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床下有人(完)
话一出口, 楚娇娇就愣住了。
她床下有人……谁?封欲吗?
封欲确实……在她床下——现在在她身边。
她又感觉到,自己耳垂被咬了一下,又被冰冷的口腔含了进去, 咬在齿关间, 细细舔.弄厮磨。
像是晚上的封欲在抗议她的话似的。
楚娇娇决定不理会他的抗议,径直敲门。她也不管会不会吵醒严楚了,啪啪地拍门。
她的话虽然惹了晚上的封欲的抗议,但显然对于封医生是很有用的。
因为楚娇娇拍了一会儿门之后,弯下腰,把耳朵贴着门,听到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是绳子被打开了的声音,片刻后,门被封欲从里面微微打开了一条缝。
“怎么了?”他从门里轻声发问,声音微哑, “出什么事了?”
楚娇娇仰着头,发现封欲没有开灯,门内是一片漆黑, 而门外惨白的灯光透过门缝, 落了一线在他的左脸上, 映照出眼睫的阴影,把半边的脸藏在了黑暗之中。
楚娇娇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她干脆接着自己的话, 直接说:“封医生, 今晚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
“娇娇, 别开玩笑了。”封欲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他轻声说, “天都黑了,外面很危险,你先回去……”
但他话还没说完,楚娇娇就从门缝中硬生生地挤了进去,电灯开关就在门的旁边,她顺手按下开关,“啪嗒”一声,明亮的灯光瞬间照亮了屋内的景象。
似乎是因为一直呆在黑暗中,骤然接触到光亮,封欲瞬间偏过头,抬手遮了一下眼睛。
“唔。”楚娇娇的视线从倒在地上的椅子和地上的绳索上移开,看到了封欲的手,霎时间脱口而出,“封医生!”
封欲的手腕上之前就有伤痕,白天已经涂过药了,但现在,本来已经消得差不多的青紫手印,又添上了新的捆.绑痕迹。
封欲也注意到了楚娇娇的视线,他若无其事地垂下手,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推了一下眼镜。
顿了顿,他又意识到自己必须解释什么,指着地上的绳索,道:“刚刚解开的。”
他弯腰把绳索捡起来,放到楚娇娇的手里,然后抬起两只手,把手腕并拢在一起,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从容:“娇娇,能帮我再捆上吗?”
楚娇娇:“封医生,你其实没有必要……”
封欲拢着两只手,在她眼底下抬了抬。他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是让她帮忙绑住自己。
楚娇娇一时失言。
“封医生……”
封欲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推着眼镜笑了笑。他把椅子扶好,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拽着绳子想要把自己捆在椅子上,想来他刚刚就是这样把自己捆住,才没有立刻给楚娇娇开门的。
如果跟封欲说,捆住自己也没有用,晚上的封欲是灵魂状态。这必然让他更担忧。楚娇娇只好说:“封医生,让我来吧。”
她从封欲的手里抽走绳索,环顾四周,看到靠近门的地方有个立式衣帽架,是焊在地上的,就算要捆住手脚,把手捆在衣帽架上,至少晚上可以躺在地上睡一会儿。
她拉着绳子走向门口,封欲的双手都已经绑好了,这会儿被拉着手往外走他也没有说什么,乖乖地跟在楚娇娇的身后,楚娇娇从更衣室里找出几件没有穿过的白大褂铺在地上,对着他勾手。
封欲低头,乖乖地坐在了衣服上。
楚娇娇绕道他身后去,把他的手绑在了衣帽架上。
封欲垂下眼,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片刻后犹豫道:“娇娇……”
楚娇娇没说话。
他抿了抿唇:“还是把我捆紧一点……”
楚娇娇低着头,把绳子绕过他的手腕,交叉打了个结。
沾满灰尘的粗糙麻绳摩擦在他的手腕上,又留下了一道痕迹,她不由得蹙起眉,重新把绳子放松了一些。听到封欲的话,她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封欲苦笑。他只能想着,等晚一点楚娇娇睡着了或者离开,他重新系好绳索。
因为楚娇娇对他可太留情了,只是松松地捆住了他,他甚至不敢用力地挣扎,免得绳索从自己的手腕上掉下来。
他耐着性子,温声教她怎么捆住自己:“娇娇,先你把绳子交叉的地方打个结,然后绕过我的手腕,再打个结……”
楚娇娇没有听他的。她拍了拍封欲的手,说:“好了。”
“好了?”
“嗯,好了。就这样。”她强调说,又从封欲的身后绕到他面前,蹲在他面前,一只手按住他的脑袋,让他歪下头,靠在地上的衣服上,“你可以睡觉了。”
封欲仰着头看着她,欲言又止。教她捆自己,她都不愿意学,真不怕晚上的自己会害了她吗?他可是怕得很。
可是,楚娇娇已经把他摁倒在了地上,随即也坐了下来,钻进了他的怀里。
她主动伸出双手抱着封欲的腰,不管封欲不好意思的挣扎,把脸埋在封欲的胸膛上,声音被压得闷闷的:
“封医生。”
“嗯?”
“之前我们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封欲问。
他双手被绑在了身后,因此没有办法抱住楚娇娇,只能低下头,看到她头顶一个小小的发旋。
“等我病好了,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楚娇娇说,“到时候你想跟我回家吗?”
这句话是之前,在消防通道的时候楚娇娇对他说。不过那个时候,她不让封欲回答这个问题,说要让封欲再好好想一想。
封欲微怔。这句话在当时显得稀松平常,似乎没什么问题。但仔细回想起来,当时楚娇娇还问过他另一个问题,女孩柔软的声音似还在耳边回响:
“封医生,你有没有想过,生病的不是我,而是你呢?”
当时封欲只觉得是她病时乱语,此刻又得到了答案。
这让人难以不细想另一个问题。
什么是“等她病好”?病情好转是病好,拿到出院证明和无病证明,是不是也是病好?
楚娇娇是不是知道什么?封欲渐渐回过味来:她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自己。
但无论是怎样,封欲的回答从来没有改变过:“当然。只是……”
只是,他现在很危险。远离他才是正确的选择。
封欲想劝,但楚娇娇忽地抬头,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明亮的灯光下,她的脸颊好似也映着莹润的光,连脸颊上细小又稚气的绒毛都被这光照得十分清晰,像个软乎乎的团子。
她笑了笑,软乎乎地说:
“那我亲你一下吧。”
“……”封欲的大脑停转了。
而她居然还反身坐在了封欲的身上,双手捧住他的脸,扬起下巴,唇瓣一开一合地指挥:“低头呀。”
“……”
封欲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个话题又为什么会跳到这个地方来,但楚娇娇的表情和语气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好像这是“带他回家”的必要条件似的,他低下头,视线被她唇上那枚湿润的唇珠勾住了。
他已经生锈的脑袋就感觉到,她居高临下地捧住了他的脸,紧接着,两瓣湿润的唇贴上了他的唇。
瞳孔骤然放大。
“闭、闭眼呀。”楚娇娇被他看得又急又羞,气息不稳地埋怨。“你有没有亲过人呀?”
封欲没有亲过谁。但是他没有回答,只是顺从地闭上眼。
湿润的唇瓣微凉,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唇,不知道是接纳还是默许,他感觉到一点娇气的软肉顶住了他的唇缝,下意识地一抿,就听到了小声的喘.息。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那是她娇气的唇珠。
一点点唇珠颤巍巍地立着,被他抿进嘴里,就像是抿着甜筒上的一点小小的尖儿,既甜蜜,又软滑,抿不住似的流进唇舌里,化成甜蜜的水。
羞怯的舌尖顺着齿关钻进了他的唇里,小心翼翼地舔舐过敏.感的上颚。又痒又湿又滑,像是蜻蜓点水一般掠过,荡开涟漪般的,丝丝缕缕的刺激。
封欲闭着眼,下意识想抱住她,挣了一下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被捆住了。
他没法动,只能扬起脖颈,用挺翘的鼻梁蹭过她潮红的脸。
他讨好似的,承恩似的张开唇,透明而甜蜜的唾液顺着交缠的舌面滑落,他看起来真像是被强行绑起来,被娇气的女孩摁在地上强吻了,以至于不得不吞咽着她的唾液,甚至狼狈地呛了一下,眼尾都红了。
鸦羽般的眼睫下,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已经因沉迷而显得失神了。
看上去,就好像被她弄得多不得了一样。
楚娇娇听到了道具使用后的声音,稍微撤出来了一些。
她看着封欲脸颊上的欲.色,心里很有点不好意思。
这是为了保证她离开之后,封欲也能跟着她一起走。她现在还不知道跟着她走的角色是怎么筛选的,但亲一下总是毕竟保险。
但她其实应该再仔细想想,现在亲封欲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楚娇娇看到封欲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睛里,揉入了浓稠的夜色。
“娇娇。”他声音微哑,“再亲一下。”
他鸦羽般的眼睫打湿了,一簇一簇的,薄唇被吻得红肿,两只手都被绑在背后,所以微微歪头,含住了她的一根手指,暧昧黏腻的水光从唇瓣沾染上她的指尖。
声音含糊地:“再亲一下。”
楚娇娇坐在他腰上,搭在他腰两侧的腿忽然有些发软。
以前怎么没感觉到,一向温柔从容的封医生……能这么勾人。
楚娇娇晕晕乎乎地想着,双手捧着他的脸,这便又要亲下去了,忽然,身后凉风大作。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掌心里忽然沉甸甸坠下去,低头去看,只见封欲忽然双眼紧闭,脸色迅速苍白了下去,整个人毫无生息地倒了下去。
……一看就是晚上的封欲搞得鬼。
冰冷的手像是水鬼一般,从身后缠缠绵绵地贴上了她的腰,紧接着,他整个人……整个鬼挨了过来,紧紧地从身后抵住了她。
楚娇娇不想理会他。她揽住身前的封欲,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身后的封欲也没有动静。他没有主动开口,或许在等楚娇娇先说什么,求求他。
楚娇娇则是自顾自地打开了自己的直播间,这个恐怖片里的事情太多,她都好久没有看直播间了,突然这么一打开,立刻就被观众们热情的弹幕晃花了眼——
【嗨!老婆!】
【嗨!女鹅!】
【老婆终于看弹幕了,泪目,老婆呜呜呜呜】
【老婆你不要光顾着奖励臭男人,也奖励奖励我,多看看弹幕好不好qwq】
【这怎么能叫奖励呢?这是管教坏狗狗,好狗狗才能被娇娇骑】
【呜呜一打开直播就看到老婆在被狗男人亲亲,噫——】
【晚上的这个臭男人还在装逼!呵呵有本事待会儿别求我老婆带你走】
【狗男人哪里有这个本事,噫——】
【老婆不带这个臭男人可以带上我,随时做好当狗的准备—3—保证不争不抢与世无争小白莲一枚呀】
【楼上你是真不怕封欲发疯砍人啊】
【封欲真的好可怕,娇娇会保护我的对吧】后面跟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紧接着这个人又发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想打扰你们的呀,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娇娇,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的】
小白莲,但茶味四溢。
偏生楚娇娇看不出来,她抿着唇,被逗得很开心,一边跟系统说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弹幕。
就是不理封欲。
弹幕笑得更欢了,观众都很乐意看狗男人吃瘪——毕竟晚上的封欲真的很坏。
在纷纷扬扬雪花般的弹幕中,她又看到了熟悉的奇怪弹幕。
【主播真的好眼熟啊】
【我好像见过主播】
【啊!主播……】
这三条消息好像都是同一个人发的。楚娇娇点进了发弹幕的人的主页,却发现已经被注销了。
楚娇娇之前也见过这种弹幕,当时她没有太在意,但这几天,这种弹幕好像变多了……但又好像是她的错觉,因为这些弹幕很快就会消失,她问系统,系统也没有回答她,系统说它什么也不知道,肯定是那些观众想搭讪她。
身后的封欲忽然又动了动。
他贴近了楚娇娇的耳垂,鬼魂本来是没有呼吸的,他偏偏要非常幼稚地主动呼吸着,把气息全部吹进楚娇娇的耳朵里,拼命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提示楚娇娇自己在她的身后,要她理一理自己。
楚娇娇动了动,换了一个姿势,依旧没有理会他。
“咳咳。”他轻咳。
一整天,楚娇娇都不肯理他,也不肯开口求他放自己离开,所以封欲虽然生气,但还是只能先开口来搭话。
只是,他也没有什么好的搭话办法,只能由着嫉妒的头脑,本能般地抓住自己最在意的话题来开口:
“娇娇。你说要带他走是什么意思?”
