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严庚书似乎是他们三个里最成熟的 —— 这是李婧冉在这个时空观察了他好几个时辰后, 得出的结论。
似乎除了在刚发现李婧冉消失时逼宫,严庚书没有作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他从李元牧口中得知了真相后,冷静地把剑从李元牧脖颈处收了回来, 冷静地和李元牧洽谈, 最后冷静地回了府。
然后画面一转,按李婧冉的经验应当是略去了中间的一些过程,直接跳到了严庚书几年后定居楼兰时的日子。
此时此刻, 屋内水汽氤氲, 木桶里的男子背对着李婧冉,光/裸的手臂线条流畅健美, 高束的黑发如今散下, 背脊沟在墨发间若隐若现。
湿润的水珠顺着他深凹的线条末入木桶,引得人遐想连篇。
李婧冉仗着严庚书看不见,光明正大地靠在衣架旁,抱胸欣赏着,“啧啧”了两声。
「这身材,这比例,这次的穿越可算是幸福点了。」
不得不说, 即使在床上已经看过摸过咬过无数遍,但李婧冉每每窥见时还是会被惊艳。
汗水雕刻出的身体自然是完美的,更何况严庚书平日里嘴上放浪但衣领拉得比许钰林还严实,李婧冉也是后来才发现蟒袍衣领处若隐若现的黑纱原来不是他自己搭的。
而是正经的大晟官服。
嗯, 正经的。
李婧冉自然不会怪罪自己那被小黄带污的脑子,分外洒脱地认定是严庚书的问题。
物随其主,不论是包腿皮靴还是黑纱蟒袍, 再正经的衣物都能被他穿得色气。
李婧冉正望着他的背影胡思乱想着,谁料下一刻就瞧见严庚书滑进了水里。
李婧冉:!!!
「我的妈呀刚才装得那么冷静, 你别想不开啊!」李婧冉目光急切地环绕了下四周,随后定格在她方才靠着的衣架上。
她在先前几次的穿越里就发现了,只要她心中一动,就能随心所欲。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瞬,衣架上的雪白布帛就像是天外飞饼似的忽然兜头朝浴桶落下。
严庚书刚沉入水面屏息半晌,忽然被布帛蒙了脸,“倏”得一下钻出了水面,青筋分明的手攥下了布帛,目光下意识警惕地环绕了一圈。
被他捏在手里的李婧冉:「规矩点!摸哪儿呢!!!」
可惜她只是个可怜无辜又弱小的小毛巾,小毛巾是不会说话的。
严庚书拧眉扫视了一圈,门窗是紧闭的,没有丝毫被外人入侵的迹象。
他犹疑地收回视线,倒也不介意布帛已经湿了,草草拧干水分后,自木桶中起身。
李婧冉被他拧成了麻花,深深感觉要是她此刻不是个灵魂的话,约莫都快被拧得窒息了。
就在她还晕晕乎乎之时,男子微凸的喉结在她眼前放大,再放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如今成为一块布帛的李婧冉失声尖叫。
虽然但是,他们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但这这这也太羞耻了吧。
严庚书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丝毫不知晓把他看光的流氓如今正被他捏在手里。
不仅看光了他,还被迫细致地感受了下他的每一寸皮肤。
犹沾着水珠的脚踝迈出浴桶,带了一串湿漉漉的水珠。
布帛被男子漫不经心地捏在手里,拭过肩颈和线条清晰的人鱼线,被他撂在了浴桶边。
李婧冉被折腾得七荤八素,视线朦胧地看着他披衣,幽幽叹了口气。
算了,也好,起码严庚书目前看起来精神状态还算稳定。
李婧冉不知晓的是,严庚书一般鲜少泡澡,也从不会把脸浸入水中。
除非是为了掩盖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泪水。
屋外传来几下轻轻巧巧的叩门声,软糯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爹爹,锅它自己烧起来了。”
语气天真无暇,无辜得让人不忍心责怪。
李婧冉听到后顿时一愣,这才想起来她和严庚书还有个孩子呢。
她措不及防地想到了先前在马车上瞥见与他说笑的女子,当时被她误会成了严庚书的少妻
还真是离谱妈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严庚书早已对女儿这一套捣蛋装乖撒娇的套路免疫了,闻言深吸了口气,边迅速地系好衣带边扬声对方尔南道:“你给我站在原地,不许跑!”
