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誉的功课不算扎实,但胜在循循渐进,萧恒总体是满意的,看过后给出客观不失赞赏的点评。
“皇上怎不拦着?”温丽抒言语轻怪,于公她不希望兄嫂的独女以身涉险,于私她也忌惮萧岚成事后锋芒必会盖过她的一双儿女。
“你看不出魏驸马对此志在必得?”叫侄女婿来后,萧恒发觉魏驸马淡定从容,仿若早就知晓,“也罢,有他在,岚儿不会有危险。”
温丽抒不再说什么。
烤鸭在第二天的夜里上了桌,太后竟忘了还责怪魏瑾,“想吃吩咐采买的去办,你公务繁忙,这种小事就别操心了。”
萧岚正要解释,驸马顺从应了是。
太后露出满意地慈笑,吃了几筷子、拉着萧岚、魏瑾唠嗑家常,不一会儿昏昏欲睡,由宫人扶进寝室。
给南诏国皇后设套,许多细节还有待议定,萧岚和驸马回到颐园就请来荣国公邱赫,蒙特舍也秘密前来。
商议完已是暮色四合,萧岚和上官氏父子送蒙特舍,邱赫给干儿子使眼色,“他们在这儿住多久?”
邱赫年过半白,容颜精神却不减当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儿媳妇缘,一妻三妾生了九个女儿,他认命了。许是老天倾听他的心声,送来一个干儿子,倒算完了心愿。
可干儿子木讷无趣,尤其不懂讨女儿家欢心,他和萧岚的婚事若没邱赫准没戏!先皇在世时,就想给萧岚和上官彦赐婚,好在被邱赫倚老卖老给捷足先登了!
“岚儿与上官舅父许久未见,留京自然是久住。”
见他淡定自如、毫无警觉,邱赫隔空指了指他,嫌弃地啧声,“真是个闷葫芦!”罢了!亲儿子房里的事老子都管不着,他迈步要走,不客气地唤干儿子送。
“义父,您的好意儿心里有数。”邱赫临行前,魏瑾道。
萧岚和上官彦的往昔也是萧岚的快乐,只要她高兴,他都愿替她珍惜。
魏瑾神情笃定,邱赫回味过来,干儿子虽闷却运筹帷幄,大笑几声说“好”的跳上马,驾的一声窜进夜里。
马蹄声彻底没入夜色,魏瑾转身进府,脚步飞快地赶往瑶光殿,果然见到上官彦还没走,他眉心拧了拧。
“即便胜了,传出去会叫南诏国、膘国乃至胡族笑话我们大齐。”上官彦万万没想到萧岚要以身做套,他深知萧岚侠肝义胆不怕危险,只好以维护大齐之名劝,“大齐的男儿千千万万,竟要一个女子深入虎穴,公主觉得世人会如何想我们?”
秋风打在萧岚的珠钗上,伶仃响动在夜里格外孤寂,决定以身试套时萧岚就做好准备,事后会面对朝廷、或后宫的诽议。不料第一个质疑她的,竟是相知多年的兄长。
“兄长的意思是,比起能事成的把握、铲除成尔歌的胜券,大齐男儿的颜面更重要?”看着昔日无话不说的兄长,萧岚百感交集,说不出失望还是心塞。
步入皇城的第一年,父皇忙于前朝,母后奔走世家女眷,二人都没闲暇时刻陪伴萧岚,忽入陌生威严处处充斥规矩的宫廷,她唯有笨拙而磕绊的适应。
次年,父皇母后先后身殁,萧岚夜夜睡不安稳,每日睁开眼便是教习尚宫严肃的面容、学不完的繁文缛节、记不完的女戒妇德、枯燥无味的皇室女记……
每一样都如华美的皮囊,只有时时刻刻套着,她才配称大齐公主。
南洲时的小白驹养在深宫食甜草和熟肉,父皇给的弓箭挂在精砖玉砌的高墙上,每天都有宫人取下来擦一擦。舅父赠与的玄铁利剑躺在精美的礼盒不见天日,它们就像曾经恣意畅然的萧岚,深藏了本性装裱成规范的模样以供观赏。
积郁不得释怀的萧岚唯有和上官兄、姐通信,次年就有转机。
上官兄长随舅父进京述职,九岁的他在宫宴上为她直言不讳,那之后,萧岚就能骑着小白驹在围场奔驰。
曾起何时有人笃定的告诉她,女子亦能骑马射箭、舞刀弄枪、论政时事、探学兵法,即便不能入朝为官,可能和夫君、父亲或是家中的男儿探讨天下之事,此乃家和兴盛之态。
可今夜,那人却道她的行为会让大齐的男儿蒙羞?
兄长的容颜依旧亲和温雅,眉宇间的关爱柔慈堪比当年,可不再和儿时那般毫无设防,而是多了一层又一层她无法穿透厚实的墙。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物是人非。
“你是公主,而非皇子,不该淌入两国算计的浑水。”上官彦心知那些话刺伤了萧岚,可他必须这么做,“你孤身犯险说是为大齐谋功夺利,可将太子至于何处?”
