尸体丢在这里,独自在夜色中逃往封城?
李元牧,他怎么忍心这么对她啊?
李元牧,他怎么这么傻
“裴宁辞”李婧冉的声线都哑了,她语含哭腔地对他轻声道:“你放过他,你放过李元牧行不行?”
裴宁辞垂眸,看到她纤白的指尖攥皱了自己的暗金袖子,哭得梨花带雨:“我已经回来了,你说过你会放过他的。”
李婧冉看着李元牧的这幅模样,像是看到了蒙尘的明珠,让她觉得心口都不住地发疼:“他是我 是我的弟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可亲生的弟弟不会在烟花炸开时,捂着她的耳朵对她说“我心悦你”。
不会在满池月光旁搂着她吻得缠绵悱恻。
不会放弃自己的一切,深入敌国为她赴死。
李元牧是她心中娇气爱撒娇的小哭包,是她作为一国子民会打心底里尊崇的少年天子,是她心头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月光。
她不想把他当成弟弟,可如今当着裴宁辞的面,她只能将自己和李元牧这段刻骨铭心的关系奠定为姐弟。
裴宁辞踩着一地破碎的月光和血痕,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冰凉的指尖挑起她的下颌,凝着她喟道:“怎么又哭了。”
她又一次当着我的面,为别的男子落泪。
上一次是严庚书,这一回又是李元牧。
她为何能爱他们所有人,却唯独不能怜他半分?!
凉意透过他的指尖传入她的心扉,李婧冉止不住地颤,在泪眼朦胧中哀声求他:“裴宁辞,算我求你。只要你放了他,什么都行。”
“是么?”裴宁辞冷冷地扯了下唇,垂眸睨她,掌心摁着她的后腰,微一用力,让她和自己紧紧相贴。
他的嗓音极淡,又隐含怒气:“让孤瞧瞧,你能为另一个男子做到何等地步。”
李婧冉的指尖扣着他肩上的流苏,仓皇抬眼,耳边是裴宁辞嘲讽的笑音:“听不懂吗?”
他钳着她腰肢的手愈发用力,李婧冉料想她的腰部都已经淤青了,恰好是能被他一手抓握的掌印。
裴宁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嗓音冷到冰点:“当着他的面,说你爱我。”
李婧冉看到李元牧的眼泪掉得越来越厉害,她不忍再看,闭了闭眼,收回视线望着裴宁辞。
她脸上为另一个男子流的泪还未干,红唇一张一合:“我爱你。”
“裴宁辞,我爱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我的心里只有你。”她说着甜言蜜语,神色却是嘲讽的,“这样可以了吗?”
李婧冉注视着裴宁辞,口中却道:“李元牧,闭眼。”
她从不担心李元牧会违背她说的话。
说罢,李婧冉便踮脚咬上了裴宁辞的唇。
她咬得不轻不重,并不会让他破皮,却会让那最娇嫩的部位泛红微肿,有些涩疼。
李婧冉漫不经心地含了下他的唇,撬开他的齿关,抵着他的上鄂,与其说是一个吻,不如说更像是一场较劲的游戏。
她在他唇齿间肆意抒发着她的愤怼。
可笑的是,裴宁辞居然发现他依旧在可耻地心动,面对她的报复竟还想搂着她深深回吻。
他用尽了毕生的自控力才只紧攥着拳,如脚下生根般一动不动,只是这么垂眸,任由她踮起脚来咬他。
李婧冉原本攥着他衣衫的手指也顺着一路往上,拨弄着他的耳坠,若有似无地滑过他的耳畔。
她的气息与他缠绵,但从眼神到态度都是冰凉的:“够吗?”
纤白的指尖抚上她自己的衣带,轻轻一拉,衣衫便滑落肩头。
李婧冉面色含霜,朝他讥讽地笑,声音压得只有他们二人之间能听到:“不够的话我就继续脱。”
“然后陪你在他面前做,如何?”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扎入他的心毫不留情地搅动着,让他鲜血淋漓。
李婧冉知晓他爱她,她就故意说这种作践人的话,快意地享受着他的痛苦。
他的爱对她而言到底是什么?是一个足以用来掌控他的武器吗?是她的又一份战利品吗?
裴宁辞被李婧冉气得呼吸都颤了下,拢好她的衣衫将她打横抄起,抱着她便往寝殿走去。
李婧冉听到他“砰”得一声踢开了房门,将她往床榻上一压,眼尾都发红。
眼看着裴宁辞伸手要来撕碎她的衣裙,李婧冉也只慵懒地靠在床头,就像是并不在意他对自己做什么一般,笑得散漫:“你想好了吗?”
李婧冉如今的情绪也已尽数积压到了极点,她只要一开口,说出来的话都是冷嘲热讽:“确定不要当着李元牧的面?”
“李婧冉!”裴宁辞钳着她的手背上青筋毕露,他一眨不眨地凝着她,金眸中尽是翻涌的情绪,像是爱意又似恨意,更像是一些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的感受。
他单手扣着她的双腕,沉着嗓音逼问她:“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
他在那一瞬想到了很多,很多很多她对着其他男子巧笑倩兮的模样。
裴宁辞深吸了一口气,但连空气都显得格外燥热,根本浇不灭他心头熊熊的妒火:“你怜惜严庚书,明知他过继孩子的心思却仍纵着他,与他交颈缠绵。”
“你心疼李元牧,可以为了他落泪,为他委身于我。”
他先前处心积虑想听李婧冉说一句爱,她却都分外吝啬于给他。
他一碰她,她又哭。
而今日为了让他放过李元牧,李婧冉居然轻而易举地对他说了爱、像许久以前那般主动吻了他。
这不就是裴宁辞一直试图从她身上索取的吗?
可她如此轻易的给予却让他前所未有得生怒,“轰”得一声听到自己心里头的城墙倒塌的动静。
她就这么爱他们,是吗?
她好得很!
裴宁辞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都被足以燎原的烈火烧了个一干二净,他再不复往日高居祭祀坛的淡漠孤傲,甚至连最后一丝清明都没有了。
他捏着李婧冉的下颌,强迫她与他对视,质问她的嗓音如同失控的低吼:“他们究竟有什么好?”
李婧冉挣扎着想屈膝踢他,却被裴宁辞狠狠摁着动弹不得。
他的手掌和膝盖将她制得死死的,李婧冉被他抵在床榻,同样也气得双眼发红,瞪着他半晌,浑身发颤着说不出话。
裴宁辞都快被她逼疯了,他甚至都不奢求她的全心全意,她连他们都能爱,为何就不能怜他一丝半点?
“严庚书不过是一个肮脏进骨子里的东西,李元牧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们不过都是烂入泥泞里的”
李婧冉打断了裴宁辞,声音比他更高:“你是个什么东西?”
她使劲一挣,刚一挣脱裴宁辞的掌控便毫不留情地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清脆的响声让她的掌心都火辣辣的,裴宁辞的脸上也顿时浮出了个模糊的巴掌印。
这不是她第一次打他,但以前都更像是情/色意味的拍打。
居高临下地拍打着这张女娲精心雕刻的脸,欣赏着这张清冷高洁的脸上布满痛苦的欲和屈辱,这向来是她最喜欢的游戏。
而今,李婧冉却丝毫没有手下留情,这一巴掌下去,裴宁辞的唇边都被磕出了血丝。
李婧冉望着他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的怜惜,她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刻薄:“你凭什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他们指指点点?裴宁辞,你以为你是谁啊?”
她冷冷地看着裴宁辞:“你不是问我他们有什么好吗?”
“严庚书为何过继孩子?那是因为我随口说的一句话,我对他说我不想生孩子,我怕疼,我就是这么一个不愿担起母亲责任的胆小鬼。”
“当时连我自己都没放在心上,可他是怎么做的?”李婧冉的呼吸都有些颤,她靠在床头,眸光湿润,“他把我的每一个字都刻入了心里。”
“君子远庖厨,他为我洗手作羹汤;经血为不吉,他和我吵完架后依然臭着脸起来把沾着血的床单搓了;裙带关系是捷径,在我用一个平民的身份接近他时,他甚至放弃了一切准备娶我为他此生唯一的妻。”
李婧冉原本只是想嘲讽裴宁辞,想让他听清楚他口中那些“卑劣不堪”的人为何能得到她的爱。
爱情是什么?对她而言,是一个虚假穿书世界里的攻略任务;对被她爱着的人而言,是让他们的命运从此跌入谷底的毒药。
李婧冉说着说着,低下头笑了,边笑边落泪:“我能给他什么啊?婚姻?忠诚?他想要的家?”
“我他娘的什么都给不起!”
李婧冉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她很惶恐,又很疲倦,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一开始是被绑来了这个鬼地方,后来为了母亲的病情逐渐主动去靠近他们,诱哄着他们一点点爱上她。
她就像是个从犯,哦不对,也许她应该被成为刽子手。
她在用他们的骄傲、他们的粉碎傲骨、他们的皮肉鲜血,换她亲人病情痊愈。
为什么啊?他们为什么要被她如此牺牲?
因为他们是纸片人。
系统一次次诓骗她,说他们是没有生命的。
可她分明看到他们会流血流泪。
李婧冉在心中平静地对她自己道:你看到了吗?他们很疼。
他们真的好疼好疼好疼啊。
裴宁辞看着眼前的李婧冉,只觉得她分明触手可及,可是却和他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透明薄膜。
像是被困在一个气泡里,他旁观着她的伤感,眼里是她因巨大的悲恸而微弯的肩头,可他却无能为力。
“别说了”裴宁辞只能如是道,让她别再说,兴许就会没那么难过。
李婧冉却好似听不见他的话,手背粗鲁地抹了下眼泪,吸了口气直视着他:“还有李元牧。你说,他是个疯子。”
她紧咬着牙,用尽了全身力气在隐忍着,但嗓音里还是泄出了一丝泣音:“天底下所有被他保护着的、让他殚精竭虑的、被他当成亲人爱戴的,所有人都说他是个疯子。”
李婧冉的眼眸通红,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告诉我,李元牧他究竟疯在了哪里?”
“是疯在他为了这天下,快十年都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吗?”
“是疯在他每天都要战战兢兢地和你这种叛国白眼狼周旋?”
李婧冉唇都被她咬出了血,她笑得那么苍白,闭着眼,眼泪顺着脸庞滴在了布满褶皱的床单。
“还是疯在,为了我这个骗身骗心的人,心甘情愿地去死?”
她的情绪在那一刻已经接近崩溃的临近点,像是自言自语,边哭边笑:“我凭什么啊?我何德何能啊?我配吗?”
“李婧冉,你冷静一点。”裴宁辞的金眸早已重新恢复了静谧,如今望着她的神情,额头与她相抵,尽可能地将安定的情绪传递给她。
李婧冉一直在颤抖,她感觉自己的心分明很平静,更像是生理上一种无法自控的痉挛。
裴宁辞只是一遍遍在她耳边唤着她的名讳,在她的眸光重新聚焦后才轻轻松了口气。
他一点点擦去她面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得如同在拭着瓷器,眼前一幕幕闪过与她相知相识的画面。
从他最开始被她囚禁时的厌恶,再到本想逢场作戏却因初尝情味而对她上瘾般的性迷恋,最后停留在他于火场里下意识挡在了她身前。
裴宁辞对李婧冉始于性,如今却沦于情。
那一瞬,裴宁辞有很多想对她说的话,既想对她说“我爱你”,又想对她说“别哭”。
千万言语竟不知从何说起,裴宁辞沉默之时,却听到李婧冉破涕为笑,指骨擦了下他的眼尾:“难受的分明是我,你怎么也哭了。”
裴宁辞微怔,顺着她的手抚了下自己的脸庞,才发觉他脸上湿凉一片。
他的确在共情方面很欠缺,他感受不到她的悲痛,可他的身体却在为她哭泣。
裴宁辞垂了眼,半晌后才再次开口:“你方才问,你凭什么收获他人的爱意。”
他极轻地笑了下。
在遇到她之前,他们都是糟糕进骨子里的人,严庚书残忍入骨,李元牧就是个疯子,而他也是个看着三百多人被烧死都无动于衷的怪物。
裴宁辞将她搂入怀,身上的雪松气息清冷,他第一次认真地将自己深埋心底的话说出了手。
“因为李婧冉值得。”
李婧冉方才情绪起伏剧烈,如今跟裴宁辞发泄完后只觉心中阵阵茫然,而这种空虚被他的这几个字尽数填满,居然让她有些想哭。
她想要更多,也的确付诸于行动了。
李婧冉搂着裴宁辞的手臂微松,指尖轻轻一挑,他的流苏肩章便被她扔在了地上。
她的指腹探入他的衣襟,这一刻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需要一场痛痛快快的体验,最好能让她哭着尖叫着淋漓尽致地感受着,让痛觉和畅意交织着攀升,毕竟这在很多时候都是最好的解压方法。
让世界毁灭吧,李婧冉如是想着,侧过头含住了裴宁辞的耳钉。
她轻轻咬了下,指尖紧贴着他的腰窝,厮磨着他的耳畔道:“你如今已经不是我的囚奴了,为何还戴着耳钉?”
裴宁辞似乎被她方才的那个模样吓到了,如今什么事都顺着她,分外坦诚地启唇:“我放不下你。”
“李婧冉,爱是一场角逐赛,我早就是你的裙下之臣。”
李婧冉闻言,无声地笑了下。
她的指尖用了点劲摁下去,顿时听到裴宁辞的呼吸窒了片刻,她低声道:“说直白些。”
裴宁辞喉结滚了下,半晌才感受着身上那种过电的畅意缓缓消散,顺着她的意思回应:“我爱你。”
这一日的李婧冉在裴宁辞面前展现出了最破碎的情绪、最不完美的她,却阴差阳错让他对她缴械投降。
李婧冉拉着裴宁辞的腰带,带着他往床榻上倒,朝他轻轻勾了下唇:“裴宁辞,我今日再教你一课。”
“爱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裴宁辞垂眸,看着她蛊惑般的视线,听到她咬字清晰地对他道:
“说一万遍的爱我,都不如让我在你床上。”
“欲、仙、欲、死。”
妒意
宽敞的殿内铺着斑条虎纹地毯, 薄薄一层遮着冰凉的地面,地毯上被石案四角压出深痕,石案之上正奉着一个虎头香炉, 烟雾缭绕。
干净整洁的床角如今正凌乱散着几件衣衫, 流苏四散将地上的蓬松裙摆压着陷进去了个凹痕,宛如深凹进的腰窝,弧度迷人。
裴宁辞单手将衣物扔下榻, 暗色的内衫拢上了散落满地的衣物, 朦胧的透色床幔也被拉下,仿佛能掩住所有的荒唐。
李婧冉只是笑着靠在枕间, 青丝散在脸庞, 有几缕落在她的唇角,被裴宁辞伸手挑开。
他俯身轻吻她的唇角,气息微潮,嗓音有些哑:“好。”
她说的每个字,他都自当满足。
李婧冉微仰了下脸,裴宁辞的吻便顺势落在她细腻的颈窝,温热潮湿, 像是一种眷恋的亲昵。
唇渐渐往下,红痕遍布,李婧冉情不自禁地呼吸急促了些许,轻轻喘息一声。
湿亮的月色透过窗户纸撒入殿内, 乌呈的晚夜总显得格外闷热,像是将人困在情/潮中半天喘不过气。
有种肌肤被不透气的保鲜膜紧紧包裹的感觉,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 但所有嘶哑的叫声却被尽数吞咽进了唇齿间。
脖颈,锁骨, 再往下,他照顾着她的每一处,逼得她都湿了眼眸,忍不住抓他的肩:“可以了。”
裴宁辞动作微顿,金眸依旧是那么圣洁,面色却潮红,贴着她的耳畔,极淡地笑了下:“不行。”
“你好像更欢迎我的佛珠?”
李婧冉听到裴宁辞居然还有脸提这件事,边喘边瞪他:“你能不能要点脸。”
裴宁辞指尖探下,漫不经心的动作像是安抚又似是其他,让李婧冉无端想到在上元节当日被他从她发梢摘下的花。
那朵花先前是许钰林亲手为她簪上的,只是却由他的兄长采撷而下。
届时的裴宁辞身居高坛,神色冷冷淡淡,当着她的面摘了她鬓角的鲜花,修长的指尖将花瓣碾得泥泞。
神情倒是和如今的他一般无二。
在遇到裴宁辞之前,李婧冉从未想过有人能将冷淡和勾人糅捏融合得如此之好。
直至此刻,她才发觉裴宁辞的清冷在床榻间是最好的情.药。
他压着她却又如此冷淡地瞥她,这种极致的反差让李婧冉骨子里的劣根性在那一瞬宛若冲天的火光,热流顺着她的脊椎骨一路冲到脑中。
蠢蠢欲动,想采撷他。
她能感受到他燥热了几分的体温,和他依旧冰凉的指尖。
裴宁辞似是打定了主意要慢慢来,任李婧冉如何表态都不以为意,只慢条斯理地按照他自己的节奏缓缓推着进度。
李婧冉被他磨得不行,朦着雾的眼眸自他光洁的额滑至他挺直的鼻,最后落在他微薄的唇。
缓慢又暧昧的打量,无声胜有声。
如裴宁辞所言,他们之间的爱是一场角逐赛。
不论是说出口还是做出来,都是。
他先前诱哄威逼着她先将爱说出口,结果被李婧冉反将一军,如今倒是想尽数在她身上讨回来。
偏执又小心眼的掌控欲,李婧冉如是想着,原本摁在他肩的指尖一点点上移,落在他耳坠的细流苏。
先前李婧冉给裴宁辞选的是一朵飘逸又纯洁的霜花,被单根的银链坠着轻晃,像是一种隐性的诱惑。
那朵霜花耳坠早就不知道被扔去哪里了,兴许在他们某日于长公主府书房里、后院旁,共渡滚烫气息时就已经被弄丢。
毕竟在激吻时,谁还顾得上一个小耳坠呢?
