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水声送出清淡的茉莉香,魏瑾眉心一跳,滚动喉结压下涌入嗓眼的燥热,继而看鹰送来的密信。
“鸿秃的翅膀没事。”韩砾斟酌着措辞:“传信虽不影响,但最好修养几日。”
实则是鸿秃闹脾气。
少主的弹指功夫了得精准,只是轻微的擦过了鸿秃的羽毛,并未真的留伤。有一回鸿秃降在少主的书案上,将陈情圣上的案牍弄的又脏又破,被少主以同样的方式教训过,是以鸿秃记得。
方才给它检查时鸿秃醒了,可劲的扇翅又掉了不少羽毛,比从前更秃。大抵是它认为这回能稳当地落在目的地,却被少主打偏了,用振翅的方式抗|议不满。
魏瑾令韩砾照料飞鹰,将信纸挪向案上烛台,火舌卷咬上来,不一会信纸化为烛台下一圈灰。
一股茉莉清香热气缓缓笼来,覆盖了焦味。
萧岚坐在罗汉床边绞发,如瀑的墨法垂覆上藕色交领的睡袍,拨动黑发时一小截纤细的雪颈若影若现,万丈月辉轻盈地越过窗棱为她披衣,沐浴后的玉颊透着几分微醺,琉璃星海的杏眸清冷秀亮。
皓月当空照美人,倾国倾城在夜静,魏瑾垂眸饮下一盏凉茶。
萧岚擦了一会儿就唤翠竹来,两声后未闻回应。
却是驸马提醒:“岚儿忘了命翠竹去了大长公主那。”
萧岚这才忆了起来点头,驸马起身徐步而来,冷白如玉的手从萧岚手里接过锦帕,“我来。”
柔和的语气透着几分不由置喙,萧岚抄书手也累了便由他帮衬。
乌木墨香从驸马的掌心渡到墨发上,他动作轻重有度,握住墨发时稳,换一缕墨发干时又很轻,甚至比翠竹还贴心。
享受着驸马的照料,萧岚神思飘游起来。
世间有许多情缘淡薄的夫妇依然白头偕老,驸马若能和她好商好量的来,他若有倾心的女子,萧岚也是可以接纳的。
“你可有心仪的人?”
此言一出,墨发上的动作僵了一瞬,萧岚有些惊愕他的反应,想要解释时便闻:“岚儿呢?”
“没有。”萧岚答的干脆,驸马的迟疑显然不愿讨论,她也不急追问,而是漫不经心道:“驸马绞发的手法很娴熟,似乎做了很多年,莫不是曾为其他女子做过?”
经过了乌龙的外室,她意识到不必要的猜忌,会给岌岌可危的婚姻关系雪上加霜,要好好过日子就得坦诚。
“儿时我常给母亲绞发。”驸马的嗓音闷闷的,“岚儿是第二个。”
前段话,萧岚哽住。
驸马竟有过和温檐母子连心的过去,大齐民风严谨,民间就有儿大避母的传统,世家子弟三岁便不与母亲同宿一房,能绞发至少也得五六岁。
为了一个庶出的弟弟,母子离了心,究竟值不值?
白日抄写经书已疲乏不堪,在姑母那儿唠嗑时萧岚就倦了,酥酥麻麻的柔感瞬着乌发流向四肢百骸,眼皮渐重。
“岚儿觉得我心仪谁?”天人交战了许久魏瑾才问出来,可榻上少女摇摇欲坠,一字都没听见。
“......”
魏瑾左手绞发动作不停,右手轻托她后脑徐徐放落,藕色领衣从她肩滑下,欲落不落地搭在肘处,浑圆的桃脯呼之欲出。
一股热浪翻过五脏六腑冲入识海,魏瑾的桃花眸染了几抹潋红。凝了几瞬息他敛了敛眸,修长的指节轻勾住领角的边,徐徐往肩上带直到苞笼了粉凝的桃浦,便抽了手指。
黑眸胶着萧岚许久,他叹了叹,“狐狸精。”
山风和桂树纠缠了一夜,翌日一早,僧人清扫地面的桂花,十几个小僧童拾了一堆拿去来泡茶。
看着僧人忙忙碌碌,听说驸马又和萧岚素睡了整晚,萧铭啧啧称奇的语出惊人,“都睡一个屋了还有必要吗?是不解风情,还是另有隐疾,岚儿寻个机会弄清楚才好!”
换做旁的男人便明白这是妻子的默许,早就跟一头牛似的扑上去吭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萧岚脸上一热,低语,“佛祖脚下,姑母正经些。”
想起昨夜,她有些迷糊的打哈欠,什么时候上的床,一点印象都没!只记得衣领胸口有些嘞,夜里热醒她好几回。
萧铭嗤笑一声,去寻主持方丈。
最后一篇经书抄好,山下传来南召国的消息。
“不会的,父皇母后不会答应的!”