楚娇娇还是不说话。
于是封欲只好放弃暗示,直接说:“你不带我走吗?”
这次楚娇娇声音闷闷地开口了:“你会让我走吗。”
她的声音软软的娇娇的,听得封欲像是被猫挠了一爪子似的。他本来想说,那你要来求我。
他本来是可以让楚娇娇求他的——他本来可以恶劣地以此为条件逼她,甚至于,他本来可以杀了她,再杀了封欲的。
她永远无法驯.服他的嗜血和杀戮欲.望。那种欲.望只会在他的心里翻腾,永远无法压制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伤人。
现在的封欲已经不是她想象中的封欲了。她一厢情愿地把怜悯加注在了他的身上。或许真的有一个世界他没有死去,就变成了干干净净光风霁月的封医生。
但他现在,只是杀人如麻的封院长。
她根本不懂得怎么驾驭一条恶犬,心软和怜悯是没有办法让恶犬改邪归正的,只会让他更加扭曲,变本加厉地想要占有。驯.服他的唯一办法是杀死他,但是她做不到。
她的项.圈没有锁扣,只是虚虚地一条线,换绕过他致命的脖颈,随时可以挣脱,反咬一口主.人。
但是,他其实也没有任何办法挣脱。
他恨不得想办法把项.圈扣紧一点,再加上十把锁,一头锁他,一头锁住她。
他只能说:“当然。”
末了,还主动问:“你想直接离开,还是想要印章?”
简直恨不得用背垫着她的脚了。
因为他根本受不了楚娇娇不理他。
更受不了楚娇娇不理他,却对着另一个封欲笑,还亲吻他。
印章确实放在他的身上,封欲拿出来,给了楚娇娇。
封欲看得清清楚楚,楚娇娇离开病房之前,把那三张出院证明和无病证明揣进了怀里。他主动帮她拿出了怀里的几张纸,没有印泥,就咬开自己的虎口,用血做墨,盖好了章。
楚娇娇拿到了自己的出院证明和无病证明,听到了系统提示过关的声音。她微顿,站起身。
封欲察觉到了什么,他跪在地上,仰起头。
惨白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如果没有沾上血,仅仅从五官和表情来看,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信任和欣赏他的。
他拉住了楚娇娇:“你会带我走吗?带我回家?”
疯狗安静下来,乖乖地等待主人给他套上锁链。
安静下来,乖乖的……
楚娇娇不是喜欢封医生吗?
只要他装得再好一点了。装出温柔医生的样子——他可以装得很好。
只要他藏好刀,不再想杀封欲,或者……背着她就好了。
楚娇娇不会发现的。
只要疯狗藏好獠牙,乖乖地给自己套上项圈,摇尾乞怜。
他也可以是最乖的狗。
楚娇娇捧住了他的脸。
封欲顺从地垂下眼睫,等待着,无论楚娇娇再问他什么,向他要什么保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好。
……反正,她不会发现的。
但是,楚娇娇没有问他任何问题。
她只是低下头,微凉的,湿润的唇瓣在他的脸颊上擦过,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楚娇娇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他。
她只是捧着他的脸颊,最后的目光,停留在眼前的封欲愕然的表情上。
紧接着,眼前一黑。
恐怖片放映到了最后,没有片尾曲。
……
但至少,还会有谢幕表。
楚娇娇躺在床上,缓缓地眨了眨眼,入目是熟悉的员工宿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经离开了恐怖片。
初醒的疲惫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一旁的直播间还开着,她随意看了一眼,就关掉了。
她本来想坐起来喝口水,但刚想起身,想到自己在恐怖片里说的话,一刻都没有耽误,打开了道具栏,看也不看就用了【■■的娃娃】这个道具,随着系统“叮当”一声,三个娃娃从天而降,掉在她的床上。
楚娇娇愣了愣,才从床上爬起来,把三个娃娃捡起来。
这次又是三个……
她挨个辨认过,穿着病号服留着长发的应该是严楚……变成娃娃之后也还能看出他雌雄莫辨的美丽,大美人的眼尾打着红色的眼影,勾着长长的眼线,红唇黑发,眼神魅人。楚娇娇没有想到严楚会跟自己一起回到宿舍。
严楚之后应该是离开了医院,或者一觉睡醒就跟她过来了……
另一个穿着医生服的就是封医生了——或者说,另外两个。
另外两个娃娃都长得一模一样,也穿着一样的白大褂,只是一个带着眼睛,病号服干干净净的,脸上的笑容温和从容,胸前的口袋里还别着一支笔,正是他们初见的时候,封欲的样子。
另一个娃娃……楚娇娇举起它看了看。
穿着满是血的白大褂,笑容看似温柔,仔细去看,却显得阴恻恻的。娃娃毛绒绒的脸上竟然还溅着血,她伸手摸了摸,才发现不是绣花,是真的血溅在上面,大概还要洗一洗。
楚娇娇有些苦恼。
床上的其他娃娃见她醒来,也放弃了手里的动作,一个个爬上了床,凑在她身边。楚娇娇没来得及管其他的娃娃,挨个摸过他们,转而拎起封欲的娃娃,拿去洗手池,用帕子沾了点水,擦去娃娃毛绒绒脸上的血迹。
好在血迹浸透得不算深,也可能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那些血只是虚虚地浮在娃娃脸的表面,用些力气就能擦干净。
擦干净之后,楚娇娇对着窗户双手举起娃娃,凝望着它的脸,陷入了沉思。
娃娃原本还在她掌心里装乖,努力把自己装成一只人畜无害的毛绒玩偶,被她盯着看了好一会,似乎是有些心虚,缓缓地眨眼,无辜地看着她。
“唔……”楚娇娇说。她也跟着娃娃眨了眨眼,喃喃,“你是我所有的娃娃里……”
“……最奇怪的那一个。”她放下手,亲了亲娃娃的侧脸。表情却有些苦恼,“所以下个副本我得带着你去。”
祂在看着你1
“可是, 带着你你能做什么呢?”她喃喃道,娃娃们在恐怖片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还是非常有用, 每个娃娃又都有不同的特点, 譬如简昊会侦查、顾觉会验尸、陆长平会画画,但是……这个封欲能做什么?
娃娃一直竖着耳朵听她的话,见她迟疑,在她的掌心里挣扎了起来,漆黑的眼珠瞪得很大,看起来楚楚可怜——但那双眼睛的颜色一片暗色,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盯着看一会便会把人的目光都吸进去。
楚娇娇对着窗户透过来的光,摇了摇手里的娃娃,无论光线怎样,封欲娃娃的眼睛依旧黑沉, 没有变化,吸不进去一点儿光。
娃娃衣服上的血渍十分清晰,而且也没有办法洗干净。
“难道……你还能帮我杀人不成?”
说完这话, 她微怔。片刻后,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她是进入恐怖片, 不是进入丧尸片,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杀人。
回到床边,其他娃娃们整整齐齐地坐在她的床上, 每个娃娃都不算大, 但这么多恐怖片下来, 也有很多娃娃了,虽然它们都几乎没有动作, 像个普通的毛绒的玩偶一样静静地坐着,但一眼望过去,也非常壮观了。
更别提,看到楚娇娇回来,它们一起望了过来。
这场景如果换一个地方或许真的会显得可怕,但是——
但是这些娃娃真的很可爱。半臂长的身子,比手掌还要小一点的,软乎乎毛绒绒的脸,绣线缝出的五官精致无比,比真人还要可爱,热热闹闹地迈着小短腿踩着被子往她身边跑。
楚娇娇抱着封欲的娃娃在床边坐了下来,它们就都凑过来,顺着裙子爬上膝盖和大腿,抱着她的腰。
“姐姐,你回来了。”陆长安的娃娃抱着她的手,声音细声细气的,“我好想你啊。”
楚娇娇抱起它,贴着它的脸颊亲了一下。
衣袖和裙摆又被抓住,几个娃娃不甘示弱地攀着她,也要亲亲。还有几个娃娃安安静静地靠在她身边,只直直地看着她,看得她不由自主地心软。
只好挨个抱起来,一人亲一下。
到最后,抱了满怀软乎乎的毛绒玩偶,几乎淹没在毛绒绒的海洋里。
她跟谁说了话,亲过或是抱过,必定要给所有人同样的待遇才成,不然娃娃们就会闹——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或者说几句酸溜溜,茶言茶语的话,不过倒是没有闹得太过分。
楚娇娇只能跟所有娃娃都抱抱亲亲,玩到最后有些累了,一只手抱着一堆娃娃,躺在床上点开了直播间页面。
娃娃们都乖乖地被她抱在怀里,没有吵闹,她得以专心地看着直播间,直播间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因为她已经从恐怖片离开,直播间也变成了黑屏,但很多观众依然热情地刷着弹幕。
她退出自己的直播间,看了一下主页其他人的直播。
这个平台就跟系统说的一样,是个玩家进入电影里参与剧情的深度游玩项目,所有玩家都可以直播,因此不仅有恐怖片的直播,更多是普通的爱情片或者冒险片,恐怖片反而是少数。
她翻了翻其他人的直播间,觉得有些无聊。
系统“滴滴”地响了两声:[宿主,下一部恐怖片已经发来了]
这部恐怖片的名字叫《祂在看着你》,楚娇娇把系统给的一个片名看了又看,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只知道在文字之中,“祂”不同于他和她,一般是神的第三人称代词,也就是说这部恐怖片也是有神的?
她盯着那行字,想要仔细地思考,但因为躺在床上,实在是有点困,脑袋一点儿都转不动,只记得另一件事:[系统,我是不是又可以抽奖了?]
她的积分是够抽一次奖的。
系统给她打开了抽奖页面。
楚娇娇盯着道具栏里自己的两个道具看了好一会儿,按下了抽奖的按钮,过了片刻,叮咚一声,道具栏里被抽中的,一个图标是拼图,描述却是【■■的娃娃】的道具跳了出来,紧接着与她原本的道具融合。
【■■的娃娃】娇娇说,最心爱的东西,一定要随时带在身边才行!可以从刚刚离开的恐怖片里,随机获取你最心爱的东西,并且将其中一样带进下一部恐怖片里。
楚娇娇顿了顿。介绍的末尾原本有一个附加的限制“使用一次它的能力”,升级之后被抹去了。
也就是说,在下一部恐怖片里,她可以无限制地使用娃娃?!
楚娇娇看向了怀里的封欲娃娃。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震惊,一直在装乖的娃娃的漆黑大眼睛里,缓缓地冒出了一个:?
这样的话,她也没有办法在恐怖片里限制他了……他不是想杀谁就杀谁?