皇后忌惮萧岚,父亲不想功高震主宁愿回故土,几年为官生涯磨光了上官彦的锋芒,如今他只望友亲康健。
瑟瑟晚风撩下萧岚鬓间的几缕青丝,丢在明暗交错的星芒月辉下,任由风霜佛搅凌乱。
为了远离朝廷党派分,上官氏放弃京都权势之殿的荣耀,回南洲重建疆土。这几年舅父和兄长为官不易,萧岚看不见、听不见却能想象得到。
当舅父和兄长缄默不谈南诏国,萧岚不曾无端臆测,她能理解兄长,日久的人心却已不复。
“上官兄此言不妥。”
藤蔓爬满了院墙,垂花门送出高挺的身影,幽幽的清辉里,驸马墨袍盘领窄袖,长腿将袍尾劈开,其身后的石板上,跟着一道挺拔劲瘦的阴翳,将满地的冷霜缓缓推开。
“先皇曾说大齐公主与皇子一般,都肩负振兴大齐的使命,岚儿责无旁贷献计为的是百姓苍生,这片初心邻国只会羡慕、天下女眷将引以为傲、大齐男儿也该加倍励精图治。”魏瑾走到她身前,冷白修长的手指将她垂下的几缕青丝缓缓梳回。
乌木墨香入鼻,萧岚心神一滞竟没避开。
二人琴瑟和鸣,刺痛了上官彦的眸,他侧目闭了闭,“魏驸马是大齐的战神,别说以身涉险,就是落入敌营也能全身而退。岚儿是弱质女流,成尔歌生性多疑、行事狠辣歹毒,万一察觉有异,不管不顾的鱼死网破,魏驸马想过后果么?”
“岚儿在哪,我就去哪。”魏瑾桃花眸静静凝视萧岚,“上穷碧落下黄泉,”顿了顿,他侧目看上官彦,“上官兄既说魏某是大齐战神,我便允诺绝不让她身入险境。”
萧岚一怔。
他没辩前朝后宫互相掣肘的道理,也没分析权术纷争的尔虞我诈,更不顾忌女子砥柱而上会惹来什么样的非议!
只纯粹看见她的初心。
倘若涉险便是简单一句:“上穷碧落下黄泉。”
那一瞬,平静多年的心湖恍若坠入玉石,掀起阵阵涟漪,萧岚耳畔响起父皇临终前呓语:生死契阔与子成说,云娘我只是先走了。
母后眼眸含泪却是笑的。
“驸马,我累了。”多说无益,萧岚提步没入夜色。魏瑾向上官彦略微颔首,踩着消失的倩影跟上。
上官彦无奈的摇头,面露老成之态。
这样的话,他年少轻狂时说过不少,有的兑现过,更多因为不可抗力的外因夭折。魏驸马当下说的断然是真心话,可真遇上,家族、孝义、大局都会迫他将一切意气风发丢进无疾而终的深谷。
再不见天日。
“哎—”他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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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尔歌和蒙特舍入宫那日,上官宏特地进宫面圣,请求皇上为萧岚做主,说驸马对萧岚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不遵不敬……
怎么不好怎么说!
成尔歌生性多疑,上官宏只提萧岚容貌已毁,萧恒、温丽抒配合着演。
这出戏落幕的两日后,成尔歌找上官宏献宝,上官宏很谨慎的吊着她,一日后委婉回绝声称做不了萧岚的主,之后再让妻子梁若原不经意透漏萧岚失败了太多回,不愿再心死。
成尔歌越发急迫,信誓旦旦保证能治好萧岚公主,西郊围场狩猎前一日,她如愿进了颐园。
“皇后的好意本宫心领了。”萧岚带着桃花面罩坐于上首,她头梳流云髻,穿织金银线百鸟罗长裙,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宽袖披衫,臂上垂着浅碧色刺绣披锦拖曳。嫌少装扮的如此奢华,刻意要成尔歌认定萧岚非常在意容貌。
“殿下千万莫要沉寂,此药神效绝非空穴来风。”成尔歌为了让萧岚信赖,不惜以身试了小小的剂量,她指了指脸上,“你瞧我已是半老徐娘岁数,脸上皱纹稀寥,就是它的功效。”
萧岚洋装有了兴趣,细看成尔歌许久。南诏国女子肌肤偏黑,可成尔歌是个例外。
“当真好用?”
见萧岚松了口,成尔歌唤巫医进厅,将宝物吹捧的天花乱坠,萧岚装出有些动心的样子。此时驸马出场,听闻了宝物,不信赖道:“若真有此物,世间女子早已趋之若鹜。”
夫妇俩唱离心计,成尔歌拉萧岚往偏厅说心里话,“你我都是女人,想要驸马彻底收心,美貌是必杀技。”
萧岚装做犹豫样,成尔歌再接再厉,“殿下若是信我,明日的西郊狩猎我定能让您惊艳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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