墨汁洒了满地,纸笔和砚台零零散散地躺着,漆木红柱凹了一个坑,正是萧茵掀了矮案所撞。
南诏国太子想求娶大齐公主,萧茵的年纪最合适,正发脾气。
萧岚劝不动、也不想劝,这时候沉默最好,可茬还是找上来。
“阿姐替我出出主意吧!”萧茵委屈巴巴地望萧岚,眸中的水光闪闪不落。
“我也想和阿姐一样,嫁的人近在咫尺。去了南诏国,日后怕没奉养父皇母后的机会了。”
姣好的面容梨花带雨,任谁见了都怜惜。
“佛门之地该六大皆空,我一心礼佛没有主意。”萧岚侧目睇了萧茵一眼,“你既说叔父叔母不会答应,又何须庸人自扰?这般哭丧着脸,搅了佛门、我父皇母后的清净?”
南诏国蛮荒之地,地处偏远,山高沼杂,瘴气瘆人。当地部落政权繁多纷杂,战乱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十五年前,父皇扶持蒙特皖统一政权建立南诏国。
至此,大齐与南诏国交好。
南诏虽是大齐的臣服国,可求取的是南诏国的太子,萧茵嫁过去日后便是南诏国皇后,尊贵荣耀虽不比大齐的国母,却远高过京都的世家权贵。
不愿去可以,不高兴也理解!
可在已故的父皇母后忌殿里撒气就不成。
意识到冲撞了先祖,萧茵忙对佛像跪拜赔礼,“我情急失言,还望佛祖、先皇和先后恕罪。我只是不想嫁而已……”呜呜咽咽的泣碎声断续响起。
“南诏国与我们大齐有联姻史,我担心朝堂为了稳固和友邦的缔结良缘,会去左右父皇的心智。”萧音起身挪过来,楚楚可怜地挽着萧岚,“你帮我去向父皇求情可好?父皇一贯怜惜你,有你向父皇谏言,我肯定能躲开的。”
这话若叫有心人听了,便是含沙射影萧岚能干涉朝堂,然不等她推开萧茵,另一个人更快的发作。
“茵公主慎言。”驸马桃花眸如鹰爪般刺来,虽不是对着萧岚,却也令她不禁汗毛倒竖!遑论未经什么大事的萧茵。
“两国联姻是朝堂和天下人的大事,岂是岚儿的一句话就能左右的?您这么说,会让岚儿身陷干涉朝堂口诛笔伐的漩涡里。”魏瑾知道以萧岚的聪明才智足够应付萧茵。但他站出来,有些唾沫星子就不会落到萧岚的头上。
“皇上怜惜岚儿只因她识大体、稳重不曾让人费心,您让岚儿去求情,这份大体和稳重还有吗?届时,您不用去南诏国了,可岚儿却失了圣心,缺失的熨贴是您补上?”
“……”
驸马的反唇相讥,不但令萧茵愕然,更令萧岚乍舌。成婚以来她从未见过驸马辩口利舌的一面,他似乎很少会动怒,更多时候就是个闷葫芦。
驸马是为她出头么?
想了想,萧岚觉得是也不是。
至少不全是。她若失了圣心,于驸马乃至整个魏家而言百害无利。
“你,你,你以下犯上—”
“呜呜—你们都欺负我—”
萧茵对魏驸马暗生情愫多年,就在萧岚患了顽疾容貌受损之际,叔母还曾暗暗向叔父请示,能否将联姻的对象换成萧茵。可驸马在朝堂公然请旨赐婚,这算盘就彻底落了空。
萧茵哭的发髻上珠钗乱颤,方才的眼泪是半真半假,这会儿却是情真意切的委屈。她从未想过,会被心仪之人当着情敌的面撕了遮羞布,一时间羞愤又委屈。
“阿姐别哭了,魏驸马不是针对你。今日幸好在山上,周围都是我们的耳目,若叫姚首辅的人听去了,又要上奏父皇对我等严加管束了。”萧誉自幼授储君的培养,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萧茵不理会继续哭。
“吵嚷什么!”萧铭闻讯而来,祭殿彻底清净。
一刻钟不到,萧誉、萧茵坐马车先行下山。
听不到车轱辘声了,萧岚侧目看驸马唤,“霖郎。”
未闻反应,她以为驸马没听见,稍稍拔高音量唤了两声,驸马侧头看来,“何事?”
“适才其实你不必如此。”萧岚清楚若出言反驳,不过是朝中的温党又得咬她一段日子,这没什么大不了,可驸马没有族人的庇护。
“你我是夫妻,我护着你在所不辞。”驸马淡道。
这些时日他们常说这话,萧岚觉得他们像不经世事的孩子,在婚姻这道坎上磕绊的摸索前路。
如此也是不错的。
她道:“温党来者不善,驸马要小心。”
魏瑾扯了扯唇,直言不讳,“以下犯上了茵公主确实麻烦。”
朝堂上腥风血雨,萧岚眸光认真,“有什么我能帮的上?”
魏瑾细细想了许久,缓缓吐出一字,“有。”
顶着萧岚殷切的眼神,魏瑾移步过去,一字一句:“以后,还是唤我驸马或夫君。”
“霖郎真的很难听。”
“……?”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