方尔南自然不怕严庚书,在门外“略略略”了几声。
就连小孩子都看得出来,严庚书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纸老虎,每次狠话说得比谁都凶,但永远都没有实际行动。
严庚书打开门后铁面无私地拎着方尔南的衣领,垂眸阴测测问她:“说吧,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方尔南眨了下眼,奶呼呼地撒娇:“爹~爹~”
李婧冉看着严庚书额边忍得突突跳的青筋,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笑。
她料想严庚书会是个很溺爱闺女的父亲,但如今亲眼见到这一幕时,仍是觉得格外温馨。
严庚书这次却铁了心要让方尔南长长记性,冷着脸斥她:“我跟你说过什么?”
“我对你只有三个要求:进我屋前先敲门,玩完绣花针后别到处乱插,不要靠近厨房。很难吗?”
严庚书话语里的内容是收敛的,他从不会在孩子面前说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但他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地严厉。
方尔南从小到大都没被他这么训过,如今眼眶立刻红了一圈,瘪着嘴不言语。
严庚书毕生的耐心都用在她身上了,狠了狠心:“说话。”
“我只是怕你抛下我走了!”方尔南“哇”得一声就哭了,一边哭一边抽泣着道:“今天是娘亲的忌日,我怕你又又”
严庚书的眸光中浮过一抹错愕,脸庞的情绪在那一瞬凝固了片刻,寸寸瓦解。
他僵硬了许久,这才慢慢地蹲下身,有些不自然地对方尔南道:“别哭了。”
也不知是否和隔三差五来访的许钰林呆久了,方尔南从小就是个人精,既懂得察言观色又懂得蹬鼻子上脸。
如今捕捉到严庚书面上那抹内疚后,她假惺惺地擦了擦眼泪,再接再厉继续卖惨:“前些日子学堂里的女先生让我们写‘我的娘亲’,别人家的小朋友都写得好好,唯独只有我一个,半个字都写不出”
纵然严庚书有心想哄她,听到这里也忍不住铁面无私地揭穿道:“别装,你就算写其他题目也没写出来过。”
“”
方尔南小脸一垮,眼看她张嘴又要嚎啕大哭,严庚书立刻妥协:“见好就收啊。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我娘亲的事情。”
严庚书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时嗓音有些艰涩:“方尔南,你还小,有些事情”
“可是我想知道。”方尔南很执拗,每个字都往他心窝里戳,“学堂里每次有人嘲讽我说我是个没娘的孩子时,你就知道让我拿粉色的小铲子去铲他们。可我觉得他们说的对,因为我根本对娘亲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你一直跟我说娘亲会回来的,但娘亲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她是个怎样的人?长得怎样,性格怎样,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都不知道。”
童言无忌,方尔南的每个未经修饰的字眼都让严庚书久久无法回神。
他和方尔南之间虽名为父女,但父亲带女儿本就诸多不便。
严庚书不是个心思特别细的人,花在方尔南身上的时间也不算多,甚至连方尔南在六岁时被流氓表白的事情还是他从许钰林嘴里听说的。
他不擅沟通,况且也总先入为主地觉得很多事情是孩子不需要知道的,因此父女俩从未就这个话题真正探讨过。
方尔南把许钰林教她的话术全都用完了,但严庚书的神情仅仅是有些松动,却并没有松口。
她的小拳头攥了下,冒险地首次朝这位并不算太亲密的爹爹袒露了自己的真心话:“爹爹,我很害怕。”
“我问过许叔叔了,你房里那个药粉根本不是糖霜,那可是五石散啊。”
方尔南一想到当时的场景,眼泪就忍不住扑籁籁地掉:“要是我当时并未推开你的房门,你是不是就要吃下去了?”
“许钰林怎么同你说这些。”严庚书偏了下头。
李婧冉一口气就这么卡在了喉咙口,舒不出放不下,神色有些怔然。
严庚书他并没有否认。
那可是五石散啊!
