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章
大雪封山, 年初一几人的日子倒也还算过得安逸。
左右去顾老板那边进货的时间耽搁了,年十五便提议分组干活。
也是,队伍里多了几张嘴要吃饭, 先前屯的食材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总不能把圈养起来的鸡鸭鹅也给饿着, 每天的饲料是必不可缺的。
而他们铲雪的那条路的两边,年初一抢在下雪之前就种了一些蔬菜,这时候刚好派上用场。
鸡鸭鹅能下蛋,再不济宰了吃, 无论如何也是要熬过这个雪天的。
几人分工完毕,各自开始忙活起来。
冉虹自然是跟谢二一组,冉虹负责将菜剁碎了拌成饲料给鸡鸭鹅吃, 谢二负责凿冰, 鸭子除了饲料还要下水找些活食吃才好下蛋。
王叔带了杜传斌去一边铲雪,一老一小也不知道说起了什么事,笑的前俯后仰, 颇有种忘年之交的感觉。
浅绿则负责在家蒸包子, 材料有鸡丁、之前腌制的酸豆角、切碎了的胡萝卜丝, 多蒸上几屉, 男人们多吃点才能多卖力。
而月阑珊近来似乎迷上了洗衣服……尤其是棒槌敲打在衣服的声音, 她听了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年十五只当她是母性泛滥,想提前体验这种田园生活, 倒也没多想,帮她把冰块砸开, 就去年初一那边一起铲雪了。
年十五特地离其他人远了些, 才道, “那个谢二何许人也,大小姐可知他是什么人?”
年初一眨眨眼, 不解道,“冉虹的旧相好啊。”
“除此之外呢?”
年初一蓦地给了他脚边一铲子,语气里明显带了酸味,“除此之外,没准还是你那阑珊妹妹千方百计安排到你身边的人,兴许还是她想方设法想助你成事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阻他成事的人,但是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前,她不好多说什么,只怕平添风波。
年十五却是没躲开,一把摁住她的铁铲,“看来大小姐知道的还真不少。”
其实年初一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是一想到月阑珊好似什么都运筹帷幄,对比之下,她就显得有点不够瞧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显然是对年十五动了些心思,关心则乱罢了。
这会他见身前的闷葫芦难得主动开口,还多说了两句话,其实绕了半天,还是怕她养了祸端在身边,她的气就像是被飞刀扎了口子,瞬间消散了。
她也懒得跟他置气了。
年初一挑眉道,“你忘啦,这次出门可是带了咱们棺材铺的‘百晓生’小杜啊,便是他跟我说的。”
“也是,我差点忘了。”年十五笑起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好似跟年初一不相干的事情,他在这副身份总是记得不太清,勉强记住每个人的模样都是艰难。
他倒是忘了这茬了,杜传斌那孩子就喜欢往茶楼跑,什么坊间传闻也能说出个一二来。
年初一便跟他说了一些事。
谢二名叫谢东平,为了找到快速积攒威望找到冉虹,碰壁无数次,终于辗转投靠到了四皇子左宸阑的麾下,现在兵部侍郎刘连强身边做了个副将,也算是风头无两。
年初一经历了那么多事,也不再是先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大小姐了。
心里隐隐觉得,谢东平此次前来,恐怕不只是旧人重逢那么简单。
年十五见她说完眉头皱起来,不禁问道,“大小姐可是有心事?还是……小杜还说了什么?”
这么明显的么?年初一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索性问了。
但问的却是她更关心的,“那……小杜不知道的,我能问么,或者你想说么?”
“你上次毒发时说了一句‘倘若我是你的妻子,定不会让我陷入妻妾两难的境地’……我后来无数次猜过你的身份,但终究猜不透……”虽然这些话难以启齿,她还是想问清楚。
倘若她与他的缘分就此终止,起码也让她断舍离的明明白白。
她不是没猜过他的身份,年十五若真是宫里出来的尊贵身份,怎么会对她说,只要她一个妻?
不说高门侯府,便是小户人家也是妻妾成群的,他又如何能做到独善其身?
可若不是,没道理各方势力涌动排着队想杀他,他到底何许人也……
寒鸦飞过,点开枝头残雪,年初一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似乎想用眼神将他看穿。
年十五伸手拂过她额前的余雪,一瞬间差点溺死在她的温柔注视下。
周遭静谧,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隔了好一会,他才出声。
“我的原名是左宸聿,宫里的人都喊我聿王,是当今圣上的六皇子,母妃是靖妃……”迎着她渴盼的眸子,他话到嘴边又把想好的说辞咽下去了,直接说了实情。
即便身份没有转变,他也不想瞒她了。
月阑珊放心让冉虹去接头,是因为她提前做了准备,早就把接头那人打晕了,然后让王叔等在那里。
再故意放出来谢东平,跟冉虹相认。
月阑珊做这些轻而易举,凭着月家跟四皇子的交情,差遣过来一个谢东平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倒不惊讶。
让他惊诧的是年初一,只因王叔的三言两语,她便吃透了闫跃霜跟浅绿的所有暗情,还亲自上场试戏。
想必是靖妃的出身,他对她这样的举动总是有种偏爱,觉得她心底应该也是有些在乎他的,否则也不会抓心挠肝的做这么多。
毕竟浅绿于她眼里只是个签了死契的丫鬟,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根本算不得什么,更不用说是威胁了。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年初一真的想为他做点什么,她其实筹谋的也不比月阑珊少。
她甚至觉得浅绿的归降比冉虹更靠谱一点。
毕竟感情这种东西,无论古今,都是瞬息万变,是抓不牢的,有的人穷极一生也无法探寻感情的真谛。
可心理阴影不同,它可以伴随你的一辈子。
无论你身居高位,还是贫贱如泥,它都会一视同仁。
在你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一股脑的蹦出来,然后彻底将你摧毁……
……
闫邵骞从左宸阑的书房出来的时候,远远地瞧见一个人坐在亭子里。
一身宫装将她的身段很好的展现出来,想来在这宫中将养的极好。
除了……整个人的情绪看着有些低。
闫邵骞知道不该上前去打扰,但最终还是没控制住脚,往她身边去了。
许久未见,他其实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但一开口说的却是……
“刺杀聿王的人可是四王妃所派?”