裴宁辞如今戴着的是个黑曜石的流苏,是单颗的耳钉加上几条细细的黑链子,与荡下来的耳骨链相连,隐隐泛着冷光。
如今离得近了,李婧冉才发现他的耳骨链上散漫地镶着细碎的钻,也难怪在黑夜中都那么恍眼。
饶是李婧冉都不得不承认,裴宁辞的审美的确比她好得多。
亦或是说,他太了解自己容貌的优势了,也太了解她的喜好。
简简单单的配饰对裴宁辞而言反而不出彩,小巧的霜花荡在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旁黯然失色,而裴宁辞如今亲手选的这个耳坠却夸张了许多。
就如同乌呈的服饰,是带着野性的张扬,偏偏又被他周身的清冷风华压制着。
浓稠的黑可比圣洁的白更加适合他。
后者是一尘不染的神祇,而前者却是堕了魔道的失格之神。
以杀戮为生,骨子里却依旧克制,冷淡性感到了极致。
李婧冉的眸光有些散,另一只手去扣他的手腕,那里原本缠着佛珠,如今空荡荡。
她一面漫不经心地承了他的吻,一面轻声道了句:“你戴佛珠还挺好看的。”
有种慈悲又嗜血的疯批美人的感觉。
裴宁辞闻言却笑,依旧是一如既往地淡:“我知道。”
李婧冉眨了下眼,刚想说他自恋,但裴宁辞却趁着她微微放松时采取了敌退我进的攻势。
她的专注力便都用来感知他的手指了,连呼吸声都窒了片刻,捏着他手腕的指尖紧了几分,有些颤。
裴宁慈仍然神色淡然,在她的耳垂轻轻一吻,低声道:“李婧冉,我不信佛。”
不信佛又为何带佛珠?自然是因为他知晓,她会觉得好看。
他在处心积虑地勾出她心中对他的欲.念。
去除一切委婉的粉饰后,应当叫 —— 让她想睡他。
爱情在裴宁辞眼中当真是个分外简单的东西,他不理解为何有些人偏要将它鼓吹得如此复杂又神圣。
爱很简单,是付出、承诺和激情。
付出是他为了她放弃了一切的坚守和命数,并且如今强求她同样一无所有地被囚在他身边。
在两人一同在海上漂泊时,他凿穿了他们唯一的舟,抽散了一切的求生希望,只留下一块被他们二人抱着的浮木,让两人的命运被绑定在一起,所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承诺是他如今想给她的空前大婚,是她先前口中那些虚情假意的我爱你,是他往后要循循善诱从她嘴里心里榨出来的爱意。
激情是做。
李婧冉好半晌后才平复了呼吸,指尖仍勾着他,声音都有些颤却仍不服输,强撑着维持着脑子的清明:“你不是大祭司吗?怎可能不信神佛?”
裴宁辞闻言只是笑:“确定要在床上谈这些?”
李婧冉见裴宁辞先卸下了这圣人皮囊,也不再嘴硬,喘了口气,掌心用力压着他贴向自己。
裴宁辞垂眸,耳朵俯在她唇边,感受着她温热的气息。
“裴宁辞,先前我教了你怎么接吻,教了你怎么沉沦,教了你怎么在人声鼎沸中同我暗潮流涌。”
她的语气又轻又软,像是一道羽毛,轻飘飘地一寸寸滑过他的皮肤。
李婧冉嗓音含笑,雪腮染绯却姿态闲散,一字一句地在他耳边道:“现在,知道要怎么做吗?”
裴宁辞似有所觉般垂眸。
她的指尖随意地撩拨着他耳边的流苏,在细碎声响中轻启红唇:
“戴着耳坠,操/我。”
***
李婧冉心想,裴宁辞的确生了个又冷又硬的脾气,着实没那么讨喜。
但毕竟是她亲手把他堕进红尘的,他从拥抱、接吻,再到更多,处处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
门窗紧闭,吹不进满是旖旎的殿内。
沙漏里的沙子在不知不觉地流逝着,不知过了多久,床幔终于被一只冷白的手挑开,勾起。
凌厉的腕骨上还残留着一个不深不浅的齿印。
裴宁辞弯腰捡起地上的外衫,思索了片刻,似是在想这种时候一般应该说些什么。
他措了会儿辞,低声问她:“饿不饿?”
李婧冉的生物钟原本是很准时的,这些日子被接二连三地打乱,如今打了个哈欠却并没有睡意,半阖着眼懒洋洋地问了句:“哪种饿?”
裴宁辞纵然已经见识过李婧冉很多恬不知耻的话,如今听到她的回应时,金眸还是禁不住轻晃了下。
他眼皮一垂,须臾嗓音清冷地反问:“继续?”
李婧冉有时候也总被裴宁辞冷不丁的话给措不及防地噎住。
先是以前的“做吗?”,再是如今的“继续?”,她心中也会有一丝混合着成就感的隐秘愧疚。
能把一个不染红尘的人教成如今这个模样,她的确是功不可没啊。
其实在大部分时候,裴宁辞不嘴硬时真的很直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简单明了地说出她想听的话。
只是他总是很吝啬,一句“我爱你”分明那么容易,但是却宁愿在心里闷坏也不愿意说给她听。
李婧冉往里头挪了挪,十分有富婆姐姐的架势,拍了下床边的空位道:“来,美人儿,陪我再睡会儿。”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字面意思的、单纯的睡。”
裴宁辞微挑了下眉,并未言语,从善如流地重新在床沿坐下。
李婧冉踢了被子转了个身子,头枕在他腿上,散漫地伸手去够他的脸。
裴宁辞注视着她半秒,迟疑了下,但还是依着她的意思向她低头。
李婧冉如愿触到了他的眉眼,指尖轻轻下滑,从他的鼻梁一路落在他的脸庞,方才被她打到的地方还略有些红。
她声音里还有着方才未散的绵软感:“疼不疼啊?”
“你希望我如何回应?”裴宁辞不答反问。
李婧冉想了想,“如果你说疼的话,我可能会亲你一下。”
“嗯。”裴宁辞应了声,“不疼。”
李婧冉被他这出乎意料的答案弄得有些蒙,眨了下眼:“你是不是听错了?”
“没。”
他只是希望当她吻他时,是因为想要吻他,而不是出于任何其他的考量。
裴宁辞自诩清高,他想要的从不是她的怜惜。
他要的是李婧冉的爱,全全部部的爱。
李婧冉躺在他怀里,从她的角度恰好能瞧见裴宁辞得天独厚的骨相,他的下颌线条明晰,流畅内收,便显得轮廓锋利又精致。
她犹在等着裴宁辞的答案,裴宁辞却转了个话题,蓦得再次淡声对她道:“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不信佛吗?”
李婧冉顺着他的话颔首,半撑起身子凑近他问道:“对啊,为什么?”
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不信神佛,但唯独不能是裴宁辞。
他先前可是大祭司啊,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要被动地为命格、星盘、神佛奉献,况且他这些年来分明做得很好。
与其说是裴宁辞不信,倒不若说他是不敢再信了。
神曰,他须以她为祭,换他的生门锦绣。
神曰,侍神者不可贪妒欲□□,他却因为她尽数破戒。
神曰,他应一身孤寡,众叛亲离高居王座。
神明定下了很多结局,唯独没有他和她的。
裴宁辞平生第一次内心生了惧,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太渺茫了,他能利用天下人,却斗不过这命数。
枉他先前总是利用天象化凶为吉,众人皆道他能呼风唤雨,无人知晓他不过是个借势之人。
而今,他却忽然想与这天命,搏上一搏。
裴宁辞脸上的神色很淡,甚至称得上是波澜不惊,望着李婧冉的眸光却是缱绻的。
他极尽克制,那番话思来想去,最后只变成了不轻不重的几个字,仿若能轻易地消散于云烟。
裴宁辞轻轻阖眸,再次睁开眼时似是清浅地叹息了声。
窗外清辉明亮,容不得半分藏污纳垢,干净得想时候她注视着他的眼眸。
枝叶哑响,应当是微风拂了树梢,隔着一道门略微模糊。
裴宁辞的金眸里是冷静的,静静望着近在咫尺的她,几秒后嗓音低低地回应了她。
“因为我从此不敢看神佛。”
***
李婧冉本以为自己和裴宁辞之间的关系在那一晚之后便能得到改善。
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温情好似在他们俩之间并不长存。
裴宁辞和她就像是黑白两面,泾渭分明,李婧冉先前还没什么感觉,直到和裴宁辞谈起李元牧的事时才陡然闹掰,好不容易平静的湖面再次被分割得细碎,片片扎人。
又或者说,他们二人都太高估了所谓的爱与性。
他们做了世间情人最亲密的事情,但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问题却从未得到妥善的解决,反而只是一味地用那缠绵之事去苍白地遮掩满目疮痍。
譬如裴宁辞在爱情里的排他性,真正相处起来李婧冉发现裴宁辞居然才是那个最容不得别人的。
兴许是同他从小的生存环境有关,世间万物都只有一个胜者。
包括他的大祭司之位,选拔出胜者之后,其他人都得死。
裴宁辞自认他已经为李婧冉做到了极致,甚至还留了李元牧一条命。
可李婧冉太贪心了,她想让他放过李元牧,甚至还用两国之间的事来作谈资。
那时两人刚在榕树下交换了一个气息灼热的吻,李婧冉平复了下呼吸,靠着树干对身前抵着她的裴宁辞道:“我想见李元牧。”
裴宁辞的脸庞原本也染了几分情/色,听了她这句话后神色却一点点变淡,开口时带着几分哑意的嗓音有些凉:“这就是你方才走神的缘由吗?”
他扣着她手腕的力道重了几分:“和我接吻时,你在想他?”
李婧冉微蹙了下眉,并未反抗,只是依旧正色地对裴宁辞道:“他是我弟弟。李元牧很娇气的,如今还受了伤,我很担心”
话音未落,她剩下的话就被他吞咽进了唇齿间。
裴宁辞吻她时的力度比方才狠了几分,报复般咬了她一下,吻她时手指也不安分地想要欺负她。
李婧冉挣扎了下,裴宁辞却单手扣着她的双腕,逼她仰着脸吻得更深,让李婧冉都生出了种他想把她往死里亲的冲动。
枝梢轻晃,细微的水渍声在炎热闷夏显得格外暧昧,光影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在他们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李婧冉感觉她的嘴唇都快被吻肿之时,裴宁辞才偏过头,抿了下唇,开口时语气既哑又淡:“与其操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不如想想我们的大婚。”
“想要怎样的婚服?习俗想要完整些还是简单些?庚帖”
“裴宁辞。”李婧冉唤他名讳,按耐下脾气尽可能地放平心态对他解释道:“李元牧是因为我才来乌呈的,倘若他出了事,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届时,李元牧退位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乌呈,李婧冉用这个理由尽力说服裴宁辞道:“他已经不是大晟的皇帝了,你拘着他没有任何用。把他放了行吗?”
她好话说尽,裴宁辞却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李婧冉如今本就属于耐心即将告罄的状态,好说歹说后顿时也窝了气,语气难免也参杂了几分情绪:“我都已经答应留下了,你为何还是不愿放过他?”
裴宁辞原本听着李婧冉三番两次地为李元牧求情就已郁结于心,这句话就像是点燃了炸药的火星子,让他脸色也冷了下来。
“你这番话是何意?”裴宁辞撤开两分距离,金眸冷淡地瞥着她,不复方才沉溺的姿态:“你留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换他离开,是吗?”
他望进李婧冉的眸子,李婧冉的眼神不自禁地躲闪了下:“他就算是活着也不会”
“李婧冉!”裴宁辞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沉声呵道,“回答我。”
他很在乎这件事,可她的躲闪,她的故左右而言它都令裴宁辞心中不安宁。
李婧冉险些也怼回去了,但念着如今还有求于他,愣是忍了下来,温吞吞抬眸时腔调带着些许的顶撞:“你要我怎么回答?”
裴宁辞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对她道:“说你爱我。”
“说你留下来,是因为你离不开我。”
“说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你这辈子都会和我在一起。”
只要她说,他便信。
裴宁辞需要给他自己找一个借口,一个继续让李元牧活着的借口。
李婧冉闻言便笑了,语气轻飘飘的:“我说,你便信吗?”
裴宁辞的眸色当即便幽深了几分,只是还不待他作出反应,李婧冉却呼出一口气望着他道:“裴宁辞,我如今让你做的,只是你作为一个大晟子民应当做的事情。”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还是说,你当真想投敌叛国?”
裴宁辞原本便已经极度不虞,听她这么一顶高帽子扣下来,扯了下唇学着她的语气道:“我说,你便信吗?”
他神色间带着几分冷嘲:“这‘敌’指的又是乌呈还是大晟?李婧冉你别忘了,我的生父本就是乌呈大汗,我叛的又是哪门子的国?”
李婧冉原本还当裴宁辞兴许是有隐情,是因为在大晟呆不下去了才会被迫来乌呈,谁料如今听了他这番话后心却越来越凉。
她蹙着眉道:“你生于大晟,长于大晟,如今为了权势投靠乌呈还义正言辞”
“裴宁辞,你不觉得自己这么做太狼心狗肺了吗?”
李婧冉是就事论事,裴宁辞却向来会把这些和私人感情混为一谈,对人不对事,如今听着她这些指责的话,心中也在冷笑。
是,李元牧和严庚书做什么都是对的,他们就算滥杀无辜都能被她宽宥。
而今,他连一个大晟人都没杀过,她却急不可耐地将审判的利刃捅入他身体里,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模样她便畅快了是吗?
李婧冉啊李婧冉,为何她能对他们如此忍让,而他到了她口中却成了“狼心狗肺”。
她到底把他当作什么?
一个可以任她随意凌/辱的玩具吗?
裴宁辞薄唇微掀,讥讽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李婧冉一听他这四个字,不上不下的火气顿时蹿了起来,简直连心口都闷着疼。
她浑身都有些发颤。
无可救药了,他当真是无可救药了。
李婧冉被他气得半个字都说不出,裴宁辞却仍冷嘲连连地逼着她:“我是叛徒,你李婧冉又是什么高尚之人?”
“主动在叛徒身下婉转承欢的人吗?”
“分明是你先胁迫”
裴宁辞丝毫没有给她辩解的意思,嗓音扬了几分:“是,孤胁迫的你。”
他金眸凉薄,每个字都如此狠戾,话语犹如冷冰冰的匕首一般往她身上扎:“你若当真高洁,就该在绑来当日自缢于孤的床榻!”
裴宁辞说罢,毫不留情地仗着悬殊的力量将她抵在树干,掐着她的下颌便来吻她,边吻边粗鲁地扯她衣裙。
李婧冉被摁得很紧,丝毫动弹不得,想咬他却被他捏着脸被迫张开齿关迎接他狂风骤雨般的索取。
先前被刻意伪装又频繁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迸发,裴宁辞此次的怒火滔天,当真恨不能将这个没有心的女子掐死。
李婧冉也同样气得眼前发黑,两人分明在接吻,却都睁着眼,清晰地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郁愤。
裴宁辞用牙去咬她的衣带,李婧冉趁机挣了他的束缚,指甲在他脸庞脖颈留下了好几道浅显的血痕,厉声骂他:“全世界就你圣洁!圣洁到亲人离散,唯一的弟弟都要与你断绝关系,所有与你亲近的人要么死要么伤。”
“我们俩究竟谁更烂?!”
李婧冉和裴宁辞骨子里有些像,都是怒上心头时口不择言的人,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李婧冉明知裴宁辞从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痛,也明知这些事情的隐情,如今却故意用它当一把趁手的凶器拿来割裂他的皮肉。
“裴宁辞,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为了我放弃了很多啊?!”李婧冉急促地呼吸着,瞪着他毫不留情地道:“你骗我说爱我,骗许钰林说爱我,骗全天下说爱我,骗到连你自己都着迷了。”
“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
此话一出,连空气都变得凝固了。
李婧冉的确知晓如何才能伤他至深。
若说方才那些话让裴宁辞心中的堡垒摇摇欲坠,这句话却抽走了堡垒里的顶梁柱,让裴宁辞所有的理智尽数坍塌成粉末。
多可笑。
她说他根本不懂爱。
裴宁辞多么想质问她不懂情/爱的人究竟是谁,但所有的言语在那一刻都变得如此苍白,他多么想让她感受到他此刻的痛意啊。
万千思绪宛如翻涌的滔天海浪,裴宁辞眼尾都泛着殷红,理智全失,埋首便张口在她的颈窝深深咬了下去。
他咬得很重,感受着她颤抖的身子,尝到了铁锈味。
既痛又畅快,可畅快了又心疼。
裴宁辞快被这种复杂又矛盾的情绪撕碎了,他的灵魂破裂成一片一片的,连骨头缝都泛着疼。
“是啊,我不爱你,我就是要一辈子都将你囚在身边,报复你,折磨你。”裴宁辞双眸湿红地逼视着她,唇边还带着她的血,“我如此说,你可满意?”
“我这辈子都不会爱”
裴宁辞没再给她任何再说话的机会,镶嵌着宝石的绣金腰带被他堵在她口中,冰凉的宝石抵着她的上颚,堵得很深,让李婧冉的眼眸都浮了层生理性的水雾。
她似是察觉到裴宁辞想做什么,望着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的院门奋力挣扎着,屈膝想踢他,却被裴宁辞强硬地掌控着。
娇柔的绸缎被他弄皱,撕碎,风吹过时的凉意让她都禁不住地发颤。
李婧冉说不出话来,呜咽着想逃离,可裴宁辞如今当真被她刺激得发了疯,丝毫不怜惜。
李婧冉想嘶哑着嗓音说她会恨他,想痛斥他是个畜生,想将这世间最难听的话都翻来覆去地用来骂他。
可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此时的裴宁辞当真很吓人,周身清冷的气质中布满了疯劲,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李婧冉有些害怕却没有任何办法,挣扎未隧放弃了,只睁着眼望着缝隙里的日光,无声流泪。
裴宁辞的吻凌乱地落下,半晌后才恢复了些许理智,终于感受到了她不再反抗,抬眼时却瞧见李婧冉哭得都快背过气的模样。
他动作僵了下,下颌紧绷,一句“先前为了他不是还很享受吗?”到了唇边,却被他硬生生再次咽了下去。
裴宁辞强忍着自己的脾性,抬手拿出堵着她的腰带,冷着脸一言不发。
他以前的情绪总是淡漠,也唯有李婧冉能轻而易举地让他勃然大怒,又窝囊地尽数憋回去。
两人一时之间分外沉默,半晌后裴宁辞才深吸了口气,忍气吞声道:“方才是我太过火”
“滚。”
李婧冉的眸光许久后才重新聚焦,但她却没有看裴宁辞,只凝着树木无意识般吐出一个字。
裴宁辞静默片刻,想为她拢起衣衫,只是还未碰到李婧冉就听到她反应偏激地拔高嗓音道:“我让你滚!”