……
与此同时,在某处明亮的实验室内。
穿着白服的男人坐在椅子里。他仰着头,表情冷然地看着面前智脑的投屏。
密密麻麻的弹幕自系统的后台划过,这些都是被屏蔽的内容,不会出现在楚娇娇的直播间中。
【主播好眼熟……】
【呃,我见过主播吧?】
【???主播这张脸好眼熟?!我见过的,你不就是严楚先生拍卖会里那个——】
【咦,主播长得好像陆先生新画里的那个古地球神话里的女神啊,是参考吗?】
【诶?!主播你和我们学校的封欲教授是什么关系?他办公室里挂着你的照片?!】
……
片刻后,有人敲了敲门。
清脆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实验室内,男人微微一怔。
“楚先生。”敲门的人在外面道,那人的声音充满电子音的机械感,不是人,只是辅助的家政机器人,“丛云先生的学生想见您。”
门内寂静无声,半晌都没有回答。
外面的机器人似乎早有预料,随即说道:“他有丛云先生的介绍信,说是……对于‘中庭’遗址,他有一些别的想法。”
机器滴答一声,大门被打开了。
屋内的男人——楚封缓缓地转过椅子,看着走进屋内的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过分年轻的男人,或者应该称呼为青年,在这样的年纪得到从著名考古学家丛云教授的关门弟子,赞一句少年英才也不为过。
但楚封只是冷冷地望着他:“我听说过你的名字,谢双安。”
青年微笑。他的面容稚气未脱,带着还在象牙塔里的孩子身上独有的书卷气和天真,鸦羽一般眼睫下是一双蜜糖色的眼睛:“很有古地球韵味的名字对不对?是我特意给自己取的,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呢,楚先生。我相信她也会喜欢的。”
“说吧,你对‘中庭’遗迹的了解有多少。”楚封没有接话,“我不信丛云会蠢到在课堂上讲这种事情。”
“‘中庭’是一处古地球遗留下来的遗迹,在古地球神话中,中庭这个词代表人间。”谢双安笑了笑,“按照古地球神话的结局,世界最终会走向毁灭,而新生的神明将在废墟上重建家园——这个描述很像古地球人的灭亡和星际人的新生。”
“这是古地球考古学的基础课程。”楚封说。
“好吧。”谢双安说,“讲点不基础的。”
“——‘中庭’遗迹里,序列号为039,代码为‘Hel海拉’那个棺椁,是我和老师一起挖出来的。”他举起双手,把掌心对着楚封,上面的尘土早已经被拭去,触感却似乎还停留在掌心。“我听说后来那个棺椁被星际海盗窃取,送去了地下拍卖场,最后辗转落到了您的手里。”
“我还听说,海拉有了新名字,是个古地球人会用的名字。”
他说着,把一份计划书通过智脑传给了楚封。
楚封低下头,翻过一页计划书,转而吩咐身边的一个辅助机器人:“给他一份同意书。”
“谢先生,你的计划很好。”楚封对他道,“但进入恐怖片后你的记忆会暂时被屏蔽,生死自负,我们也不能保证你拿到的是什么角色,换句话说,各凭本事。你现在还可以后悔,我们会给你一份丰厚的报酬。”
“最近我在许多大人物嘴里听到了她的新名字,我为什么要后悔?”谢双安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下最后一划时,微微一顿。
楚封问:“你觉得你也是‘大人物’?”
“谁说得准以后?”青年笑起来,在明亮到几近炫目的白炽灯光下,露出了一边小小的犬齿。
虽然面孔稚嫩状似小狗,但依稀能看出狼一般的神态了。
……
颠簸,摇晃。
似乎行在崎岖的山路之中。
楚娇娇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她又困又难受,还有点晕车导致的恶心,胸口闷闷的。
身侧的人围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靠住了她的肩膀:
“楚同学?楚同学?”
“你还好吗?”
楚娇娇晕晕乎乎地抬起眼,对上了一张稍显青涩,却仍旧够英俊的少年面庞。
她张了张嘴,还没说完,嘴边就被塞了一瓣橘子,饱满的果粒咬进口中,甜蜜汁水四溢。
她眨了眨眼,又听少年说:
“瞧你,眼下的黑眼圈也太重了,最近还是睡不好觉吗?”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谢双安,你的同学,成绩优异,家世显赫。”
谢双安凝视着她,一双清澈的棕色眼睛像是浓稠的蜜糖。
系统接着说:
“宿主的角色是一位刚刚结束期末考试的大学生,因为期末考试期间连夜噩梦,约定好在假期与几位同学一起去海边旅行散心。”
楚娇娇坐在车座的中间,一边是谢安双,一边是另一个女孩子,听到谢安双的话,女生凑过来,笑嘻嘻地问:“娇娇,你在车上还会做噩梦吗?”
楚娇娇摇了摇头。
“我就说!”女孩欢呼,“旅游绝对是散心的不二之选,比什么中药医生都管用!”
谢双安却问:“楚同学,你的噩梦这么严重吗?还去看了医生?”
楚娇娇顺着自己的记忆,慢慢地说:“不算严重。只是我的梦比较……比较恐怖。去看了医生,医生也说不清原因,给我开了一些安眠的药,也没有什么用。”她有些疑惑地皱眉,接着道,“幸好安安拉着我出来散心,现在已经好多了。”
谢双安问:“是什么梦?”
“嗯……”楚娇娇顺着记忆想起了那个梦,“我梦到……有个人在喊我的名字,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好像住在一个说不出名字的渔村,他对我很好,非常照顾我,梦里我们结了婚。好几个晚上,我都梦到我们相处的细节。后来他让我去找他……”
“你听说过,梦里的阴亲吗?”
祂在看着你2
“你听说过, 梦里的阴亲吗?”坐在楚娇娇身旁的好友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把楚娇娇吓了一跳:“什么?”
安安笑嘻嘻地说:“你没有看过吗,娇娇?一个很火的帖子哦。”
她找到那个帖子,把手机递给她:“这个贴主发帖说她做梦梦到一个男人, 自称是她的男朋友, 住在一个她从没有见过的小山村里,男人还要求她去找他。贴主醒来之后搜索地址,发现这个小山村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楚娇娇接过手机,在帖子里,贴主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梦境,她说这个梦“真实无比”,因为太过真实,她已经在前往那个山村的路上了。
接下来的几天,帖子里都是其他网友的猜测是不是巧合,贴主没有出现。
又过了几天,就在所有人都猜测是不是炒作的时候, 贴主又发了贴,里面说路上信号不好,但她已经到了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和她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但她绝对没有来过这么偏远的小山村。她又向村民描述了自己梦到的男人的长相, 村民们说这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连名字和身上的胎记都对得上,接下来她就要去找那个男人了。
在留言的末尾, 她发了一个爱心和羞涩期待的表情, 说那个男人长得很帅, 又温柔体贴,对她很好, 在梦里她过得很愉快。如果她可以在现实中和那个男人交往恋爱,也很不错。
“这可能就是缘分吧。”她在最后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写道,“是不是老天看我单身,终于肯赐给我一个男朋友了?”
底下也都是羡慕的留言。
楚娇娇却觉得有些奇怪。她继续往下翻,翻到最后,贴主忽然在深夜三点,发了一句话:
“他已经死了、”
连句号都打成了顿号,有点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但再往下,却有一个匿名的网友留言。这个网友自称是知情人士,出来揭露,说贴主在最近失踪了,家里人在那个小山村里找到了她的手机和衣服,人却不翼而飞。
警察调查了贴主生前发的最后一个帖子,也就是这个贴——发现贴主在帖子里提到的那个男人,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楚娇娇看完只觉得毛骨悚然:“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旁边的谢双安说:“你别吓她。”他伸过手来,把手机从她手里抽走了,“这种帖子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是编出来吸引眼球的。”
“就是,你别信她。”前座副驾驶的男孩也大大咧咧地说,“安安她就爱看这些怪力乱神的,咱们可是新世纪新思想的大学生!再说了,建国之后可不准成精。”
安安撇嘴:“你懂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以不信,不要不敬!”她虽然在反驳,但看得出来,她也只是开玩笑地想跟男孩斗嘴,并不是真的很信这种东西。
他们这一行有五个人,她和安安两个女孩子,还有谢双安和另外两个坐在前座的男生,他们都是同班同学,但是楚娇娇跟他们并不是很熟悉,其他三个男生都是安安的朋友。
这次她的角色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普普通通的性格,普普通通的成绩,普普通通的家庭,在学校里并不显眼,因为性格内向又胆子小,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朋友,反而是安安开朗热情,跟所有人都玩得很好,这次旅游也是她听说楚娇娇做噩梦,拉着她散心。
“别吓她了。”谢双安叹了口气,“她胆子小你又不是不知道,喏,娇娇,看看这个吧。”
他划了一下手机,调出安安收藏的另一个帖子:“这是我们这次旅游的目的地……是个海边,抱歉,之前不知道你的噩梦也跟海边有关,你还想去吗?”
谢双安跟她不同。谢双安家世显赫成绩优异,长相好为人又大方,在同学里很吃香,而且跟安安那种跟所有人都玩得好不一样,他每到一个地方,其他人就会有点簇拥他的意思。
这次也是这样。虽然这次旅行是安安组织的,但他们开的这辆车是谢双安的,五个人也隐隐以他为首,现在他发话了,其他人都不再开口,开车的男生把车停在了路边,等着楚娇娇回答。
身旁的安安双手合拢做了一个“拜托了”的姿势,说:“可是这个帖子上的介绍真的很诱人诶——现在可是暑假,找个天然淳朴的,没有其他游客的旅游景点可是很难的!”
“别听她说。”谢双安说,“如果你不想去,咱们可以掉头返程,这里附近也有个景点,刚好我在那景点也有个房子,咱们过去住两天,也可以避开游客。”
“哪个景点?千湖岛?”坐副驾驶的男生夸张地叫了一声,回过头来,用一种‘对你们有钱人绝望了’的表情说,“你哪个景点没有房子?”
谢双安笑骂:“哪个都有。”他又回头,用那双蜜糖色的眼睛看着楚娇娇,“所以别担心,你想去哪里都行。”
楚娇娇没有急着说话,她接过手机,翻了翻那个帖子。
帖子上放了几张图,一眼就能看出上面加上了很浓的滤镜,但图片上的蓝天、白云和清澈的大海,远方的渔船却依然叫人心生好感。
大海与远方的天连成一线,渔船拉着拖网靠岸,夕阳把鱼鳞照得闪闪发光,在燥热的天气里显得如此美丽,再看下面的文字,贴着两个闪闪发光特效“本地人整理的游玩攻略”“避开人群,享受自然的小众景点!”“火遍全网之前一定要来玩!”
美丽的照片,吸人眼球的文字,加上自由的自驾游,也怪不得安安会心动。
楚娇娇又翻了翻这个帖子,无意中点进了贴主的账号。
一个空空荡荡的账号,默认的名字,默认的头像,没有简介,主页只有这一条笔记。
“咦。”她有点奇怪,可是退回帖子,却能发现这个贴还很火,很多人在底下留言询问地址,但贴主没有再回复了,“安安,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安安结果手机,打开私信页面,贴主把地址私下里发给她,告诉她不要跟别人说,不然肯定有很多人去旅游,这个小众景点也会变了味道。
安安跟贴主聊了几句,贴主说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帖子能火,她现在很后悔。
安安发了她跟其他人准备去旅游的聊天记录,附带一个偷笑的表情:“后悔也来不及啦!”
贴主回复了她:“对啊,后悔也来不及啦!”
看到这两句对话,楚娇娇眼皮一跳。
看起来就只是很普通的对话,但一旦想到这里其实是恐怖片……就让人感觉贴主的话似乎别有深意,并不是在说自己后悔,而是在说他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但楚娇娇又看了看自己的通关条件。
一条是很普通的【逃离渔村】,第二条,却是一些她看不懂的文字……
那些文字像是某种符号,她试图从图形来辨认,但看久了,竟然让人感到头晕目眩,无法直视那些文字。
楚娇娇想了想:“要不还是……先走吧?”
虽然很对不起安安的准备,但他们的目的地一定就是条件一所说的渔村——楚娇娇想知道,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进入哪里,算不算完成了第一个任务?
说完,她有些不安,因为此刻他们马上就到目的地了,现在掉头走,车上的其他人最起码也会抱怨几句——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双安在队伍很有话语权,他让楚娇娇拍板走,其他人也没有质疑什么,爽快地掉头就走了。
副驾驶的男生笑着说:“去看谢公子的豪宅咯!”