高大的身影将她罩住,朱鸾仪惊喜莫名的抬起头,满心都涌上喜悦,直到听到他的问话,兜头就是一盆凉水。
“小闫大人就是这么想本妃的?这种小事还需本妃亲自动手?”她的声音里透着薄凉,仔细听还有些许的颤音。
“难道不是?”闫邵骞狐疑道。近来她往四皇子身边献的殷勤可不少,差点让他也觉得她对左宸阑是真心了。
所以明知不可为,他还是冒险来了趟太子府,想着’顺便’来看她一眼……
朱鸾仪冷嘲的笑了,“小闫大人觉得是那便是吧。”
“宸王妃忍气吞声这么久,本妃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无非就是再向世人演一番本妃与四皇子伉俪情深,倘若不是聿王的事情,今儿陪在四皇子身边的可就是宸王妃了。”
宸王妃,便是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庶女妹妹朱兆琪。
她把他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闫邵骞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听完倒是一愣。
按照朱鸾仪的说法,宸王妃因此恨上聿王也就顺理成章,这招借刀杀人倒是用的极好。
不用吹灰之力就让朱兆琪背了个锅,倒也符合她一贯的作风了。
只是,“四王妃就不怕朱大人动怒?”
“呵……本妃那个卖儿卖女的好父亲么?他会动怒?”朱鸾仪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双眼直接将他钉在原地。
“他巴不得他的一双女儿搅乱了这宫里的一池水,即使搅不乱又如何,本妃那置身事外的父亲大人算盘打得多好哪,无论谁笑到最后,他都能分一杯羹,你当他那些散步在各地的门下学生都是养着吃干饭的?”
这些道理其实谁都懂,但却很少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怕是也只有朱家的女儿,才敢如此出言不逊了。
闫邵骞举目四望,还好身边除了子鸢再无旁人。
他赶紧道,“四王妃还请慎言,您醉了,下官这就让子鸢扶您回鸾仪殿歇息。”
子鸢便上前准备去扶,朱鸾仪蓦地一把拂开,力气稍微大了些,石桌上的酒壶都跟着掉到地上。
子鸢生怕横生枝节,手脚麻利的收拾妥当,才敢站在一旁。
便听朱鸾仪薄怒道,“本妃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小闫大人这是想让本妃喝个酒都不能尽兴?”
“下官不敢。”
“本妃看你敢的狠,本妃如今是洪水猛兽么,至于让小闫大人这般慌张?恨不能用躲到巷子口来观望街头之远的架势?”
闫邵骞表现得极为诚恳,“四王妃想喝,下官自然不敢拦着,只是宫里人多口杂,免不了被人传了去,只怕对四王妃……”
朱鸾仪霍地站起身,截断了他后面的话,“怎么,一个闫如海做了父亲的好学生不够,如今我们率性洒脱的小闫大人也要效仿兄长,彻底跟本妃划清界限了?”
闫邵骞眼观鼻鼻观心,“四王妃多虑了,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下一秒,他就差点破功。
朱鸾仪小步蹿到她的面前,拉起他的衣袖,竟是完全不顾宫规礼仪。
“邵骞,你一定要这般跟我说话么,你可知这深牢大狱,锁住的是怎样的一颗心啊,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从前我们一起策马同游的日子……”
说着说着,眼里还蓄满了泪,声音里也是带着哭腔。想必是真的濒临崩溃了。
闫邵骞袖中的一双手紧握,恨不能把指节挣断,她说起的那些日子好似就在眼前。
他当初因为跟她的一次蹴鞠而结缘,狂妄自大的他那天却输得极惨,却也彻底爱上了这个明媚的女子。
025章
闫邵骞多想上前跟她说一句, 他放下唾手可得的江湖,藏起满身的纨绔做派,变成如今这般瞻前顾后的脾性, 便是为了能有一日, 还能跟她策马同游啊。
但是这种掉脑袋的话他如何能说,他现在人微言轻,毕竟放浪形骸了太多年,想短期攒齐人脉哪能那么容
依譁
易。
如今的他不说跟自家兄长闫如海比, 就是眼下宸阑王爷身边炙手可热的谢东平的一根指头,他都比不得……
朱鸾仪想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丝变化,只可惜跟前的男人, 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嬉笑怒骂全放在脸上的少年郎了。
朱鸾仪突然就觉得自己的一腔热情, 被他的冷情冷意浇了个透心凉,连带着二人平时最喜欢的发糕,也味同嚼蜡。
“罢了, 男人啊, 果然都是如出一辙的, 本妃的父亲朱永忠是这样, 小闫大人也是这样……”
“只有争名夺利才能引得你们的侧目, 什么小情小爱的,不过是过眼云烟, 飘一飘也就散的一干二净了。”
朱鸾仪一边说,一边不顾子鸢的搀扶, 拂袖而去。
闫邵骞想上前搭把手, 可是如今他又有何立场呢?
他甚至连子鸢都不如, 至少她还能跟着进宫,陪伴在她身边……
暗自叹口气, 假以时日,他终能与她并肩的,自己千万别打退堂鼓。
……
朱鸾仪走到拐角,一扫醉态,换上往日的端庄面容营业。
大丫鬟子鸢跟在身后,只觉得自己的主子好似会变脸。
但她也不敢多说什么,朱家的手段这些年她见识的还少么,抢在前面喝孟婆汤的,多半都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好在这点她还算克制,好奇心也远比常人小了很多。
两人正走着,蓦地斜刺里一个身穿蟒文图案的男人窜了出来,上来就抓住了朱鸾仪的手。
子鸢饶是被吓得不轻,倒也没有惊呼出声,看清来人之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只剩下左宸阑与她对峙。
“什么叫‘最毒妇人心’,本王今天倒是领教了。”
还是惯常的招数,一上来就先给她安个罪名。
朱鸾仪对他这样的态度,早就见怪不怪了。
“王爷喜欢的,不就是妾身这一点么?”
左宸阑再次因为她的恬不知耻而愤怒,下意识的就抓紧了她的手。
“王妃这般将小闫大人玩弄于股掌,就不怕闫如海报复?”
“为了区区一个傻弟弟,放弃掉整个家族的长盛不衰,妾身想来父亲的门下弟子应该不会那么傻……”朱鸾仪嘴边扯起一抹笑,一瞬不瞬盯着左宸阑,“王爷您说呢?”
用闫如海说左宸阑,这便是在提醒他,她的父亲朱永忠背后的势力,是他左宸阑急需要的,有那么一点恻隐之心,都会很快消失在在宫闱倾轧里。
至于左宸阑对她喜欢与否,又有什么关系,身为朱家的嫡女,家族永远都是大于感情的。
她料想他应该不会休掉自己,起码短期不会,因为他羽翼未丰……
因而她才敢行事乖张,做了很多他看不惯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平素左宸阑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谁知今天碰巧遇到她跟闫邵骞演苦肉计,他若不是亲眼瞧见她转身之后的笑意,竟差点信了!