就连像方尔南那么小的孩子,都明白这个东西碰不得。
那些王公贵胄家里的子弟习惯了挥金如土带来的快感,那种乐趣已经让他们腻味了,他们需要更强烈的刺激才能感到快乐,因此便产生了这种五石散。
只要碰一点,不知今夕是何夕,快乐似神仙。
但这个东西犹如毒罂粟,美则美矣,却会令人上瘾,害人性命。
严庚书是个严于律己的人,他不会不知道碰了五石散后人便废了
但他竟险些做出了这么不理智的事情。
李婧冉这才惊觉她错得离谱。
严庚书哪里是冷静啊,他只是太决绝了,差点就毁了他自己。
兴许是因为有家国之责在身,李元牧和裴宁辞纵然疯但都很清醒。
可是严庚书如今辞了官,他身上不再有任何重担了,唯一的羁绊便是得让自己活着。
身上被割了个深可见骨的伤口,怎么办?上药。
身上被割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刺痛伤口,怎么办?治疗。
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并且再也痊愈不了,然而又必须得活着,怎么办?
那就只能选择麻痹他自己。
倘若不是方尔南那天误打误撞地闯入了他的房间,此刻的严庚书兴许当真已经成了一团烂泥了。
“不会的。”严庚书嗓音有些哑,他平视着方尔南,再次低声对她重复道:“不会的。”
他那时候着实是一时冲动,如今最难熬的时候都过来了,他也舍不下让方尔南当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既然过继了她,总归是该对孩子负责的。
严庚书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是想知道你娘亲的事情吗?你问,我来答,行不行?”
方尔南闻言,立刻收了眼泪,袖子一擦,目光炯炯地重重点了下头。
李婧冉的眸子原本都有些湿,如今看到这一幕后,眼泪硬生生被她憋下去了。
严庚书想必也很无语,沉默几秒后才无力地道:“问。”
方尔南仔细思量了下,语不惊人死不休:“和裴叔叔李哥哥比起来,你觉得你的优势在哪里?”
严庚书被她这鬼机灵的问题气笑了,毫不留情地在她脑门弹了个暴栗:“这是你该问的吗?”
方尔南捂着脑门“嗷”了声,委屈巴巴地道:“我还不是为爹爹你操心嘛。”
“不需要。”严庚书铁面无私地搪塞了她,目光不善地盯着她道:“还有,你叫我‘爹’,喊李元牧‘哥’,不合适吧?”
方尔南心中腹诽着想他明明比李哥哥大了九岁,但念在如今还有求于他,口中从善如流地应下:“李叔叔。”
严庚书原本还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但被方尔南这么一问,顿时也起了些心思。
他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方尔南:“如若 我就随口一问啊。如若让你自己选择要跟谁,我们三个你选谁?”
方尔南立刻从严庚书的话里听出了他的试探,毫不犹豫地张口就道:“当然是爹爹!”
“爹爹虽然偶尔脾气暴躁、有时不讲道理、间歇性心烦,一直很独.断”
“方尔南。”严庚书凉凉喊她。
方尔南讨好地笑了下,话音一转:“但是爹爹你忠贞啊,而且你会做饭诶,你看这世上几个男子会下厨房?”
李婧冉也颇为认同。
严庚书的厨艺还算是不错,虽然够不到御膳房大厨的水准,但好歹也算是可以入口,尤擅爆炒类的菜。
最重要的是,严庚书态度积极啊,她但凡在大厨下班后嘴馋了,哪怕是深夜,他也没推辞过。
别人是事后烟,他们是事后夜宵,李婧冉如今想到还颇为怀念那盘青椒小炒肉。
严庚书听着方尔南的话,仔细一琢磨,觉得十分有道理地点了点头,不由地追问道:“然后呢?”
方尔南卡壳一瞬,但分外自然地继续拍马屁:“而且老男人多好啊,老男人会疼妻子,能把妻子宠上天。”
严庚书微眯了下眼:“方尔南,你这些话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呃”
糟糕了,一时嘴太快了。
李婧冉听着这缺心眼儿的父女二人拌嘴互坑,倒也觉得颇有意思。
直到他们二人玩笑完了后,严庚书才敛了神色对方尔南道:“你娘亲是个很好的人。”
他的心思都放在了习武上,如今才痛恨当时为何没好好读书,如今都想不出一个何时的词语来描述她。
严庚书苦思冥想了半天,最终艰难地憋出了一句:“特别特别好。”
“唔,”方尔南应了声,“那她为何要走呢?又何时回来?”