驾驶座的男生刚刚打着火准备掉头,忽然,他们面前的山路上,迎面走来一个歪歪扭扭的男人。
山路狭窄又崎岖,怕撞到人,男生暂时停下车,等人过来再走,却发现那人直直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男人走近了些,他们这才看清楚对方的样子——是个中年男人的模样,穿着半旧的吊带褂子,皮肤黝黑,带着一个渔夫帽,走路似乎有些不稳,但方向明确地走了过来,然后,敲了敲他们的车窗。
隔着厚厚的车玻璃,男人粗狂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你们知道外面的路怎么走不?”
安安“啊”了一声,就要给他开窗,楚娇娇也看着男人,她觉得男人走路的姿势有点不对劲,她皱着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安安就按开了窗户。
就在这个时候,楚娇娇忽然感觉到,自己腰间用腰链挂着的娃娃,用力推了下她的腰。
下一秒,安安打开了车窗,炽热的空气从外面冲了进来:“有什么事……啊!!!”
而楚娇娇猝不及防,被腰间的娃娃推得往车里一倒!
一道刀锋,险之又险地擦着她的头皮划过去。
鲜血四溅,安安因为痛苦地大叫起来。
车里一瞬间陷入了混乱,楚娇娇没有看清楚安安是哪里受伤的,铺天盖地的鲜血几乎糊住了她的眼睫,而车前座的男孩大叫起来:“开车!!开车!”
车外的男人抽回刀,又是猛地往车里一挥!
谢双安接住倒下来的楚娇娇,他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去按车窗的开关,他按得快,车窗夹住了男人伸进来的长刀,男人握着刀往外一抽,有什么东西顺着刀片掉了下来,楚娇娇看清楚那似乎是鱼的鳞片,但一瞬间就滚到了座位下面,看不清楚了。
车窗关上了,男人还不甘心,用锋锐的砍刀一下下砍着车玻璃。
“哐!哐!哐!”瞬间,车窗就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缝,巨响混着车内的尖叫。
但楚娇娇还是听清楚了疯男人的话:
“祂在看着你!祂在看着你!”
祂在看着你3
楚娇娇睁大了眼——
车窗外男人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他喘着粗气,整个人全然失了神智,跟疯了似地, 疯狂地砸车玻璃。
耳边充斥着车里人的尖叫, 和车外人一声声的怒吼:“祂在看着你!祂在看着你!”
楚娇娇脑袋里都是嗡鸣声。
身后的谢双安用力地抓着她的肩膀,关上门后,他没有再看窗外的男人,厉声道:
“开车!”
过了一会儿,车里的人都反应过来,车窗虽然裂出了蛛网纹路,但男人一时半会进不来,众人稍稍冷静了些。
驾驶座的男生开始打火,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关键时刻,车子竟然熄火了!
“打、打不着!”驾驶座的男生压着惶恐的声音, 额头上一滴滴的汗珠清晰可见。
“别急。”谢双安说,“车窗都是防弹玻璃,他进不来的, 慢慢来。”
他的声音过于冷静, 也感染了其他人, 驾驶座的男生深吸了一口气,擦掉额头的汗,重新打火。
楚娇娇也反应过来了, 她把眼睫上的血擦掉, 紧张地抓住身边的安安:“伤到哪里了?”
安安捂着手臂。男人挥刀的角度明显是冲着她的脖子去了, 也幸好她刚刚开窗的时候,是侧着身的, 否则这个时候多半脑袋已经跟身体分了家。
但她手臂上的伤也相当严重,她稍微松开了一点捂着手臂的手,楚娇娇看到,她手臂上大半的肉都被削了下来,而且最不妙的是……这一刀好像划开了手肘内侧的血管,鲜血从她的手臂不断地往下流,几乎浸透了她的上衣和裤子。
“有纱布吗?!”副驾驶座的男生也回头看着她们。
“哪有那种东西!”安安说,但只说了一句话,她的脸色就变成惨白下去,紧紧地咬着唇,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双安整个人都探到前座去帮忙打火,楚娇娇环顾四周也没有找到医药箱,她干脆脱下外套,折成一条,囫囵地捆在她的伤口上。
安安看着她的动作,嘴唇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已经失去了血色。
“……可能会疼。”楚娇娇轻声说,“忍一下——”
“——啊!!!”
楚娇娇用力地按住了她的伤口,压住血管,安安看起来已经快昏过去了,脸上血色尽失,一声尖叫之后,气息粗而沙哑。
“……没想到……你、你力气那么大……”她喘着粗气,勉强笑着说。“娇娇……平常……真看不出来……”
“别说话了,保存体力。”楚娇娇把衣服绑了个结,担忧地把她歪倒的身体扶正,让她靠着自己。
她安静了下来,靠着楚娇娇。浑身上下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因为疼痛,微微地发抖,楚娇娇把她抱紧了。
外面的男人还在砸窗户,驾驶座和探过身去的两个人皆是一脸焦急。
“打不着火。”谢双安说,“孙云,先报警!”
副驾驶座的男生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信号,急得快哭了:“没有信号!”
安安找的这个景点本就是人迹罕至,国道都没有通,自从开进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信号很久了——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要命。
三人都把求救一般的目光投向了谢双安。谢双安一言不发,薄唇紧抿着,楚娇娇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保持着冷静,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哐!”“哐!”“哐!”
“祂在看着你!”“祂在看着你!”
车窗外的疯男人仿佛不知疲倦般,一声声的怒吼和一下下砸窗的举动,就像是敲在众人敏感的神经上。巨响几乎振聋发聩,车内却陷入了寂静之中,似乎连车窗玻璃一点点碎裂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孙云终于忍不住了,近乎崩溃地大叫:“想想办法啊!”
除了众人粗重的呼吸,和车外疯男人的声音,没有别的回答。
“怎么办?!怎么办?!”他大吼着,忽然把矛头转向了楚娇娇怀里的安安,“李安安,是你要来这个鬼地方的,你想想办法啊!”
李安安一脸错愕。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孙云:“什么叫我要来?!这个地方不是我们一起选的吗?!”
“现在别说这种话!”谢双安皱着眉,厉声打断他们,“杜远生,你再看看能不能打着火!”
他说着,忽然看了一眼楚娇娇。抿了抿唇,似是犹豫了一会儿,但很快就下了决心,把手放在他那侧的车门上,对楚娇娇说:“待会儿我下车了,你来关门。”
“什么?!”安安脱口而出,“你在说什么?你要下车?!”
“车玻璃早晚会碎。”谢双安快速地说,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楚娇娇,“在车上反而施展不开,而且他在你们那边……”他吞下了后半句话,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他担心李安安和楚娇娇两个女孩子,宁愿自己下车对上疯男人。
他的语速很快,楚娇娇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他一手抓着车边的扶手,微微躬着背站起身来,整个人像是蓄势待发的狼,但他还没冲出车门,就听到外面“邦”地一声闷响。
车里的五个人目瞪口呆地转过头去。
碎成密密麻麻的蛛纹的车窗看不清楚外面,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但砸窗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
车内一时寂静无声,五人都紧紧盯着窗外,不知道外面的疯男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片刻后,外面响起了温和的声音:“请问,车里面有人吗?”
这声音跟一开始他们听到的疯男人的声音并不一样,但没有人敢答话。
片刻后,车外的人像是不耐烦了,用手里的东西往车窗猛地一捅!
车玻璃应声而碎,哗啦啦地,纷纷扬扬地往下落。
楚娇娇下意识闭眼,背过身躲避这些碎玻璃,但似乎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谢双安抱着她,她抬头,撞进一双有些愕然的蜜色瞳孔里,但很快,瞳孔里的愕然变成了些微的笑意,他微微笑着,看着她,没有说话。
身后,只听到男人温和的声音。
“特勤局队员林恒,执行公务。”
“有人受伤吗?”
他的声音很温和,但语气淡淡的,像是没太把他们放在心上的样子,“啪嗒”一声打开了皮夹。
楚娇娇跟谢双安对视了几眼,谢双安笑:“你没事吧?”
楚娇娇摇摇头,她转过头去,正看到高大的男人一手拎着警棍,另一只手夹着打开的皮夹,上面是个沾着血污的警官证,依稀能看出一些“特勤局”“调查员”之类的字眼,虽然证件看得不太清晰,但证件底下那个明显的红色印章却是做不得假。
男人弯下腰,把证件往车里递了递,旁边的安安手臂受伤,楚娇娇主动迎上去,伸手接过证件,低头正要仔细地看那张滑腻的,沾着血污的证件,忽然——
被车外的男人握住了手,往外一带。
“唔!”
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安安的身上,惊讶地抬起头。
车外,那张陌生的脸忽然放得很大。
那个她根本没有见过也不认识的男人,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他英气的眉皱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却像是混合着某种愕然、茫然和狂喜。
楚娇娇:“?”
他半边身子都从车窗外探了进来,用两只手握着她的手。力道大得不容她挣脱。
那种复杂的表情里,又添上了几分看不清楚的情绪。但最分明的,还是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癫狂一般的欣喜。
“老婆。”他说,声音沙哑又压抑,努力压制着自己动作的幅度,“你回来看我了吗。”
祂在看着你4
楚娇娇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几乎是目瞪口呆。
车里的其他人也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话,一时间都被这意想不到的发展惊呆了。
楚娇娇的眼前只有密密麻麻的弹幕在刷屏。
【啊啊啊啊这是谁!这是谁!】
【谁允许你一上来就叫我老婆老婆的!】
【可恶!这是我的娇娇老婆!要喊老婆的臭男人去我后面排队!】
【新狗全自动送上门来,我是土狗我爱看】
【老婆又在养狗啊, 休息一下好不好】
抓着她的手又重了些。
“你……”楚娇娇奇怪地问,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楚娇娇挣了挣,想拽回自己的手,却被对方死死地握住了,他死死地盯着她,似乎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的表情变化。
他脸上的表情让楚娇娇无端地害怕起来,她不敢刺激他,小心翼翼地说:“可是我不认识你……”
男人脸上的表情怔住了。那些茫然惊愕和狂喜,渐渐变成了一片空白。似乎是楚娇娇脸上小心翼翼的表情刺痛了他,他忽然放开了楚娇娇的手,将头偏了过去,做了几个深呼吸。
“……林先生?”
但楚娇娇一开口喊他, 他又飞快地将脑袋转了回来:“抱歉。”
不过片刻,他脸上又挂上了温和的笑容,只是这一次, 明显比之前真诚许多。
楚娇娇迟疑地看着他。
“抱歉。”他顺着楚娇娇的视线, 擦了擦脸上的血和灰, “这位小姐,你长得很像我的……我的老婆。不过她已经过世很多年,是我认错了。”
楚娇娇“啊”了一声, 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种情况:“……节哀。”
男人摇了摇头, 他微笑着说:“她只是去了我暂时去不到的遥远地方, 我并不难过,只是很想念她。”
楚娇娇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证件。
这个证件包着皮质的外壳, 证件的塑封是破的,里面的纸片也被血浸透了,只能看到模糊的字眼,连名字和照片都看不清楚,但右下方的印章倒是完好无损,皮质的外壳上能清晰地看到“特勤局”的字眼。
楚娇娇见过简昊的证件,和眼前这张证件是差不多的,从特殊的纸张和光下的暗纹能分辨出这张证件不是造假的。但是她知道警察局知道消防局,可……证件上的身份写得是特勤局调查员,特勤局是什么?调查员又是什么?
“林恒先生,抱歉,我不知道您是……”
林恒大方地任由她打量自己的证件,一副知无不言的模样: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他好脾气地笑了笑,解释说,“特勤局是隶属国家机关的特殊部门,很少有人听说过特勤局的名字……嗯,你就这么理解吧,我是特勤局的特工。”
“至于上面的血……”他叹了口气,“刚刚在来这里的路上,有好几个袭击了我,就像是你们的情况,不得已见了点血。”
楚娇娇身后,谢双安开口:“你是机密特工,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跟陌生人说自己的身份?”