果然,虎父无犬女,他的好岳丈朱大人,给他安排的一个好王妃啊!
左宸阑只觉得这无情宫阙变得更冷了些,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回头路了。
所有人都好似‘手脚被缚’行在无声的码头上,然后被押往满满当当的船,一路惊涛骇浪,稍有不慎便是失足落水,落得个‘死无全尸’……
朱鸾仪看他那神情,想必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轻轻甩开他的桎梏。
“有些话,王爷说给妾身听也就罢了,在外还是要注意分寸的,谁活在这个吃人的宫内不是在刀尖上舔血过日子,脚下之地多得是死人堆。”
她不顾他变得铁青的脸色,又道,“有时候妾身也蛮好奇的,妾身那杀人不眨眼的父亲,是如何看得上王爷这般良善之辈的……”
“你……”左宸阑简直气的快呕血,这分明是在说他是庸才,这辈子怕是都无缘九五之尊了!
而朱鸾仪却只是敷衍的一福,就从他身侧离开了。
但愿她这般冒死谏言,能激起他点血性吧,总归是自己的夫君,即便没感情,也不能看他这般碌碌无为下去。
至于这往后过得是个什么日子,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无非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
前些天,年初一等人分工的活计很快有了成果。
用心拌成的饲料,鸡鸭鹅吃的格外香,下的蛋也就格外的多。
这天,年初一去捡蛋的时候,竟然发现了好几个双黄蛋,自是心里抹了油似得高兴。
回去的路上,就看到浅绿朝着自己走过来了。
浅绿踌躇了一阵,似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最后还是年初一打破僵局,将手里的竹篮递到她的手里。
这个动作让浅绿很快的放松了下来,自然的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才道,“浅绿对聿……十五兄弟出手,如今大小姐还能不计前嫌,甚至买了药给我……”
“倒也不是不计前嫌,有些账我们还要慢慢算,喏,眼下就有一笔……”年初一打断她的话,她素来不喜欢兜圈子,便直奔主题,“你没送出去的消息,究竟是什么?”
虽然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天,可她总要弄清楚才是,才敢说对她是否完全信任。
哪怕她手眼通天,但凡下面的人不愿意交底,时间久了自然产生隔阂,更别说为她所用了。
浅绿听她说要跟自己算账,还以为会是什么,心里小小的紧张了一下。
这会听她说完后半句,才轻轻地舒了口气,很真挚的回答,“一个玉质棺材状的吊坠。”
“难道不是小十五的踪迹?”年初一奇道,心想这个走向不对啊。
按照话本不都是各方势力将主角彻底缴杀,好防止他回去宫变或者夺权……怎么杀着杀着,还转移到了吊坠那边去了?
浅绿笑道,“大小姐有所不知,这其中的渊源可比十五兄弟有价值多了。”
“传闻十年前有个棺材铺,抠抠君欢迎加入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老板是个喜欢打破常规的,他觉得人死之后只是去往另外一个世界,是为‘新生’,势必要走的体面,所以他做出来的棺材总是花样百出……”
“如何个花样百出法?”说到年初一家里的老本行,她自然听得入神。
浅绿接道,“有人喜欢钱财,他便打造成金元宝的样式。有人喜欢权势,他便弄成登高望远的琼楼玉宇。有人喜欢美人,就雕刻成心悦之人……总之无论哪种,只要你开口提了,老板都能给你做出来!”
年初一点点头,“这倒有趣得紧,这么一说,年家的棺材铺还是太老土了,赶明儿回去,找我爹捯饬捯饬,总不能出手的东西还不如十年前的铺子……”
她似是察觉自己有点话多了,赶紧止住,“你继续说,没办法,听到同行的事情,难免要振奋一点。”
浅绿却是不急,待她说的差不多了,才道,“人怕出名猪怕壮,那个老板的生意红火起来了,接触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有些打歪主意的,很快就有人提到了玉质棺材……”
“听说那法子邪门的很,每天悬于心口,还必须要用心悦之人的血来温养,大小姐你想啊,那人都死了还不放过,还要把血都放干,做什么劳什子的吊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赶紧入土为安!”
浅绿想必是对此不齿的,说的是义愤填膺,就差缺个神力把她送过去,一把摁住那些缺德之人的手了。
年家虽说也是开棺材铺的,但这种法子年初一还是第一次听说,只听得也是蹙起眉来。
浅绿调整了下呼吸,才继续道,“可有人偏就信了这种鬼话,据说老板做出来之后人就疯了,说是每晚梦到有个红衣女子从棺材里爬出来,朝他说她一点都不愿意,老板吓得就一路跑那个红衣女子就一路追,大小姐,你猜后来怎么着?”
好了,浅绿声情并茂的说故事也就算了,这还开始跟年初一互动上了。
年初一便不假思索道,“甭管这老板怎么跑,那女子都能追上他?”
浅绿一拍胳膊,“大小姐果然这类故事听了也不少,可不就让您给猜对了!然后荒草丛生的地方,就出现了一只也不晓得是谁丢了的绣花鞋……”
“那老板没过多久就死在了家里,双手交叠,嘴角似笑非笑,眼睛还睁着,倒像是被那些冥婚的女子附了身……”
浅绿说到此处,声若蚊哼,她其实还是有点敬畏这些的,试想好好地黄花大闺女,硬要往那种阴森森密不透气的棺材里放,再被钉上钉子埋在地下,鬼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鬼:你来了便知晓了。
年初一:我可能不是一般的黄花大闺女,小时候就喜欢躺棺材里,埋地下……
026章
“那这东西现在何处?”年初一从小听的便是这些, 她倒是不怕,有时候她怕的是人心。
浅绿抖了抖身子,回过神来, “在阑珊小姐的房间里……”
年初一眉头皱起来, 莫非京里不是冲着小十五而来,真正的目标而是月阑珊?
她倒是没瞧见她戴过那个吊坠,且看月阑珊的言行举止,也不像是离世过什么心上人啊。
那玩意被浅绿说的有些瘆人, 加上棺材铺的老板也死的蹊跷,那宫里的还拼命抢去做什么,莫不是久居深宫人人都得了失心疯?
