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馆住着外邦的贵客,馆外多了好些卖特产的商贩。成尔歌心情很好,买了京都的特色小吃,再携一干人等步入书房,蒙特舍将侍奉的人打发走。不等成尔歌问,巫医就答:“给臣一炷香的功夫即可。”
成尔歌面露胜利在握的笑:“晚几刻钟不打紧,”但令,“加大药量,确保公主明日容光焕发!”
“……这?”迟疑的巫医面露忐忑,没说下去。
“母后三思。”蒙特舍躬身劝,“加大的药量一碗上瘾,极易被发现,大齐皇帝动怒就……”
“怕什么!”成尔歌不屑地睨了眼蒙特舍,眸中浮现大齐公主被掌控的蓝图,“在瘾发作前送去便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已见成效的公主定上钩,不久她为刀俎、大齐公主为鱼肉
巫医退下,蒙特舍缄默不语,直到成尔歌派他送药入颐园。
“这药能让老者一夜回春、肌肤疤痕消失、身残者康健如初。药效只有几日,之后需得再食维持,否则前功尽弃。”蒙特舍后怕般低下声:“起初父皇尝到甜头,后来深受其惑不可自拔终长眠不醒。”
“看来成尔歌入套了。”萧岚取下臂上浅碧色刺绣披锦,“我猜,她想悄无声息的控制我来牵制大齐。”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蒙特舍眼睫低垂,“大齐公主食五石散成瘾不是光彩的事,以此要挟公主达成目的。不食会遭受噬骨锥心的痛楚,即便应承了所有,最后也会落到和我父皇一样的下场。”
“丧心病狂!痴人说梦!”上官宏令,“倒了那碗脏东西!”
“慢!”萧岚拦下问蒙特舍,“一碗就被瘾所困,可只食一口呢?”
蒙特舍迟疑一瞬,“一口的药瘾当不足为患。”
上官宏摆手:“毁容不过是个幌子,明日岚儿大大方方地狩猎,成尔歌见了自会以为你已服用。”
“此药阴毒,一口也伤身。”上官彦附和。
萧岚看着弥漫清香的药汤,“成尔歌生性多疑,若问我味道可会难以下咽,我若说的不对,那么计划付之东流、舍太子亦会性命堪忧。”
晓得味道,有备无患,她这样想。
“公主心思细腻,这的确像母后的行事作风。”蒙特舍瑞瑞不安,又道:“可此药性诡,不同患者食用味道亦是有差。”
短时间上哪儿找个容貌有损的人?即便找了,总不能强制他人服药,这等灭绝人性的事萧岚做不出。
“由死士来,既不同的患者服药味道有差,就无从印证,岚儿绝不可喝。”上官彦的提议没人支持也没反对。
萧岚不苟同上官兄长的意思,却没反驳,坏了他的好心,还让兄妹关系疏远。
无声缄默似催化剂,上官彦欲命人安排,一声“不必”划破僵硬的静谧。
驸马通身银光铠甲未卸,勃然英姿堪比琼枝一树栽于金乌坠西的黄沙之上,他终身流淌着琉璃般的光彩,黑不见底的桃花眸,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
不等众人反应,他已拿起那碗药仰头喝。萧岚眸色大骇地起身去拦,但已来不及。
他凸起的喉结滚动一下,神色淡淡地放下碗,声音认真,“口感微甘略腥,入喉有轻微的刺感,入腹有灼烧感。”
上官宏半站的身子缓缓立正,看碗里的药汤还剩了许多,缓缓松了口气。可魏驸马的一口已让他无比慰叹。小妹可安歇了,外甥女婿人品上乘、谋勇兼容。
难以言说的心悸让萧岚无助的语涩,方才一瞬,脑海莫名闪现父皇母后生死离别之幕。想责他行事鲁莽不计后果,可被强烈的不舍将话吞回肚子里。
未见反应,魏瑾再拿起碗,“我说的不够仔细?”
“当然够。”萧岚怕碗被驸马吞了似的,夺下令翠竹拿远,强调:“此药有瘾。”眼不眨就喝下去,她的心险些掉出来!
“那又何妨?”魏瑾深邃眉眼浮起风轻云淡的浅笑,“岚儿都不怕,大丈夫何所畏惧?”
此言莫名刺伤了上官彦,他惺惺敛了敛眸。
“此药在成尔歌以为的岚儿眼里,定是至尚珍贵的稀药,该印象深刻才对,我已细细品尝,定比死士的感受更纯粹。”
驸马的话言之有理,萧岚原打算偷尝一口的,带着向往迫切的心感受,能让成尔歌深信不疑,死士不会如此细腻的品鉴。
上官彦觉没必要,“魏兄容颜倜傥,你的感受可信?”