他的手在空气里僵了片刻,薄唇紧抿,脱了自己的外衫放在她手边,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一片薄如蝉翼的早枯落叶被微风夹裹着吹了好几米,晚风溺亡,最终仍是轻轻落回了尘土。
***
许钰林寻上李婧冉时,裴宁辞正在与大可汗商议李元牧之事。
大可汗夹着烟斗窝于高位,深深吸了一口,转过脸时烟雾尽数吐在了裴宁辞身上。
裴宁辞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克制着并未说些什么:“我方才提到的事,不知大哥考虑得如何?”
李婧冉说得没错,李元牧如今已经没了国君的身份,把他扣在这里和放他走没有任何区别。
可李婧冉却忘了乌呈也并不是裴宁辞的一/言/堂,他若想释放李元牧,这无疑算是被人捏着了个可以勒索的把柄。
最起码,对他心怀愤恨的大可汗就算不把他弄死也得让他脱层皮。
大可汗眯了眯眼:“你想放走大晟前国君啊,倒也并非不可。”
裴宁辞眸光微晃,看似恭顺地朝大可汗俯首:“还请大哥明示。”
他服了软,大可汗却反而拿起了架子,慢条斯理地把玩着烟斗,烟嘴隔空轻点了下他脖颈处的抓痕,笑得有几分狎昵:“你那金丝雀挠的吧?”
大可汗的这副语气让裴宁辞打心底地生厌,袖下的指尖都掐入了掌心,面上却没有一丝异样:“让大哥见笑了。”
大可汗哼笑,慢悠悠地对他说教:“这女人啊不能太纵着,不然就容易翻了天。”
他视线意味深长地在裴宁辞脸庞停留一瞬,眼里某些情绪和被裴宁辞设局杀了的前任祭司重合:“人也是一样。不属于你的东西,就别妄想。”
“六弟啊,何必争得那么辛苦呢。”大可汗眼神微妙,伸手来触他的衣袖,“老天爷都给你指了条光明大道。”
兴许并不是纯粹的情绪,更多是一种男人骨子里的压制欲。
裴宁辞眼底滑过一丝寒凉,假借斟酒之举避让开来,倒完酒后稳稳将酒杯递到大可汗面前,扯唇笑得虚伪:“多谢提点,奈何我生来愚笨,恐怕要辜负了大哥的美意。”
他在“大哥”二字上咬得分外重。
大可汗盯着他几秒,裴宁辞也不躲不闪地端着酒杯,片刻后大可汗嗤笑了声,衣袖一挥拂了他的那杯酒:“太子殿下既然要放了敌军,纵然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也无法徇私,必然得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裴宁辞扫了眼被酒液打湿的虎皮毯,不紧不慢地拿帕子擦干手背的水迹:“愿闻其详。”
大可汗抽出匕首往桌案上一扔,抬着下巴:“一笑惊华花满城,白衣胜雪琴意盈。你身为大晟祭司时的琴艺,可是与那个楼兰明皇子的容貌并称为天下二灵的。我近些日子总是甚是担心,万一你哪日在乌呈呆得不开心,又想回大晟做你那白衣祭司了可如何是好?”
裴宁辞垂眸,瞧着桌案上的匕首,哪儿还能不懂大可汗的意思?
要想让李元牧走?可以。
他裴宁辞不是擅琴吗?那他便要他亲手废了自己的手。
毕竟大汗又如何会让一个废人,继承乌呈王位呢?
倘若裴宁辞答应了,他同时舍弃的不仅是自己引以为傲的琴艺,还有乌呈王位。
裴宁辞并未犹豫太久,只面色沉静地开口:“我手腕不能留疤。”
不能在衣衫外的皮肤上留疤,她会不喜欢。
大可汗往后一靠,双手搭在间隔宽敞的扶手上,闻言扬眉点头:“可以啊,那便换为心脏吧。”
“当然,我们可是兄弟啊,大哥怎么会要你的命呢?”大可汗也笑,指着那半臂长的匕首对他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只这一刀,生死由命。”
白红刀子指的自然是整刀末入、贯穿。
大可汗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提醒他道:“对了,我们乌呈皇室的心脏都在右边,太子殿下可别下错了手。”
裴宁辞静了足足三秒。
似是在权衡用性命垂危换李元牧的释放值不值得。
他很冷静地权衡着利弊,觉得倘若他不放李元牧走,李婧冉估计这些日子都不会消气了。
万一李元牧运气再好点死在了乌呈,那便大事不妙了,她这辈子都忘不了李元牧。
裴宁辞沉默些许,片刻后单手拿起匕首,大可汗只觉眼前一阵银光闪过,随后就见裴宁辞眼都不眨地把匕首往他心口捅去。
第一刀捅得并不算深,大可汗眼睁睁看着裴宁辞只轻轻蹙了下眉,一寸一寸将匕首推入,直到匕首的另一段刺破了他的皮肉和衣衫。
他的额上顷刻间布了一层冷汗,呼吸平复了足有近十秒,才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抬眼对大可汗道:“放人。”
大可汗这才像如梦初醒一般,眸中有克制不住的畏惧,张了张嘴半晌后才发出声音,使唤身边人去把李元牧带出来。
裴宁辞除了额上的冷汗和走出去时微晃的身形,看起来几乎都没有一丝异样。
可怕,太可怕了。
他们乌呈勇士上战场时都无惧生死,但要毫不犹豫地亲手将刀刃插入自己的胸腔 大可汗自认,他还从未见到过任何一个对自己都如此冷薄寡情之人。
大可汗望着裴宁辞的背影,宛如坠了寒冰,浑身发冷。
***
裴宁辞走出殿没多久,恰好撞见了李元牧。
李元牧这些时间想必也是不好过,原本艳红的唇都失了血色,眼窝微凹,他本就纤薄现在更是清瘦了一圈,仿佛风一吹便能吹跑。
“裴宁辞。”李元牧开口唤他时嗓音是哑的,一句话咳三声,孱弱不堪。
裴宁辞却恍若没有听到一般,目不斜视地正要经过他,却又听到李元牧蓦得又开口道:“我最多还剩下两天。”
裴宁辞脚步微顿,回眸,李元牧的杏眸是平静的,心平气和地对他道:“我跟华淑借了兵,代价是服了毒药,我活不久的。”
“你同我说这些,不合适吧。”裴宁辞淡声开口。
李元牧却并未回应,只是对他道:“我有两件事,须求你。”
“第一件事,照顾好她。”
裴宁辞无声嗤着挪开视线。
他自会做到,无须李元牧在这里多费口舌。
“第二件事。”李元牧的眸子凝着裴宁辞,如今的他失了国君之位,甚至苍白又狼狈,可他的脊背却很挺拔,难掩一身君王骨。
裴宁辞视线冷淡地看向李元牧,两人之间倒是罕见地有了些许的堪称平和的时候,他听到李元牧语气笃定地对他道:
“灭了乌呈。”
“和我们一起。”
***
在回到寝殿找李婧冉之前,裴宁辞先是简单地处理了下自己的伤痕,确认看不出什么异样后才走了过去。
直到站在殿门口时,裴宁辞都还在心中打着腹稿,思索着要如何同她道歉。
对不住?好像听起来诚意不足,缺乏细节。
他方才不应当强迫她?
他往后都不会再犯了?
裴宁辞这辈子都没怎么和人道过歉,如今自然是踌躇又生疏的。
若说他几个时辰前还憋着气怒火中烧,如今捅了自己一刀后倒也清醒了。
他惹她生气就是他的问题。
他如今已经拘了她的自由,剩下的一切自是该以她为重,让她过得舒心又快乐。
哪怕李婧冉要天上的月亮,裴宁辞都可以给她去摘。
只要她不离开他。
他可以付出一切。
裴宁辞如是想着,抬起手几欲敲门,却都犹豫着放下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裴宁辞却听到门内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婧冉,跟我走,我已经安排好了接应的人手。”
“不用担心李元牧,他已经先一步出了府,裴宁辞没法再用他威胁到你了。”
“我已经寻了个很隐蔽的地方,放心,他找不到你的。”
“你只需要想,你愿不愿意留在他身边?如若不愿,我们便走。”
纵然隔着门板传来的声音有些许模糊,但裴宁辞还是在第一时间辨别出来了。
在殿内撬他墙角的人,正是他的幼弟许钰林。
裴宁辞的手指紧握成拳,却并未推开门,倒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着一个惊喜,又或者是某个敲碎他梦境的当头棒喝。
早先裴宁辞质问李婧冉,问她留在他身边是否只是为了李元牧,李婧冉没说话。
如今,许钰林倒是阴差阳错地给了他发现答案的机会。
等待的时光分外漫长,时光在那一刻像是被凝固了一般,裴宁辞听到他的心跳无法控制地越来越快,快到令他有些喘不过气。
在这片死寂中,裴宁辞听到了女子的回应。
声线略淡,他却绝对不会听错。
在燥热的晚风中,他心口还在隐隐作痛,风无情地将她的答复送到他的耳畔。
简简单单,唯有一个字。
她说:“好。”
裴宁辞的心脏陡然一沉。
喂他
炎热燥夏掩不住心中丝丝的凉意, 裴宁辞只觉遍体生寒,一时间感到又可笑又可悲。
他站在门外,半晌后才忆起自己如今站在这里, 原是想抛下所有的尊严祈求她的原谅。
裴宁辞知晓是他让她不悦了, 尽管心里也仍郁结,却仍是选择遵循她的话,放李元牧自由。
他如今心口也仍生疼, 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心口仍在渗血的刀伤, 还是那股自心口破洞处凉凉卷过的冷风。
人、婚姻、爱情。
她想要的,他能给的, 裴宁辞都已经给了李婧冉的。
可为何她还是想着要离开他?!
最令他感到悲催的是李婧冉待他, 和他待李婧冉之间的差距。
裴宁辞习惯了接受他人全心全意的爱与敬,并且居高临下地给予吝啬的回应。
别人给他十分,他说不定都回不到一分,毕竟信徒对神明付出的感情本就该是单向的,但凡他能垂怜一二,他们便该感激涕零。
在李婧冉身上,他破了例, 他先一步主动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将自己的心捧到了她的面前。
他甚至不求李婧冉能等价回报他,哪怕她对他只有一丝浅薄的爱都好。
但她不能离开他。
裴宁辞的要求已经如此之低,可李婧冉却将她的心踩入尘土, 无情地践踏着。
难以克制的怨与怒在心中交织着,裴宁辞被排山倒海的情绪所淹没,叫嚣着让他想要将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处理得一干二净。
让她的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
让她睁开眼便只能看见他。
让她不论是自愿还是被动都只能爱他。
裴宁辞下颌紧绷, 指尖攥入掌心,沉着气正想推开门时, 他却忽然觉得后颈一痛。
中计了。
他顿时眼前一片眩晕,措不及防地回眸之时,瞧见本该已经离开的李元牧不知又从何处冒了出来,左手捏着根木棍,正是方才下手又快又狠的人。
裴宁辞张了张嘴,来不及说出话便往后软倒了身子。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裴宁辞心中极快地浮过一个念头
她最好这辈子都藏好点。
李元牧冷眼瞧着裴宁辞阖眸倒下后,手一松,木棍便掉在了地上。
他动作干净利落地将裴宁辞扯到了一旁的灌木丛里后,扒拉了几根草尽可能掩住痕迹,确保巡卫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这里有人,这才理了下凌乱的衣袍,走上前敲响了房门。
“笃笃”两下叩门声,李元牧微垂着眸子对门内两人道:“不用演了,走吧。”
里面的对话声戛然而止,几秒后门扉被拉开,早已换了身夜行衣的李婧冉和许钰林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李婧冉扫了眼处理得干干净净的痕迹,又望了下李元牧脚边的木棍,微挑眉梢赞叹道:“看不出来啊,还有两把刷子。”
没想到李元牧瞧着清瘦无辜,这动起手来也毫不含糊,居然能悄无声息地料理好一切。
李元牧朝她翘了下唇,边随着他们一同往外边走,边神色淡然地谦逊回应:“武艺也是君子六德,我只能算是略懂皮毛。”
“行了啊,再装就过了,你尾巴都快摇上天了。”李婧冉失笑,侧过头问身旁的许钰林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安排?”
许钰林示意了下方向,言简意赅:“继续往前走。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届时上了马车后便一路向北去往封城。”
李元牧也接道:“封城地势较偏,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寻到这边。就算是挨个排查,找到封城也至少须两日。届时禁卫军已经到了附近,楼兰处也该得胜归来,待严爱卿率飞烈营回来后,乌呈便不足为惧。”
李婧冉听得叹为观止,不得不承认李元牧当真是把时间差利用得死死的。
她由衷地感慨道:“任何人与你为敌,当真都是天大的不幸。”
李元牧“嗯”了声,顺口接道:“如此岂不是甚好?妄图伤害你的人都会不幸,而你会一辈子立足于幸福的塔鼎永不败落。”
李婧冉的脚步下意识地微顿。
李元牧这话说得随意,甚至都并且怎么思索,但未过脑的话往往才是真心话。
他心思总是太多,与李婧冉说一句话前大部分时候都会在心中过上几遍,恨不得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能让她爱他更深一些。
李婧冉听惯了李元牧那百八十个心眼子的话语,如今乍一听他这种心里话,心中反而微不可查地颤了下。
李元牧这句话里分明没有说任何缱绻的话语,李婧冉却听出了他的意思。
任何妄图伤害她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而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与她为敌。
李元牧瞧见李婧冉微怔的目光,瞧了三人面前的墙,只当她是因为翻墙而迟疑。
他思索片刻,转而问许钰林:“你应当会翻墙?”
许钰林一点就透,立刻明白了李元牧的意思,回问他:“你先过去?”
既然他们二人都会翻墙,那自然就可以一人在墙内一人在墙外,带着李婧冉翻过去。
李元牧唇角轻翘,像是对许钰林的安排甚是满意,颔首:“可以。”
说罢,李元牧也不耽搁时间,估算了下墙的距离,一手捏起累赘的衣摆,退后几步助跑了下,分外灵巧地翻了过去。
许钰林侧过眸,即使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下,眸中依旧含着清淡的笑意:“我抱你?”
李婧冉也丝毫不扭捏,朝许钰林微微张开双臂:“来。”
许钰林浅浅笑了下,李婧冉瞧见许钰林上前几步朝她俯下身,乌发在清透月光中仿佛都泛着柔光。
他虚搂着她的膝弯,低声对她道了句“仔细些”,手臂收紧将李婧冉抱了起来。
李婧冉的指尖轻捏着许钰林肩处的衣料,方才分明没感觉到什么,被他在月色里抱起来时,心中却无端想:怎么办,好像真有些莫名的暧昧。
“婧冉?”许钰林温声提醒了句,“握稳了吗?”
李婧冉后知后觉地感到脸上有些烧,连忙拉住墙沿往上挪了几分,开口时语气中还有些没压下去的乱:“啊,嗯,好了。”
许钰林感受到怀里一轻,便知她已经稳了身形,轻轻松了手。
墙外侧的李元牧微仰着头,望着墙头的她,极润的杏眸里盛着月光,像是在荡着微光。
他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朝墙头的李婧冉笑了笑:“跳吧。”
李婧冉看着月光下身形颀长却又纤瘦的李元牧,他的脸色还透着些苍白,在夜色的陪衬中像是种朦胧的温柔。
李元牧静静等了半晌,见李婧冉没动,软和着嗓音朝她眨眨眼:“姊姊在等什么?”
“是在等我朝你撒娇吗?”李元牧拉长的语调里听着有几分倦懒,十分理解初次尝试跳墙人士内心的恐惧,故意缓和着她内心的紧张。
“姊~姊~怕什么?”
李婧冉如今已经足够了解李元牧,自是知晓他平日里是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他的脸皮真的很薄,估计李元牧自己都不知道,他每次只要一朝她撒娇,耳根就会变得通红。
再配上他那双湿润的圆眼,格外像一只羞答答的小兔子。
一只在李婧冉面前乖巧无辜,在她背后狠决果断的小兔子。
“没怕。”李婧冉从唇齿间轻喟了两个字,不再犹豫,朝李元牧的方向一跃而下。
失重感伴着耳畔的风声骤席骤消,她从墙头跌进少年的怀抱,被他接得稳稳当当。
李元牧抱着她的臂弯很有安全感,但他真的太清瘦,突出的清峋腕骨硌得李婧冉情不自禁地“嘶”了声。
月色清冷,她勾着李元牧的脖颈,补完了方才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没怕。”李婧冉望着他的眼眸,轻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
四目相对,她的目光像是有某种魔力,诱着人移不开眼。
李元牧定定凝着她好半晌,说不出话,感觉唇齿间品到了微甜的苦涩。
风轻轻吹拂过两人的脸庞,李婧冉的衣角顺着他的臂弯垂下,轻晃着。
李元牧轻轻垂了眼,眼皮遮住了漂亮黑润的瞳仁,也掩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嗯。”他低低应了声。
他当然会接住她。
李元牧永远是她最忠诚的小狗,是她最锋利的刃与最坚固的后盾。
他想与她远走高飞,也能为她横死他乡。
李婧冉感受着李元牧有些僵硬的手臂,挪开了目光轻拍了下他的肩,示意他放她下来。
李元牧依她意思照做,两人在等许钰林过来的当儿有一瞬微妙的沉默,李婧冉的指尖捻着自己的衣摆,转移话题道:“你以后得多吃点,少挑食”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微顿了下,对李元牧道了句:“努力加餐饭,嗯?”