年初一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 索性不想了, 该来的总会来,到时候见招拆招吧。
年初一很快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美食面前, 一切都变得那么不重要。
晚饭是冉虹弄得, 她有心想在谢东平面前表现一番, 特别做了道五花肉酸菜炖粉条。
酸菜跟先前吃的三丁包的酸豆角, 是同一批腌制的, 五花肉和粉条则是王叔拿井里面的活鱼去隔壁大婶家换的。
天知道,他们吃鱼吃的都快吐了, 终于明白为什么海边的人对于海产品没有多大的兴趣了……
浅绿毕竟跟冉虹相处的时间最久,便主动帮她打下手。
这边冉虹把五花肉过水切片, 浅绿就把腌制的酸菜跟泡了好久的粉条拿出来洗干净。
接下来就是倒入五花肉, 跟炒香的葱姜大料一起翻炒。
冉虹跟谢东平的家乡喜食花椒, 因为地区潮湿的原因,多吃花椒能驱寒。
但顾及着众人的口味, 且还有小豆丁杜传斌,冉虹终究还是收着点放了。
饶是这样,杜传斌还是吃了满嘴的花椒,一叠声的喊着,“好麻啊,感觉舌头都不是自个的了……”
王叔赶紧给他递了一杯水,笑道,“你这小娃子,这点花椒都吃不得咯,将来要是娶个老婆你啷个办?”
年初一这才想起来,王叔好像是盆地人,几杯酒下肚,倒是家乡话都出来了。
杜传斌嘶了一声吸气,喝完水还是觉得舌头麻得很,但还是梗着脖子,不服输道,“大不了就跟你一样老混混呗!”
他原是说的‘打光棍’,可舌头不听使唤,说出来倒像是‘老混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家笑了一会,才发现王叔兀自拿起酒杯往台阶上去了。
年十五跟年初一面面相觑,也不知杜传斌这话是触到了老王的什么伤心事。
谢东平寡言少语,在军中待了一段时日,倒是有点能体会到老王的心境。
无非就是年少时眼高于顶,觉得妻儿都是累赘自由身最洒脱,这会子上了岁数了,被迫处于满堂欢笑之下,却又渴望拥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了。
他看着年十五的眼神暗了暗,有些事必须得自己主动出击了。
……
年十五没想到上个茅房的工夫,一出来背后倒是一阵掌风袭来。
他不敢大意,借着轻功就往树上蹿,对方蒙着面纱,互拆了几掌压根分不出路数。
不如领他去往后山,说不定还能套出一些有用的话。
绕树三匝,也没甩掉对方,年十五的轻功还算不错,却还是被他紧追不放。
年十五瞧着篱笆院子远了些,才抱拳道,“敢问阁下是敌是友?”
对方摘下面纱,却是谢东平。
年十五诧异道,“你这是?”
谢东平当即跪下,“还望殿下见谅,卑职明日便要回军中,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卑职已经坚信聿王的品行,想来虹妹也是愿意伺候在年小姐身边的。”
年十五往后退了一步,还不是很习惯有人对自己磕头下跪。
但他也没上前去扶他,只道,“倘若年小姐不愿意呢?倘若我只是装装样子,待你走后便露出真实面目呢?”
谢东平却定定的看着他,眼里都是笃定,“殿下不会,殿下无论是何种身份,都会选择避开篱笆院子,就是怕危及年小姐吧。”
年十五被他说中心事,面上一阵赧意,好在四周乌漆墨黑的,也不会被谢东平看了去。
他现下这种身份,本就不是个擅长虚与委蛇的,但仍然强撑着问道,“你是我四哥派来的,你不杀我?”
“殿下和宸阑王爷打小感情深厚,殿下您多心了。”
年十五冷哼一声,顺着他的话道,“感情深厚?我当了这么多年的乞丐,倒也不曾见过我那尊贵的四哥对我伸出援手。”
“不曾伸出援手兴许也是种保护,宸阑王爷要真对殿下您做出什么,怕是阑珊小姐第一个就不乐意,况且月家跟宸阑王爷的关系,殿下您总该信了吧。”
年十五心道,难怪谢东平能混上副将,倒是将士里少见的好口才,他若不是看过小抄,没准儿还真会让他给骗了。
年十五迎风而立,准备教他做人。
“你或许不知道,我刚刚故意带你绕圈子,其实是想看清楚你的招式,你口才是不错,但你根本不懂我夷掖国的规矩,一个副将都能如此散漫,如此我倒要担忧四哥的安危了……”
谢东平显然没料到他还有这一出,怔怔的望着他。
年十五侧身,瞥着跪伏在地的人,继续道,“帐中将士入得军营,首要的事情就是习得‘倒挂金钩’,以防敌军突袭,这就好比鉴廷国的武士在河边喝水都要脸朝着后面一个道理。你还算藏得不错,可终究是露了马脚……”
听闻此言,谢东平的额上已经沁出了冷汗。
年十五却不打算放过他,又道,“我猜得没错,你应该也是偷溜出来的吧,所谓的告假不过是在扯谎,参绪国在边塞之处蠢蠢欲动,而你身为帐中副将却临阵脱逃,沉迷于儿女情长,试问你这般的‘真心’,又有几分可信?”
一席话彻底让谢东平哑口无言,他竟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年十五,还是真正的左宸聿了。
年十五却不再管他,一个纵身就飞了个没影。
待得平稳落地,他才察觉到满手的汗。
他和谢东平无非是在互相试探,但凡他有一点懈怠,左宸阑那边还会再派出杀手。
就好比上次的那片竹林。刚刚说的‘倒挂金钩’只是哄骗谢东平罢了,真正让他看出来的却是‘星月交辉’。
这是月家的阵法,却让臣服在左宸阑麾下的谢东平给使了出来,简直让他不寒而栗。
他唯有装着强势一些,才好让谢东平回去复命,也让左宸阑有所顾忌。
可他能言之凿凿的数落谢东平深陷情感漩涡,那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母妃的死至今是个谜,甚至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却只能藏于迷雾中,等待对方一点点的撑起去雾灯,然后将他斩于马下。
这种被动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他像是一个横冲直撞的愣头青,嘴里再喊打喊杀,却仍是翻不过迷雾后的高墙……
……
陆敏君一场高热整整发了五六天才褪去。
年辛嫂等她能下床走动,才敢出门去接活。
走之前自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生歇着,更别忘了吃药。
年辛嫂不敢明着说让她别跟年老爷胡叨叨,只说她若是看着憔悴了,大小姐回来肯定要心疼,免不了问东问西。
这招对于陆敏君是管用的,毕竟年初一就是她的命。
年辛嫂看着她,不过半月有余,她家夫人臊眉耷眼像是老了五岁似的,脸色也蜡黄的厉害,再没了往日的精神头。
年辛嫂虽然不清楚里面的细枝末节,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其中少不了有刘姨娘憋着坏。
不过说来奇怪,刘姨娘自打去了趟成衣铺子,回来倒是安分了,起码再没找过她家夫人的麻烦。
要不然年辛嫂也不敢放陆敏君一个人在家里。
安置好了陆敏君,年辛嫂便出门了。
她今天去的地方较远,在栖霞镇的一个庄子上,雪天路滑,车夫驾着驴车也赶了好一会才到。
年辛嫂当年被人贩子辗转好几次,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这种庄子她也是见过的,左右是某个大户人家养的外室,或者上不了台面的妾侍因为有了身孕却被主母不容,只好在这里养胎罢了。
通常住在这种地方的,都有一个通病,就是没有富贵的命,却得了一身富贵的病。
这不,高价把她给约过来了,只为了浆洗一些也很稀松平常的衣物。
年辛嫂叹口气,这些人向来也是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哪里像她,还要为了那五斗米而折腰。
年辛嫂付了车钱,脚刚落地,倒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秦家大娘子身边的秦嬷嬷!