这个问题难倒了严庚书,让他半晌都没能回答上来。
他只能对她说:“我也不知。”
“她只是不属于这里吧。”
***
在之后的几年里,严庚书都过得还算如意,自己盘了个武馆做生意,平日里隔三差五地去坐个堂。
他的生活健康又规律,每日七更天起身,关心下方尔南的学业,下午去武馆坐堂,晚上回家做晚膳并收拾下方尔南的狗窝。
李婧冉一直隐约感觉有些奇怪,但说不上来怪在哪儿。
严庚书的生活分明看起来很惬意,不是吗?
直到某天,方尔南迎来了初潮,严庚书和她大眼瞪小眼半晌,两个人都很尴尬。
等一切都料理好后,严庚书站在院子外头等她,神色是难得的局促:“你自己记着些,这些日子别碰凉水”
“你别说话!”方尔南语气闷闷的,只觉想把自己当个鹌鹑一样埋起来,好半晌后才强忍着羞赧开口:“你就不能找个姐姐来和我说吗?”
严庚书叹了口气:“祖宗,我上哪儿去给你找个姐姐?”
他又没有娶妻的想法,自然不会去接触其他女子。
方尔南下意识道:“你的友人难道都和你一样不娶妻吗?”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李婧冉这才恍然间意识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自从来了楼兰之后,兴许是因为语言问题,又兴许是因为心态,严庚书从未主动接触过外界,也没有任何朋友
可他以前分明是个呼风唤雨的人。
军营那么一大帮子人都是他的弟兄,他们可以一同肆意地醉酒高歌,一起侃天说话,一起天南地北。
然而如今,那个在众星捧月间笑得恣意的男子已经死去了。
严庚书还活着,但他对生活已经没有了激情,他没有这个兴致再去耗费额外的精力去认识其他人。
他早已不再年轻,乍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后,已经很难再活出像以前那般的生活,也很难再找到几个知心人。
在异域他乡,严庚书已经一无所有,只余两个牵绊:
其一是希望方尔南好好长大,其二是在等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归来的人。
好在这也并不是件非常大的事情,严庚书只花钱找了外头的人,让那位大婶仔仔细细地和方尔南讲了下女子之间的事情。
送大婶出门时,大婶望着他,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你这样的男子啊,婶子我见多了。”
“以前跟了妻主,付出了身心,后来被她喜新厌旧地抛弃了是吧。”
严庚书这些日子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原本不想在她身上多费时间,但听到这里还是禁不住反驳了一句:“她不是喜新厌旧。”
她只是留不下来。
哪里是她抛弃他呢?
李婧冉明明和他们一样,都是被世界玩弄的可怜人。
婶子听到严庚书的话后,一脸的“你知我知”,提醒他道:“还是得保重自己啊。”
“我儿子”婶子看着严庚书的神色多了几分哀伤,像是在透过他去看她那早逝的孩子,“他就是类似的事情,郁结在心啊。后来年纪轻轻就走了,叫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婧冉心中咯噔了一声。
画面再次一转,严庚书已早生华发,终于感觉有些不对劲了,某天趁着方尔南还没回家时去附近的医馆看了看。
结果那位婶子还真是一语成谶。
“公子如今郁结于心,切忌忧思过度,否则恐怕 命不久矣啊。”
医馆老者的话在严庚书耳畔回荡着,也让李婧冉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严庚书本就是个不愿多说的人,凡事都压在心底,如今来了楼兰后也无人可以倾诉。
在这种情况下,不闷出病才是奇迹,可惜上天并没有眷顾他。
所谓病因是你,从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浪漫,而是一种永远都无法痊愈的慢性疾病。
它不会在短时间内要了人的命,只会在无数个没人知晓的瞬间,缓慢的、一点一点的割入骨髓,隐痛传至心扉。