李元牧笑,依旧没抬眼看她,语气里是刻意装出来的轻松:“好啊,劳烦你往后监督我。”
李婧冉闻言,也同李元牧一样笑了下,并未回应。
“以后”是什么时候啊?
对于李婧冉而言,兴许是她回现代以后,时光依旧照旧流逝的书中世界吧。
而对于李元牧来说,他眺望未来,能瞧见的只有两日后等待他的毒发。
两人各有心思,但心中的情绪都莫名达成了统一,都有些离别的愁绪。
一人想的是生离,一人是死别。
旁边传来一声轻响,许钰林恰好也已翻过了墙。
李婧冉见状便十分自然地带过了这个话题,只是道:“走吧。”
他们向北而行,清凉的薄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格外长,月下影成三。
透白的光影像是一层朦胧的轻纱,罩在方才不了了之的话题之上,将其温柔尘封。
与之同样被埋葬在时光深处的,是李婧冉说的那句半截诗。
李婧冉从不是个文邹邹的人,却在那一瞬的晚风中对李元牧道了句“努力加餐饭”。
那是因为她忽然忆起了曾经瞧见过的一句诗词,白纸黑字,恰好跃进了她的脑海里。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
上言加餐饭,下言
长相忆。
***
在李婧冉的印象中,李元牧是个很懂得讨巧卖乖的人,许钰林又脾性温润,她从未想过他们俩相处起来居然还会剑拔弩张。
坐于平稳行驶的马车上时,三人之间原先还是挺风平浪静的。
如今危机解除,李婧冉这才有空询问他们:“你们今天这是提前策划好的?”
李元牧应了声:“我来乌呈后正好遇到了他。”
许钰林附和着给了些细节:“陛下与我对了下信息,发觉方圆十里都没有你的踪迹,陛下便猜想你约莫是在乌呈皇宫。”
他轻蹙了下眉:“只是不知这乌呈皇室之人为何要囚你?”
李婧冉听了这话后顿时便愣了,下意识望向李元牧,李元牧接收到她的眸光后,反应极快又极其自然地回应道:“乌呈多蛮夷,自然是瞧上了姊姊的美貌。”
许钰林闻言倒也没再多问,而李婧冉心中却骤然松了口气。
从头到尾,许钰林都没见过乌呈太子,并且他到目前为止都不知道,乌呈太子便是裴宁辞。
她险些都快忘了这件事,许钰林对裴宁辞这位兄长毕竟还是有感情的,这么多年来都把他当成亲生兄长,倘若让他知晓了裴宁辞的真实身份和他如今做出的事
李婧冉都不敢想象许钰林心中会如何想,如今便只能尽可能地瞒着。
许钰林又继而道:“陛下当时便说先去探一番,让我在外头部署,若翌日没瞧见他出来就来带你走。”
李婧冉很敏锐地从许钰林话语里捕捉到了被他隐去的部分。
为何李元牧一找到许钰林,两人便开始对李婧冉的信息?
自然是因为在李元牧来乌呈以前,更早发现李婧冉不见了的许钰林早就已经焦灼地找了她许久。
况且她被掳走的节骨眼还挺敏感的,恰好是她主动和许钰林表白后。
前一晚还在他睡前调/戏他,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间房,结果次日就消失了。
李婧冉觉得倘若遇到这件事的是她,她兴许都会怀疑自己是被渣女玩弄感情了。
她情不自禁地把桌上的糖渍杨梅往许钰林面前推了下:“你当时估计也急坏了吧。”
李元牧瞧见她的行为后,眸光中不禁多了几分幽怨,只盯着他们不说话。
许钰林的目光和李元牧短暂相碰,在他的注视下施施然地捻了颗酸梅,对李婧冉柔声道:
“我知晓你不会一言不发地离开我。”
李婧冉听到这句话后,心中就更愧疚了。
毕竟她当时从大晟来乌呈时,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李元牧原本还只是一副“我不开心,但我不说”的模样,听到许钰林这句味道不纯的话后顿时轻嗤了声。
李婧冉见状,捏着便携式的扁嘴茶壶柄,倒了杯茶推到李元牧面前,指尖顺了下他的黑绸般的墨发:“心眼别这么小嘛。”
李元牧扫了眼面前的茶,语气酸溜溜地对她道:“终究是我不配吃那话梅了。”
李婧冉对李元牧这种持续性小心眼间接性吃醋的个性已经了解得分外透彻,如今只无奈地缓了嗓音道:“你不是不耐酸吗?”
李元牧正襟危坐,说得煞有其事:“万八千岁,天地开辟,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存在必有其意”
“说人话。”李婧冉打断了他。
李元牧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偶尔吃点酸的也未尝不可。”
李婧冉在心中想:李元牧这哪儿是偶尔吃点酸啊?她挺担心这弟弟的胃的,毕竟他是真的很能吃醋。
尽管李婧冉如此腹诽,但她却十分良善地顾及着李元牧的脸面,并未说出口,只是捏了块话梅送到他唇边。
李元牧见状反而气焰顿熄,神色间变得有些迟疑,像是在进行着什么激烈的心理斗争。
李婧冉等了他两秒,见他还没有动作,不免用话梅轻轻碰了下他的唇角,挑眉,意思是:看吧,就知道你嫌酸。
他就作吧。
话梅上的雪白糖霜沾在他的唇,李元牧犹豫着,耳根愈来愈红,似是觉得当面被她喂有些羞赧。
李婧冉却并未多想,毕竟她上回当着严庚书的面也投喂过李元牧了,当时奶酥都送到了他嘴边,李元牧却神色淡定地伸手接过自己拿着。
她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谁曾想李婧冉却是微偏过头,轻轻衔走了那颗酸梅。
并且极注意分寸地没碰到她的指尖。
李婧冉之前投喂小姨家的大金毛已经投喂习惯了,分外顺手地就像喂金毛一样去喂李元牧了。
她内心原本毫无波澜,拿着手帕把指尖沾着的糖霜拭去时才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
毕竟大金毛吃完后会哈着热气在她脚边腻歪,李元牧却不会。
他甚至看起来分外正经,眼睫轻颤地缓慢地咀嚼着,只是却浑身羞得泛上了淡淡一层薄红。
李元牧从有记忆起就从未被人喂过,就算是在幻想里顶多也只是高烧得迷糊不清时被华顺拿着勺子塞了几口小米粥,远没有到这种程度。
他方才真的好纠结啊,被她亲手喂话梅的羞耻感简直不亚于被她摁在膝头掌掴。
后者他还能将脸深深埋下,只留给她一截染粉的后颈,如今却得硬着头皮迎着她的视线,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会被她尽收眼底。
但如今旁边坐着的可是许钰林,况且李元牧也想 在最后的两日,稍稍放纵些。
于是,一颗异常单纯的话梅,愣是被他吃出了春/药的效果。
还得是价值千金的那种。
人的情绪都是很容易感染的,李婧冉瞧着李元牧这模样,她也生出了几分局促。
而李元牧感受到她一直注视着他,更是心绪微乱,紧张之下莫名想到自己唇边还沾着糖霜,下意识伸出舌尖极快地扫了下。
殷红,湿润,在他的唇上留下一道水痕。
李婧冉:“”
可恶!李元牧怎么也学坏了!
顶着一张如此无辜纯洁的脸 舔唇
李婧冉呼吸都窒了片刻。
她忽然又想到了先前自己给李元牧下的判断:纯欲。
如今她算是看出来了,纯是李元牧的皮相,欲是他的骨相。
他平日里思绪清明并克己守礼时,哪怕是跟她上床时都是纯的。
而在很多不经意的瞬间,在他因羞赧、情/欲,或是其他,大脑空白时,那种未经修饰流露出来的都是欲。
李婧冉很喜欢看他在榻上双眸失神时的模样。
浑身皆是潮红与薄汗,墨发也汗湿,半阖着眸喉结轻滚,他理智溃散的那几秒真的很欲。
就在李婧冉被李元牧这臭弟弟弄得浑身不自在时,左侧的许钰林也温声开口唤她:“婧冉。”
李婧冉宛如看到了救星般,深深呼吸微笑着朝他转头,语气颇为感动:“你说!”
许钰林神情温润,嗓音平和:“这茶当真是清香扑鼻。”
说罢,他便将面前的空杯往她面前轻轻一推,但笑不语。
李婧冉:?
得,平时不碰酸苦辣的人缠着她要她喂酸梅,另一个闻不得茶香的人还礼貌地请她帮忙倒杯茶。
就离谱。
李婧冉重重吐出一口气,秉持着公平公正的精神给许钰林斟了杯茶后,把茶点全都拉到了自己面前。
李元牧和许钰林静静瞧她,李婧冉面不改色道:“我自己吃,行了吧。”
既然做不到让他们俩都满意,那就让他们两个都不满意。
小黄最近总是很少冒泡了,如今却仍忍不住开口感慨了句:「宿主,我都想怀疑你这攻略值是怎么刷上去的了。」
就凭它亲亲宿主的这爱商,它真的很难相信她如今居然已经完成两位攻略对象后半部分的任务了。
小黄百思不得其解,它宿主分明情商智商都不差啊
李婧冉想了想:「可能因为他们都比较恋爱脑?」
小黄沉默了。
它真的好想用牙签撑开李婧冉的眼皮,把原书塞到她眼皮子底下,让她仔细瞧瞧“疯批”“病娇”“残忍”和“恋爱脑”这三个字究竟有哪里是一样的。
就在小黄被她气得机械肝都在疼时,它却又听李婧冉笑了下,声音轻了几分。
「也可能是因为,我在以心换心吧。」
***
等他们三人顶着封城恶劣的雾霾天气安顿下来后,被人发现晕倒在草丛中的裴宁辞也已苏醒。
他微闭着眼蹙眉,单手揉了下太阳穴,随后听到房门被人推开。
裴宁辞睁开眼时那双金眸依旧冰凉,望向来人冷声道:“谁允你无召入室?”
假明沉曦依旧是那副随意的模样,笑吟吟地朝他道:“太子殿下如今回了乌呈,倒是摆起架子了。”
裴宁辞的手指缓缓探向枕头底下的匕首,面上却仍不动声色:“你有何事?”
“你不想知道她逃去哪儿了吗?”
听着假明沉曦的这句话,裴宁辞握着匕首的动作一顿,抬眸:“哦?”
他料想李婧冉应当和其他两人一同逃回了大晟,只是大晟的城市甚多,他若想一个一个探查也不实际。
裴宁辞瞧着眼前笑容虚假的男子,心中盘算着:此人虽秉性下乘,但所言非虚。如若能从他口中探得一二,他想必也能事半功倍。
假明沉曦这次跟系统兑换的道具是定位工具,对李婧冉的下落自然是清清楚楚。
他懒散地拖着语气道:“何必用这种警惕的眼神看着我?我才是你的盟友。”
假明沉曦走近了裴宁辞几分,俯身,语气重了几分:“而她,只不过是一个背叛了你的玩偶。”
“她如今人就在封城,我助你把她抓回来,百般□□她,助你出气可好?”
假明沉曦紧紧望着裴宁辞,只见裴宁辞缓缓地撩起眼皮,瞧他一眼。
金眸中寒冰刺骨。
***
封城和李婧冉他们先前呆的明城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这里物质匮乏得令人发指,李婧冉多次扫荡厨房后扫兴而归,兴起了野外烧烤的念头。
馋虫上来时是很难压制下去的,李婧冉激情昂扬地和许钰林李元牧推销着所谓的“烧烤”,眼里的星星都快迸出来了。
李元牧也是个不入厨房的,听到李婧冉的主意也不觉有异,同样十分心动地赞成道:“好啊。”
许钰林看了眼外边的浓雾,和潮湿的氛围,隐晦地提醒道:“这天气恐怕”
“阿~钰~”李婧冉语调百转千回地唤他。
许钰林是他们三个里唯一一个会烹饪的,甚至如果让李婧冉来评的话,她高低得给他一个米其林一星,因此他们如今空有想法,具体还得听他这个实操者的。
许钰林看着他们俩亮晶晶的期盼眼神,深觉头疼,揉了下眉心妥协:“我试试。”
事实证明,许钰林的确总是能想出很多办法。
柴火潮就去烘,尘土大便搭个棚,到了后面李婧冉都觉得为了区区一个烧烤也太大费周折了。
许钰林却只是道:“无妨。”
他直起身擦去指腹的灰尘,朝她温和浅笑:“你口中描述的烧烤,也让我很心动。”
又或者说不只是烧烤。
那天许钰林跟李婧冉说他幼年的志向是望山看海却从未有机会时,李婧冉也用语言为他勾勒出了宁静辽阔的大海和连绵起伏的山峦。
从她的寥寥数语间,许钰林当真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磅礴壮丽,尤其是她眼眸清亮地侧眸望他时。
许钰林那一刻才发现,原来言语的魅力竟能如此之大。
这份早在成长道路上被摒弃下去的念头在他心中重燃,他的心口是滚烫的。
望山看海,海阔天空。
他忽然又想去见见这山水。
和她一起。
如今也是一样,许钰林并不觉得帮她实现她口中的“烧烤”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因为他是许钰林,许钰林永远不会拒绝李婧冉。
经过三人的齐心合力(许钰林出力,李婧冉和李元牧给他提供精神鼓励),烧烤终于出炉,阵阵诱人的飘香勾得人食欲大振。
李婧冉看着脆皮灿金的烤兔腿,一边羞涩地道“怎么可以吃兔兔”,一边美滋滋接过。
“小心烫。”许钰林习惯性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李婧冉雀跃应道,从他手中接过烤签时,蓦得踮起脚在他脸庞“啵”得一声亲了下。
许钰林动作顿了一瞬,随后才分外自然地淡笑问她:“这兔腿这么金贵啊?”
金贵到都可以换来她的一个吻。
李婧冉嗔他一眼:“才不是,金贵的明明是你。”
他这永远都不会拒绝她的心。
话音刚落,李婧冉都不用转头,就感受到身后的气压陡然变沉。
李元牧醋溜溜地对她道:“李婧冉,为何你从不对我撒娇?”
撒娇?
李婧冉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不是我没有。”
“而且”她的目光上下扫了眼李元牧瓷□□致的脸庞,“你就足够娇了好吧。”
李元牧轻哼了声,算是勉强接受了她的解释,别扭地从许钰林手中接过第二个烤兔腿。
李婧冉看着这一幕,心中居然升起了几分欣慰。
有种后宅安宁平和的成就感。
不过可惜的是,李婧冉前一秒还笑着打趣说:“这烧烤的成本可昂贵了,一定吃得干干净净。”
结果下一秒神色却忽然一变,就不小心把兔腿掉在了尘土里。
她望着兔腿,还没反应过来,李元牧就赶紧开口打圆场,许钰林也把自己手里还没碰过的烧烤递给了她。
“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许钰林有些担忧地追问了句。
李婧冉迟了半拍才应道:“没事。”
她把烧烤拿在手里却没了胃口,跟小黄确认道:「一定要今晚吗?」
小黄有些烦躁地挠了下头,也有些憋屈:「没办法啊,裴宁辞那边的攻略值刚才波动得很厉害。电脑给的建议是宿主要尽快回去把他搞定。」
后半段的建议被小黄吞了回去。
毕竟,李元牧这边的攻略值已经刷满了,和他呆着也只是白耗时间。
李婧冉哑然半晌:「他们为了把我带出来,差点没命了。」
结果她如今要主动回去,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小黄闻言,只能沉默。
知道这个消息后,李婧冉之后的几个时辰便都有些浑浑噩噩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即使她已经尽力在打起精神,但这顿大费周折的烧烤难免也草草收尾。
当晚在离开前,李婧冉给他们分别留了一封信。
许钰林的很简单,约莫就是告诉他自己决定回去一趟,让他勿念。
给李元牧的,李婧冉却踌躇了很久才下了笔。
不仅是告别,也同样写出了她一开始靠近他的真相。
写了她来自现代,坦白了她靠近他是因为任务,最后告诉他倘若有一天她消失了,让他不用寻她。
她只是回家了。
最后一笔落下后,李婧冉坐在桌案前僵了很久,手中沾了墨的毛笔往下坠了一滴墨,把写好的信全毁了。
李婧冉叹息一声,心想自己方才可能真的是不太理性,搁了笔把信纸揉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她不再多想,吹了蜡烛后便拎着包裹推开了门。
谁料脚都还没迈出门槛,李婧冉的眼神就凝住了。
浅薄的月色已经快被朝阳取代,本应熟睡的少年郎此时正站在她的房门口,长身玉立,不染浮华。
李婧冉不知他在外面站了多久,但是却瞧见了他的外衣都有些湿润,如同朦着一层水雾。
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站在这儿?”
李元牧的神色很平静,他望着她,低声问道:“李婧冉,你是不是要走了?”
***
时光倒流回当日下午。
裴宁辞姿态松弛地走出屋门,暗金袖口还沾着鲜血,冰凉的神态将旁边的小宫女吓得不轻。
她想尖声求助,谁知下一秒,裴宁辞的金眸却转向她,指骨皆是血,唇边却还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里面收拾一下。”
小宫女颤抖着不敢应声,嗓子里像是塞了无数团棉花,好在裴宁辞倒也并未停留,目不斜视地往前面走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时,小宫婢才颤巍巍地探头看了一眼,随后险些被屋里的景象吓破了胆。
屋里床榻边趴着的人,她先前见过,应当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身上足有十几余个血窟窿,刀刀入骨,死不瞑目。
裴宁辞走出院门后,见过世面的侍卫面不改色地抱拳上前:“太子殿下可是有何吩咐?”