林恒没有把他尖锐的问题放在心上,他嘴上回答着谢双安的问题,但并没有看向他,反而看着楚娇娇,脸上是柔和而安静的笑意:“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他款款地说:“本该隐瞒的,但一看到这位小姐,我就觉得亲切,忍不住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这话未免也太肉麻了。楚娇娇眉头一跳:“林恒先生……”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林恒说。
“我叫楚娇娇……”
“那太有缘了。”林恒笑着说,“我的妻子不仅跟您长得一模一样,连名字都一模一样呢。”
楚娇娇登时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但不等她细想这其中的关联,林恒就接着往车里看了一眼,似乎是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地发现车里的血迹,惊讶又关切地问:“你们这里还有伤者吗?”
“我在前面有一个落脚点,那里没人,不如去坐一坐,喝口茶吃点东西,我也帮这位小姐处理一下伤口。”
车里的五人面面相觑。他们刚来这个地方就莫名其妙被袭击,心里自然是想着先离开为好,可现在车子抛锚了,又没有信号,就算要找医院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林恒后退了一步,众人这才听到之前的疯男人轰然倒地的声音——他刚刚被林恒一棍子敲晕了过去,又被林恒拎着领子,压在车门上。
这一声就像是提醒:林恒之前是救了他们。
而且安安的伤虽然不算严重,但也需要及时处理。
楚娇娇看了看车里的众人,对林恒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林恒露出一个温和而殷勤的笑容来。
因为车子熄火了,林恒让他们上了他的车,这条路平常根本没有人过,林恒说附近只有一个渔村,村子里的人基本不和外界往来,让他们先去他落脚的地方,晚一点他想办法联系拖车的人。
好在林恒的车够大,伤员安安坐在副驾驶,后排四个人挤一下,也能坐下。
至于那个被林恒打晕的男人——车上没有他的位置,林恒把他塞进了谢双安的车,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蹭光发亮的手铐,把男人拷在了车座位上。
面对众人惊讶的目光,他只是笑笑:“免得他醒了之后又伤害别人——放心,晚一点我的同事会来处理的。”
众人都看到那个手铐上有个特殊的标志,好像就是皮夹上特勤局的标志,更加放下心来,跟着林恒到了他的落脚地——是一栋海边的小房子,就在渔村里。
这附近都是悬崖峭壁,但一面临海的地方往陆地凹出深深的一片,渔民们在凹陷处建起了码头,房子也围绕着码头和凹陷的地方建立,整个村落显出一种奇异的半圆形。
在这里,每一栋房子都面朝大海,渔民们把船停在家门口,在门前的沙滩上晒网和打到的鱼,村子里能过车的大路反而在房子的背面。
林恒的房子在渔船里面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和周围的房子没什么太大的差别,普通的小木屋,没有地基,整个屋子由木头支撑着,立在沙地上,据林恒所说,这是为了防止涨潮淹没地基。
“睡在海边不潮吗?”孙云好奇地问。
“这里的渔民大部分时间都睡在渔船上,有时候要去远一点的海打渔,一周都回不来,一家子都漂在海上,还谈什么潮不潮湿。”林恒叹道,“渔民们生来就在海边,与海为伴,是内陆的人想象不到的亲密。”
“你也是渔民吗?”楚娇娇有些好奇,他们在路上看到了几个村民,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身材矮小壮实,皮肤黝黑,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带着水泡过又晒干的裂纹,但林恒和他们相反,他身高腿长,皮肤有种不见天日的苍白,眉眼俊俏,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是特工。”楚娇娇问话的时候,他就回过头,看着她,耐心地说,“我不是渔村的人,这次来这里是为了调查一桩案件,这房子也是为了任务置办的。”
林恒停好车,带着众人走进了屋里,让他们先在客厅坐坐,他去找医药箱。
进了屋才发现,房子里的布置和外面简陋粗糙的样子很不一样——虽然是木屋,但林恒给屋子做了细致的装饰,墙上挂着画,沙发茶几和电视都一应俱全,客厅还有一个大电视。
在屋里,也能听到外面海浪沙沙的声音,海风习习,但并不潮湿黏腻,反而凉爽至极。
片刻后,林恒一只手提着药箱,另一只手端着托盘出来了,三个男生上去帮忙,倒了水又分托盘上的水果,林恒则走到安安的面前,打开药箱,拿出一截纱布。
他看了看安安胳膊上绑着的衣服,皱眉:“这是谁处理的?有点太紧了,幸好来得快,再晚一点很可能血液不通……”
楚娇娇:……
楚娇娇在旁边弱弱地说:“我还以为绑紧点好止血……”
林恒看了她一眼,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他解开安安伤口上的衣服,轻描淡写地改口:“也有道理,压紧确实好止血。”
祂在看着你5
林恒动作利落地包好药, 用绷带打了个结实的结。他的手法看起来比楚娇娇熟练多了,刚好地把握在一个能透气又裹住药和伤口的程度。
“这样就好了。”他说着,把着安安的手活动了一下, 确认没有问题。“明天再给你换药。”
他说完这话, 抬起头,正巧对上了谢双安等四个人的眼睛。片刻后,意识到他们的想法,失笑:“或者明天去医院换药——随你们决定。”
“但今晚怕是得在我这里住一个晚上了。”他示意众人看窗外,夕阳像是一枚沉甸甸的果子,落在了海洋与天边的交界处,血色的汁液均匀地铺撒在海面,翻涌的海浪并不是金灿灿的美丽颜色,而是一种令人心底不安的、浓稠的血色。
林恒耸肩:“还好屋子大。”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像个礼貌而周到的主人家似的:“我去外面打个电话给拖车的人, 你们随意。对了——如果不想闲坐着,可以去厨房看看今晚吃什么。”
说罢,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五人。
过了一会儿, 还是安安先开口:“咱们明天就回去吗?”
她虽然是疑问的神情, 但表情还有些不舍,毕竟他们从学校开车上百公里过来,现在到了目的地, 却要打道回府, 多少还是不甘心。
楚娇娇看着她脸上轻松的表情, 开口询问:“你伤好了吗?”
安安点头:“处理过之后就好多了。”她活动了一下手臂,“血止住了, 接下来按时换药就行了。”
她似乎没太把之前被袭击的事情放在心上,或许她只以为是他们运气不好,但现在被林恒救了,又立刻把之前的慌乱抛之脑后了。
她说:“我们在这里玩两天再走吧。”
谢双安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我们明天就走。”
安安皱起了眉。她放软了声音,请求道:“好不容易来了,玩得尽兴再走不好吗?白天发生的事情只是意外,我的伤也不严重。”
谢双安的视线依次扫过他们四个人,在楚娇娇身上停留得格外久:“不,我总觉得……那个林恒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安安说,可能是因为她被林恒救过,因此反驳道,“我觉得林恒先生是好人,他还救了我们。”
孙云也帮腔说:“对啊,林恒先生不是那个什么特勤局的调查员吗……我们都是三好市民,他总不至于害我们。”
谢双安却沉默了下来。他皱着眉,表情又是严肃又是苦恼,还带着一点烦躁,似乎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安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嘟囔了一句:“其实你就是……”后面半句话很小声,楚娇娇坐在她身边都没有听清楚。
“什么?”她问。
安安捧着自己的伤臂,看看谢双安又看看楚娇娇,露出了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拉长了声音:“哎,这还不好理解嘛——”
“其实某人就是看林恒先生不顺眼,毕竟自己想了那么多年,也没握过——唔唔唔!”
她话没说完,谢双安猛地扑了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楚娇娇茫然:?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安安想说什么,少年通红的耳朵骤然落进了视线之中。
“你、你别乱说!”谢双安说,他不敢看坐在安安身旁的楚娇娇,只侧着脸,露出了一只通红的耳朵,“我只是觉得林恒这个人有点奇怪……”
骤然被戳破了心事的少年,终于装不住淡定的模样,像是一汪被投入了石子的深潭,荡起明显的波澜。
他的声音弱了下来,找补道:“我只是在想,林恒说他在路上也遇到了跟我们一样的袭击,而袭击我们的人明显是渔村的渔民,我怕呆在这里不安全。”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如果可以还是早点走,想去景点去哪里玩不行?等我们出去,先去医院给你看伤,然后换个景点玩也是一样的。”
安安朝周围看了一圈,还是不太服气的样子,说:“孙云,远声,娇娇,你们觉得呢?”
“我们这么多人,干脆投票好了,少数服从多数。”
楚娇娇进了这么多次恐怖片,但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执着的角色,明明发现了不对劲又受了伤,但还是坚持作死——她转头看向了安安的侧脸,哭笑不得,这个女孩是天生神经大条吗?还是真的喜欢这个地方?
又或者,这个年龄的少年少女,就是想寻求刺激?
最后举手表决,只有孙云和安安想留下来,谢双安和她,还有那个叫杜远生的开车的男生都想走。
安安自己说的少数服从多数,虽然她看起来还是不甘心,但也没法再说什么了。
他们刚刚说完,林恒就走进了门里,他倚靠着门,不知道听了多久,一手拿着手机,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看来他是听到了谢双安说的话了,不过出乎众人意料,他说:
“你们确实应该早点走。”他顿了顿,举起手机,“今天太晚了,拖车的师傅说明天来,等明天师傅来了,你们就跟着他一起走吧。”
“林先生,为什么这么说?”安安问。刚刚他们还怀疑林恒,想离他远点,这个时候他却主动劝他们离开。
林恒晃了晃手机,走到了楚娇娇的身旁:“你们是不是不记得最开始我说过什么了?我来这里是执行公务,具体来说,我是来这里调查一桩案子的。”
“那案子比较棘手,你们还是早一点离开比较好。”
就连林恒都这样说,安安就更说不出什么了。她郁郁地低下头,林恒则微微弯腰,问一旁的楚娇娇:“时间不早了,我去做饭,你们有什么忌口吗?”
他虽然问着众人,但只看着楚娇娇,眼神专注得楚娇娇有些茫然又有些不好意思——是因为她跟他的亡妻长得像的特殊照顾吗?就像是之前在车上的时候,楚娇娇能明显感觉到,如果不是她的原因,林恒不会带他们回家,或许帮他们打个求救电话就是仁至义尽了。
小动物般的直觉告诉她,林恒只是看起来温柔,其实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楚娇娇“唔”了一声,说:“没有忌口……”她想到自己是客人,还是不请自来的客人,眼睫颤了颤:“我来帮你打下手吧,林先生。”
“嗯,麻烦你了。”林恒没有拒绝,笑吟吟地扫了一眼众人,往侧间的厨房走,楚娇娇跟着他的后脚也往里走。
谢双安“蹭”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我也来帮忙。”
“厨房比较小,两个人就够了。”林恒拒绝。
但他说晚了,谢双安已经大步跨过来,不由分说地挤进了小小的厨房,他忽然把一只手搭在了楚娇娇的肩膀上,抬起头,直视着林恒的眼睛:“厨房里的活男人来做就行了。”
林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不接话。
“不像林先生那样让女孩子给自己打下手,我都舍不得娇娇进厨房呢。”谢双安眼也不眨地就说,“要是娇娇弄伤了,我是会心疼的。”
“瞧你说的。”林恒不动如山,稳得可怕,“洗洗菜而已,伤不着。更何况我只是想跟楚小姐说说话。”
谢双安点点头:“林先生只是想跟娇娇独处一下,暧昧一下。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他的语气无比自然,不带一丝矫揉造作和嘲讽的腔调:“毕竟林先生那么爱自己的亡妻,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祂在看着你6
提到“亡妻”两个字的时候, 林恒表情变了。他收敛了笑,冷淡地道:“请不要用我的妻子开玩笑。”
“抱歉。”谢双安说,他微微低下头, 但很快就抬起头, 他叹了口气,“林先生深情,但已逝去的人回不来,节哀。”
林恒静静地看着他。
“在树林中寻找两片相同的叶子是愚蠢的做法,林先生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
林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谢双安转身带着楚娇娇走了出去。
楚娇娇一脸茫然。她不太清楚谢双安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听来不过是寻常对话,但似乎又别有深意,直到走出去几步,她小声地问谢双安:“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双安有些嘀咕,他也顺从地俯下身,小声地跟楚娇娇咬着耳朵:“他说自己的妻子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名字也一样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只怕是跟你套近乎呢。”
楚娇娇看了一眼厨房里的林恒的背影:“不至于吧……”林恒为什么要跟她套近乎?