但见秦嬷嬷四处张望,形迹可疑,好像在这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似的。
年辛嫂一时间好奇,也顾不得去浆洗衣物了,一路跟着秦嬷嬷而去。
秦嬷嬷脚步极快,穿过了几条巷子,最后才在一个门面前停住身子。
年辛嫂抬眼望去,却是吃了一惊,眼前哪里是什么门面,不就是个黑市嘛!
最可疑的是,黑市的旁边还建了一所私塾,很多小包子此时正摇头晃脑的念着书。
那秦嬷嬷来这里做什么?
027章
年辛嫂万分好奇, 凑到窗边,舔破了窗户纸,朝着里边看。
屋里除了秦嬷嬷, 还有一个秃头的中年男子, 穿了一身不伦不类的补丁拼成的衣服。
秦嬷嬷对那秃头男似乎挺尊敬,一脸讨好的上前,“马二爷,您看这是地契, 还要劳烦您给找个好所在,我家通儿以后少不得要叨扰到您。”
年辛嫂只见她把手里的地契放到桌子上,又从袖中拿出来一个银元宝, 往那马二爷的怀里塞去。
屋子里的男子眼睛都亮了, 不由得笑道,“大妹子这见外了不是,你放心, 有我马二在, 保证给你把这事办的漂漂亮亮……”
用牙咬了一下那个银元宝, 脸上的笑意更灿烂了, 双眼还滴溜溜的在秦嬷嬷身上打量。
“我瞧着大妹子出手够阔绰啊, 庄子上的私塾都能包圆咯,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马二爷, 您问那么多做干嘛,舒舒服服地把这银子揣兜里, 不是挺好……”秦嬷嬷被他问的面色一僵, 但很快又挤出点笑容。
马二爷翘起二郎腿, 手指也在桌面上不安分的乱点起来,“可我要是想更舒服呢?”
秦嬷嬷只当他是不满意价钱, 正准备从袖中再填补点,才低头,那边的一双鬼手已经绕到了她的跟前,连呼吸都是急促的。
马二爷的眼睛闪着光,“我说大妹子要不然就甭回去了呗,你马二爷我也不差啊,正好我是鳏夫你是寡妇,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保证把你家通儿当亲生儿子看待!”
秦嬷嬷明显身子一抖,她在秦家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何时遇到过这种事,当下真是又惊又怒。
“你放开我!”
“二爷可给你提个醒啊,可别在男人的怀里乱动,后果你是知道的……”
秦嬷嬷哪里挣得开他一双铁钳,更没想到自己都这把岁数了,还会阴沟里翻船,顿时急得一张老脸都拧巴了。
而窗外的年辛嫂却是差点憋笑憋出内伤。
暗自朝着地上吐口吐沫,呸,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年辛嫂没想到来这栖霞镇接了个活,还能看到一场好戏!
这老东西上回对她那般不客气,那一脚的仇她可是记着呢。
合着她的主子秦桂英,更是让她家夫人颜面扫地,若不然也不会缠绵病榻这么久。
她转动了下眼珠子,忽然计上心头。
拿起怀里的帕子蒙住了口鼻,抡起走廊下的大竹筐就冲进了屋,一边跑还一边喊。
“打死你这老银棍,人家半老徐娘的秦嬷嬷不愿意,你还敢强买强卖,真是瞎了眼的,竟敢欺辱到秦家的头上来了!”
祸及一方的,多半都有点自己的势力在身边,年辛嫂来的时候有看到溪口镇的人过来送菜,想来这马二爷也是知道秦家的。
再加上秃头的廊下,还晒了一筐地瓜干。
说来也是巧,那筐子年辛嫂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就是自己前些日子刚出手的那一批嘛!
所以她才敢狐假虎威,借着秦大娘子的“臭名远扬”,来彻底把这事搅浑。
果然屋里的男人听了这话,竟像是见了猫的老鼠,霎时就把秦嬷嬷放开了。
秦嬷嬷则是吓得不轻,这突然冲进来的人是谁,她知道秦家,难道她做的事被大娘子知道了!?
马二却不知道她这些心思,他这会即便是有那贼心,如今也没那贼胆了,秦桂英的名号,那简直就是男人们的噩梦。
庄子上的老老小小,凡是跟骆子尉去喝过花酒的,哪个没被她登门骂过,那分明就是个泼妇!
马二在这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被年辛嫂撞破了好事,这会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腔怒火朝着秦嬷嬷就宣泄出来。
“好啊你个老泼皮,敢情你这是吃里扒外啊,这地契我不要了,私塾明儿就散伙,老子可不敢得罪秦家的人!”
秦嬷嬷惧怕秦桂英,但想到自己筹谋了许久的计划会泡汤,恨不能上前撕碎了马二。
顿时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年辛嫂趁着他们没空搭理自己,瞬间溜之大吉。
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根本不用她操心了。
来念私塾的,自是在镇上说得上名号的,那些人哪会管你是什么秦家张家,孩子念不成书才是头等事,想必有的闹呢。
年辛嫂猜得没错,这事闹的确实不小。
甚至在黄昏时候,秦桂英那边都知晓了,扬手就砸碎了满屋子的瓷器。
……
秦桂英疯起来远近闻名,先是收拾了一顿秦嬷嬷,再准备去找陆敏君算账。
只是刚出了门,就见秦越等在秦家的马车前。
看那气定神闲的架势,似乎是料到她会出来一样。
总归是自己堂哥,秦桂英气得再狠,也还是朝他行了个礼。
秦越看她一言不发,不由得叹了口气,“表妹你傻不傻,这么做又是何必呢?”