严庚书回了院子后,方尔南还没回来。
一只灰扑扑的野猫跟着他溜进了屋,严庚书找了条鱼,俯下身放在它面前。
看他的熟稔程度,这只小猫应当是他们家的熟客。
李婧冉在旁边看着严庚书毫无异色的模样,抿着唇望他,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妙。
如今严庚书越平静,她越是心慌,生怕他又会做出什么偏激的行为。
她眼睁睁看着严庚书挑水,劈柴,昔日拿剑握刀的手如今做起零碎的家务事时同样是利落的。
得知自己的病情看起来似乎对他没有分毫的影响。
他料理好一切后,才转身进了屋,锁上门闩后才从床头柜里抽出了个檀木盒。
檀木盒雕工格外精致,对以前仍是摄政王的严庚书而言自然不是什么稀罕物,如今出现在这洁净却颇为简陋的两室小院时却显得格格不入。
“咔嚓”一声,檀木盒被他轻巧地打开,动作分外小心翼翼。
李婧冉往里头瞄了一眼,顿时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二话不说就飘出门去找门口的那只小灰猫。
「猫总啊猫总,拜托你了,给个面子,借我个身体,谢谢谢谢。」
李婧冉双手合十,分外诚恳地和小猫打了个招呼。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便重,视野开始变得越来越狭隘,最终被局限在一个离地不过几十厘米的视野。
李婧冉抖了下自己如今的猫躯,又瞧了眼她的小短腿,翻起爪爪时还有些不平衡,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勉强习惯了这具新的躯壳。
她边往屋子里撒腿狂奔,边在心中叹气:她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卑微的穿书者,竟都沦落到要问一个猫咪借身体了。
撞开门的那一刹那,严庚书刚好从黑檀木里把暗黄油纸包拿了出来。
李婧冉顿时连毛都炸了起来,两条后腿一蓄力,在空中划出了一条淡灰抛物线,“嗖”得一下从地面跳进了严庚书怀里。
严庚书被她袭击了个措手不及,眼皮一跳,手指陷入她的长毛里,单手搂着她。
他仔仔细细地把那油纸包重新放回盒子里,合上盖子后才将视线落在自己怀里的小猫身上,嗓音低低:“不是刚喂过你吗?怎么又捣乱?”
李婧冉想到方才他手中那个疑似五石散的油纸包,又听他对猫咪说话的语气都比对她的温柔,一时间悲从心来。
宛如含着碧波的绿色瞳孔注视着严庚书,李婧冉凄厉地“喵”了一声,以示自己的愤怒。
严庚书敛着眼眸时,眼下的泪痣都变得柔和,这种神色配上他锋利的轮廓便显得格外令人心动。
即使李婧冉如今是窝在他怀里仰望的死亡视角,自下而上看着他清晰的下颌线,都不得不承认严庚书的骨相线条当真很流畅。
他的脸部没有一丝赘肉,皮肉贴合度高,是很抗老的骨相,甚至可以说像是一坛美酒,越酿越使人沉醉。
若不是他鬓边的银白发丝,就连李婧冉都几乎看不出十年光景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严庚书以前有多铁面无私,如今瞧着就有多温柔,骨子里的肆意妄为和无所顾忌都慢慢被时光打磨得平滑光洁。
他双手把怀里的猫捧起,迟疑地瞧着它,总是隐约感觉 自己好像在它的眼睛里,看到了愤怒?
李婧冉被他架得不上不下,无力地在空气中蹬了下爪子,但挣扎半晌也未果。
她感觉一阵窒息。
好想报警,严庚书他是一定要用这种姿势抱她吗?
这简直不像是一个带过孩子的父亲会用的姿势。
李婧冉突然很敬佩方尔南,觉得她这些年里能在严庚书手底下茁壮成长,着实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一人一猫注视着彼此半晌后,李婧冉没了脾气,爪子朝桌上的黑檀木盒指了指:“喵,喵喵喵?(你为什么又要想不开?)”
严庚书心领神会,了然地回应道:“你想吃?这里面的东西可不能吃。”
李婧冉对他怒目而视:“喵喵!(你都知道不能吃,你为什么还要吃?!)”
“屋里好像也没鱼了”严庚书搂着她的手指松了几分,漫不经心地给她顺着毛,目光在屋里环绕了一圈,思索片刻后好声好气地和她商量道:“鸡蛋行吗?”