谢双安小小地哼了一声, 但他也仅仅是猜测罢了, 而且他提到林恒的亡妻的时候, 林恒的表情确实做不得假,可是,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他把楚娇娇送回了客厅, 又回了厨房。
林恒是一个人住的, 不过这地方偏僻, 他有囤积食物的习惯,虽然家里突然多出了五个客人, 但他还是做了丰厚的八菜一汤。
食材都是从村民手中买到的,刚刚从海中捕捞上来的海鲜,没有放太多调料,鱼肉、贝壳、虾和海带都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鲜美,送进嘴里就立刻抿化了,楚娇娇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海鲜。
安安也赞不绝口:“我家就住在海边,但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生蚝,林先生,你是怎么做的?”
“就是普通的做法。放在火上烤开口就行了,也不用放任何调料。”林恒笑道,“好吃可能是地区不同的原因。这里的海鲜都异常鲜美。”
安安说:“这里是个好地方,风景好,海鲜又好吃,以后说不定会成为热门的景点呢。”
林恒摇头:“这里的人都很排外,之前也有政府的工作人员来交涉想要修路通电,但都被村民们赶出去了。这里的人还维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
孙云听得入迷:“那真可惜……”
桌上的几人说着话,楚娇娇忽然感觉到自己腰间挂着的封欲娃娃轻轻地动了一下。
这次进入恐怖片之后,她发现自己虽然只带了杀人魔封欲的娃娃,但不知为何,白天的医生封欲的娃娃也跟着进来了,两个娃娃就一起串在腰上。
她放下筷子朝桌下看了一眼,原来是腰上挂着的医生封欲娃娃在推她,另一种杀人魔封欲的娃娃却不见了踪影。顺着它的视线,楚娇娇看到,杀人魔封欲的娃娃居然自己解开了扣子,巴掌大的毛绒玩偶正利用桌布的掩护,顺着她的裙摆轻轻地滑落到地面上,然后飞快地从桌子底下,跑向了厨房。
如果不是医生封欲娃娃提醒她,她还发现不了这件事。
楚娇娇:?
片刻后,杀人魔封欲娃娃从厨房里出来了。它先是伸出一个脑袋往外面望了望,确认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它,然后顺着墙根往外走……
毛绒绒的小手里,倒提着一把比它还大的水果刀。
楚娇娇:!!!
她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站了起来。
正在聊天的几人被她的动作惊到了,下意识望向她。坐在她两侧的谢双安和林恒同时问:“怎么了?”
她的座位正对着厨房的门,也幸好她站起来吸引了谢双安和林恒的注意力,不然两人很有可能注意到拖着水果刀往外走的封欲娃娃。
“没、没什么!”她飞快地说,“我再去盛一碗饭。”
旁边的谢双安说:“我来吧。”说着,拿起她的碗。
楚娇娇哪里敢让他来,她夺过碗,急匆匆地说:“我来就可以了。”说完,不等他回复,抱着自己的碗快步走进厨房。
封欲娃娃早已经看出不对,缩回了厨房里。但看到进来的人是楚娇娇,它还是从扒拉着柜子门,露出了一个脑袋,脸上的表情可可怜怜的样子。
楚娇娇根本不吃这一套——它身后的水果刀都还没藏好呢!她
忆樺
蹲下身,抓起它毛绒绒的小脸蛋往两边扯了扯,压低声音:
“怎么可以在别人面前拿刀,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封欲娃娃那张缩小后变得可爱却仍旧帅气的脸被扯得变了形,巴掌大的毛绒绒的小脸显得有些滑稽,它先是瞪了楚娇娇腰间的医生娃娃一眼,才可怜巴巴地道:“不会被发现的。”
医生娃娃装作没看到,它乖乖地挂在楚娇娇的腰间,像个普通的毛绒玩偶一般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
“你准备去哪里?”楚娇娇捏着他的脸逼问,“不可以随便杀人的!”
娃娃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在委屈撒娇:“娇娇,我乖乖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楚娇娇抓狂:“不是麻烦的问题,我……”
话没说完,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她把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眼疾手快地把娃娃塞进旁边的柜子底下。
“娇娇,在做什么呢?”身后响起谢双安的声音。
“啊。”楚娇娇转身,若无其事地做了一个捡东西的动作,“筷子不小心掉在地上了……”
她站起身:“怎么了?”
“看你太久不回来,就来看看。”谢双安说。他走过来,自然无比地接过楚娇娇手里的筷子,拿去洗了一下,用纸巾擦干了水,“给你。”
楚娇娇接过筷子,另一只手的碗又被谢双安拿走了:“要吃多少?”
楚娇娇刚刚才吃过一碗饭了,于是答道:“半碗就好了……”
谢双安点头。
厨房里一时没有人说话,只有电饭煲盖子弹开的声音,楚娇娇看着谢双安的侧脸,他正低下头盛饭,白皙侧脸的轮廓像是远山般,还显稚嫩,却已能看出瘦削的锋芒,鸦羽般的眼睫垂下,盖住了颜色浅淡的双眸。
楚娇娇脑海中,忽然涌现出其他人所说的,关于谢双安的描述。虽然那只是只言片语,但也足以让人疑惑。
他们是怎么说他的来着?
物理系男神,天之骄子,天赋身家养出来的傲气,走哪都是众星捧月的大少爷,只是看着好说话,其实嘴巴毒得很。
但现在眼前这个少年跟别人嘴里的那个谢双安挂不上钩。
或许是她看他的表情太明显了,谢双安盛好饭,没有急着把碗递给她,只是倚着台面,一手放在电饭煲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楚娇娇:?
谢双安笑了:“是不是觉得我很贤惠?”
楚娇娇傻乎乎地点头。
谢双安嘴角勾了勾。他正要接着说什么,忽然,身后的门又被敲了敲。
谢双安的脸一下子黑了,楚娇娇则扭过头去,见林恒倚靠在门上,一脸温和的笑意:“我来看看,谢先生来找你,怎么也不见人了。”
他站直了身体,漫步走了进来,停在了楚娇娇的身后,双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肩膀上,从姿势来看,像是从后往前地拥住了她。
谢双安则拿着碗,也走到了楚娇娇的身前,他牵起她的手:“我和娇娇说了会话。”
楚娇娇点点头,想接过碗,但谢双安轻飘飘地举高双手,避开了她的动作,她无奈转身,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身后的林恒的怀里。
她懵了一下,就听头顶林恒的声音笑道:“只是盛个饭而已,哪里有那么多的话?”
谢双安:“其实我平常都不怎么说话的。”他顿了顿,靠近了些,几乎贴上楚娇娇的后背,说话时的气息从上往下地打下来。
“但娇娇不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她一个人能说这么多的话。”他状似无意地感慨。
“厨房这么小,有什么话不如咱们回饭桌上说?”林恒道。但他虽然说着回去,却丝毫没有挪动步子的意思,就这么抵着楚娇娇。
楚娇娇一脸茫然地被挤在中间,前后两个炽热的胸膛压过来,她颤了一颤,还没理清楚思绪,忽然眼角余光瞄到封欲娃娃从柜子底下钻了出来,一双漆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恒和谢双安,阴恻恻地举起了手里的刀。
楚娇娇:!
她瞬间按住林恒的胸,推了他一下,堪堪躲过封欲娃娃的刀。
林恒踉跄了一步,愣了愣:“娇娇?”
楚娇娇骤然回头。她对上林恒诧异的目光,卡壳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眼睫乱颤:“你挤到我了。”
“还不、还不走开点,我要回去吃饭。”
看她皱眉,原本还在唇枪舌战地两位柔顺地垂下眉眼,异口同声:“抱歉。”
嗯,其实也不是他们的错……楚娇娇心虚地低下头,在两人前面走出厨房。
饭桌上的几人瞬间就被走出来的三人吸引了视线:楚娇娇走在前面,皱着小脸,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却低着头,柔顺得像是小媳妇般跟着她的后脚跟。
又或者,像是主人牵着两只惹了祸,垂头丧气的狗狗。
安安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
安安他们都看着楚娇娇,谢双安和林恒也看着她,因此,除了楚娇娇,谁也没发现,封欲娃娃拖着刀,从墙角溜了出去。
楚娇娇:……
唉,她还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原谅。
祂在看着你7
渔村没有通电, 屋子里的灯光全靠发电机来解决,从窗户往外看去,能看到的几座小木屋都已经熄了灯, 几个大学生自然没有这么好的作息, 在昏暗的灯光下聚成一团打牌消磨时间。
安安对打牌兴致缺缺,她本来想玩笔仙和四角游戏的,但她的建议被楚娇娇坚决拒绝了——她可不想在恐怖里干那么作死的事情。
杜远生也对打牌没有兴趣,最后就变成了林恒、谢双安、孙云和她四个人玩牌了,不过楚娇娇不会算牌,反应又迟钝,输了好几把之后,林恒和谢双安就不停地给她让牌,保送她赢牌。
两人虽然放水放得不动声色,但牌桌上总共就四个人,孙云很快就发现自己不停地在输牌, 而出牌毫无章法的楚娇娇却总是莫名其妙就赢了——他抓抓头发,忍无可忍地把牌摔在桌子上,抓狂:“不要跟你们玩了啊啊啊啊!”
楚娇娇只以为他是输牌输得烦了, 放下牌, 林恒就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天色也晚了, 今天还是早点睡吧,房间的话……”
这屋里一共有三个房间,众人商量过后, 决定让楚娇娇和安安睡一间, 另外三个男生睡一间, 林恒是主人,当然是单独睡一间。
安顿好众人, 楚娇娇看了一眼窗外。
今夜月色皎洁,天空与海洋融为一体,海岸线绵延至目光的尽头,海浪如银色的鱼鳞一般层层叠叠,一浪接着一浪,海风像是穿过了什么极为狭窄的地方,被挤压得尖锐,与此同时,海风也带来了某种奇怪的味道,有些腥,有些潮湿,却又无法具体形容。
身后的安安喊了一声,楚娇娇抽了抽鼻子,关上了窗户。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但两个女孩子挤一挤也够睡一晚上了。楚娇娇踩着拖鞋,跟安安一起整理好床单和被单,忽然听到门被敲响了。
“怎么了?”
她跑去开门,门外,高大的男人倚着门槛站着。林恒还穿着白天的衬衫和西裤,不像是快要睡觉的样子。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小块蛋糕和漱口的柠檬水。
“看到你今天吃得不多,想着晚上可能会饿,给你带了点吃的。”他笑吟吟地说,托盘里的盒子蛋糕还没有打开,“睡前吃点甜的也有助于睡眠。”
楚娇娇有些惊讶:“谢谢你林先生,但其实不用这么客气……”
林恒只是安静而温和地看着她。他漆黑的双眼就像是深夜的海面,带给人平静和不安。
“你也不用这么客气。”他温声道,声音也像是浪花般,“说不定,这只是不安好心的男人,为了跟可爱的女孩子搭上话而献殷勤呢。”
楚娇娇被他的比喻弄得瞪大了眼:“林先生?”