秦桂英年轻时爱慕年老三,知道他一心想在溪口镇扎根,也是求着父母给他一块地的。
年老三有手艺,秦桂英知书达理女工做的也不错,日子过着倒也不难。
哪里想到年老三放着这种好日子不过,非要到陆家做了倒插门!
秦桂英的一腔柔情算是喂了狗,隔了几年,即便是嫁给了骆成书,她心里的这口恶气还是出不去。
所以那刘蔓娘才得以成了年老三的妾,她是算准了这庶女不是个省心的,果不然把年家搅得是人仰马翻。
秦桂英也一直在给骆子尉“做功课”,灌输着年初一是棺材铺的女儿不吉利这种思想,骆子尉也是孝顺的,退掉了这门亲。
要不然,年老三的闺女嫁给了自己儿子,秦桂英不得气死!
好不容易她过了段舒坦日子,谁知道年家又开始耍花样,送了一口棺材来咒她儿子,这分明就是陆敏君在跟她叫板啊!
陆敏君那个怂货胆子大了不说,如今一个身边的下人也开始在她头上拉粪了……
这叫她如何忍,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这会又听秦越说那些废话,心头的那团火窜的更旺了。
对着秦越也就没有好脸色,“堂哥说我傻,堂哥自己又何尝不是?”
“你还是忘不掉她,她生前是高不可攀的靖妃,如今死了成了一抔黄土,你还在想些歪门邪道,想借着那个玉质棺材让她起生回生,所以才派了秦九去玉泉镇吧?”
秦越被他说中心事,压低了声音道,“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年家是你动不得的,别再胡闹。”
秦桂英冷哼,“那堂哥就眼睁睁看着我受这般委屈?”
“你受了哪门子的委屈!有委屈你也得给我憋着,你可知那年十五就是当今的六皇子,如今他对那年家的丫头一往情深,保不齐等恢复了身份,第一个办的就是你!”
秦桂英哪里知晓,这其中还有诸多关联。
一想到曾经对陆敏君的态度,一颗心似在油锅上煎。
但也是存着侥幸心理的,官家要是真心宝贝那个废柴皇子,哪里还会等到今儿都翻不了身,多半是让他自生自灭罢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里才稍感安慰,不过秦越的话也算是给了她一记重锤,她以后还是少去招惹年家的好。
……
年十五的屋子里亮着灯。
年初一走过来,她原是怕他冷,抱了一双被子给他。
哪曾想看到了他的脸苍白如纸。
年十五想侧过身,可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是动了一下,而后就闷哼出声,似是在掩饰什么痛楚。
年初一吓得赶紧跑进来,被子往旁边一扔,就去看裤子上的血迹。
她轻轻掀开他的裤腿,低头去看,竟是密密麻麻的细口子!
也不知道是拿什么东西扎的,约莫三公分就有一处,有的已经结痂了,有的却还是新伤。
“你怎么这么傻啊,哪有人像你这样的?”她很快找到了他藏在一边的一把短刀。
想来那些细口子,就是刀尖挑开了的。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轻声细语道,“别怕,我只是在扫清一些障碍,孙六叔开的药还有很多,够我服用一阵子了,有些事我如果不是用这么激进的法子,怕是这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了。”
“我想要切换身份,总得付出点代价,幸而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血液算不得什么。”
年初一听他这般说,倒是不好再劝了,尤其是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
他是有着远大前程的,奔赴的也不再是年家那么几进小院子,她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来规劝他,别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呢?
说起来都好像是一场梦,她如何能想到自己随手捡来的一个小乞丐,居然会是个皇子。
身份也从让人诟病的棺材铺长工,摇身一变成了金贵的龙种。
哪怕这个龙种现在不是那么受人敬仰,可骨子里的贵气却是遮掩不了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也是无法抹去的。
年初一望着跟前这个身姿挺拔气质卓然的少年,就在想,她会不会成为他复仇道路上的一个累赘。
他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事,第一次将她抱在怀里,一双大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道,“哪怕我忘了所有人,都不会忘了你的。”
“你是我来到这世上的第二份温暖,我的母妃已经不在了,再失去你,我会发疯。”
低沉悦耳的嗓音,说着一些平时这副身子不敢说的话,
他的身上是股浓浓的药香,还混着他自己本身的清冽气息。
年初一躁动不安的心,在他的安抚下,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
028章
只是这晚注定要发生点事。
年十五等年初一回了房间才躺下, 他的睡眠极浅,很快就被外面的声势惊醒了。
待他朝窗外看了看,只见火光四起, 他们的篱笆院子竟是被烧了!
火舌狂舞, 一路吞噬着万物,眼看就要烧到天井里来。
这还了得,他翻身下床,就去寻其他人。
年初一等人也都从房间里奔了出来, 年十五快速瞥了眼人数,发现唯独缺了月阑珊!
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火势太大还是先带大家逃命要紧。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周遭厚厚的积雪全都不见了, 这几日根本没有太阳,按理说不可能融化的这么快,那就是有人泼了盐水了!
想来下山的路也会有埋伏, 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那只能朝着后山去了。
浓烟呛人, 众人将水泼在衣服上, 再捂住口鼻, 想从后院撤离,谁知还没走过去, 后门就被人踹开了。
年初一看过去,后门浩浩荡荡冲进来几十人。
为首的穿着一袭黑色劲装, 虽为女儿身, 却也英姿飒爽。
只听她道, “把人通通抓起来!”
浅绿见了她却是恨不能将银牙咬碎,“姓闫的, 你可知这边站着的是谁?”