“喵!!!(吃吃吃,你怎么就知道吃!)”李婧冉感觉自己没选对身躯,她好歹应该穿个人啊,如今倒也不至于鸡同鸭讲。
严庚书安抚了她半天,结果见这只猫咪的气性越来越大,也有些无奈:“你这脾气怎么越来越差了。”
说罢,严庚书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古怪了一瞬:“居然和她有点像。”
李婧冉的下一句暴躁的“喵”卡在了嗓子眼,瞬间有些骂不出口了。
虽然她骂了他,他也听不懂。
严庚书想了下又失笑,指尖挠了下她的下颌,嗓音里有些涩:“可能真的是太久没看到她了吧。”
如今看什么都像是能看到她的影子。
李婧冉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被严庚书揩了半天的油也顾不上了,倒还是严庚书先垂着眼拉长语调问她:“怎么又突然安静了?”
他莞尔:“脾气倒是也来的快去的快。”
李婧冉轻轻咬了下他的虎口:你才喜怒无常。
严庚书被她咬了一口也浑然不在意,只找了块帕子擦了下手,而后再次打开了檀木盒。
李婧冉这回凑得近,看得清晰了许多,能看到油纸包里渗出了些许白色粉末。
居然还真是她想的!!!
严庚书这是听到自己时日无多后,干脆放飞自我了啊。
李婧冉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尾巴也翘得跟条钢丝一样直,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她仔仔细细地在心中计算着角度,瞳仁都缩成了一条线,盯视着严庚书的动作。
他的手指握上了油纸包,放在桌子上慢条斯理地展开
就是现在!
李婧冉的眼睛一眯,抓准了时机立刻扑上前去——
紧闭的窗门没有一丝空气流通,唯有她毫不犹豫往前跳时带起的风声。
轻若尘埃的白.粉末瞬间被惊起,在空气中旋着转,纷飞四散,像是漫天的霜雪。
李婧冉的爪子陷在油纸包中,看着那飘荡的粉末,满意地眯了下眼,看向严庚书。
神色中写满了:看,现在这五石散都没了,死心吧。
严庚书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固,看着她的视线里都是浓浓的惊愕。
而李婧冉还没来得及得瑟多久,鼻尖嗅了下,然后诡异地发现
“阿嚏!”她闻着那阵阵香风,忍了半晌还是打了个喷嚏。
这味道怎么有点熟悉 啊,好浓郁,好呛!
但不论如何,李婧冉都肯定了一件事:这粉末并不是她想象中的五石散。
严庚书的视线从愕然到震惊,再到克制不住的茫然,最后是带着悲伤的释然。
他的目光落在李婧冉身上,李婧冉能感受到严庚书的目光是复杂的。
静默许久后,她才听到严庚书轻轻叹了口气,把她从这一堆狼狈的粉末里抱出来,一点点擦去她身上的白.粉。
“这是她留下为数不多的东西了。”严庚书低低说了句。
像是在和怀中的猫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李婧冉神色一呆,这才反应过来被严庚书如此珍视的、层层叠叠包裹的,究竟是什么。
丝丝缕缕的香气一点点唤回她似是被凝固住的记忆,熟悉感油然而生。
是鸢尾花香。
她以前用的那种。
李婧冉的目光从严庚书的脸庞滑到那白色的粉末,最后落在屋内的炼香炉。
她忽然想到了和严庚书重逢吃饭时,她在他身上闻到的香料味。
严庚书从来不用香料的,甚至对这种味道显得格外痛深恶绝,可他身上后来为什么有萦绕在衣角上的香气?
那是因为在她离去后,严庚书拿到了她以前用过的香料,每回格外想念她时,便会珍重地从这香料包里挑出一点,在屋内点燃。
可他带来的香料着实是太少了,根本经不住如此耗费,因此严庚书只能混合着其他的香料一同燃着,如此才能燃得更久。
最痛苦的从不是等待,而是不知尽头的等待。
就在李婧冉想清楚这件事时,眼前的时空却再一次开始分崩离析。
她没有反抗,只是沉默地闭上眼,感受着眩晕感再次席来。
如今她已经知晓了这些年里,他们所有的真相。
心中的空白已经被填满,也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
再次睁开眼时,李婧冉正好和三个攻略对象撞了个正着。
他们正围坐在圆桌旁,似是在商议着什么,谁知忽觉一阵空气拨弄,而后眼睁睁看着她从空气里撕开一条缝隙,踉跄着几步到了他们面前。
离她最近的李元牧反应极快地搭了把手扶住了她,看着那逐渐消失的时间裂缝,迅速冷静下来后开口问她:“你这是?”