恰在此时,在乌呈权势天空悬了多年的丧钟终于敲响。
咚、咚、咚。
裴宁辞微眯了下眼,薄唇轻启:“大汗死了啊。”
先前大汗在时,裴宁辞为了保住太子之位,还得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如今大汗死了,大可汗的靠山也倒了,他就是下一任名正言顺的王。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都应当被改变了。
比如他和李元牧先前谈好的约定,比如
他的唇微微勾了下,眸光变得愈发冰凉:“看好孤的那位好大哥。”
“整兵,攻大晟封城。”
***
李婧冉看着面前的李元牧,他很安静,可沉默往往才是令人窒息的疼痛。
她的嗓音都有些哑:“你
依譁
是怎么知道的?”
他当真太聪明了。
李元牧的黑眸原本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如今却成了幽幽的死水,他应声:“你从今日下午开始,就很反常。”
“如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如此伤神呢?”他喃喃道,“如今我们已经不再身居高位,不必忧虑天下之事,我也已经完全地属于了你”
李元牧的后半句话让李婧冉心中陡然一沉,他猜到的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什么意思?”她注视着他的眸光里有些复杂,藏着一抹疼惜。
倘若当真如她所想,倘若李元牧当真早就猜出来了一切,却还是爱上了她 李婧冉不敢深思,她觉得李元牧对他自己简直过于残忍。
李元牧静了片刻,与她对视:“李婧冉,你接近我应当是有其他目的的吧?”
“先前在幻境中,我听到了一道冷冰冰的嗓音,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声音。”李元牧吸了口气,像是需要更多的氧气才能支撑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你的目的,应当是要获取一位掌权人的真心,对吗?”
李元牧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李婧冉不知她能如何回答,她又能说什么呢?
李元牧静静等了半晌,他似是也不需要她的答案,他如今说出口的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我知道,你靠近我是别有目的,相处间兴许也是诱哄居多。但我能感受得到你对我并非没有情愫。”
李元牧掩在袖下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他极力逼着自己冷静,却仍是泄了情绪。
他的尾音里带了些颤:“李婧冉,我已经尽力了。”
“我已经在尽力活成你最喜欢的模样,尽力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尽力把我的真心掏出来送给你当答卷”
他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他只在意她。
李婧冉怔怔望着他,她张了张口,可是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李元牧。
看着他极力克制的痛楚,看着他笨拙的挽留,看着他心脏被她伤得滴血却仍在试图将全部的真挚尽数奉献给她的模样。
“你为何……”纵然李元牧百般克制,他仍是湿了眼眸。
少年的眉眼尽是苦楚,呼吸窒了半晌才哑声道:“为何还要回到他身边?”
“对不起。”李婧冉的语言实在是太贫瘠,除了这三个字,她再也说不出其他。
李元牧听到这三个字时笑了,却笑得很狼狈,眼泪措不及防地滑落。
他低低的笑如同压抑的哭腔,在薄雾中四散,他许久后才艰难地从唇齿间迫出了疲倦的话。
“别对我说这个。”
“是我的错。我如今失了帝位,我已经是个 废人了。”
李元牧喉结滚了下,仍在试图对她笑:“李婧冉,是我的错,我留不下你。”
她要的是掌权者的真心,他给了她一颗真心,却也不再掌权。
李婧冉心中却像是骤然被无数个金针扎穿了一般,疼得她想痛哭,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啊,李元牧的确对她失去了价值。
并非是因为他失去了帝位。
而是当他彻彻底底爱上她的那一刻,他就对她没有价值了。
晚风裹着薄雾,凉得透心,须臾后依旧是李元牧打破了这片由悲恸酿成的死寂。
李元牧感受着身体里排山倒海的痛意,应当是情绪波动刺激了毒素,他几近卑微地祈求她:“李婧冉,我所求不多。”
“两天,再给我两天,行吗?”
这也是他寿命余下的极限了。
李婧冉望着他湿红的眸,心脏一抽一抽得疼,只能含着泪不语。
她如今已经舍不得骗他了,即使是善意的谎言,她也不忍。
善意的谎言,残忍的真相,有时候谁都不知究竟哪个更血腥。
李元牧望着他,便已经知晓了她的答案,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下。
他轻轻地阖眸,分明是最好的年纪,眉眼间却尽是疲倦,仿佛飘落的羽毛都能压垮他。
“你走吧。”李元牧的嗓音喑哑得几乎不可闻。
走吧,是他的问题,他已经对她失去了价值。
走吧,去找旁人。
走吧,走吧,走吧……
“……李元牧。”她唤了他声,嗓音又轻又低,尾音散落于晚风。
她在雾气里望他,李元牧没睁眼,清泪沾湿乌睫,他在轻颤。
李元牧感觉自己好没出息啊,他分明知道自己拦不住她。
他是想来和她高高兴兴地道别的,谁料他却把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都给搞砸了。
李元牧内心痛撼,他感受着泪水被空气风干,是湿凉的。
然而就在下一瞬,李元牧却感受到唇上传来湿润的触觉,让他浑身都僵住了。
两人的唇齿间事咸涩的泪,苦得令人心慌,他茫然睁眼,撞进得是她湿且温柔的眸光。
远处传来令人心慌的嘈杂马蹄声,如同大军压阵,声声慌乱催离别。
模糊的话语被扩音后穿透城墙被风送到他们耳边,淡漠又冰冷:
“李元牧,把她交出来,孤保你封城无恙!”
两人在那一刻却都恍若未闻,李婧冉一点点拭去李元牧脸庞的泪痕,指腹抚过眼下,望着他的眼神很专注,像是要把他刻入心底。
“对不起,”泪水无声坠尘,她在朦胧一片的白雾里与他相拥。
第一缕日光刺破云雾,战鼓鸣响,号声冲天,她在朦胧的世界里对他轻声说:
“还有,我爱你。”
迎合
自城楼高高眺望, 远处是霭霭的云雾,微凉的晨风吹散些许朦胧,依稀可见城墙下如潮水般涌来的攒动人头。
烽火初燃, 点燃的狼烟袅袅升腾着浓黑的烟雾, 紧闭的城门外乌呈士兵的盔甲声碰撞出冷冽的声响,如同一把拔出鞘的剑,如今正沉沉地悬在所有人的头上。
铁骑压境, 蓄势待发。
“哒哒”几声细碎声响, 城墙上守着的士兵高度警惕地回眸瞧去,看清来人的面容后紧绷的肩才略松几分。
李婧冉同李元牧一起上了城楼, 听到城墙上的士兵们齐齐朝李元牧低头唤了句:“陛下。”
纵然华淑已经继位, 但大晟建朝百余年来就从未有过女帝,因此士兵百姓们宁愿认李元牧这个被他们曲解为并不多么贤明的君主,也不认可华淑。
李婧冉站在门口处,离眺望台还有段距离,抬眸时看到的是远处在浓烟中半隐半现的层峦叠嶂。
上回她登的还是明城的城墙,届时严庚书勾唇笑着侧眸瞧她,曾对她道了句:“万里江山延绵, 岁月敬山河,这便是我们大晟的繁华盛世。”
李婧冉当时只顾着雪中看景,她并未去留意严庚书语气中的骄傲情怀,欣赏好半晌后才注视着他笑:“很少听你说这么文邹邹的话。”
她那时候还以为严庚书就是那种壁咚红眼掐腰低声嘶吼“老子没文化, 但老子爱你”的类型。
严庚书闻言,眼尾朝她轻轻一勾,眼下泪痣妖冶:“阿冉是否太低看本王了?”
李婧冉目光从他深邃的眉弓滑落到他轻勾的唇, 丝毫不落下风,笑吟吟地回应他:“岂敢。我只是觉得王爷日理万机, 没曾想还能抽出时间舞文弄墨,总觉得稀奇。”
严庚书挑眉,笑得慵懒:“那在阿冉心中,本王应当是怎样的人?”
他手指探上她的袖口,缓慢下滑,略带薄茧的指腹暧昧摩挲她的手腕内侧,嗓音低磁:“少说,多做?”
说话间,严庚书的凤眸微凝,注视着她,最后一个字咬得重了几分。
李婧冉假惺惺地露出一个娇羞的笑,并未言语。
那时,李婧冉还在严庚书面前装小白兔,严庚书也依旧是那个独.断威严的摄政王。
在她面前从未流露过任何一丝脆弱,全都掩饰得极好,是他本该有的上位者姿态。
而不是像后来那般。
被李婧冉瞧见了他在情感之事上分寸大乱一味退让的模样,被她瞧见他怀中抱着孩子时故作严肃的女儿奴模样,被她瞧见他小臂遮眼沉默落泪的模样。
严庚书骨子是当真是个很骄傲的人,他这辈子都从未向谁折过腰。
服的所有软,退的所有底线,纵的所有罪孽,均是因为她。
遇见李婧冉之前,严庚书不论是被庶出子欺压还是沦落风尘时,沉默寡言的严大公子都从未掉过一滴泪,只是被生活逼成了后来那个逢人便虚伪微笑、看似浪荡又残酷的摄政王。
他骄傲得从不愿在人前流露自己脆弱的模样,就连李婧冉都没看到过严庚书落泪,仅仅瞧见过他湿了眼眶。
那时他人都在她床榻上喘息着,却认清了他和她因为身份问题,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一边凶狠地吻她一边湿了眼眶。
仅此一次。
李婧冉不知晓的是,看似铁石心肠的严庚书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曾经为她落过泪的。
第一次,他明知“阿冉”当时是死遁,明知她还活着,他却选择挨了八十军鞭佯装什么都不知道,放她走。
趴在床榻上药时,军师立于床头,严庚书脸埋枕巾,枕巾被泪水无声打湿,他哑声道了句:“可我留不下她了。”
第二次是他与裴宁辞做了交易,为了让她幸福,他微笑着对她说:“我放下你了。”
冷心冷情,抛下这句话后也抛下了她,转身便走,背过身时却红了眼眶。
而被李婧冉自背后拥住腰时,他听着她语气中的哭腔,再次落了泪。
第三次是出征前,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本不想与她见最后一面,谁曾想送来那封圣旨的人是她。
那时的严庚书已经和环境里那沉默寡言的少年缓缓重叠,他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是笑着和她告别的。
直到送走了她,那口一直吊着的气再也支撑不住,他仰头饮酒时她却折返。
他对她说了很多荒谬话,说要入赘她,说要让她给他正室的排面,说要让她八抬大轿抬他入府。
她在他身后一一应下,严庚书背对着她,语气依旧是轻松调侃着,却无声地流着泪。
更毋庸提无数个睁眼到天明的深夜。
严庚书遇到了她,于李婧冉看来是最大的不幸,于他而言却是上辈子积德行善才能小心翼翼换来的渺茫幸事。
如今回想起初遇时勾唇笑得凉薄又摄魂的严庚书,李婧冉竟升出了种恍然如梦之感。
不止是严庚书,他们和她都变了许多。
就如同李元牧,先前的他对这声“陛下”早已习以为常,如今却听不得士兵口中的这个称呼,只淡淡回拒:“我已不是大晟天子。”
因为一国之君不会为一个女子在脊背上纹如此艳绝的水墨纹身,也没法将他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太多私欲,太儿女情长,有辱他多年来刻入骨子里的圣贤书。
“李婧冉。”李元牧微转过脸,杏眸仍带着些许湿意,他的面色有些沉寂,如同做出了某种决定。
李元牧吸了口气,终是将这有违道德风骨的话说出了口:“倘若你不想嫁”
“李元牧。”李婧冉轻声打断了他。
她的嗓音缓得像是天边摸不着的一抹云,柔得很,李元牧却如同被哽了嗓子般瞬间噤声。
李婧冉如今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注视着李元牧的眸光里还残存着一抹怜惜,不易察觉,却永不消散。
四目相对,两人皆没再开口。
本就无须多言,他们就能从彼此的眼眸中读懂对方的意思。
如今兵临城下,裴宁辞的意思很明确:要她嫁他,或者他就将封城夷为平地。
裴宁辞克制了经年,如今骨子里的疯劲一朝得释,正汹涌又极端地反噬着他,将他所有的清明和理智都尽数蚕食殆尽。
他们都知道,裴宁辞做得出来。
一整个城池,与一人。
孰轻孰重,一眼分明。
别说李婧冉原本便想着要回乌呈寻裴宁辞,就算她不愿回,如今这局面却容不得她愿不愿意。
裴宁辞向来都不会给她留选择的余地,到了如今他也尚未学会。
李元牧方才的那句话没说完,李婧冉也不可能让他说完。
封城属于发展落后的边陲小城,地荒人稀,倘若裴宁辞当真率兵强取,不亚于囊中取物。
易如反掌。
城破之后,等待他们的就是不存在任何侥幸的血流成河,胜利者用男人的鲜血和女人的肉/体庆祝着他们的收获,上至将领壮汉下至老弱妇孺,无人能逃得过他们的魔爪。
倘若她不想嫁,然后呢?
他要用他这位前任帝王的残留余威,用这万千将士的命、用这全城大晟子民的命,去换她一人吗?
李婧冉知晓,即使她不阻止李元牧,即使李元牧如今的情绪已经到了濒界点,他也不会将这句话说出口的。
他心中有沟壑,他做不出这等事情。
一个沾了血腥后多日难以进食、只能靠甜食苟活的少年,他不可能如此心狠。
一个从小读圣贤书长大、多年克己守礼为天下殚精竭虑的前君主,他不可能如此任性。
但只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李婧冉也要将后半句话扼杀在摇篮中。
李元牧为了大晟安乐已亲自在史书上给自己冠上碌碌无为的昏君之名,她不忍心再看他因她而被天下辱骂。
她的少年啊,本该干干净净地居于林间,清正又温柔。
李元牧望着李婧冉,眸光微怔,久久不言。
他们都太了解彼此了,李婧冉从不想让他为难。
城墙之下,裴宁辞偏头对身侧的副将低声吩咐了句,副将领命,面朝城楼沉声道:“再给你们三个数。三声之后再无回应,我乌呈铁骑必将把这封城夷为平地!”
“三!”
李婧冉笑着朝李元牧颔首,示意他别担心。
“二!”
微风轻拂,雾色稍霁,李元牧望着她的视线里像是涵盖了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一!”
李元牧紧紧低下头拥住了她,喉结吻了她的锁骨。
只差半天。
只差半天,严庚书的军队就能从楼兰赶到乌呈,就能护她周全。
“李婧冉。”他气息有些颤。
李婧冉轻轻应了声,抬手回拥住他,指尖抚过他墨发,力道很轻柔。
自从乌呈重逢后,李元牧似乎总喜欢唤她一句名字,等过了许久之后才会说出后半句话。
就像是他要用尽浑身的力气才能酝酿出下一句话,又像是他把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都尽数浓缩成了短短的几个字。
李婧冉以为李元牧是想对她表白的。
不知为何,李元牧以前还能毫无负担地缠着她笑着说“我永远都爱你”,后来却越来越少将心中情愫宣之于口。
她已经准备好回应李元牧的一句“我爱你”,感受着李元牧拥着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竭力将情绪尽数压抑下去。
同样也是三个字,只是说的却并非是她想象中的话。
他对她低声道:“别害怕。”
他会为她安排好一切的。
安排好一切,让他人代他,迎她回家。
***
久经风霜而微朽的城门缓缓开启,阳光泄入狭小缝隙,一位青衣女子自城门中款步走出,身型被这如沉睡巨龙般弥高的城门衬得格外渺小。
她身后是以感激的眼神目送着她的士兵,身前是乌呈的千军万马,神色是平静从容的。
李婧冉一步步走到高坐马背的裴宁辞前面,驻足,抬眸瞧他:“可以撤兵了吗?”
裴宁辞居高临下地定定瞧她片刻,金眸中自嘲一闪而过,随后又被平静无波取代。
他在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她信任严庚书,甚至认定即使严庚书知晓李元牧要杀他,如此爱国的他依旧会心无旁骛地退敌,并且赴死。
她信任李元牧,纵然李元牧被这皇权侵蚀了如此之久,她却依旧认定李元牧有个少年时的澄澈心性。
而他呢?
她对他可曾有过哪怕一分半点的信任?
从相遇起,李婧冉便先入为主,给他扣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如今,她也毫不犹豫地觉得他就是如此冷薄无情,会用这一城百姓之命开玩笑。
也罢。
裴宁辞心道,他可以不稀罕她的信任、她的疼惜,亦或是她的爱意。
他只要她留在他身边,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哪怕是互相伤害得血肉模糊,他也不会放手。
裴宁辞如是想着,冷淡地朝她伸出手。
肤色冷白,骨节分明,丝毫瞧不出他方才首次亲手杀了一个人。
因为那个人试图与她为伍,他便该死。
继爱欲之后,她又成功地让他破了杀戒。
李婧冉目光平视,瞧见他掌心朝上,看似是个把主动权交给她的姿态,等待着她把手递给他。
她本以为自己难免会有些愤慨亦或是其他,谁曾想如今当真亲身经历时,才发觉她的内心居然是平静的。
裴宁辞本就是这么一个人,她对他没有期盼,自然也不会有失望,以及从中衍生的怒或者怨。
她低头哂笑了声,如他所愿把手搭在她的掌心,被他握紧,带上了马。
即使同乘一骑,裴宁辞也和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李婧冉鼻尖是他身上那抹已经极淡的雪松香,却感受不到他的体温。
裴宁辞拉着缰绳的手紧了几分,勒着马匹转过身,嗓音依旧淡漠。
冷冷冰冰的两个字。
“撤军。”
也直至此刻,李婧冉才发觉所谓的兵临城下逼婚的阵仗远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隆重。
方才在城楼上远远看着像是千军万马的阵仗,如今离得近了才见端倪。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虚张声势的敷衍。
每个马匹后头挂了尾草,马匹远远奔腾而来时卷起翻天的尘土,况且封城雾大,便像是万军压境。
真正仔细数来,想必约莫就几百人。
李婧冉心中诧异之余,裴宁辞的嗓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他语气淡淡,在她耳畔道:“今夜大婚,你还有何未尽之言?”