“开个玩笑。”林恒笑着,往屋里看了一眼,“只是来看看你们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对了,这些床上用品都是新的,用着还习惯吗?”
楚娇娇点了点头。
“那还是早点睡吧。这里的人都睡得很早,你们晚上也不要出门。”
林恒道:“我再去看看男生那边。”
楚娇娇还想再问问他话里说的那句“晚上不要出门”,但她忽然看到,在林恒的身旁,窗户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张毛绒的小脸从外面探出头来。
——是封欲回来了。
她赶紧抱稳了怀里的托盘:“谢谢你,我会吃的。”
“做个好梦。”
“嗯嗯,林先生你也是。”
门关上后,就见窗户外面的娃娃翻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面上。
楚娇娇赶紧回头看了一眼,幸好安安去卫生间洗漱了,暂时不在房间里。她跑到窗边,把娃娃拎起来,发现娃娃浑身湿哒哒的,像是从水里爬出来似的,但身上依然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她瞬间就明白了,封欲回来之前,还特意去海边洗干净了血才回来找她的。
她又好气又好笑,捏着它毛绒绒的小脸蛋:“你去哪里了?厨房的水果刀呢?”
“……刀我藏起来了。”娃娃含糊着说。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楚娇娇压低了声音:“我说过不可以杀人的!”
“我没杀人。”娃娃说。
“没杀人那你身上的血腥味从哪里来的?”
娃娃嘟着脸,任由她捏着自己的小脸蛋,装傻。
楚娇娇被气笑了,她拎起它一边的脚,把它倒过来在空中摇了摇,摇出几滴水来,娃娃却装着一副普通玩偶的样子,一动不动。
床上的医生娃娃从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细声细气地说:“娇娇,它身上好多水,今晚别让他上床。”
杀人魔娃娃闻言大惊,立刻不装死了,它弯腰,以一种惊人的姿势和腰腹力量抓住了楚娇娇的手指,湿漉漉又毛绒绒的脸颊蹭着她的手指:“娇娇,你不要听它的。”
楚娇娇问:“你今天到底去做什么了?”
“……那个想杀你的疯子,我去教训他了。”娃娃乖乖地说,紧接着,它立刻道,“但我真的没有杀他,你不要听封欲的,他坏得很。”
……到底是谁坏啊。它到底是怎么跑这么远的?光靠脚吗?但楚娇娇也气不出来了,如果不是今天娃娃们推了她一下,她当场就要掉脑袋。
可是,她又有点犯愁:“你身上全是棉花,今晚能干吗……”
不干就没法进被子里了。杀人魔封欲头一次意识到,原来杀人是会带来麻烦的。它有点后悔了。
楚娇娇用毛巾包住它,用力地拧干了它身上的水,但娃娃身上仍旧潮湿。
娃娃变得垂头丧气。
不等楚娇娇擦第二次,它垂着脑袋从毛巾上跳下来,自己爬上了窗台。
“封欲?”楚娇娇小声地叫它。
它头也不回,躺在窗台上,对着月光舒展自己毛绒绒的四肢,试图用月光来把自己晒干。
声音可怜兮兮的:“你睡吧,不要管我的死活了。”
楚娇娇:……
她把娃娃从窗台边薅下来,拿进了卫生间。
“娇娇?”安安在漱口,惊讶地看着她,“怎么了?”
楚娇娇举起湿漉漉的娃娃。
“我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得给它吹一吹。屋里有吹风机吗?”
安安从柜子里找出吹风机给她,看了一眼娃娃。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明明娃娃身上的装饰和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漆黑的眼睛依旧令人害怕,但原本浑身是血,形容恐怖又阴森的毛绒玩偶,在吹风机下,忽然看起来……变得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
……
深夜,月光如水。
在确认过屋里的五人都睡着之后,林恒没有换上睡衣准备睡觉,反而开了门,坐上了车。
他仍旧穿着那身整洁而体面的衬衫西裤,发动车子,往外开去。
路边没有路灯,一栋栋小木屋像是背对着他,潜伏在黑暗中的怪物,紧接着,木屋的影子藏进了黑暗中,海浪的声音也渐渐消失,黑暗的天地间似乎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他孤零零的车灯,行驶在道路中央。
温柔的男人却没有害怕的样子,相反,他哼着轻轻的,没有歌词的旋律,神情轻松惬意。
他独自开着车驶离了渔村,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来时的那段山路。
打开闪光灯,山路上,谢双安抛锚的车子依然静静地停在路边。
林恒下车走过去,礼貌地伸手敲了敲车门。
车门内,传出微弱的挣扎声音。
车窗早已经碎裂,他干脆探着身子往窗里看。
白天被手铐捆在车座椅上的疯癫男人此刻竟然已经陷入了昏迷,而伤口是手腕上的一道又细又长,割开了血管的伤口。
那伤口粗略地看起来,就像是男人挣扎时不小心在手铐上划破的上,但经验丰富的林恒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刀伤,而且是反复地割开放血所留下的刀伤,即使他不来,再过上半个小时,男人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伤口。
但到底他今晚出门的目的不在于此,他只是奇怪了一会儿就把这抛之脑后,转而回到了自己车上,哼着歌打开了后备箱。
如果有人在这里,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毛骨悚然——
因为,看上去温柔善良的男人的车后备箱里,竟然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尸体。
他看起来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蓝色的衬衫,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是某种制服。他身上全是血,脑袋上破了个巨大的血洞,浑身上下的血几乎已经流干了,打湿了他胸前的一个金色符号。
血液没有完全遮盖符号和上面的字,月光落下来,隐约可以看见上面的小字是:[特勤局调查员]
林恒把尸体翻过来,拖到了谢双安的车里。
他把尸体放在车的驾驶座上,系上安全带,看起来就像是在开车似的。紧接着他从兜里拿出皮夹,把皮夹里的钱和钥匙都放进了尸体的口袋里,留下了那张被血染红的证件和皮夹。
他礼貌地说:“吴先生,谢谢你的证件——哦对了,还有你的屋子。”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证件,发现居然还有一个年龄没有被血覆盖住——上面显示证件主人四十岁。
林恒皱起眉。他之前没有处理是因为他不在意这种小细节,但现在,他不希望楚娇娇觉得自己很大,很老。
于是弯腰,用证件照蘸了蘸疯癫男人手上的血,把年龄的部分也盖住了。
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他重新变成了风度翩翩的样子:
“还有,谢谢你的血。”
他将车钥匙插进车里,发动汽车,让尸体的脚踩住油门。
礼貌致意:“做个好梦。”
车子嗡鸣启动,冲进了悬崖,几秒后,巨大的水花声传来。
林恒哼着歌,开车回木屋。
祂在看着你8
浓重的墨色笼罩了大地, 没有一点儿人造的光亮,像是深渊张开了巨口横亘在世界前,迫不及待却又动作缓慢地将大地吞进腹中。
楚娇娇正闭着眼躺在床上, 她睡得很沉, 怀里抱着的两个娃娃睁着眼,不知看向何处。
睡梦中,她似乎听到了水声,像是重物掉进水里时发出的巨大声响。
“唔……”她想要睁开眼,意识却像是泡在水中沉沉浮浮,被声响短暂地拉出水面,又迅速地沉了底。
是在海中吗?不、不……又好像悬在空中,浑身上下被奇怪的力所包裹,眼前的一切变得纷乱而混沌,暗淡而扭曲。
奇异的、围绕着海岸线而构建出的人类城市,在无光的夜晚陷入了近乎永恒的沉寂, 它们沉默着,同她一起,遥望着似乎没有尽头的海洋。它们看得是那样专注, 楚娇娇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奇异的比喻——就好像在银色月光的无法穿透的地方, 在海浪的深处, 在无法被观察和描述的地方,有某种虚无和扭曲庞大的生物,这些房屋正与它对视。
不, 不是对视, 是路边的蚂蚁仰着头, 看到人类跨脚从它们身上迈过。
她几乎动弹不得,全部的心神都被那个庞大的、未知的、不可名状的阴影摄住了, 恐惧像倒灌的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轻而易举地摧毁了脆弱的人体组织。
脆弱的脑组织在巨大的阴影中连挣扎都无能为力,唯有抑制不住的颤栗,不知道过去多久,直到那个阴影重新潜伏进海底,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她在梦中沉入了深海,眼前是昏暗的深蓝色海水。
楚娇娇只感觉脑袋疼痛,晕晕乎乎,几乎无法理解眼前的事物。
那好像是……
黑色的……长长的……触足……
带着吸盘的,挂着粘稠的液体的,触感像是滑腻的苔藓。
五指陷入了柔软而有弹性的奇异触感之中,脚腕被触足牢牢地圈住。
“噫呀——”
她被猛地拖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中,沿着涌动的海水一路向下,最后撞进奇怪的怀抱中。
头顶朦胧的月光在逐渐消失……
楚娇娇努力朝头顶伸出手,然而那是徒劳的,她感觉到无数触肢拉着她的手脚,从身后环抱住她。
“呜!呜……”
又有一条触肢绕过她的脖颈,盖住她的嘴和眼睛。
柔软的唇瓣,蔷薇花似的唇瓣,被粗壮丑陋的触足吮吸着;脆弱的眼皮,单薄的眼皮,被黑色的触足覆盖着。
“……”
“……”
奇怪的歌声传进了她的脑袋里。没有歌词,却像是滑进了耳道,那不可名状的旋律顺着神经攀爬上大脑乃至每一个神经触梢的末端,像是被湿漉漉滑腻腻的触手,穿过实质的皮囊和骨骼,仔细地抚摸。
她整个人已经坐在了触手上。
透明的粘液依依不舍地贴在她的肌肤上,触足缠上她的腿跟,挤出丰润的软肉来,白皙的软肉不堪其扰,紧紧地贴在丑陋的触足上,像是一团被挤压变形的羊脂白玉。
她全身上下只有鼻子还露在外面了,触手的表面不算粗糙,但她的皮.肉更娇气,腿心在触足上磨得发红,又沾着淋漓的粘液。
口中发出含糊的,低低啜泣的呜咽声。
“呜呜……”
太轻了。她脑海中浮现这样的字眼,太轻了,粗糙的触足轻柔的拂过,麻痒的感觉从全身爬上尾椎和脊柱,她浑身颤抖着,舌尖好像被烫着一般,待不住湿滑的口腔,受不了地吐出来,搭在唇边,颤抖着流出涎液。
“呜……”
重一点,再重一点。
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那些触足蠕动着缩紧。
就行一张大掌轻柔地揉捏着掌心的魂灵,而这一刻它忽然用力,于是娇气的软肉在它手中挤压、挤压、挤压——
“唔!”
然后,砰地一声,爆开了血花。
“啊!”
楚娇娇尖叫着从梦中醒来了。
她踉跄着,手脚都抖得不成样子,想起身,却猛地翻过了床铺,摔在了地上。
“唔……”
楚娇娇不再挣扎,她躺在地上,看到窗外静悄悄的月光也落在地上,借着月光,她伸出手,看向自己白皙的手掌——
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噩梦吗?如果只是一场梦,为什么这个噩梦又如此地真实?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干燥掌心里的掌纹,忽然,身上的重量让她回过神来。
两个娃娃从床上跳到了她的身边,又顺着裙摆爬上身体,毛绒绒的小手拉着她的手:“娇娇?”
声音还带着被惊起的茫然:“怎么了?”
楚娇娇回过神来。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睡衣湿漉漉地粘在身上,触感奇异地让人想起了梦中的那个……梦中的那个……
她顾不上解释,喘着粗气从地面爬起来,扑到窗边,双手刚刚拉上冰凉的窗棂,猛地一顿。
窗外的海浪声清晰地传来。
她想要……打开窗看一看外面的海。看一看外面的海,是不是真的像她梦境中的那样漆黑、平静却又翻涌着不停歇的海浪。
可是,她又害怕看到那个庞大的阴影。
那个她没有真切看到,却又为此恐惧着的,无法理解的……东西。
片刻后,木地板上响起噔噔噔的声音,两个娃娃爬上窗台,疑惑又担忧地看着她。
身后响起安安翻身的声音和她迷迷糊糊的呓语:“……娇娇?……唔,你怎么了?”