“ 我去了一趟十年前。”
此话一出,无须她多解释,他们便明白了一切。
“严庚书,”李婧冉侧眸瞧着坐在她对面的男子,深呼吸了下,才压下嗓音里的哽咽。
她努力地朝他笑了下,故作轻快地对他道:“心思别太闷,有什么话得说出来。”
严庚书面色僵了片刻,在那一瞬既有些局促,又有些早知如此的伤感。
他朝李婧冉轻勾了下唇:“我答应你。”
只是他此刻改,恐怕也太晚了。
李婧冉能感受到她呆在这个时空的时间已经开始倒计时,她仿佛能看到自己脑海里的一分钟计时器。
“裴宁辞。”
她轻吸了口气,目光瞧着裴宁辞没有丝毫改变的容颜,心中是说不出口的难受。
哭不出来,咽不下去,只能这么哽着。
“容貌什么的,不过都只是附加品。”李婧冉的目光很柔和,“你不要过于执着于这些表象的东西。”
因为就算裴宁辞在时光中从容地老去,她依旧会为他动容。
裴宁辞的喉结滚了下,颔首:“好。”
他们两个的情绪都收敛得很好,唯有李元牧,他攥着她腕骨的指尖很紧。
李婧冉的目光看向他,轻轻唤了声他的名讳,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李元牧哭了。
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偷偷长成了一个大人,可如今红着眼时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委屈。
“李元牧”李婧冉的神色很怜惜,她不知要如何安慰李元牧,因为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可情感却难以自控,那股悲伤就像是浪潮,汹涌着淹过来。
眼泪顺着脸庞滴落,落在他苍白的锁骨处,静谧无声,却像是一个最好的提醒。
李元牧微阖了下眼眸,指尖一根一根松开,他哑着嗓音对她道:“放心。”
无须她多说,他便知晓要如何才能让她毫无牵挂地离去。
李婧冉闻言便轻轻笑了,她摸了下李元牧的乌发,声音微低:“别挑食,你要好好的,嗯?”
李元牧死死咬着唇,偏头平复半晌,才眼眶湿红地极轻点了下头。
「宿主,最后十秒倒计时。」小黄在心中提醒她。
在最后十秒内,所有人都很平静。
他们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湿润,但他们都在笑,笑着送她离开。
李婧冉望着他们,目光里有不舍,有爱意,也有释然。
她对他们道:
“谢谢你们,教会了我什么是爱。”
当短暂的生命消失,爱是唯一留下的痕迹。
说罢,李婧冉感受到她的身体越来越轻,然而就在此刻,屋门却蓦得被人推开。
李婧冉回眸望去,门外的人风尘仆仆,从宫外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如今衣袍都微皱。
许钰林的气息还没平复,在喘息间和李婧冉四目相对。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目光里却涵盖了说不清的千言万语。
三秒。
李婧冉望着许钰林微微笑了下,正如同初见时他对她笑的模样。
两秒。
她对他轻声道:“你还有最后一个愿望。”
最后一秒。
在时空极速扭转之时,李婧冉等到了许钰林的答案。
许钰林弯了下唇,眸中有灿烂的星河,嗓音喑哑:
“三愿你平安回家。”
***
失重感骤然席来,又瞬间褪去,李婧冉回到现代时猛得坐起身,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依旧是雪白的咨询室,她坐在躺椅上,身边围着几个人。
身着白袍的儒雅男人开口问她:“李小姐,这次的催眠疗程感觉怎么样?”
李婧冉缓了好半晌,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我 我在哪儿?”