裴宁辞依旧会询问她的喜好,只是如今的他不再会同之前那般温存,只会凉凉又言简意赅地问上这一句。
李婧冉:怎么搞得跟要噶了她之前,让她交代遗言似的。
裴宁辞的语气不咸不淡,李婧冉的姿态则比他更加端着,冷着脸不回应。
裴宁辞垂眸,感觉她的一头青丝都透着倔强。
两人都不再言语,只余乌呈军队刻意营造出来的嘈杂噪音充斥着耳畔。
然而就在裴宁辞准备驱马离去时,李婧冉似有所感般莫名地回眸望了一眼。
恰逢此刻,一道糅着茫然的声线在他们身后响起。
“裴宁辞?”
李婧冉的目光在不远处的城门口定格,瞧见了说话的那个人,只是他望着他们这头,眸光却罕见地并未聚焦在她身上。
他一身清落,神色间却带着脆弱的茫然,目光正越过她,看着她身后被乌呈铁骑簇拥的裴宁辞
赫然便是许钰林。
***
撤出大晟国土后,裴宁辞并未带着他们回乌呈,反而在封城边土扎了营。
更可怕的是,乌呈的大军居然都出了封城,如今正歇在外线,如同虎视眈眈的猎人。
李婧冉一路上分外焦急地想扭头看裴宁辞和许钰林二人之间的情况,只是被裴宁辞吩咐过的下人却客客气气又不容置喙地将她请进了婚房。
李婧冉兴致缺缺地在宫婢的服侍下换了华美大气的重金刺绣婚服,乌呈以黑为尊,暗色的轻薄纱裙上镶着细碎的黑宝石,细细两条亮白水钻自她突出的蝴蝶骨垂下,轻轻晃着。
喜娘是个丰腴的妇人,生了张颇有福气的和善面相,笑容满面地将黑掐丝明珠头面置于她的发髻之上,望着镜中的女子赞美道:“您可生得真美。”
她可能也看出了李婧冉有些无精打采,误以为她是紧张,宽慰道:“姑娘不必担心,太子殿下已经去了许多繁文缛节,您都无须与宾客周旋,只须在屋里等着太子殿下便好。”
“大婚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不过头一回嘛总是会有些忐忑。”喜娘笑着轻声又道了句:“老身是个过来人,太子殿下看您的眼神啊,那可全是情呢。”
李婧冉不置可否,随意拨弄着头冠上的黑珠帘,漫不经心地回道:“第三回了。”
喜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下问道:“什么?”
李婧冉轻叹了口,自己也颇为感慨,起身走到床榻边沿坐下:“这是我第三次成婚了。”
一婚严庚书,二婚明沉曦,如今三婚裴宁辞。
每一次大婚都挺令她意想不到的。
喜娘的密友也是三婚的人,结了离离了结在乌呈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没想到李婧冉年纪轻轻,竟就有如此跌宕起伏的感情经历。
她默默对李婧冉竖了个大拇指:“做得漂亮。”
李婧冉失笑。
喜娘并没有留太久,给她收拾了下妆面就出去了。
待她走后,房内顿时凄静起来,李婧冉往床上一躺,不由地有些心乱。
怎么办啊,以裴宁辞的个性,他在大部分时候就是个锯嘴葫芦。
许钰林又是个看着温软实则比谁都执拗的,她心中总是隐隐有些担忧。
李婧冉在幻境中见过裴宁辞身为兄长的模样,他也许不是个心善的人、不是个通情达理的爱人,不是个正直无私的忠臣。
但他确然是个合格的兄长。
裴宁辞不会伤害许钰林的,但李婧冉担忧的却是许钰林。
许钰林总是给他自己太大的压力。
裴宁辞作为一国祭司做出了很多使天下利益最大化却过于不通人情的事情,错是裴宁辞犯的,但许钰林却是自责的,因为娘亲的遗愿是托他照顾好裴宁辞。
许钰林觉得是他没好好完成许母的遗愿,不免地郁结于心。
而现如今,裴宁辞非但走上了歪路,甚至还成了乌呈的大皇子,许钰林又会如何想?
李婧冉没猜错,许钰林无法不自责。
他心思很细,但平日里事情太多,从没有时间想太多,如今骤然闲了下来后才发觉他心里很乱。
许家爹娘对于裴宁辞的身世当真毫无所觉吗?许钰林对此很难作答。
他在那一刻想了很多事情,不由自主地生了很多虚妄的“假如”。
假如许家爹娘在那时没有收养裴宁辞,如今的局面是否就不会发生?
假如他的家人没有因虚荣的面子而让裴宁辞进宫,他若只是个平民百姓,乌呈的人是否就不会找到他?
假如李婧冉没有让裴宁辞跌落神坛,他是否就不会叛国?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酿成如今这个苦果的原因。
方才兵临城下、威胁着要灭了整城百姓的人,是他喊了许多年的“阿兄”。
包庇了他国皇子,甚至让他进了大晟朝堂的人,是他的生身爹娘。
让他失去祭司之位,将他逼往乌呈的人,是他的爱人。
许钰林他如何能心中不乱?
蝉鸣声倦懒,夏夜风燥,许钰林望着裴宁辞良久不言,好半晌后才低声对他道:“亡羊补牢,未为不晚。”
他开口时才惊觉自己的嗓音都有些哑。
裴宁辞闻言便讥讽地翘了下唇。
在方才等候许钰林开口的时间里,裴宁辞心底是有一丝极其隐蔽的期待的。
高处不胜寒,他从幼年便入了宫,接触的皆是宫墙之内的人间凉薄,后来成了祭司后更是天下敬百姓畏。
裴宁辞以为他从不在意这些毫无价值的情愫,不论是亲情也好爱情也罢。
可他究竟是不在乎,还是不能在乎?
老天爷从没给过他选择,所有的结局都是继定的,他只能按部就班地照着这条框死的道路一直向暗。
但自始至终,在狂风骤雨间,裴宁辞心中那束微弱的火苗虽然渺小,但自始至终都从未熄灭。
兴许这也是为何,当李婧冉一开始以爱为名接近他、以爱为名为他跳崖、以爱为名囚/禁/凌/辱他时,裴宁辞心底抗拒又迎合。
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裴宁辞其实渴望着有人能对他说一句:“我相信你。”
只是他没想到,他又爱又憎的女子不信任他,他的弟弟不信任他,唯一一位对他说了这句话的人,居然是他昔日的君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元牧有着多智近妖的头脑,和君王的胸襟。
裴宁辞听着许钰林的这句话,微绷的身子一点点再次放松,他扯着唇对许钰林道:“你太天真了。”
许钰林的心尖一点点转凉,他瞧着裴宁辞,只见他脸庞尽是高高在上的淡漠。
他只觉怔然,静默须臾才继续启唇,对裴宁辞道:“那是她的家啊。”
“你心悦她,先前却囚了她在意的人,如今还要灭了她的国”
“那又如何?”裴宁辞的嗓音肃了几分。
他想从许钰林口中听到的只是一句“我相信你”,可许钰林却用情感来绑架他。
裴宁辞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尽力隐忍着,口中却出于某种他自己都难以描述的心理,说尽了口是心非的残忍话:“她是孤的人,孤在何处,何处就是她的家。”
“至于她在意的人”裴宁辞故意用刻薄的言语激许钰林,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她在意谁,孤就杀了谁。”
“她这辈子都只能被囚在孤的身边,在意孤一个。”
裴宁辞看着许钰林有些苍白的脸色,心中却没有丝毫畅意,有的只有痛意。
为许钰林而痛,也为他自己这比漫天风雪还要寒凉的人生而痛。
昔日在遇到李婧冉之前,裴宁辞想要的只有老天爷要给他的名。
遇到她之后,他逐渐变得贪心,他既想要名又想要情。
如今,裴宁辞不愿承认,但倘若能用这半生的辉煌名誉换取爱情与亲情,他料想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个很难权衡的事情。
世间难得双全法,他愿意做出取舍,只是裴宁辞向来是不见鱼不撒网的,他须得牢牢将情抓在手里,才愿意为之做出牺牲。
裴宁辞的金眸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语气却依旧端得平缓:“许钰林,大汗归天,可汗们不过是一群蠢货,孤是乌呈太子,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君王。”
裴宁辞一字一句地问他:“你凭什么认为,孤还稀罕大晟的一切?”
看似是质问,更像是引导。
引导许钰林说出因为他是他们的家人,他以家人的身份不愿看着裴宁辞误入歧途。
只要他还认他这位兄长,裴宁辞料想这大汗之位也并不是非要不可。
自始至终,裴宁辞求的都只是名,而不是权 —— 这也同样是严庚书觉得他虚伪做作的地方。
就像是个半路发家的人,看着另一人赶上了时代快车一跃成为人上人,结果还假惺惺地说他不在乎钱。
严庚书和裴宁辞的思想完全背道而驰,又或许说绝大部分的人跟裴宁辞这种清奇的脑回路都是不合拍的,也唯有李元牧这种同样剑走偏锋的思想能兼容严庚书和裴宁辞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模式。
许钰林纵使和裴宁辞曾经是兄弟,如今也很难从他这句冷冰冰的话里听出他的真正含义。
许钰林的唇紧抿,半晌后才艰难吐出四个字。
“无可救药。”
两人一个是锯嘴葫芦,一个又脾性执拗,一时间气氛降至冰点。
“啪”得一声,裴宁辞心中那抹隐晦期盼的火苗顿时被揿灭。
他冷冷瞧了许钰林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许钰林立于原地,如同足下生根般僵了好半晌,才缓缓地轻泄出一口气。
他在旁边铺着狼皮的木凳上坐下,闭上眼,屈着指骨揉了下紧蹙的眉心,心中杂乱。
谁都并未注意到,就在裴宁辞离开后不久,本该被囚的大可汗却自拐角处走出,指尖捏着褐色药包,眸光幽深。
一场粗陋的报复正徐徐展开
***
婚房之内,李婧冉想东想西,迷迷糊糊间竟睡着了,再次睁开眼时就撞进了裴宁辞的目光。
他单手支着太阳穴,正侧躺在床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金眸如同洒在赛里木湖畔的朝阳,微光流转。
她陡然一惊,正想后退时裴宁辞却率先挪开了目光,声线照旧冷淡:“醒了就起来拜堂吧。”
李婧冉方才被吓得骤快的心跳还没完全平复下来,坐起身时下意识问了句:“你方才一直在等我睡醒?”
裴宁辞扶了下她的肩助她起身,动作细致,扫了她一眼没说话,意思很明显:不然?
李婧冉压了下被她睡得满是褶皱的婚服,低着头道了句:“早知道我就一觉睡到天明了。”
误了他的吉时吉日,看他还怎么拜堂。
裴宁辞轻嗤,似是觉得她这句赌气的话颇为幼稚,几秒后又忍不住冷着脸回应着她这句幼稚的话:
“那便明日再拜。”
“至于那吉日之说”裴宁辞的语气轻飘飘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说吉,便是吉。”
左右他已因她叛了神佛,多这一次也不多。
李婧冉无语凝噎,无力地摆了摆手:“拜拜拜,困死我了,拜完早点睡。”
裴宁辞俨然也是知道李婧冉在这等礼节上是个能避则避的懒骨头,因此简化了所有的流程,两人在房内简单得三拜天地便算结束。
不知为何,裴宁辞心中竟无端因这新婚而升出了几分紧张,可望着李婧冉意兴阑珊的模样,他心中又有些难言的涩。
李婧冉则扫了眼裴宁辞:“怎么磨磨蹭蹭的?还拜不拜了?”
“李婧冉,”裴宁辞冷不丁唤了她一声,嗓音有些低,掺着些空洞和茫然,“你为何不能喜欢我?”
裴宁辞在心中措辞许久,想过“我比他们差在哪里?”“我也没那么差吧?”“你为何不能看我一眼?”却都觉太像个怨夫,没曾想最后说出口的话听起来还是如此卑微。
李婧冉沉默了片刻,因为她听出裴宁辞这次的语气里并没有先前的醋意,他只是清醒地放低姿态,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就像是一面镜子,旁人对她是什么态度,她便会用这种态度回敬他们。
如今裴宁辞敛眉的模样让李婧冉心中有一丝难言的滋味,她半晌后才开口:“我无法接受一个叛国的人。”
“倘若我没有呢?”裴宁辞接得很快。
他的那双金眸凝着她,再次低低重复了一遍:“李婧冉,我没有叛国。”
李婧冉极轻地眨了下眼,听到裴宁辞的思绪有些飘,杂乱无章地对她道:“乌呈之人在我尚还是侍神官时便找上我了 倘若我当真想当这大汗,我当时无官位时就该跟着他们过来。”
“人人都道我的生父乃乌呈大汗,但是李婧冉,”裴宁辞语气顿了下,嗓音低低,“无人提过我的生母。”
“她是被掳来的大晟人,是乌呈在大晟侵略城池时捕回的俘虏,因貌美被那人面兽心的大汗瞧上,屡次强迫。”裴宁辞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分明平淡无波,但李婧冉却能从他变慢的语速中听出裴宁辞极度压抑的厌。
裴宁辞从不是个热心肠,可当初发现前任大祭司亵.玩.幼.童时,他不惜一切代价筹谋多年也要让那前任祭司受到惩罚。
前任祭司分明威胁不到裴宁辞的,他大可以当个坐井观天的旁观者。
可裴宁辞出手了。
他痛恨性/侵,因为 他就是性/侵下的产物。
李婧冉的嗓音无端有些发干,她迟了好半晌后忽然问了个莫名的问题:“那许钰林?”
“他是我弟弟。”裴宁辞语气平缓,回视着她,“但我们并非双生子,他比我小两岁。”
“当年母亲难产而死,身边的忠仆以命相护把我和他送了出来。”裴宁辞蹙了眉,那是人在回忆不愉快记忆时的自然反应。
他略去了中间所有的搓磨和细节,只是道:“为隐藏身份谎报了年纪,许家夫妻又多年无子,我们便进了许家。”
“许钰林不知道?”
裴宁辞喉结微微滚了下,挪开视线,微敛着眼面色平静:“这些事情,他无须知晓。”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裴宁辞看着李婧冉的神色,却蓦得笑了声:“别把我想得太高尚。”
他轻声喟:“我知晓她死得凄惨,但也从未想过为她复仇,会来到乌呈也实属巧合。”
说到“巧合”二字时,裴宁辞还深深瞧了她一眼。
裴宁辞的姿态放得松弛,李婧冉的脑子里却在迅速运转着,追问道:“你是不是和李元牧达成了什么交易?应当是在他来劫我那晚?”
“劫你?”裴宁辞语气微凉,指尖去扣李婧冉手腕,冷笑,“他劫得走吗?”
李婧冉“啪”得一下就把裴宁辞的手拍开了:“说正事!”
裴宁辞望了眼自己被拍红的手背,默了片刻,像是在为往后的自己默哀。
他缩回手,语气清清淡淡:“他让我助他一同灭乌呈。封城烟雾多,易守难攻,他说严庚书的大军今明日便能赶到,让我想办法把大军引到这里。”
难怪。
李婧冉感觉脑中一切的东西都被打通了,难怪他们并未折返乌呈,并且乌呈的大军会驻扎在封城外。
但裴宁辞提前兵逼城下,却是在他和李元牧的交易之外。
但先打破交易的人却也是李元牧。
开玩笑,他可没说过他会把李婧冉带走。
“不过这些都是大汗死前的协定。”裴宁辞扯了下唇,望她,“我反悔了。如今乌呈对我而言唾手可得,我何必放了这块肥肉,回大晟做个人下臣?”
他将先前抛给许钰林的钩子再次抛给了李婧冉。
这一回,李婧冉咬了钩。
她眸光清亮地回视着他,坚定地道:“因为你是大晟人。”
“裴宁辞,我相信你做不出这种事。”
“咚”得一声,裴宁辞听到自己心脏凹陷的声音。
他平静地心想,哦,这条鱼着实太狡诈了,把他这个垂钓者都钓入了海底,还心甘情愿地沉沦。
***
大可汗俨然是个很能蛊惑人心的说客。
他方才窥见了裴宁辞和许钰林之间的相处,再想到手下先前打探出的“兄弟”关系,恶意频生。
他斗不过裴宁辞,也害不死他,但眼前这个人却太容易了。
大可汗手中捏着毒粉,想到那名艳丽女子对他说的话,鹰眼微眯地注视着许钰林,继续往那摇摇欲坠的城墙上加着筹码:
“他在乎你。只有你的死才能唤回他。”
“你难道真想眼睁睁看着他误入歧途吗?”
“你明明可以救他的啊。”
许钰林的脸色愈发苍白,大可汗的每个字都敲入了他的心底。
大可汗将毒粉推至他面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道:“你应当有自己的决断。是你一人的命重要,还是这万千子民的命更重要。”
许钰林呼吸有些急促,心中先前因李婧冉的表白而微松的弦在这一刻再次绷到了极限。
只差一些,便要断裂。
他的指尖微颤,在堪堪触到毒粉之前,却顿住了动作。
许钰林的心中有些杂乱,他的思绪浮过了许多和裴宁辞接触下来的细节,又细细推敲了一遍他方才的话。
他轻轻吸了口气,慢慢放下了手,低着头语气微轻,又很坚定。
“我阿兄,他不会叛国。”
话音落下,许钰林抬眸望向大可汗,谁知却忽觉眼前阵阵发晕。
大可汗朝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可惜,迟了呢。”
房内从他方才进门时就已经依那名女子的说法动了手脚,如今正袅袅升着烟
***
李婧冉和裴宁辞之间的谈话告一段落,两人之间有一瞬的沉寂,而后裴宁辞又冷不丁地问了她一句:“现在拜堂吗?”