楚娇娇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唔。”
“我做了个噩梦。”她低头抱起两个一脸担忧的娃娃,回头对安安说,“别担心我,睡吧。”
月光穿过窗棂落在木地板上,床却被黑暗笼罩。
安安看到了楚娇娇,楚娇娇却看不到躺在床上的她。
只听见床的那头传来迷迷糊糊的,咂嘴的声音,安安似乎是陷入了半睡半醒,意识还不太清醒,只随着她的话语低声喃喃:
“噩梦啊……哦。”
她翻了个身,卷起被子,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彻底消失,沉入梦境,“我也做了个梦呢……”
楚娇娇走到床边,看到她卷着被子,半张脸都埋在了枕头里,睡得天塌不惊的模样。
她摇摇头,从行李箱里找出了换洗的睡衣,把两个娃娃放在了床上,道:“别担心,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嗯,我去洗个澡,乖乖等我。”
她其实还有些迷糊,没有从方才恐怖又离奇的梦境里回过神来,只靠着本能和浮于表面的理智往浴室走,茫茫然地打开了热水器。
热水带着雾气俯冲而下,兜头浇下来,她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本来就已经湿透,粘在身上的衣服还没有脱下来。
湿漉漉的衣服勾勒出纤长的四肢,紧贴在小腹,短短的花边裤湿滑得有一点透,黏在大腿,泅出滑腻的色泽。
不仅如此,她连鞋子也没有穿,光脚踩在木地板上。
她低下头,花苞般的脚趾在粗糙的木头里扣紧,深呼吸一口气,干脆在热水中脱掉衣服,扔到门外。
朦胧的水汽中,少女白皙的面容被淡化抹去,漆黑的眼睫如蒲扇般垂落,她咬着唇,在蒸腾水汽中,撇开了腿根。
水汽洗去了粘腻的冷汗,她却尤嫌不够,不停地用热水冲刷着娇气的腿心软肉,发着颤靠住墙壁,又慢慢地滑落在地上。
水汽凝成的水珠从她漂亮的脸蛋滑过鼻尖,最后啪嗒一声砸在木地板上。
楚娇娇关掉了热水,浴室里水蒸气在开门的一瞬间散逸而逃,她脑海中灌满的水蒸气却怎么也逃不开她的颅骨。
她光着脚往外走,浴室里昏暗的暖黄色灯光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大半都被她的身影挡住了。
然而,就在那黑暗的影子中,两个巴掌大娃娃担忧地仰头,看着她,它们的两双漆黑的眼珠,即使在阴影里都显得格外地明显。
它们手上,还拿着毛毯和拖鞋。
不知为何,楚娇娇“噗呲”一下就笑出了声,她蹲下身,戳了戳娃娃的脸蛋,借由这个动作把梦境中的恐惧都抛在了身后:
“不是让你们乖乖在床上等我吗?”
娃娃们努嘴——那些精致绣线钩织出的表情让它们做这个动作也显得可爱无比——示意她拿毛毯和拖鞋。
楚娇娇穿上拖鞋,把毛毯盖在头上,拎起两个娃娃,回到了充满水汽的浴室里。
她把娃娃放在洗手台上,面对着镜子打开了吹风机,呼呼的吹风机的声响盖住了她的声音,确保外面的安安不会听到。
“别担心,我就是做了个噩梦……嗯?”
“问我具体是什么样的梦吗?”
她皱起眉:“那噩梦很奇怪……很奇怪。我梦到一个怪物,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很奇怪。她在恐怖片里见过许多神异鬼怪,她见过如风般无形的怪物、见过褴褛血腥的丧尸、见过蛇一样的神明和人类灵魂变成的鬼怪。
可是,今夜梦里的那个东西她却无法形容。那是超越认知而带来的哑口无言,人类没有办法描述自身无法理解的存在。
还有……未知带来的极端恐惧。
就像是盲人试图摸索眼前的庞大生物,或许她永远也无法理解。
这种未知带来的恐慌让人想要不顾一切地逃离。她想着,不由自主地咬着唇,纤细脖颈上的喉结上下翻动,不断地吞咽唾沫。
“娇娇……”
“娇娇!”
唤醒她的是娃娃们担忧的声音。楚娇娇顿了顿,放下吹风机,下意识抬头,注视着镜子的自己——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惨白无比,双颊上却盖着一抹不自然的潮.红,眼里的癫狂慢慢褪去,嫣红的唇瓣微颤,一滴汗从额头滑下,在艳色的柔软唇瓣上化开透明的印子。
“别想了。”医生娃娃站在洗手台上,惦着毛茸茸的胳膊腿儿,担忧地抓着她的袖子,“这只是一个噩梦。”
“……”楚娇娇喘了口气,看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道,“是啊,别想了。”
她随即一言不发地抱起两个娃娃,快步回到床边,像是没了电的机器人似的,一头栽倒在床上。
两个娃娃原本还以为她才做过噩梦,一定睡不着或者睡不好。
但谁想到,楚娇娇几乎是立刻就沉入了睡眠里,她下巴紧贴着枕头,眼睫也安静地停在眼睑,像一只熟睡的蝴蝶般,一整夜都未曾扑腾鸦羽似的翅膀。
看着看着,娃娃们也钻进了她的怀里。
紧紧挨着彼此,陷入了深眠。
祂在看着你9
第二天, 海浪依然翻涌着,楚娇娇是被潮水的声音唤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怀里的两个娃娃被她的动作带得掉在了床上, 东倒西歪。转头看去, 安安还在睡觉,窗外的天色已然大亮,顺着窗户往外看去,远处的大海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清澈,犹如一块上好的蓝宝石,横卧在大地上。
昨夜的梦魇似乎已经被明媚阳光驱散了阴霾,她的心情在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时变得无比平静。
屋外依然是一片寂静,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都还没睡醒。楚娇娇洗漱换衣后把两只娃娃都别回了腰间,打开门,本以为会空无一人的客厅,其他四人却已经坐齐了。
桌面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饭, 四人都拿着手机,偶尔交谈一声,直到楚娇娇打开了门, 桌上的其他人才看过来。
有两个位置空缺着, 其中一个面朝她的方向, 明显是为她留的位置,谢双安和林恒不约而同地坐在了两侧,又动作一致地转头看着她。
一个身着衬衣西裤, 头发规整地梳好, 显得整个人矜持而优雅, 成熟而稳重;另一个穿着卫衣和牛仔裤,发丝凌乱中还带着点刚刚睡醒的味道, 又有些侵略性的少年感。
完全是两个截然相反的类型,脸上的表情却很相似,连说的话都差不多。
“娇娇你醒了?”这是谢双安。
“昨晚睡得好吗?”这是笑吟吟的林恒。
楚娇娇“唔”了一声,坐了过去:“安安还在睡觉,要叫她起来吗?”
他们昨天就商量好了的,今天要离开这个地方,跟着拖车师傅一起走。
“再让她睡会儿吧。”谢双安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不行待会儿就在车上吃点。”
安安昨天才受了伤,睡得久些也有利于身体恢复。
楚娇娇点点头,桌上放在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粥和一个三明治,这组合有些奇怪,但海鲜粥还是如昨天一般鲜美得能让人吃掉舌头。
楚娇娇把粥喝了一半,再舀起一勺,忽然发现白瓷的勺子里,静静地躺着一节章鱼触腕。
她眉头一跳,莫名地想起昨夜的梦来,把勺子里的章鱼触腕倒回碗里,重新舀了一勺。
“……待会儿我开车带你们去山路那边,拖车师傅都已经联系好了,中午他会在车边等我们一起出去。”
林恒把拖车师傅的电话给了谢双安,谢双安点点头道:“谢谢你,林先生,昨天和今天这段时间的餐费,还有昨晚的住宿费我们会付给你的。”
“一点小事而已。”林恒摇头,温声道。
谢双安自然不肯凭白无故欠他的人情,争着要还,林恒也不愿意收,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推拒了好几下,楚娇娇就在旁边一边喝粥一边看着。
忽然,她送进嘴里的勺子一顿。
一根章鱼的触须抵到了她的上颚,柔韧的躯体似乎被煮得软烂了,和梦中的触感并不一样,却细细地扫弄着上颚,带来诡异的战栗。
她乌黑的眼睫颤了颤。
是、是错觉吗……
感觉好像……那根触须在她的嘴里活了过来。
她快速地扯了一张纸,把嘴里的东西吐在纸上,扔进垃圾桶里。
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身旁的两人:“怎么了?”
她蹙着眉。想了想,苦着脸说:“吃到了一块姜片。”
谢双安愣了一下,转身过来,一手撑着餐桌,另一只手贴住她的下巴和唇瓣:“辣到了?”
楚娇娇摇摇头。
身侧,林恒垂下眼,不经意般扫了一眼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纸团的垃圾桶。
纸团包得不严实,散开来,白色的中间躺着的不是什么黄色的姜片,而是一节血红偏黑色的章鱼触腕。
“来,喝点水。”林恒耳边响起谢双安的声音。
垃圾里,那一节本该被煮得烂熟——不。他从来没有在海鲜粥里放过章鱼,应该是,本不该出现在海鲜粥里的小触腕,忽然在他的注视下,蠕动着身躯,藏进了纸团深处,消失不见了。
林恒却并不很惊讶的样子。他脸上的笑容沉了沉,面无表情地踢了一脚,把垃圾桶踢远了些。
吃过早饭,马上都要十一点了。昨天停车的山路从这里过去要一个多小时,眼看着时间不能再等,楚娇娇才回房叫醒了安安。
其实他们昨天睡得并不晚,满打满算,安安也睡了将近十二个小时,即使不是急着走也得叫醒人瞧一瞧。
楚娇娇担心她是发烧了,但回到床边,才发现她面色红润,嘴角挂着微笑,睡得惬意极了。
摸了摸额头——也没有发烧。
“安安、安安。”她推了推她,“起床啦。”
安安翻了个身。她咂咂嘴,嘟囔着说了一句什么,楚娇娇只以为是梦话,没有听清楚。
“快醒醒,我们要走啦。”
安安被她摇醒了,一脸半睡半醒的混沌表情,嘴里喃喃着道:
“走?不……不走了……我不走……”
“安安?快起来了,我们昨天说好的要先离开这里啊。”
“不、不不不……不离开……不走……”安安的脸上依然挂着笑,从那笑容中透出某种诡异的满足和快乐,“我喜欢这里……我要、留在这里……”
“……”楚娇娇察觉到了不对劲,“安安?”
忽然,安安猛地拉住了她的手,往下一拽!少女的面容一瞬间在她的眼前放大,安安看着她,接着喃喃自语: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我喜欢这里。”她嘻嘻笑着,问楚娇娇,“这里风景这么好,你不喜欢这里吗?娇娇?你不喜欢这里吗?
“我……”楚娇娇一时竟挣脱不开她的手,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想起了昨天,谢双安说要离开时,安安一反常态地拒绝了他,说想要留下。
“这里风景那么美……海鲜又那么好吃……你不喜欢这里吗?”安安连连追问。
“等等、你先……你先放开我!”楚娇娇用尽全身力气,反而带着她一起向后摔在了地上——即使是这样,都没有挣脱开安安紧紧攥住她的手。
“安安!你醒一醒!”安安骑在她身上,楚娇娇只能大声的呼号,“你是在做梦吗?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噩梦……”原本不停地询问着她的安安,似乎又被这个词吸引了注意力,“我做了个梦……”
楚娇娇瞬间又想到,昨夜她梦魇醒来后,似乎听到安安也说自己在做梦……
难道她们做的是同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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