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传斌到底孩子心性,瞥了眼角落里的浅绿。
见她不哭了,难免好奇。心道难不成真是她偷了大小姐的包裹?
看把大小姐气的,先前打了几十板子都没消气,现在又动上麻袋了……想必一定是什么重要物件了。
不过他也不敢多问,生怕殃及池鱼,只把托盘往年初一面前送,希望用吃食暂缓一下她的怒气。
年十五自然不知道他这些小九九,他倒是不嫌弃,有的吃就很好了,总比他家大小姐煎糊了的鸡蛋强太多。
伸手接过托盘,拿筷子扒拉了一下,眼里却是盛满惊喜,“呀!居然还有腊肠!”
这下把年初一的目光也给吸引过来了,二人也是饿狠了,几筷子下去碗里已经所剩无几。
杜传斌拿着托盘在一边站着,突然觉得被公开处刑的浅绿有那么一丝可怜……
但他不知道的是,年初一看似大快朵颐,同时也把浅绿的神情看在眼里。
年初一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浅绿应该也是城南人吧!
如果说先前扯开浅绿的遮羞布是让她无处可逃,那么现在家乡的美食则是对她张开温暖的怀抱。
毕竟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听闻故土二字而不动容。
果然,年初一将将吃完最后一口面,浅绿开始挣扎了。
年十五上前彻底揭开她的束缚,浅绿猛吸了口气,才哑声道,“闫如海,他是朱永忠的门下学生。”
年初一皱了眉,浅绿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朱永忠乃是左宸旭的太傅……”
左宸旭,当今太子是也,这么一说,年初一便懂了,她了然道,“难怪闫如海嚣张至此。”
只是她有一点不明白,“朱永忠的嫡女朱鸾仪嫁给了四皇子左宸阑,庶女朱兆琪则是嫁给了五皇子左宸风,而他本人又是太子的太傅,按说这样一个滴水不漏的人,不该由着闫如海这般作妖吧?”
年十五拿了纸笔把这些都记下来,怕自己昏迷之后,两种身份造成消息不互通。
而那边浅绿却是摇摇头,“这件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我跟冉虹不过是最底层的成员,我所知道的是闫家养人万千,分布在各地,光是在溪口镇就有五处,其中一处便是刚出事没多久的溢香苑。”
“溢香苑?”年十五抬起头,看到年初一也万分诧异的看着浅绿。
年初一本就是个通透的,稍微一想便想明白了。
果然,那些拖出去的尸体不过是障眼法,铲除异己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楚溪苑的头牌莫望成功将祸水东引到溢香苑,那她在里面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她的背后又是谁在推波助澜?
而莫家长房的老二,莫离的哥哥,究竟是无辜丧命,还是跟另一边的势力也有着瓜葛?
倘若再往深处想,当初莫一鸣跟随平王驻守南义城,却在收复之后跑到了千里之外的溪口镇……
单凭赶尸人的一个错认,事到如今是万万说服不了年初一的。
一想到陆敏君身处这两股势力的隔壁,年初一的心不由得都揪了起来。
……
此时的陆敏君的确不大好,却不是沾上了两股势力,而是因为那晚的腊肠事件。
年老三足足拉了好几日,止泻药都吃了好几副,才终于有了点人模样。
稍微有了点精神头,第一件事便是来陆敏君跟前破口大骂。
那些话句句诛心,但陆敏君想着秦嬷嬷警告她的话,硬是咬牙将这口恶气忍了下去。
这一忍,她自己倒是病倒了,先是寒火引发了左边的牙疼,后来又发了一场高热。
年老三看老妻那病恹恹的鬼样子就来气,他如今还说不得了,幸好拉肚子的人是他,要是换作年初一……
真是光长年岁不长脑子,买个腊肠都能出错。
他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一日三餐都在刘蔓娘屋里解决算了。
只是他哪里知道,这其实都是刘蔓娘在暗中作梗……
刘蔓娘扳回一局,自是眉开眼笑走路带风,带了许嬷嬷就出门添置东西了。
去的第一家便是成衣铺子,她赢得漂亮,许嬷嬷这个大功臣她不会忘。
只是二人才迈进门槛,就被人叫住了。
“夫人,我家公子有请。”
刘蔓娘的满面春风霎时僵在脸上。
许嬷嬷自然也认识,来人正是骆子尉的贴身随从骆渊。
骆渊只喊了刘蔓娘,许嬷嬷便只能在外边等候了。
刘蔓娘跟着骆渊进到内里,骆子尉正执着一杯茶,端坐在中间。
“看夫人红光满面,想来是近日过得颇为滋润,有何喜事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刘蔓娘身子一抖,差点摔倒,“子尉少爷莫要说笑了,蔓娘哪里当得起一声夫人,蔓娘只是年家一个做低伏小的妾罢了……”
“你当不起?你做低伏小?”骆子尉手中茶杯猛然掷地,“原来你还知晓自己的身份哪!我当是过了两天好日子,就跟过去刘家不受宠的庶女彻底告别了呢!”