儒雅男人旁边的年轻女孩对她这个问题见怪不怪,因为他们每一个顾客从疗程里醒来后都会有一段时间的记忆紊乱。
她语气平和地告诉李婧冉:“你在艾米工作室。”
女孩将手中的iPad(平板)递给李婧冉,示意她看资料:“艾米是一家主打情感治愈的工作室,你选择的是催眠疗程,体验的身份是穿书的律师。”
李婧冉愣愣地低头看着,上面“催眠”二字加粗放大,夺人眼球。
“所以我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律师,也不是富家大小姐,父母”李婧冉缓慢地梳理着,记忆在那一瞬宛若流水般回到她的脑海里。
所谓的系统,穿书,不过是催眠里编造出来的世界。
李婧冉想到自己刚进入书中的世界时,脱口而出的那些法条。
——真正的律师,没有人会在日常情况下将法条挂在嘴边。
她又想到自己在祭祀大典上能干脆利落地手起刀落,后面却越来越心软。
——那是因为催眠里的“冷静”人设随着时间的推进,就像是酒心巧克力外头的那层皮,已经在慢慢消融,里头露出的芯才是真正的她。
一切的端倪从进入书中的第一刻便已经有迹可循。
她不是光鲜亮丽的大律师,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二本大学的毕业生。
她并没有出生在富贵的家庭,母亲也早已因癌而死,耗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并没有出现奇迹。
她从不是个很强硬的人,性格温吞又鲜少愿意说出口,吃了很多哑巴亏。
至于感情 她先前是很失败的那一方,失败到她选择来了这个工作室。
律师职业,富贵家庭,果断冷静的性格,这些都是假的。
都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只能在这场催眠里体验的身份。
唯有“李婧冉”这个名字,属于她自己。
李婧冉自嘲地笑了下,指尖随意地往后滑了一页,心脏像是被纠起来了一般,又酸又胀。
她的目光停留在评分表那一刹那,望着熟悉的名字,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
【请问以下角色对您的帮助是?(1-5分,1为没有帮助,5为帮助极大)】
华淑,裴宁辞,严庚书,李元牧,许钰林,明沉曦,竞争对手,大可汗,银药
每个她在书中世界遇到过的人,此刻都变成了iPad里的一串等待她打分的名字。
华淑银药她们是两个极端的个性,但同样教会了李婧冉如何去勇敢,如何为自己而活。
竞争对手和大可汗是所谓的反面角色,可是也同样带给了她在逆境中的成长,并且让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心思。
至于其他人 是爱情。
纵然明知答案,但李婧冉还是低声问了句:“他们 都是不存在的吗?”
儒雅男人望着她的眼神是怜悯的,慈悲地并未说出她害怕的答案。
他们当然都是假的啊。
书中的人物,是没有自由意志的,自然不可能冲破次元壁,降临在有她的世界。
李婧冉极其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填完了所有的反馈表,认认真真地给每个人都输入了一段评论。
直到走出艾米工作室时,李婧冉才感觉她一直吊着的那口气陡然松懈了下来。
她心中是释然的,淡淡的悲伤,又感觉眼前的世界比曾经的灰暗好太多了。
可是李婧冉却也觉得,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谈恋爱了。
因为她已经遇到了全世界最好的人。
夕阳灿金,落叶缤纷,她的阴影被拉得好长一条,与花树光影融合着,像是盛满了希望。
她一路低着头往前走,挎包一下下轻轻敲着她的小腿。
而就在此刻,另一道长身玉立的影子出现在她的身后。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凝固,风不再吹,叶子不再颤,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静谧而美好,就像是个不可思议的梦幻泡泡。
可是她在这童话般的美好里,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是真实的。
李婧冉蓦得站定,浑身僵硬地不敢回头,身后恰逢其时传来熟悉的嗓音。
“好久不见。”
心中闷了许久的涩痛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懈出,取而代之的是近乎让她眩晕的喜悦感。
李婧冉在心中蓄了许久都淌不下来的眼泪,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倏然滚落。
***
所谓自由意志,是人类的本能,是思想的觉醒,是爱恨纠葛的源起。
她常听人说,爱是自由意志的沦陷。
可现如今,李婧冉发觉这句话分明是错的。
因为有爱,才有了自由意志。
而他们将终其一生,在这繁花盛开的人间,享受袅袅的烟火炊烟-
正文完结-
2024.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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