李婧冉:
她为裴宁辞的坚持叹服,认命地拉着裙摆面朝窗外的明月,正要下跪时却被裴宁辞拦住了。
李婧冉不知裴宁辞壶里又卖的什么药,正想要询问时却见裴宁辞弯腰为她理好了裙角,嗓音低低:“你不必跪。”
她眨了下眼,随后就瞧见裴宁辞迎着满地清辉,缓缓地跪下。
他自下而上地抬眸瞧她,面庞在清冷的月光中被晕上了透白的光影,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温柔:“你无须屈膝。”
李婧冉一时间说不出话,心口骤得感到有些热,又有些不易察觉的触动。
裴宁辞这是在放低姿态。
有些话他说不出口,于是便用实际行动告诉李婧冉:她是他的掌控者。
她理应永远高高在上,不染尘埃,这辈子都不向任何人屈膝。
李婧冉久久不知该如何说,她想说其实裴宁辞没必要做到这个份儿上,她讲究的是公平公正。
裴宁辞难得看懂了她的意思,轻轻触了下她的手背,语气云淡风轻:“我心甘情愿。”
说罢,他便转过头,平缓地道了句:“一拜天地。”
月光下,男女皆身着黑色婚服,男跪女拜。
“二拜高堂。”
李婧冉微微垂眸,裴宁辞温顺叩首,乌发滑落,月光清柔。
“夫妻对”
房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急促通传声:“太子殿下,大事不妙。”
裴宁辞的动作顿了下,他缓缓起身对李婧冉低声致了句歉,便先行出了房门。
隔着紧闭的门板,李婧冉依稀听到了一些模糊的字眼。
隐约是“中毒”“最后一面”之类的字眼。
不知为何,李婧冉的心陡然一沉。
***
等裴宁辞匆匆赶到许钰林的屋子时,乌发已尽数被冷汗打湿。
他蓦得推开房门,看着滑落在桌边的许钰林,瞳孔骤缩,情不自禁地唤了句:“阿钰!”
许钰林闻声抬眸,面色惨白地如宣纸,张了张嘴似是想言语,谁知刚一开口就蓦地吐了口血。
裴宁辞呼吸都是一窒,几步上前搀着许钰林的手都在颤。
许钰林仰靠在他身上,裴宁辞如今再不复方才装出来的冷漠,眼尾都氤了红,慌乱地用指腹擦过许钰林唇边的血迹,谁料却越擦越乱。
裴宁辞只觉心脏都被搅成碎片正股股滴着血,他神色间是罕见的无措,语气杂乱:“你巫医,巫医已经在路上了。阿钰 阿钰你再坚持一下”
话虽如此,但两人皆知既是大可汗潜逃前出的手,势必已经回天乏术了。
许钰林同样也觉得身子又沉又冷,他感受着体温正在流逝,缓慢却无从抗拒。
他吃力地朝裴宁辞笑了下:“阿兄,你没叛国,对不对?”
裴宁辞捏着他的手重了几分,下颌死死绷紧,在眸中蓄了许久的眼泪掉落得狼狈。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许钰林却从裴宁辞的神色间看到了答案。
许钰林轻轻阖了下眼,心中松了几分。
他知道的,裴宁辞不会叛国。
裴宁辞这些年来做了很多百姓们无法理解的事情,瘟疫时锁村放火、罔顾人命,这些都是他一宗又一宗的罪。
但归根结底,他只是以一个没有掺杂任何情感的方式,做出了最符合多数人利益的事情。
许钰林面色有些疲倦,但还是勉力对他道:“原谅我 我方才明明知道你想听的是什么,我只是”
“我知道。”裴宁辞猝然侧脸,衣袖擦了下脸上的泪痕,嗓音有些哑:“我知道,你只是有些赌气,像小时候那样。”
他离家后,许钰林想必的确吃了不少苦,脾气当真是收敛了很多。
旁人都觉得他温润如玉,只有裴宁辞知晓许钰林幼时的脾气有多大。
容易生气,又喜欢闷着不说,生气了便抿着唇不说话。
兄弟俩之间的每一次冷战都是裴宁辞先冷着脸退让的。
许钰林闻言,一滴清泪无声滑进鬓角,微微笑了。
他缓慢地摸索着,扣着裴宁辞的手腕,方才还没什么力气,如今扣着他的力道却紧,裴宁辞心脏不断下陷。
没时间了,他们心中均如是想着。
“阿兄,我这辈子从未求过你什么。”许钰林望着他,短短一句话说完后便要艰难地喘一下。
他攒够了力气,继而又断断续续道:
“我能否求你放过她?”
每个字都钻入了裴宁辞的耳朵,像是重锤敲在他心上。
裴宁辞知道许钰林说的“她”是谁,喉结微动了下,却并未开口。
许钰林虚弱地咳着:“她你拘不住她的”
李婧冉是山间自由的风,谁能囚得住风啊?
裴宁辞的指尖紧攥成拳,他的手背上青筋尽突,下颌紧收,半晌后才从唇齿间低应了句:“好。”
倘若她想走,他不会拦她。
许钰林握着他的力道陡然松了。
他轻笑了声:“阿兄 我的事,瞒着她。”
许钰林估算着李婧冉也无法在这个地方呆太久了。
他知道裴宁辞做得到的,让她在回去之前都不会发觉许钰林的死讯。
只是这一次,却太迟了。
门边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克制不住地碰响了门。
裴宁辞回眸,瞧见此刻本该在房内的李婧冉一身嫁衣站在门扉,捂着嘴无声哭着,脸上尽是泪痕。
不知已经听了多久。
李婧冉一步步走向许钰林,感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松软得不可思议,让她眼前都发晕。
“许钰林”她跪坐在地,紧紧攥着许钰林的衣袖,忍了许久却终究克制不住地泄了哭腔。
那一刻,李婧冉心中浮过了许多的画面,她想到了许钰林先前在温泉中那句“你能否把我当成阿兄的替代品?”,想到了许钰林在热气球上与她的那个吻,想到了许多个他们二人的瞬间。
她还有好多没履行的承诺。
欠他的三个承诺如今还剩下两个。
说好要陪他望山看海,如今也还没去成。
甚至在这段感情中,她给过许钰林的快乐似乎只有在新婚晚会上的假意告白,和下了热气球后的那几个时辰。
仅此而已。
她还欠他那么多那么多!
许钰林看着李婧冉哭成了个泪人,眼前已经逐渐发黑了。
他浑身的力气都已近干涸,却仍艰难地朝她弯唇笑了下,一如初见那般。
“婧冉我还剩两个愿望”
李婧冉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哽噎着道:“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照办。”
“第二个愿望”
许钰林的眼皮一点点坠了下来,他的嗓音越来越轻,轻得李婧冉都快听不见了。
她俯在他唇边,浑身在颤,却压抑着不要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许钰林无声地笑了下。
他的世界被无尽的黑暗笼罩之前,许钰林对她说出了最后的四个字。
如拂过湖畔的晚风,温柔清清地不可思议,比月光更皎洁。
李婧冉在安静的世界里,听到了他的声音。
“二愿你别哭。”
蝉鸣声声,月光温柔。
他坠入了的黑暗,唇边带笑,安详又平和。
任务完成3.0
李婧冉在那一瞬感觉耳边“嗡”得一声响, 她宛如被绑着巨石坠了暗淡无光的深海。
水波汹涌地充斥着她的口鼻,耳朵,她的世界沉默下来, 一切的声响都被阻隔在外, 再也无法听到分毫的动静。
整颗心都被咸涩的海水塞得鲜血淋漓,她感受着许钰林的手腕骤得下垂,她想抓住他, 可是却遍体生寒地发现她连眼球都操控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腕自她掌心滑落。
像是自晨曦陨落的星星。
晨曦看不见星星,星星隐匿在黑夜。
她永远都失去他了。
这个认知让李婧冉的心口又空且痛, 眼泪一滴滴砸在他的身上, 她嗓音带着颤抖的试探:“许钰林你别吓我。”
眼前的世界变得那么模糊,李婧冉浑身都在无意识的发抖,她强迫自己冷静,可是被淹没在深海的窒息感让她的大脑都不在运转了。
李婧冉的指尖触到许钰林的眼皮,却好似触了火般收回了手,灼烫入骨髓。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会惊醒他一般:“我还欠你一个愿望呢 你睁开眼, 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烛火在殿内轻曳,氤得许钰林苍白的脸庞都多了几分暖意。
许钰林从不会拒绝李婧冉的,但这次他却不能再回应她了。
李婧冉只觉心口像是被挖了个巨大的破洞,她被无尽的背悲恸吞噬, 又哭又笑,笑的是她觉得这个地方当真好讽刺。
裴宁辞心中的痛不比李婧冉少半分,他强行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极轻地将许钰林安置好。
望着李婧冉双眼无神的模样,裴宁辞的喉结滚了下, 朝她伸手低声唤道:“李婧冉,你清醒些。”
他的情绪永远都是淡的,纵是心中巨浪翻涌,面上也不过是几滴隐忍到了极致的泪。
李婧冉扯了下唇,抬眸望着神色间微有隐痛的裴宁辞,眼神带着几分凉凉的嘲意:“裴宁辞,死的这个人是你的弟弟。”
她眼泪忍不住地掉:“你知道他为何要建千机楼吗?他这辈子都在为你操心。”
许钰林其实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他对物质并没有什么需求,哪怕是粗茶淡饭也能泰然处之。
他为何要劳心劳力地去花心思做这个楼?
李婧冉当时也曾觉得疑惑,她曾经问过许钰林的。
约莫是在又一个平凡的午后,灿橘的光线洒满人间,他们那时候的关系有些难言的尴尬,是她在千机楼为了树立一个劝退他的渣女形象,故意装作不知他的身份并强吻了他这位“千机楼楼主”后。
彼时,两人之间尚未把话挑明,关系有些微妙的尴尬,但是这种难言的情绪总是被他们心照不宣地掩盖得很好。
他们静静站在夕阳下半晌无言,李婧冉觉得有些不自在,因为这种无声陪伴彼此看夕阳的行为在单纯的友人间,着实有些过了界。
世上总有着很多不说出口的隐形潜规则,比如去菜市场买肉必须要先付钱才能避免被宰,装修千万不能找熟人,接过吻的男女不一定就是恋人。
李婧冉感觉自己和许钰林之间的这道“潜规则界限”已经被模糊了,这让她很心慌,想阻拦却又感觉有些无力。
她只能尽可能地把脱轨的迹象拉回来,像个朋友一般自然地开口问他:“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开千机楼啊?”
李婧冉故意笑着调侃他:“我觉得你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冬日赏雪夏日饮茶的清闲命,而且估摸着还会找个惬意的地方隐居,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操劳个性啊。”
许钰林闻言有些无奈,垂下眼弯着唇,沉吟片刻后才温声反问道:“您为何会生出这种想法?”
他在她心中,难不成是那种二世祖性子?
李婧冉被他问得沉默了几秒,这才慢吞吞地扫了他一眼,唇齿间吐露出一个字:“脸。”
许钰林失笑,倒也并未多说什么。
她向来是直白的,以前没那么熟时总是会目光不由自主地瞟他,许钰林先前每次和她谈些事情都会默默多加一件衣服,领口都拉得严严实实,尽量别把自己的手往她眼下晃。
如今稍微熟一些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故意用这种不加掩饰的方法来表达对他的欣赏。
但爱情很多时候就是一种朦胧隐晦又难以捉摸的东西,没人知晓爱神丘比特的箭会在什么时候射出,也无人能揣测爱意究竟会在何时降临。
当李婧冉大大方方地赞赏他的外表时,她又何尝不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划清他们之间的界限?
许钰林的心思百转千回,但他却不知他着实是过度分析她的想法了。
李婧冉只是在很单纯地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了口,倒的确没有那么多被他引申出来的意思。
许钰林生了副世家公子的温润面庞,眉眼如画,唇色偏淡,是那种看起来便清矜动人的如匪君子。
李婧冉见他的第一眼,便觉得他像是清柔的月亮,但他不似月光那么遥不可及,反而更像那檐上霜。
人过分完美了便会变得单薄,指的既是容易被老天收了性命的薄命,也是距离拉得太开的遥远感。
许钰林和裴宁辞曾在李婧冉眼中都是这种较为单薄的人,裴宁辞是因为太冷太大淡,而许钰林恰恰相反,是因为太过温和无害。
就好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动怒,他好似不论何时都是浅浅笑着的。
可那一日,许钰林身上的薄雾仿佛被吹散了,李婧冉从中窥见了个更为真实的他。
许钰林曲解了李婧冉的意思,静默两秒,口中转移了话题:“嗯,这千机楼的确并非出自我本意。”
他骨子里也终究还是有几分自持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沉默的倔强,如今被她两次三番地拒绝,许钰林自然也不会再不识趣地凑上去。
她既然想往后退,他自然也没理由一直扣着她不让她抽身。
许钰林轻吸了口气,朝她毫无破绽地微微笑了下:“殿下想必也已知晓祭司大人乃我亲人了吧?”
“自古以来,身居高位者都难以一生无忧,这千机楼只是为备不时之需。”
万一裴宁辞有朝一日当真出了意外,从人人敬畏的神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魔,许钰林觉得自己起码也有底气能够保他。
许钰林说这番话时虽面上在笑,态度也恭顺,但着实是有几分赌气的。
在千机楼中,他分明已经当面揭穿了她并非真正的华淑,如今却再次以“殿下”称呼她,可见一斑。
李婧冉倒也并未听出来,因为许钰林每次表达不满的方式着实太隐晦,除了他上回帮她处理伤口时难得冷了脸不语,其余大多数时候李婧冉都不知许钰林心中闷了气。
一般都是他因她三两句话有些郁结,李婧冉浑然不知,在她察觉出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之前,许钰林已经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无非就是那些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反复询问自己的内心:你是她的谁?她是你的谁?你以什么立场生气?
有时候有名无实,连吃醋都得是半真半假的。
现如今自然也不例外,李婧冉全然没发觉任何问题,只是蹙了下眉反问道:“你一直这样吗?”
许钰林微笑,看似脾性很好地反问:“什么?”
李婧冉瞧他两秒:“一直为别人而活?”
这一句话像是照入黑暗的一束强光,让许钰林的心脏瑟缩了下。
就像是一件赤.身.裸.体的艺术品,原本在黑暗里无人注意,谁料却骤然被暴露在炽白的冷光中。
让他浑身都有种无端的羞耻之感,像是被人看穿了某种隐晦的心事,而这种感觉让许钰林难得地语速快了几分:“那您认为,什么又是为自己而活呢?”
李婧冉思索片刻:“可以无忧无虑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和未来。”
每句话都是他遥不可及的奢望。
许钰林强逼着自己听完了她的话,以一种冷静的语气回应道:“那我若照您说的做,究竟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您而活?”
他的每个字都很克制,但拼凑在一起却如同芥末,呛人得很。
李婧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不软不硬地顶撞了一下,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时许钰林却率先发觉了自己这句话的不合时宜,偏过脸低低道了句:“对不住。”
那是李婧冉和许钰林相处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他情绪有些失控,也是唯一一次。
话甫一出口,许钰林就将其烙印在了他的心底,让其变成了一个警钟,严厉地告诫自己不许有下回。
他也很成功。
最起码在那次之后,直到许钰林在她眼前死去之前,他这辈子都没再对她说过任何一句态度不好的话。
李婧冉听了许钰林的道歉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方才是有些克制不住地生了薄怒,抿了下唇:“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我不该过度干涉你自己的事。”
许钰林难得有些无措,侧眸瞧她:“并非如此。我方才只是有些”
他话语顿了片刻,声音低了几分:“被戳到了痛处。”
李婧冉眨了下眼,瞧着他没说话,许钰林心中纵然有些不想与她提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但更不想让她误会,斟酌了下解释道:
“兴许你说的是对的。我的确鲜少为自己活过。”
说到此处,许钰林的神情中多了几分茫然:“可我自己都不知晓,我的抱负与理想是什么。”
能清晰设定目标并且为之奋斗的人,都是被老天眷顾的。
譬如严庚书,他知晓自己就是想摆脱那卑躬屈膝的日子,想要居于万人之上,也想要保家卫国,为此他不惜付出一切。
他的路很苦,但严庚书却从不曾觉得累,因为他心中的那簇火苗从未熄灭。
有些人则是被命运推着走,譬如裴宁辞,他的人生早就被注定了,无须自己选也做不到自己选择。
这两种人都是少数,更多平凡的人则是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理想的。
世界很残酷,平凡的人需要问自己的是:这个世界需要什么?
而不是“我为何需要这个世界”。
兴许他们幼时也曾梦想过星辰大海,长大后却甘愿沦为尘埃。
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是现实的,它会磨去一个人的棱角,让他变成了万千人中毫无特色的一个。
李婧冉不知为何在心中与许钰林产生了共鸣,她沉默几秒后才开口对他道:“不要把梦想看得太复杂。梦想是为人服务的,什么能让你高兴,让你愿意为之付出,让你想尝试,它就是梦想。”
“许钰林,”李婧冉眸光清亮地注视着他,语气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温柔,“你有什么想做却没做过的事吗?”
许钰林撞入她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动,未经思索便回脱口而出:“孔明灯。”
说罢,许钰林反而生了几分不自在。
谁会把放孔明灯当成自己的梦想啊?
李婧冉却笑着颔首,继续问道:“还有呢?”
先前一直是李婧冉在从许钰林身上获取情绪价值,如今难得让她有了个治愈他的机会,李婧冉心底也有几分隐秘的荣幸。
许钰林迟疑片刻,继而又道:“我有些恐惧高空,因此从未去过吊桥。”
李婧冉笑着肯定他:“这个也算。”
这回不用李婧冉继续追问,许钰林便主动对她道:“我以前身子骨弱,碰不得酒,但感觉能醉一场也是人间幸事。”
说罢,两人之间又有一瞬的静默。
许钰林静静凝她半晌,说了句颇为出格的话。
他的嗓音很轻,像是风一吹便会散:“婧冉,你是不是喜欢我。”
如果她的内心深处真的只是把他当友人,她当真会对他说这些话吗?