闫跃霜却是看着她笑了,“可不就站着我的小心肝呐,只是我的小心肝越发的蠢笨了,居然认了乞丐做主子……”
这便是知道年十五的身份了,居然毫不忌惮,浅绿怒道,“敢对六殿下无礼,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你口中的六殿下很快就要成为一个死人了,是个聪明的话现在动手还来得及,你应该知道背叛朱家会是什么下场。”语气里还是没有半分敬畏。
闫跃霜看着浅绿不为所动。
她招了招手,很快那边有人捆了王叔跟杜传斌过来。
却是由冉虹押着过来的,来回反水的次数也是高到让浅绿傻眼。
浅绿跺了跺脚,“好姐姐,你糊涂啊……”
“他们扣了东平哥……”冉虹也是被逼无奈。
闫跃霜正得意,那边一直未出声的年十五蓦地打了个响指。
很快双手被缚的王叔跟杜传斌得令,猛然挣开麻绳。
事先藏好的刀片顺手丢出去,就朝着闫跃霜打去。
闫跃霜低呼一声,险险地避开,却也割断了身后两个黑衣人的喉咙。
“王叔,小杜……”反转之快让年初一惊诧不已,她哪里能猜到,她爹随意安排的车夫跟小学徒,居然还有这么两下子。
就更不清楚这两人是怎么跟年十五达成合作的了。
……
后山积雪还未消融,虽有王叔小杜帮衬,但这次刘承玺派来的全是精锐,个个下了狠手。
一场恶战之后,年十五双拳难敌多掌,很快就体力不支,只能凭着一股韧劲兀自死撑着。
他牵着年初一的手,跟王叔小杜走散了,可是身后的黑衣人却还是紧追不放。
年十五一个踉跄,树上藏匿着的人飞身而下,一把刀眼看就要朝他砍过去。
年初一来不及细想,一个转身就想替他挡了。
就好像先前在越楼,他替她挡了苏华意的袖中短剑一样。
年初一紧紧地闭着眼,只等着那刀戳进她的身子。
那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还要好多事没去做。
比如亲眼看到年十五变成左宸聿,身穿朝服的样子。
再比如死之前还没选好称心的棺材,也不知道粗枝大叶的爹爹会给她哪一副。
还有就是娘亲的后半辈子有没有着落,惹是生非的刘姨娘能不能给爹爹生个胖小子,又会怎么去对她陆敏君……
“哐当”一声,等来的却是利刃飞出去的声音。
她抬眼去看,顿时面上一喜,是越楼的秦九来了!
……
唯独不见了的月阑珊,此时正被一顶软轿抬着。
她随手掀开了车帘子,这一看可是了得。
这哪里是下山的路,分明是往积雪更深的雪无涯而去!
“停轿!”她敲了敲车窗示意道。
可抬着她的人脚下却是没停,“郡主,小的是奉太师之命前来。”
月阑珊斥道,“满口胡言,把本郡主抬往雪无涯,也是祖父的意思?”
“小的有必要提醒一下郡主,这次太师交待给您的任务,您并没有完成……”
月阑珊被他说中心事,僵了一会,但很快反应过来,她不信祖父会对她痛下杀手!
毕竟是太师孙女,她也算是有些身手,跳个软轿还是不在话下的。
只是很快脖子上架了一把刀,“交出玉质棺材,否则别怪小的们不客气了。”
原来是为此而来,估计祖父也想不到派这些人来杀左宸聿,中途出了这种岔子吧。
月阑珊冷笑起来,她向来是决定别人生死的,何时做过他人刀上鱼肉。
摸出袖中的玩意,“待我砸了它,你们谁也别想称心如意!”
“郡主尽管砸,小的们就不信郡主没有私心……”
月阑珊眼前很快浮现出一个面孔,把她举的高高的,去贴门前的春联。
若说私心,谁人没有,她即便狠辣,终究心里还是有一处温情的。
她不过一个愣神,眼看手中东西被抢。
“阿盏,该你了。”她幽幽的吐出一句。
但凡小暗卫千灯盏出场,那她身边就是死尸一片。
……
铁窗锈迹斑斑,是一处牢笼。
正中间躺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一缕光照在女子苍白的脸上。
她嘴里啊啊喊了两声,只可惜发不出一点声音。
看清来人之后她手脚并爬的想冲过来,却让长长的铁链束缚住。
她怒目圆瞪,手铐脚镣拼命的砸着铁栏栅,好似要把来人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左无渊看着起兴,索性让人端来了一张椅子,照例欣赏着铁牢里面的人发疯。
身边的蔡公公悄悄看了眼,似乎里面的人发疯的越厉害,主子就越高兴。
只是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这些哪里是他敢问的,弄不好就是一个死罪。
他便换上谄媚的笑容,往左无渊身边站了站。
“陛下,这是五王妃特意让人送来的胭脂水粉,据说专门找的民间大师制成,陛下您快瞧瞧可还满意?”
左无渊捂嘴笑,发现自己失态赶紧咳嗽了一声,面无表情的道,“尚可。”
只是他面上端的稳重,实则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连那莲花指翘起也没察觉。
蔡公公心下一哆嗦,好嘛,主子不仅喜欢看着人发疯,连这特殊癖好好像也更严重了一些,作为夷掖国的君王,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左无渊哪里管他想什么,跃跃欲试的想给自己上点妆,一想到上次被皇后无意瞧见,平添了不少是非。
啧啧嘴,还是转手让跟前的小丫鬟去试好了。
小丫鬟踌躇不前,蔡公公将她踹倒在地。
“陛下让你试,你就试!若敢抗旨,乱棍打死!”
小丫鬟抖抖索索的接了,想到万一被哪位娘娘知晓,还以为她藏了攀附心思,那她的小命也算是交待在这宫里了。
因而胭脂盒还没打开,就先晕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蔡公公骂了一句,随便让人给抬出去。
左无渊顿感无趣,看那疯子也看够了,就准备回御书房。
“陛下……”蔡公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就说。”左无渊皱眉道。
“算算日子,三宫六院的牌子您许久未曾翻过了……”
“这很重要?”
蔡公公心里直骂娘,先前不知道是谁一天到晚的说,要绵延子嗣,如今倒是不急了。
善变的跟这寒冬腊月的天似的。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不敢说出口的。
一边观察着左无渊的神情,心道,难不成是主子厌倦了各宫妃嫔,想找些不一样的尝尝鲜?
蔡公公就瞅着铁牢里叫声凄惨的女人,再看看身边一水儿的小太监,倒也有三两个长得还算细皮嫩肉……
想着倘若今晚主子再不翻牌子,就赌一把塞他个小太监进去,总不能憋屈了龙体不是,瞧把铁牢里的女人折腾的,这火气兴许也只有小太监能扛得住……
……
朱兆琪从御书房出来,她今儿不只是送来了胭脂,还有一盒奶干。
这奶干是由羊奶制成的,她也是问了大太监蔡公公才知晓左无渊近来的口味。
回去的路上,她越想越不对劲,左宸风不是跟她说,以前官家只吃马奶制成的奶干么?
前后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捉摸不透的又岂止是左无渊,他的五子左宸风也是当仁不让。
她这边前脚才进了屋子,左宸风后脚就气急败坏的过来了。
“王妃这是又去宫里了?”