茶杯碎了一地,盖子滚落在刘蔓娘的脚边,她身形一晃,就瘫倒在地。
骆子尉这分明是在提醒她,她今天能在年家作威作福,都是靠的骆家换的一门好亲呐!
而骆子尉便等同于是她的再生父母,否则以她在刘家的地位,怕是到死也挣不到一线生机!
好不容易出了牢笼,如今的年家,是她断然割舍不掉的。
思及此,她赶紧匍匐到底,以头抢地,“子尉少爷,蔓娘错了,蔓娘再也不敢钻秦家大娘子的空子了!”
骆子尉倒是一愣,他此次前来只是想要刘蔓娘安分点,别在年家兴风作浪。
毕竟当初退了年初一的婚,年家家宅不宁,大家自会记起这段渊源。
他从楚溪苑的地下密室出来之后,走了一路想了一路。会不会是年初一的报复?
以她的性格也不是做不出来,他儿时也是亲眼看到过她躺在棺材里的。
还怂恿他给棺材的四个角钉钉子……这简直成了他的噩梦。
所以当他知道骆成书背着他想促成这段姻缘,他自然毫不犹豫的回绝了……
骆子尉回过神来,看着抖抖索索的刘蔓娘,没想到还让他问出了隐情。
但也没说破,以他在溪口镇的人脉,这点事查起来并不难。
左右她借了粗枝大叶的母亲去做挡箭牌,也要给她个警醒。
提脚踩在她的手上,“你最好记住今天说的话。”
茶杯碎片嵌入到刘蔓娘的掌心,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但还是咬牙应了。
“子尉少爷……慢走……”
骆子尉从成衣铺子出来,甩甩头,他可能是中了邪,居然满脑子都是那个倒霉丫头。
想他风流成性,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年初一那般的真是不够瞧!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去想她,看到送到骆家的棺材,就想到年初一幼时给他取的外号“骡子喂”。
就连成衣铺子,他自打看到她带着年十五买过衣裳,也来了不下数十次了。
为何年初一对着长工小乞丐都能巧笑嫣然,对他却是那么的嫌恶呢?
好像也只有喊他的外号取笑他,才会露出点笑模样。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长期流连烟花柳巷的缘故?
骆子尉叹口气,他觉得整个人生,蓦地就失去了光彩。
秦思源直到他走远,才道,“九爷,还要不要让秦岩守在年家附近?”
秦九摆摆手,轻声笑了笑,“不用了,骆子尉的一番敲打,想来那刘氏也会有所收敛。”
“出发去玉泉镇。”
“是。”
……
温泉的热气弥漫,边上靠着一个精壮男子的身子。
有人来禀报,“殿下,那边的人来消息了,两个丫鬟都已归降。”
在彼此身边安插眼线,这在宫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几乎每个只要有人的地方,都会有那么一两个用来传递消息的角色。
男子身子往下压了压,好听的声音从水面上飘过来,“无妨,总不能把她们都逼到绝路,持有她们的把柄,才好制衡。”
“殿下说的是,只是属下不懂,她们那么艰难的时刻都熬过来了,怎么到现在才反水?”
男子让自己整个沉浸在温泉里,天然的温泉水短暂的冲去了身体里的寒毒。
他舒服的喟叹一声,才道,“反水的力量是会积攒的,她们本来就是被半途掳去,有一天爆发是迟早的事。”
“但他们没有算清旧账,并非那些过往就可以一笔勾销,倘若她们此后再做出不好的事情,还是会记起今儿埋下的这颗隐雷……”
男子衔住口中酒杯,一张嘴,风驰电掣的往身旁山壁上打去。
“就比如这样。”杯子碎成几瓣掉落,其中的酒水冷热交替,自化一阵青烟消散。
看来寒毒犹在,男子眼中的滔天恨意更甚,藏于温泉下的一双手早已握成铁拳。
“那依殿下的意思,是否需要换上我们的死士?”
“不过两个小角色,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男子压下眼中的恨意,叮嘱道,“看好月阑珊才是要紧,必要之时直接动手,一切后果本殿下承担!”
“是。”那人接完指令便退出去了。
温泉水不再沸腾,转瞬是遇冷之后的寒意。
男子却不顾周遭寒气加身,一股脑的站起来。
当着下属的面,他可以发号施令,可他却不能让那里也跟着‘站起来’!
那处自打幼时中了寒毒,再等他长到十几岁,从来就没有听从他的指令过,哪怕一次!
他站在下属的面前,经常都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只能用背影来衬托起虚无的‘皇家威严’!
“我的好弟弟,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啊……”
“你能遇到年初一,能去溪口镇的年家,不是天注定,而是我的安排,那么我对你的最后一次‘呵护’,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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