“他背上有疤。”萧岚脱口而出,周遭鸦雀无声。只有肌肤相亲过才晓那私密,她脸飞快红了。
魏瑾见上官彦脸上陡然一黯,唇角无息翘起。
一夜过去,瑶光殿外的桂花落了满庭,寝室幽香四溢,为赶早去围场行宫,府里上下一早就收拾行囊。
挑好几身骑马装,书房那头传来异样的响动,萧岚吩咐翠竹去看。没多久翠竹慌慌张张地跑回,“公主,好像是驸马不好,医官一早就来了!”
脑海里闪过昨日驸马喝下蛊药的情景,萧岚丢下手里的骑马装,提裙就往书房奔去。
不等她叩门,房门一声响动退开,韩砾端着一盆混淆着血的水迈出门槛,见了萧岚匆匆行礼再往水房赶。
不再停留,萧岚夺步奔进,绕过金丝楠木山水画屏风时血腥味扑鼻,驸马半裸的肩背映入眼帘,惊得她心脏如绞一般的停住。
驸马背至腰上的疤痕竟整片脱落,新肌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旧疤与新肌之间的血丝清晰可见,驸马眼睫紧闭,背脊绷紧如弓,手臂爆凸的青筋克制着膨胀的血脉,额上、胸|前大颗的冷汗如滚珠一般不停的落下。
他薄唇泛着不寻常的白和紫,萧岚心惊胆战地令医官,“赶紧想法子减轻驸马的痛苦。”
医官摇头一叹:“此药违反天理自然,可谓是至阴至毒,强行催化新肌萌生,必然会有锥心之疼啊!”
也就是除了忍,别无他法。诡异的新生竟是噬骨的痛换来的!
“岚儿……”驸马勉强睁眼。
萧岚倾身过去,“我在,还有那儿难受?”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
驸马摇头,缱绻深邃的桃花眸染满了憔悴,白紫的唇一张一合,沙哑的声音透着疲惫却坚韧,“药性发作时有拨皮的撕扯感,五脏六腑热的如置身在火中,你记得不经意说给成尔歌听。”
萧岚心间颤动。
他冷汗如雨的落下,却未有一字言痛,仍只记的交代她药性发作时的切身感受,为的是在成尔歌面前毫无破绽。正如他向上官兄长承诺的那番,绝不会让她步入险境。
冷汗滴湿了被褥,也滴进萧岚的心头,她闭了闭目,尝试将突如其来的泪意逼回去。
可毫无作用。
见她挣扎着泪意,魏瑾眉心稍拧,尽量平缓道:“不疼。”
“真的。”
“你当本宫是三岁的小孩么?”搬出公主的架子,萧岚的声腔泣而又止,“日后没有本宫的命令,你不可再让自己受伤,否则本宫就唯你是问!”
驸马桃花眸顿挫一瞬浅浅莞尔,“是,岚儿。”
“岚儿也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萧岚点头。
“偷偷以身试药这样的事,你不许再想了。”
驸马认真执着的眼神看透了萧岚,她犹疑一瞬问,“你何时知晓的?”
“在皇后宫里。”驸马言简意赅。
萧岚怔住,她没露出过马脚才对,叔父姑母甚至是熟悉她的上官兄长都没察觉,他却了如指掌!
他们是如陌生人般生分的夫妻,可他却读懂的她的眼神甚至洞悉她的意志。究竟是善于捕获人心,还是驸马对她格外注目,萧岚很想问问。
彼时外头管事回禀,切断了萧岚的思绪。
“南诏国的巫医送来一小瓶药,说若是公主药性发作不适,可服用这个缓解。”
韩砾送了进来,萧岚问管事:“巫医还在?”
管事说是。
“你替我去骂他,记住要趾高气昂,骂的越凶越好!”
萧岚的吩咐,管事虽二丈摸不着头脑还是应声去办。
魏瑾眸光浮现赞赏,成尔歌派巫医送药,显然是来探路的。萧岚吩咐管事去骂,说明药性发作的疼了,唯有疼才会骂。巫医听了只会笑呵呵的回去禀告。
他令韩砾拿出一颗药扔了,再交给萧岚随身携带。
“你怀疑这止疼的药也能令人上瘾?”萧岚问。
魏瑾摇头,“是笃定。”
医官给魏瑾背上涂抹了一些润肤的药脂,有舒缓的效用。韩砾从笼箱里取出骑马装。
想着驸马方才疼的直冒冷汗,萧岚担心,“你伤成这样,不要骑马了。”往常出行,驸马多是骑马随行官轿。
“少主就算是……”
“咳咳—”魏瑾咳起来。韩砾赶紧闭嘴,将那句少主就是背上捅了窟窿都能骑的话吞下去。
须臾片刻,魏瑾面露克制又难耐的痛楚,“恐怕要和岚儿挤一辆车了。”
萧岚想说再驾一辆,此去西郊少说要大半日的光景。在车厢里坐坐躺躺或是伸伸手脚,她难免碰到驸马的痛处,却闻驸马期待低沉的哑声:“岚儿可会介意?”
“怎会。”萧岚咽了咽喉,“我只担心你坐久会累。”毕竟收了伤。
魏瑾顺杆上爬,“岚儿让为夫靠靠便不累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