“是。妾身做任何事,都是为了王爷……”
左宸风眸子里都是冷意,“王妃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本王,这话说出来王妃自己信么?真是为了本王,王妃该找的人也是皇后,怎会私自跑到父皇的面前去,试问历朝历代,有谁像王妃这般不懂规矩的!”
“还是说,王妃其实肩负着朱家的重任,嫌弃本王这座庙小,实则有心想去攀附龙颜?”
029章
朱兆琪往日里还算隐忍, 这会听他越说越离谱,一贯的好脾气霎时没了。
说出的话也就夹枪带棒,句句带刺。
“王爷纵使看妾身百般不顺眼, 也不能拿这种事乱开玩笑, 小心祸从口出……”
左宸风却是盯着她,冷笑着摇了摇头,“本王有哪一点说的不对?当初王妃不就是这般‘部署’,哀求朱大人让本王娶你, 这样的路数本王看的也不少了。只是父皇可不是那么好拿捏的,王妃这算盘可打错了!”
朱兆琪被他气的胸闷,差点接不上气来, 缓了一会才道, “即使没有妾身,王爷跟姐姐的情分也是没办法转圜了,爱慕姐姐的人可不止王爷一个, 听说前两天小闫大人才去坐了冷板凳, 王爷要是有劲没处使, 倒也可以去碰碰运气……”
朱兆琪忽然就觉得好累, 当初的确是她满心满眼的想要嫁给他, 也是看中了他温润如玉的性子。
可是成亲这么久,他都冷的像块冰, 无论她一颗心怎么去捂也捂不热。
她渐渐对他的感情也就淡了,只想着他在庙堂上能有些建树, 她在一旁辅助一二也好。却不曾想她都做到这个份上, 不仅没有换来他一句感激, 甚至还对她诸多猜忌。
朱鸾仪向来活的肆意张扬,先前的话如果是出自她之口, 左宸风只会觉得她率性洒脱。这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只可惜是朱兆琪说的,他就觉得她刻薄善妒。一甩袖子,冷声道,“有些人是你这辈子也学不来的,只会让人觉得你在东施效颦。”
朱兆琪这会彻底恼了,也就颇有些不管不顾,“东施效颦也总比傲慢无礼强得多。”
身边的刘妈妈急得不行,怎么这俩人一见面就吵,哪里像一对冤家,倒像是一对怨偶。赶紧低声劝着,“王妃,快别说了……”
“让她说,本王倒要听听王妃能说出些什么歪理。”左宸风哪里容许她说朱鸾仪的半点不是,挥手就让刘妈妈退下去了。
左宸风就等着看她的表演,谁知朱兆琪竟然跪下了。
“你这是又是唱的哪一出?”左宸风斜了她一眼。
朱兆琪这会已经冷静下来了,声音也是不亢不卑,“王爷,妾身求您睁开眼睛看看吧,别再幼稚的让人发笑,说些似是而非的糊涂话。宫里人多口杂,哪处不需要打点……”
“妾身今儿只是去给陛下送了奶干……”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一瞬不瞬盯着左宸风,“王爷想必连陛下现在爱吃羊奶奶干,还是马奶奶干都分不清吧?”
这就是朱家所有人的一种共同点了,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摆出一副高姿态,就好比这个世上只有他们是聪明人,其他人都是蒙在鼓里的傻子。
左宸风极其厌烦听她说教,朱兆琪却是不给他机会躲避。
“您不忍残害手足,但妾身也求您能自保啊,四殿下好歹还有一部分兵权在握,即使真到了那一天也能抵挡一二,那王爷您都有些什么,光有着对姐姐的一腔热忱么?”
030章
朱兆琪的话活像一根软刺, 只把左宸风的心都给搅烂了。
他虽然厌烦这个女人,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些话不无道理。
朝堂的建树, 鸾仪的若即若离, 这些都是他而今无法握在手心的沙。
似乎微风吹一吹,就能消散个彻底……
看来,他也是时候该有点作为了!
……
左宸风这边有所觉悟,那边下了朝的朱永忠也正和心腹聊起一些事。
“鸾儿倒还有些手段, 让这五殿下跟邵骞都一头栽了进去。”
“贺喜大人,距离计划更进一步。”说话的是一直随行在身边的心腹赵士暕。
赵士暕本是寒门子弟,好不容易跻身朝堂, 却由于出身不好人微言轻。是朱永忠力排众议, 把他扶到了现在的位置。
对此,赵士暕自然对朱永忠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朱永忠这会看了他一眼,“你这喜恐怕贺的有点早, 那闫邵骞可不是等闲之辈。”
赵士暕极力奉承, “大人能把闫如海收的服服帖帖, 这闫邵骞想来也不在话下。”
这话倒是说的朱永忠浑身舒坦, 他不禁笑道, “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赵士暕来了兴致, “大人想赌什么?”
“就赌当今圣上。”
赵士暕一哆嗦,没想到玩这么大, “当今圣上?大人何出此言?”
“说什么玩物丧志、酒池肉林那都是假象, 依我看当今圣上根本是个冒牌货!”
“大人还请慎言, 小心隔墙有耳……不过大人既然怀疑,为何不趁早公之于众?”
“因为我也好奇啊, 如今我们的‘官家’究竟想要做什么……”
朱永忠二人前往凌琅阁的时候,左无渊正身穿戏服,在内里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
站在门口的小厮想出声提醒,朱永忠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朱永忠的身份除了是太子左宸旭的太傅之外,实则在左无渊年少时也曾辅佐一二,所以严格来说,他算是见证了两代太子的成长。
威望摆在那里,小厮自然不敢上前阻拦,由着他进了院子,直奔暖阁而去。
朱永忠很有威势的挑开了帘子,兴师问罪的意图明显。
其间的蔡公公也只是愣了那么一会,满是诧异道,“两位大人也来听玲妃唱小曲?”
“玲妃?怎么会是玲妃?”赵士暕沉不住气,诧异道。
“不是玲妃,那还能是谁?赵大人又拿杂家开玩笑……”蔡公公皮笑肉不笑的给挡了回去。
朱永忠目光深邃,想来这会是抓不到左无渊的狐狸尾巴了。
他不免笑了笑,道,“陛下还是要以天下为己任,莫要终日沉迷于此,荒废了政业。”
蔡公公低眉敛目,“朱大人说的是,杂家一定把这话原封不动的转达给陛下。”
而后哈着腰,喊着身边的人,“冬云,送送两位大人。”
冬云一路将两人带到回廊,忽而出声。
“玲妃娘娘怀疑陛下是个女的,言行举止怪异的很,就在大人进来之前,还偷偷描了眉,擦了口脂,甚至对镜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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