李婧冉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好半晌后说了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晨曦和朝阳都很美,对不对?”
许钰林抿唇不语。
李婧冉却原本便没想等他的回应,只是轻轻笑了声,声音很柔和。
“不好意思啊许钰林,但我不是那个能陪你朝朝暮暮的人。”
李婧冉说的是实话,她和许钰林之间有的只有瞬间,从未有过朝朝暮暮。
她给不了他陪伴,但她实现了他的每一个梦。
在他们决定道别的那晚,李婧冉陪许钰林在烟花下对月饮酒。
他没有醉,却又好似醉了。
许钰林的确恐高,一踏上吊桥时腿都在抖,李婧冉便站在他身后踮着脚捂住了他的眼睛,推着他愣是走完了那摇晃的吊桥。
也是在那一日,他才发现原来高空并没有那么可怕,更没想到他之后能在百米高空从容地与她接吻。
自此之后,关于高空的一切恐惧,都被她所覆盖,想到高空时心中都是甜蜜的。
同样也是那一晚,他们在岸边共同放了同一盏孔明灯,对着李婧冉的那一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愿望,许钰林的却是空白的。
她当时捂着自己的愿望不给他看,还故意探过头来瞧他的,许钰林倒也纵容着,任由她将空白尽收眼底。
李婧冉诧异瞧他:“不是吧许钰林,这么小气啊?为了不让我偷看到,索性不写了?”
许钰林淡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要写的。”
他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李婧冉自然不信,哼哼唧唧地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把你的愿望也许了吧。”
说罢,她便提着笔在他这面上认认真真地写了几个字。
许钰林垂眸望去,她的毛笔字依旧比较难辨认,未干的墨水在烫金红灯笼纸上泛着水光。
「岁岁常欢愉,万事皆胜意。」
李婧冉写完后,把毛笔往他手里一塞,欣赏了下自己的墨宝,颇为满意。
她唤来了店家,店家为两人点燃了孔明灯,微热的火苗隔在两人中间,他们各握孔明灯一角。
许是火光灼热,他们并未看彼此,只是感受着孔明灯因热空气而缓缓地上升。
高到几乎抓握不住时,李婧冉突然看着许钰林,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现在许愿还来得及。”
李婧冉当时已经从小黄口中得知,他们公司可以实现她的一个条件,任何条件都可以。
只要许钰林开口说些什么,李婧冉心想,她是可以用这个条件来换许钰林的。
可是她却不知晓,许钰林已经从竞争对手那边知道了真相,他不想让自己成为她的负担。
因此,许钰林只浅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李婧冉望他半晌,不知为何觉得鼻子有些堵,低下头闷闷“嗯”了声。
他们终究放了手,孔明灯承载着她满满的希望越飞越高。
夜空中灯火通明,许钰林注视着李婧冉半晌,忽而开口:“我的爹娘当年也一起放过孔明灯。”
在他们尚且未结为夫妻之前。
李婧冉心思有些散乱地应道:“然后呢?”
许钰林却只淡淡笑了下,没再回答。
他仰脸望着奔月而去的孔明灯,只觉这星星点点的火光辉煌地能把人间照亮。
许钰林的瞳仁中盛着星河,在心中无声地补完了他的未尽之言。
然后啊。
然后他们便成婚了。
***
如今这一切浮上心头的回忆都成了把心脏绞得愈发疼痛的枷锁,李婧冉真的感觉好疼,疼得她控制不住地对裴宁辞说着伤人的话。
她侧着身子想去抱已经变得微凉的许钰林,只是指尖还没碰到许钰林的衣角,腰肢就被一双手臂搂住,强势地把她带离许钰林。
裴宁辞弯下腰抱着她自冰冷的青石地面起身,李婧冉却用力地拍他,声音失了冷静,哭着道:“你放开我!”
“放我下来,你干什么!”
李婧冉的眼睛都哭肿了,面上全是泪,每次下手拍打他时都没留一丝力,没两下手心就红了,指尖擦过他的下颌时还划出了一道血痕。
裴宁辞只是沉默地把她抱出了这间房间,关了房门才在庭院中把她放下,强迫着她和他对视,每个字都格外清醒:“李婧冉,他已经死了。”
李婧冉的哭声戛然而止。
整整三秒的死寂,李婧冉的情绪却忽然崩溃了,捂着脸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裴宁辞眸中也有着化不开又极其悲恸的神色,只是给她递了个帕子,静静陪着她。
他轻轻环住了李婧冉,李婧冉攥着他衣襟的指尖很紧,眼泪尽数染在了他的暗色华服。
她抽泣着,头脑都发晕,回抱着裴宁辞的腰,像是要从他的身上摄取到一丝暖意。
两人身上的黑纱婚服彼此相贴,像是在湿冷的海风中相依相偎的鸷鸟,正彼此舔舐着伤口。
裴宁辞的身子也有些僵,须臾才慢慢放松下来,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发丝。
他闭了闭眼,在她额角吻了下,嗓音糅尽了世间的温柔,像是照亮人间的暖阳:“别哭了。”
李婧冉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了下来,浑身却有些克制不住地发着颤。
裴宁辞只能将她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极淡地在她耳畔轻喟了声。
“他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
裴宁辞从未觉得自己做过什么错事,直到他听到了许钰林的遗愿。
他的弟弟说,让他放过李婧冉。
放她走,也放过他自己。
那一刻,裴宁辞心中是乱的,就好像是在沙漠中行走了许久的人,他往口中塞满了泥沙,坚硬的沙粒将他的咽喉割得鲜血淋漓,他吞咽着血液欺骗自己那是甘霖。
直到某天,他看到了绿洲。
那才是真正的清泉,汩汩的水流清澈见底,是无色无味且润喉的,而不会将他伤得四分五裂。
强求来的,当真有好果子吗?
看着为许钰林哭得几欲晕厥的李婧冉,裴宁辞似乎在心中知道了答案。
他清醒地审视着自己的内心,问他自己:你究竟是想要她留在你身边,还是想要她快乐?
裴宁辞一直很会自欺欺人,他摁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告诫自己,他就是要留下她。
哪怕用尽一切手段,所有方法,哪怕折了她的羽翼,他都要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 他猜想,这约莫就是李婧冉心中的他吧。
她兴许这辈子都不会知晓,她都无须落泪,他就已经心软。
裴宁辞早就败给她了,一败涂地。
自她来到他身边的这段日子,裴宁辞就鲜少看到她笑了。
就算没有许钰林的这个遗愿,裴宁辞想他也无法再顽固抵抗太久。
裴宁辞本就是要放她离开的,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虚伪的拜堂。
李婧冉与他成婚时很熟稔也很敷衍,他们的最后一拜也终究没能拜完,但裴宁辞觉得足够了。
这段回忆,足够他一个人走过凛冬,静待开春。
当天晚上,裴宁辞一夜未眠,安顿好了许钰林后,在李婧冉房外站了一整晚。
翌日清晨,李婧冉拉开房门时,看到的便是站在薄雾中的他,走近后才察觉他的衣衫尽拢风霜。
一整晚过去,生活还在继续,容不得他们奢侈地继续停留在昨日的悲伤。
裴宁辞回眸望着李婧冉时,眼中有血丝。
仅仅一晚,他就好似憔悴了很多。
“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去。”裴宁辞开口时声音哑到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再不复往日的清冷。
他说的“回去”,自然是回大晟。
李婧冉轻轻扯了下唇:“多亏本啊。你先前和李元牧谈好了交易,结果为了把我撸回来成婚而作废,如今你又要把我送回去,不怕李元牧弄死你吗?”
她只当这是裴宁辞的又一个试探,只是眸光一转却瞧见他给她准备好的包裹细软。
李婧冉的目光微顿,回视裴宁辞:“为什么?”
他若如此大费周章,难道仅仅就是为了和她成个亲?
裴宁辞的眸光很温柔,有些眷恋地滑过她的眉眼,几秒后才偏开视线,故作淡然:“我弟弟没求过我什么,这是唯一一件事。”
他想,他和李婧冉应当是不会再见面了。
不是一时,而是一世。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给她留什么念想呢?
就像是裴宁辞觉得许钰林无须知晓并背负他们的真正身世一般,如今他也认为李婧冉无须将他看得太好。
不然只是徒增伤悲。
因此,裴宁辞只是轻描淡写地把这一切都归结到了许钰林头上。
与难以割舍的人生离死别之痛,她只需要承受一次便好。
李婧冉敛下了眼,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转身朝他们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边走去。
直到她转身后,裴宁辞才敢抬起眼,近乎贪婪地用不再克制的眼神注视着她,像是想将她牢牢地刻入心底。
他一身清冷地立于风中,发丝衣袂被风扬起,吹得翩飞,瞧着寂寥又孤独。
裴宁辞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目送着她上马车。
他心底忽然闪过了许多的思绪,甚至开始想了很多假设的东西。
假如他早一些认清楚自己的内心,再早一些,他和她之间是否就不会这样?
裴宁辞先前是怨过她的,怨她先招惹他、坠他下神坛、玩弄他,却又不爱他。
可如今,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他注视着李婧冉的背影,心里是软的,爱意萦绕之余,还有感激。
裴宁辞从出生起便没被人爱过,他是个不被期盼的降临,兴许也正因如此,他生来便情绪比一般人更淡漠。
若没有这层保护色,裴宁辞早已在成长之路上死了千回万回。
在四岁时抱着弟弟于大街跪着乞讨时就该在鄙夷嘲讽的眼神中死去;
在十岁时被许家养父母果决抛弃、扔进宫跟养蛊一样厮杀时就该死去;
在他毅然决定为大局而舍人命、在背负着很难由个人来承担的压力和重担、在见识过这世间最恶心丑陋的阴暗面时,早就该死去。
她兴许不爱他,可是是她教会了他如何去爱一个人。
只可惜他是个愚笨的学生,再也复刻不了这份爱情的答卷。
浮生若梦,芸芸众生,除她之外再无他人。
她是他的唯一正解。
裴宁辞在微风中目送着李婧冉,然而就在李婧冉坐进马车的前一秒,他却瞧见她的动作僵了下。
李婧冉没回头,声线里却有些紧绷,问他道:“确定吗?”
确定他放她走,是因为旁人的话吗?
空气中有一瞬的静默,李婧冉听到裴宁辞在她身后低低应了声。
骗子,她心想。
裴宁辞总是骗她,以前骗她说爱她,后来骗她说恨她,如今又骗她说他放她走是因为其他。
李婧冉替裴宁辞感到有些可悲,因为她总是很轻易就被他骗了过去。
他把情绪藏得太深了,深到她有时候根本挖掘不出,并且总会产生一种裴宁辞的感情比谁都淡的错觉。
就像刚刚,她又险些信了他的话。
可是李婧冉在心中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
他放她走,别无其他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喜欢她。
「恭喜宿主,攻略对象裴宁辞的爱慕值达到100%,请再接再厉哦。」
「恭喜宿主,三位攻略对象的爱慕值部分均已达成,请尽快完成前半部分的任务,或者使他们都丧命,该世界就能彻底结束。」
李婧冉猝然垂下了眸,半晌后转身面向裴宁辞:“裴宁辞,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裴宁辞既然没叛国,他再继续留在乌呈军中同样也是个很危险的事情,一旦卧底身份曝光后,等待他的便是万劫不复。
他如今已经将乌呈现大军引来了封城,只待严庚书的大军赶到,这场战争便约莫毫无悬念了。
听到李婧冉的这句话,裴宁辞久久才回了神,他却缓慢但坚定地摇了下头。
裴宁辞自是知晓他继续留下无疑是危险的,但他不能走,他这位置是众矢之的。
他若是走了,军中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发现,压根等不到严庚书赶到之时。
更何况,他若是走了,害死许钰林后潜逃的大可汗兴许早就潜伏在暗处等待着,不知又会出什么乱子。
李婧冉见状却有些焦急,正想再继续说些什么时,门口却传来了含着浓浓怒气的嗓音:“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裴宁辞和李婧冉同时朝门边望去,只见数位可汗气势汹汹地走到了他们面前,为首的三可汗手中还拿着流星锤。
来者不善。
三可汗原本一直都是那副憨憨的模样,如今肃下神色时眼神中却透着几分狠戾,他兵器直指裴宁辞,厉声质问他:“枉费我这些日子当真把你当成弟弟一般爱护,你竟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居然要联合外人灭了我们的国?”
另一位面生的可汗在旁边冷笑着道:“有一便有二,我们这位六弟不也是叛了大晟来投靠我们的吗?自是看哪里好处多便倒向哪里咯?”
“用你们大晟的话,应当叫 墙头草?”
裴宁辞下意识将李婧冉护在身后,面色一冷,正想要鱼死网破之时却眸光却忽而一顿。
他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神色一点点放松,刻意拖延时间:“我们的国?”
裴宁辞讽刺地勾了下唇角,一字一顿道:“身上流着一半乌呈的血,是我最大的耻辱。”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与畜生同流合污。”
三可汗听了他的这句话,被气得面色涨红,正想要开口时裴宁辞却语速极快地堵住了他:“乌呈掠我国土,害我国民,奸我母杀我弟,你们何来的脸胆敢与我兄弟相称?”
裴宁辞眼中含冰,薄唇轻启:“你们让我 恶、心。”
话音落下,只听“嗖嗖嗖”的破空声传来,弓弩连发,一枚又一枚的夺命之箭破风而来,速度之快宛如电光石火,竟精准地射.入每个可汗的脑门。
他们眸光中满是不可置信,死不瞑目地软倒在地,死相格外狰狞。
李婧冉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尖叫,她极缓地颤颤舒出一口气,轻轻抬眸。
男子高坐马背,漫不经心地放下了手中的弓弩,驱着马逆光而来。
他一身玄色铠甲,脊背挺拔,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微屈,皮靴轻蹬马鞍,坐得四平八稳。
随着马匹慢悠悠地走近,他的面庞也逐渐变得清晰。
轮廓幽深,凤眸微挑,眼下的泪痣格外妖冶,目光自裴宁辞轻扫而过,凝在李婧冉身上。
严庚书脸庞还带着一丝血痕,英俊却难掩风尘仆仆的疲倦,楼兰到封城一日半的行程被他硬生生压到了半日。
他朝李婧冉轻勾了下唇,单手握拳置于左胸,坐在马背上朝她微一躬身,拉长的嗓音听着格外慵懒。
“臣幸不辱命。”
***
裴宁辞被严庚书铁面无私地安排去了个离他和李婧冉很远的马匹,而李婧冉自是与他同骑。
李婧冉如今坐在马背上依旧有些不习惯,微微动了下身子,手肘重重撞到严庚书腹部时却听到他的呼吸极其隐忍地变沉了几分。
她动作一僵,转头时感觉精神都紧绷了起来:“你受伤了?”
严庚书的神色掠过一丝晦涩,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朝她微一挑眉,透着一股散漫劲:“哪儿能啊,太高看他们了不是?”
李婧冉却不信,反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呼吸变重了?”
严庚书静默两秒,再次开口时语气里有些无奈,他指了指李婧冉:“我喜欢的人。”
又比了比她手肘方才撞到的地方:“血气方刚。”
迎着她的注视,严庚书分外淡定地对她道:“懂我意思?”
李婧冉如今对严庚书这些骚话已经免疫了,听了他的解释后反而更加狐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眼,目光里写满了“你最好坦诚些”。
严庚书任由她端详,半晌后才偏过脸笑了两声,朝她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别这么看我,你这眼神太容易让人误会了,我顶不住。”
“误会什么?不是误会。”李婧冉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你这人嘴里没个正形,我恨不得把你扒干净了检查一遍。”
他故意凑在她耳边,嗓音低沉性感,十分暧昧:“要真这么想,不若我们野外找个地儿?”
李婧冉定定瞧他一眼,忽而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闭着眼睛能骑马吗?”
严庚书愣了下:“行是行”
话音刚落,李婧冉便扭过身子摁着他的脖颈吻了上来。
严庚书捏着缰绳的手陡然收紧,顿了片刻后立刻深深回吻,与她唇舌相缠,激烈又缠绵。
李婧冉知晓每次只要一接吻,严庚书一定会闭眼,如今她却微睁着眼眸,接吻时指尖不着痕迹地探向她方才不小心触到的地方。
严庚书的动作僵了下,扣住她的手腕,撤开些许睁开眼,嗓音微哑地问她:“做什么?”
李婧冉不搭理他,挣脱他的束缚探去,感受到他的腹部是硬绷绷的,但却并没有湿润的血。
她蹙着眉问道:“怎么这么硬?”
为了赶路在伤口上紧紧缠了数层绷带的严庚书面不改色地答道:“腹肌吧。”
李婧冉无语凝噎了半晌,深深看他一眼:“严庚书,你最好别骗我。”
她扫了眼身后那群看左看右欣赏风景就是不看他们、却伸长了耳朵偷听的士兵们,示意严庚书低下头。
严庚书顺从地照做,甫一垂首就感受到李婧冉蓦得凑近他,柔软的唇擦过他的耳畔,让严庚书的呼吸情不自禁地顿了下。
李婧冉却一门心思都是严庚书的伤,凑近他耳畔,以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威胁他:
“你要是敢骗我,等我回去后,我”
严庚书凤眸含笑,偏过头睨她一眼,同样压低声音反问道:“怎样?”
像是悠然的挑衅。
李婧冉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诫自己严庚书现在也许是潜在伤员,要克制着不能动手。
她认真地和他对视,慢吞吞道:“我真的会上了你。”
严庚书挑眉,但笑不语,李婧冉则正色了神情,伸出手缓慢地擦过他脸上的血痕,一字一句补充道:“上到哭的那种。”
他与她对视两秒,眼尾微勾,唇边笑意加深,懒洋洋地“啊~”了声。
李婧冉炸毛:“你给我严肃点!”
严庚书不紧不慢地掰着她的肩让她目视前方,弓着身将她拥入怀,下颌往她发顶轻轻一搁,漫不经心地从鼻腔间“嗯哼”了声,随口调笑着应道:
“我还挺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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